乔舒很想有骨气地回一句,“不用。”可是一想到,父母亲乍见到周臻书,不知有多欢喜。顿时泄了气,懒懒地答,“当然要。”她加一句,“等我一下。”

她故意走进试衣间里,好像有事要忙。把门微微敞开条缝,足以看清他,就那么神情自若地站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女人内衣前,半点不觉不耐。

她不明白他了。但是心里难过起来。最近,他好像常常让她难过。跟他说离婚的时候,她真正干脆利落,觉得自己心无旁鹫。但这是怎么搞的,他们之间突然间衍生出一些扯不断的纠葛来。

他们去金店。乔舒觉得俗气,但周臻书坚持己见,“老人家就只认金子。”

他认真地挑个金镯子。又嘱咐导购小姐,“把那个金项链拿来我看看。”

乔舒不安,“不用这么破费。咱们也不很熟。”

周臻书看她一眼,“连上次老丈人的礼物一块补齐了拿过去。功夫要做就做彻底点儿。千万别感动。我真正能随心所欲的,也不过这一点金钱了。不过是讨我自己的高兴罢了。”

乔舒只好抱怨,“难看得要死。”

周臻书不以为然,“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要份量足够。”

两人又特地订个蛋糕,抵达西塘已经五点钟。

母亲就站在院子里,摆弄着一颗濒死的发财树。突然听到脚步声,颇为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到两人,顿时大吃一惊,连手足都无措起来,“啊呀,你们俩怎么来了?”

乔舒心里有点心酸。想来母亲应该是想说,这刮的是哪门子的风啊,把周臻书都给刮来了。

如此一想,对周臻书又是怨怼几分。暗恨他一眼。

周臻书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妈!”他倒卖起好来,“今天不是您老人家生日嘛。您看我,平时就只知道忙工作,上个月连爸生日都没空过来。这不,乔舒好生骂了我一顿,还警告我来着,再这样,就各走各的…”

乔母顿时就慌张起来,摆着双手,“哪里的话,你忙工作是应该的。你别理乔舒那丫头,她知道什么。男人嘛,就得有个男人样。”

乔舒哭笑不得。

谁说周臻书不会做人的。人家那么多年商场上的风雨,难道是白白历练的?他只是不肯。

因为不爱她,所以什么都不肯为她做。

她并不感激他的亡羊补牢。相反地,他提醒了她,他曾经在他们的婚姻里扮演了一个残忍的丈夫。

乔母根本没打算给自己过生日。乔舒心里有点歉疚,猜想定是上月父亲那场不太愉快的生日晏,让母亲留下了心病。

乔母忙着张罗饭菜,又急着打电话叫乔父回来,压低了声音也抵制不住那喜悦,“臻书来了,你赶紧给我回来!”

乔舒再也忍不住,趁人不觉,伸过高跟鞋跟狠狠踩了周臻书一脚。周臻书吃痛,却是不敢吭声。

乔舒心头郁结稍解,踱到一边给乔楠打电话,电话拨了几次才有人接,“她发什么神经都不用理她。一早说了天亮各奔东西…”他还以为是那女孩的事。

乔舒喝道,“你妈生日,你死哪去了?”

乔楠吃了一惊,“啊,是吗?”转瞬又嘻嘻笑起来,“哥忙着,你负责把妈陪好,改天哥好好谢你…”

不等乔舒答话,就挂断了电话。

再打过去,手机已转入语音信箱。

乔舒无奈,只得到厨房帮忙母亲。母亲喜气洋洋,偷偷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要孩子?”

乔舒敷衍着答,“快了。又不是种田,说种就种啊。”

乔母嗔道,“你这孩子。”

乔父很快回来,竟然还带回来两个牌友。

乔舒看一眼母亲。母亲从来至恨父亲跟这些所谓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虽然明知道自己丈夫不过同路货色,但眼不见心不烦,从来不许父亲往家里带。

可眼下分明是心头喜悦,竟然也不计较了。

乔舒转而担心周臻书,他怎么忍受得了这些人?

