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喜欢。

但小小的周臻书,对洋娃娃般的徐梓馨一见钟情。他暗恋她,细数起来,足有二十年。

他送过她一件礼物。用母亲每天给的极少的零用钱,积攒了整整半年,买了一只昂贵的发卡,偷偷搁至她家窗台。跑开的时候惊动了徐母、徐母站在院子里高声叫骂,把发卡狠狠地扔到地上。

母亲在屋里,噙着泪狠狠地扭他耳朵。他不敢争辩,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从此不敢在母亲面前提徐梓馨。虽然她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女孩,考试总拿第一名,随随便便去参加什么比赛也都会拿回来一张奖状,况且又生得美,碰到大人总懂事地微笑,叫声好。

母亲就是不喜欢,每次看到她总摆出一副晚娘般面孔。

到头来只与貌不惊人的乔舒碰过一面,就打心窝子里疼爱。婆婆叫:“臻书,你发什么呆,去厨房把煎蛋拿出来。”

你看,她连乔舒最爱吃鸡蛋都记得,且一定要半生熟。

周臻书不高兴,“妈,你太偏心了。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吃半生熟的鸡蛋。”婆婆不以为然,“不爱吃自己煎去。”

乔舒出来,坐在餐桌边,对着他挤眉弄眼。

她以前真的不是这个样子。她以前对他,总是很客气。周臻书忍不住有点失神。

婆婆说:“舒舒,晚上我们去你家吧。我都好久没见过亲家母了,怪想念她老家的。”

乔舒说:“好。等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她肯定高兴坏了。”

周臻书插嘴道:“那妈您下午打算干点啥?”

婆婆答:“给亲家母他们买礼物。臻书,你自己准备你的。”

乔舒赶紧说:“不用不用,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啊。”

婆婆笑道:“傻孩子,这可关系到你的面子问题,一定得慎重对待。甭说了,等下咱们就去挑礼物。”

乔舒偷偷整起眉来。

她至怕的,就是逛商场啊。个把小时下来,她只觉比做苦力更累人。

周臻书说:“要不要去乔舒的专柜逛逛?”

婆婆说,“不去不去,别弄得像视察工作似的,我不紧张,我媳妇也紧张。管他呢,随便做做,做得好最好,做的不好大不了就关掉了事。”

有一个有文化的婆婆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而且她还相当的睿智,乔舒还真不想把事情越掺越大。商场里走一趟,全世界都知道她 的老公和婆婆是何许人了,将来要如何收场?

吃晚饭乔舒抢着去洗碗,婆婆在一旁收拾着零碎,出其不意的说:“舒舒啊,我看你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乔舒吓了一跳,含糊其辞的道:“唔…考虑着…”

婆婆语重心长的说:“再怎么说,有个孩子才算是圆满的家,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不是个坏人,又特别喜欢孩子,有个孩子的话,他也就会把重心放到家庭上来了。钱这种东西,挣多少才算够啊,咱不能只想着那个。”

乔舒听明白了,老太太大概也猜着她们之间有些芥蒂,先入为主便认定自家儿子不守规矩,在外头沾了花花草草,不过男人嘛,又年轻多金,还真难免,只好苦口婆心的劝导媳妇想法子挽回儿子的心了。

乔舒也不分辩,只笑笑答:“妈,我知道了。”

婆婆进一步表明心迹, “除了我家舒舒,我谁都不认。”

乔舒尴尬起来,正不知如何作答,周臻书出现在门边,“两位女士,可以出发了吗?”

乔舒松口气,急忙说:“可以了可以了。”

三个人逛了足足一下午,婆婆挑的礼物别出心裁,给乔舒父亲买了张奇贵的自动麻将机,给亲家母准备的是个电动按摩洗脚盆。乔舒看一眼周臻书即他连一个老太太都不如。周臻书明白她的意思,掉头看向别的地方去。

傍晚留点,车子驶向西塘。

乔舒已经事先给父母打了电话,母亲简直又惊又喜,电话还没挂断就已经在叫嚷着去买菜。乔舒又给乔楠打了个,乔楠沉吟一会儿才说:“好吧。”

远远地,就看到父母站在家门前翘首等待了。乔舒有点心酸,他们一直以女儿嫁入周家为妻,女婿送的礼物,更是三天两头的要在左邻右舍里大肆宣扬一番,如果知道女儿执意离了婚,会怎么样?