但晚饭意想不到的吃得非常开心。父亲和朋友说话分外得礼,而周臻书也显得格外地平易近人。他们杯来换盏,就差点称兄道弟了。桌子下面丢满空啤酒瓶。

最开心的是母亲,戴了手镯子左瞅右瞅。父亲打了光膀子,粗大的金链子在颈上闪闪发光。

乔舒觉得羞愧。

回家的时候,乔母坚持不许周臻书开车,两人只好打辆出租回城。母亲扒在车窗使劲嘱咐,“回去冲杯蜂蜜水给臻书喝。”目光爱怜得像周臻书才是她亲骨肉。

周臻书坚持先送乔舒。乔舒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家被人占着,如何能回,于是要求先送周臻书。周臻书不肯。弄得出租车司机也忍不住要发作,“到底去哪儿?”

乔舒不自然地眨眨眼睛,轻声说:“那就,附近停车吧。”

周臻书警觉地看着她,“干嘛附近停车?”

乔舒不快,反问道:“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我有约会,行了没?”

周臻书凑近来,浑身酒气,“我不许你去约会。不行。”

乔舒横他一眼,“神经病。”她拉开车门要下车。

周臻书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算了,别逞强。你哪有什么约会。到底什么事?要不然送你回家,要不然跟我走,你选。”

乔舒无奈,只得说:“我有朋友在我那住,我在附近找家干净点的酒店…”

周臻书凝视着她,像是在研究她的话有几分可信。乔舒挣扎几下,周臻书开了口,“师傅,中山大道…”

那是她从前的家。她不会开车,无论身在何处,他几乎都没有时间来接她。她习惯于和出租车司机打交道。以至于偶尔坐在周臻书车上,车子一停,她便下意识地伸手至包里,意欲给付车钱。

乔舒冷了口气,“我不去…”

周臻书打断她,“不然我跟你去住酒店,你意下如何?”

她闭了嘴。

他醉了。她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他疲惫地把头靠到椅背上,“我妈过几天要来。你得在家住段时间。”

乔舒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今天他对她好得出奇的缘故。是的,他说得很对。他有求于她。而她,也有有求于他的时候。

车子往中山大道疾驰,天空飘起细细雨丝。车窗大开,雨丝拂到她面上。

沁凉的,不像是雨滴,倒像是泪水。

半夜里,雨势突然凶猛起来。

乔舒被惊醒了,起身关窗。动作娴熟,像是从不曾离开。站在窗边,突然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窗外夜色如墨,隔壁书房里隐约传来细细音乐声。

像过去的某一天。

她去厨房里找水喝,不用开灯,也熟门熟路地向前走,打开冰箱,大可乐瓶里竟然冻着冰水。

她咕嘟喝下大半。心里五味杂陈。

一切犹似没变。

一切却已改变。

她站在客厅中央,忽然窗外闪电掠过,书房门缓缓打开,周臻书站在门口,微皱着眉,安静地看着她。

无论如何,是这个男人,宣告结束了她的前半生。

她默默落下泪来。

他轻轻上前来,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善待过她。

温暖和震撼排山倒海而来,让她几欲不能呼吸。

第一最好不相识(一)

接到小贝的电话时,乔舒正在忙碌地清点新到商品,此次供货商推荐了好几款内裤和睡衣,乔舒统统拿下。大约是初战告捷,着实让她有了丁点财大气粗的底气。

体贴的供货商在货物里折了几个漂亮非常的购物袋,不言而喻,又是含糊其辞的赠送品。

乔舒给小韦和小潘一人一个,又挑一个给江燕。江燕又是一番赞叹,“真是,小品牌有小品牌的好!我们什么赠送品都没有。端着高高的架子不肯放,销售额也就不死不活,想升一个点都难于登天。”

乔舒安慰她,“媳妇总会熬成婆的。”

江敏叹息一声,“但愿。”

手机应该是响了好几次,最后一次乔舒才发觉。

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一个陌生号码。乔舒的心情不自禁地轻跳一下,想当然地以为,是夏景生。

深吸一口气,才回拨过去。

却是一个仿若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语线低微,几不可闻,“乔舒…快来…”

乔舒吃了一惊。

“你…哪位?”

她很肯定,不是许盼晴。

并且相信,许盼晴差点死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是小贝…”那头像是身体不适,很努力才能说出话来。

乔舒皱起眉来,“哪个小贝?”