只听得婆婆叹道:“呀,亲家母好像也长白头发了。我们都老了。”

话是这么说,养尊处优的婆婆看上去很显年轻,与乔舒的父母并不似同龄人。你看,老天并不公平。辛苦生活的人并不见得能多得到回报。当然,除了苍老和疲惫。

婆婆带来的礼物让父母亲笑得合不拢嘴。这是两个老实巴交的憨厚人。别人给予一分好整就想要回报一百分的那种。短短时间里,母亲竟然磨了火麻菜,酿了豆腐,炸了茄子。

婆婆性子随和,和乔舒母亲向来关系和睦,一进屋两个老人家就钻进了厨房里一块忙活。父亲大约是没想到竟然收到一台麻将机,高兴坏了,立刻操起刀来就要把院子修剪一番,立誓两天内要搭个阳光棚,以后就专门在院子里打麻将。

乔舒觉得好笑,心里不禁暖洋洋地。

周臻书走到她身边,轻声问:“想什么?”

乔舒瞟他一眼,反问:“你好像很闲。”

周臻书咳嗽两声,说:“我是老板。”

乔舒点点头,不再说话。所以,从前的他不是不能够,只不过不肯。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站在院子中央,可以看到天边火烧似的晚霞。傍晚的西塘是安静的,连蝉鸣都偃旗息鼓了。

.

乔舒听到乔楠的声音,“乔舒!”

她抬起头来,先看到陈霖!

她吃了一惊,目光随即落到乔楠身上。

陈霖显然有些气短,目光闪躲,乔楠伸手握住了她的。

还是周臻书先反应过来,“咦,楠哥回来了,快进来,就等你了。”

虽然有些突然,但毕竟这种事对于乔楠不是第一次了。乔舒的父母微微惊讶之余,也没多花,倒是婆婆羡慕起来,“还是多样两个孩子的好。”

乔楠趁势在饭桌上宣布,“我们要结婚了。”

乔舒的筷子落到地上。她算是明白了。如是场合,父母亲哪有机会,当然也不方便细审陈霖的来龙去脉,乔楠需要的,就是这样子的擦边球。打完了事,大功就此告成。

果然父母亲狐疑之下便显得欣慰万分。母亲更是笑吟吟地,“那敢情好,总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周臻书也凑热闹,“我出借场地。”

乔舒白他一眼。周臻书不明所以,稍臾发条短信询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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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舒叹口气,回:“没什么。”

一直到快十点才离开。乔舒真正觉得疲倦,头靠到椅背上就不肯出声了。

可是真到家躺到了床上,乔舒却又睡意全无。她给乔楠发短信,“她比你大。”

乔楠回:“我知道。”

乔舒:“她的过去太过复杂。”

乔楠:“我也不是什么好鸟。”

乔舒:“你只是一时的新鲜感作祟。”

乔楠:“肯定不是。”

乔舒:“再想想。”

乔楠:“想来想去得到的答案是,我确实爱她,愿意和她在一起。”

乔舒气馁,关掉手机。

她在黑暗里大睁着双眼,良久说:“喂,给我讲个故事吧。”

周臻书说:“付我多少?”

这人。

乔舒问:“你要多少?”

周臻书想一下,答:“一个故事500吧。”

乔舒惊呼:“你干脆去抢银行好了。”

周臻书翻个身,“随便你。”

乔舒泄气,“好吧好吧。500就500。”轻哼一声,补充道。“减帐好了。”

周臻书清清喉咙,果真讲起故事来:“有一天,三个鬼遇到了上帝,他们对上帝说,我们都死得很惨,希望能让我们上天堂。上帝说,先在天堂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你们说说看,看谁死得最惨就让谁上天堂!于是,第一个鬼开始说,我生前是一个清洁工。有一天,我正在一座大厦外面擦玻璃,在30楼。突然,我脚一滑,失足掉下去了,求生的本能让我无意识地乱抓!很幸运,我抓住了一个阳台的栏杆,在13楼,我想有救了,想在缓过劲后爬上去,哪知,突然有人把我的手一掀,我又掉下去了!可是我命不该绝,一个帐篷把我给接住了!我正庆幸,谁知,上面掉下来一个冰箱,把我给砸死了!

“第二个鬼说,我有轻微的心脏病,有一天上班忘了拿药,就回家去拿,一进门,看到老婆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肯定有奸夫,于是我满屋找,厨房也找,厕所也找,都没找到,到了阳台发现有两只手把在栏杆上,我想,奸夫!于是我把他的手一掀。心想,13楼,看摔不死你!!!结果,等我一看,居然没死!被帐篷接住了!我进了厨房,发现冰箱够大,于是把冰箱扔下去,终于把他砸死了!我高兴得大笑不止。结果笑死了!

“第三个鬼说,有一天我到一个女朋友家里,刚办完事,突然她老公回来了,我就躲进冰箱里去了!我就不明白了,她老公怎么知道我在冰箱里!他居然把冰箱从13楼给扔下去了!我就这样连人带冰箱摔死了!”

乔舒笑得直打跌。突然间好奇起来,“以前也经常给36D讲故事吗?”

周臻书倏地直起身来,作势扑到床上来,“不提她你会死啊。要不要我帮你把嘴封上?”

乔舒吓一跳,赶紧翻个身,闭上眼睛假寐。

不提就能忘掉了吗?

屋子里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周臻书幽幽地开了口,“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正因为如此,如今才没法子拒绝她。真心想帮助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换她的快乐。”

乔舒听得心里酸酸的,不再应答,假装睡着了。假装着假装着,竟也真的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里,在婆婆的坚持下,没有再东奔西跑地逛城市景观。本来周臻书还做好了计划,把周边县市的景点都转一转。但婆婆显然更喜欢在小区里待着,广场上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跳舞,舞剑,会所里也有专门的老年人活动中心,婆婆每天的日程安排得紧紧的,竟然很是惬意。

乔舒松口气。真要一直陪着老太太,她身体扛得住,心理也受不了。她偷偷问周臻书:“你妈几时走?”

周臻书答:“骑马也要国庆后吧。难得她乐意在这里多住几天。”

乔舒呻吟一声。

周臻书敏感地看她一眼,“怎么?不自在?”

乔舒轻哼一声,“当然。再怎么也已经不是我婆婆,我有心理障碍。”

她总借故在商场里待至傍晚,磨蹭着不想走。但周臻书一准六点抵达商场,要接她回去吃晚饭,看她表情闷闷不乐,于是提醒她,“你的工作之一。”

乔舒可怜巴巴地说:“我想辞职。”

周臻书说:“今天大舅子给我打电话,说决定国庆结婚。”

乔舒蹭地直起身来,“啊?”

周臻书说:“我也需要扮演一个好好妹夫。所以,麻烦你也忍耐一下,再做几天好好媳妇。”

乔舒心里惊诧莫名,恨不得立刻扭住乔楠好生盘问一番。恋爱也就算了吧,好歹先别论婚嫁。乔舒是过来人,不相信旧情那么轻易就了结,陈霖跟那个老男人,真的不再有纠葛?

她蓦地抓住方向盘,“去我家吧。就跟你妈说,因为我哥哥的婚事,我们需要回家一趟。你妈应该不会介意的。”

周臻书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妈肯定不介意,问题是,你想回去说些什么?你不是一直希望你哥快点结婚吗?”

乔舒避开他的目光,“我有点事问他。”

车子掉头,直奔西塘而去。周臻书说:“如果他们真的要在一起,你何必要做坏人?做了也挽回不了什么,真没必要。”

乔舒心里叹息一声,颓然地倒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说:“算了。不去了。”

她拨个电话给母亲,“妈!”

母亲有点惊喜,“咦,正想打电话给你,让你和臻书明天回家一趟呢。”她压低了声音,“你哥说要结婚!还要赶在国庆。这孩子也是,这么急,我呀,我怀疑是不是你嫂子她有了…”

乔舒打断母亲的话,“你们同意了?”

母亲笑,“那当然。结了好,省得一天到晚操心着。你嫂子看上去也还不错嘛。”

乔舒被母亲左一个“你嫂子”右一个“你嫂子”叫得好不自在,只得匆匆说:“我和臻书明天回去。”

周臻书说:“全东大酒店有全市最宽广的后花园,你哥哥的婚礼将在那里举行。”

乔舒努力笑笑,“你都替他打算好了。”

那个后花园,也曾经是他们俩举行婚礼的地方。她一直以为,那样浪漫美丽的结婚场景,只在电视剧里才有。至少对于她来说,一直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想。犹似他们的婚姻,也如是。他亲手为她构建梦想,然后再亲手打碎。

乔舒闭上眼睛,喃喃说:“那个地方不好。”

兆头不好。她好像已经能遇见到他们必要要分开的结局。

周臻书只说:“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乔舒拒绝:“我不想吃。”她动动身子,“我想回家。”

她什么也没吃就睡了。

朦胧中听到婆婆轻声问:“舒舒怎么了?”

周臻书答:“好像有点感冒。”

婆婆说:“哦,那我熬点姜糖水,等她醒了喝。”

她眼睛有点发涩,努力睡着。

半夜里醒来,房间亮着微弱的台灯。打开门,周臻书还在看电视。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你醒了?”

她点点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凝视着她,“想吃点什么?”

她答非所问:“妈谁了?”

“嗯。”

“我心里很不安。”

“为什么?”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更不安。”乔舒烦躁地说。

周臻书抓住她的手,低眉看了半晌,说,“你的指甲长了。”他自茶几下翻出指甲钳,“坐好。”

她疑惑地看着他,试图缩回手来,“干吗?”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别动。”

他耐心得像个好好爱人,把她十个手指甲一一修剪。她只觉喉咙发疼,沙哑着声音说:“别这样。”

周臻书说:“我真的很后悔没有好好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