那头已然传来一阵嘟嘟声。

乔舒疑惑不解。到底是谁?她迅速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一个名叫小贝的女孩。

她闷闷地翻了一下货单,突然间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赖在自己家里不走的年轻女孩。这么一想,越发觉得那声音就是她。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

转而又想,她出了事与她又何干?那是乔楠的麻烦。她乔舒哪里理得清楚。

终究还是定不下心来,踌躇半晌,还是匆匆下楼,叫辆车,直奔家里。

才走至楼道,便已大吃一惊。楼道上零乱地扔了一些杂物,一直延伸到屋子门口。大门洞开,屋子里像遭遇洗劫,一片狼藉,所有的壁纸都几乎被野蛮地扯刮下来。女孩侧躺在沙发旁,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面孔。

乔舒大骇,冲过去叫,“喂,喂,出了什么事?”

女孩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道,“我…很疼…”

乔舒目光一扫,这才发现女孩身下,鲜红的血迹渗透了裤子,沙发的布套上也染上了让人触目惊心的红色。

乔舒一阵晕眩,“你…”

她深呼吸,掏出电话打120。

二十分钟后,女孩被送进了手术室。医生非常遗憾,“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乔舒在手术室外急躁地踱步。她已经给乔楠打了无数个电话,这个混账东西,竟然一直没开机!

乔舒只好找安筱。

安筱赶来时,女孩已经被送到病房。她脸上表情平静,似无一丝悲伤。

乔舒不敢多说。

一看到安筱,乔舒像吃下一颗定心丸,顿时松口气。

安筱坐在床沿,很镇定地问,“到底什么事?”

女孩迷茫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乔舒身上,“他们说找乔舒。我说我不是,他们就开始砸东西,我去拦他们,他们就推倒了我…”

乔舒这一惊非同小可,“找我?”

她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

安筱也皱皱眉,问,“带头的是谁?还有印象吗?”

女孩略想一想,答,“一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人长得还不错,就是失心疯似的…”

乔舒与安筱对视一眼。乔舒烦燥起来,“我他妈什么时候又惹了一身骚了?”

安筱轻轻吐出两颗字,“是她。”

乔舒警觉起来,“谁?”

安筱注视着她,平静地问,“想想,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曾经憎恨过你?恨不得剥你的皮吃你的肉?”

乔舒失笑,一口否认,“没有。我自认做人尚有分寸,不至于与人结仇。”话音刚落,突然心中一窒,喃喃反问,“是她?”

安筱点点头。

乔舒手一软,手中的杯子差点掉下地来。

“怎么可能?我没得罪她…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乔舒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她不敢相信,事隔多年,夏景生的妻子程宁仍然对她恨之入骨。

只听得安筱温柔地对小贝说:“真是不好意思。这事儿,乔舒也冤枉得很。你放心,你的医药费我们会负责的…”

饶是大律师,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小贝别过脸,轻轻哭泣起来。

乔舒心里悲愤,取出手机就给夏景生发了条短信,“你老婆他妈的想干嘛?”

夏景生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怎么了?她去找你了?”

乔舒恨得牙痒痒,“我拜托你,你两公婆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我好不好?夏景生,你除了给我带来麻烦和耻辱,还有什么?替我转告她,千万别在我面前出现,不然见一次老娘打一次,别以为我乔舒是好欺负的。”

是的,她是曾经有愧于她,因此任由她侮辱。但今日今时,她自觉心地坦荡,便不容人欺凌。

夏景生沉默不语,半晌才轻声说:“对不起。”他的语气里有点哽咽。

乔舒的心软了一下。她把气撒在他身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夏景生很快恢复平静,“你放心,事情尚未处理清楚之前,我不会再见你。”

乔舒怔了怔,只觉他的话有点莫名其妙,不及追问,夏景生已经挂了电话。

安筱显然猜到了电话内容,嘴角微微上扬,“不用说,肯定是夏景生提出了离婚。”她瞅了乔舒一眼,“你当然成了炮灰。”

她轻轻叹息一声,“有些女人真是不可思议,非要扯着一个不爱自己了的男人不放,不知道有何生活乐趣可言。为了一个男人,赔了青春算不得什么,赔了一生才叫可悲。”

一转头,看到小贝表情奇异,便说:“舒舒,我们出去买点吃的来。”

乔舒回过神来,赶紧说:“小贝,你先休息着,我等下给你送吃的来。”踌躇一下,轻声说:“对不起,害您失去了孩子。真的,很对不起。”

不等小贝回答,拉了安筱转身就走。

一出病房,安筱便问,“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