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回来。

多少时间过去了?一小时还是两小时?她固执地不肯打电话过去追问。

手机一直在微微颤动着显示,有短信。是夏景生。

夜越发深了,因为靠近湖边,温度更比市内低,乔舒只穿了薄大衣,浑身只觉得冷,连脚都冻得麻起来。

四下里静悄悄地,走动的服务生们像似都休息去了。

她终于站起来。

走吧,走吧。

却是不太舍得,害怕刚一走开,他就回来了。他说过要回来的。她的泪打湿了视线,紧接着骨碌碌滚落至脚下的草丛里。

她无声地恸哭着。

有一名女服务生追至她身后,好心劝道:“呀,好晚了,这边哪有车哦,明天再走吧。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她置若罔闻。

走出村落,大道一望无垠。

她走了许久,直至突然觉得脚疼。于是脱下鞋子,这才发现脚踝处被磨破了,血迹渗湿了袜子。

手机再次轻微震动,她终于支持不住,回拨过去,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景生!”

夏景生又惊又疼,不等乔舒多说,便匆忙驱车赶去,路上人烟稀少,他把车子开得飞快。

远远地,在车灯中他看到了乔舒。她就坐在路边,仓皇得像个迷路的小孩。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一张泪脸。

他嘎地停下车,带着怒气打开车门,几乎是有点粗鲁地把她拖上车来,她的手冷得像冰,他心疼不已,径直把她双手塞到自己怀里,怒道:“这是怎么搞的?”

她不说话,任由他把自己揽进怀里。她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许多许多年前,她就告诫过自己,这一生,再也不要认真地去爱一个人。因为那爱,到头来只会弄伤自己。是她蠢,是她天真,总以为自己尚有能再次碰到真爱的运气。

心疼,连呼吸都扯得心疼。

他径直开车前往酒店。

酒店里开着暖气,辉煌的灯光以及迎面扑来的温暖,一下子让乔舒回过神来,呵,好了,那痛苦过去了。

他怕她多心,还记得解释:“程宁会找到我家去,所以在酒店休息一晚吧。”

他并不追问事情的始末。她为此深深感激他。

一进房她就直接扑倒在床上,顷刻熟睡。

他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袜子,她觉得疼,紧闭着眼睛轻轻呻吟一声,脚不禁缩了以下。他接盆热水,用热毛巾温柔地为她擦拭双脚,又把她双手洗净,再抹掉她脸上的泪痕。

她睡得很熟,在梦里也紧紧蹙着眉头。

她的手机响完了又到他的响。

他把两部手机都关了。

他只想与她,安静地,度过这一晚。

乔舒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时分。

客房里静悄悄地,桌上台灯下压着夏景生留下的字条,“我有点事,先走。再联系。”

床头搁着一双白袜子以及一双软底布鞋。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大清早地,真难为他了。

她在酒店附近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去商场。

小韦和小潘一看到她,立即迎上来,叽叽喳喳地说:“舒舒姐,那个,那个来找你。好像很着急,让你到了联系他。千交待万嘱咐呢…”

乔舒淡淡地“哦”一声,“我知道了。”有客人走近,她示意她们俩上去招呼客人,“去做事吧。”

眼看她和平时有异,俩女孩不敢多说,默默退开,各自做事去。

乔舒拿出账簿,十二分认真地看。

临近傍晚,安筱竟然带着佳佳来了。乔舒又惊又喜,抱着佳佳亲了又亲。佳佳在她怀里咯咯笑,奶声奶气地说:“舒舒阿姨都不去看佳佳,佳佳都想死舒舒阿姨了。”

乔舒心里甜蜜,安筱无奈,“你瞧这小丫头片子,成天就是这样甜言蜜语糊弄我的。”

乔舒偷偷凑近她耳边,“真的太可爱。”

言下之意,谁会不爱。

安筱微笑,不为人觉察地轻轻晗首。

乔舒又低声问:“黄蕾蕾有消息了吗?”

安筱黯然地摇摇头,叹一声答:“凶多吉少。”

乔舒用唇擦擦佳佳的小脸,“阿姨请你吃面好不好?”

佳佳眨眨眼睛,答:“我要加很多肉。”

安筱尴尬,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抱怨道:“这妞,一带她上街吃东西,就是嚷着要加肉,那样子,好像在家里咱从来不让她吃肉似的。”

乔舒大笑,说:“肯定是妈妈小气,不让佳佳多吃肉。”

佳佳立刻维护妈妈,“不是妈妈小气,是佳佳太好吃!”

乔舒失笑,甘拜下风,“啊哟,这小人精哟!”

安筱笑盈盈地,一脸幸福。

乔舒叹息,“羡慕死我。”

安筱说:“不是太计较的话,原来会快乐许多。”

乔舒诧异,“不是走下神坛了吗?仍然继续说教?”一行人去面馆。这是一家颇有名气的面馆,黑白装修,就在巴黎春天的广场边上。

才走出巴黎春天,迎面走来了周臻书。

乔舒面色一变,身子不期然地挺直。

周臻书叫:“乔舒!”

他神色间颇为气恼。

乔舒心里暗哼一声。他有什么资格跟她摆这副面孔?是他先把她丢下,是他,把别人放在了她之前,不是吗?她记起他说,“她哭了。”

呵,她哭了。她哭了比什么都重要。他忘了,那是他为她乔舒过的第一个生日啊。

乔舒站定,神色冷淡,问:“什么事?”

他质问她:“手机为什么不开机?”

等他回到馨香园,她已经离开。这里说到底无非就是一处荒郊野岭,没有多余的人,更没有车,她一个人,能走到哪里去?

他惊慌失措,不停地拨打她的手机,没有人接。他沿着大道缓缓开车寻找,反复来回,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他又惊又怕,发动整个园子里的人把整个庄园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她。

他懊悔得要吐血。

他本来打算好,看到了她,一定要求得她的谅解。他以为她明白,他心里只有她。

徐梓馨是真的从椅子上摔下来,她心情不好,一个人在家,多喝了一点,灯管骤然烧掉,她自己踩上椅子去换,没站稳,就摔了下来。

徐梓馨看到他,哭泣不止。她对着他,缓缓解开衣服,依然柔美苗条的胴体,遍布伤痕。

她低声对他说:“都是他做的。每一次,都是以爱的名义。”

关于她的丈夫,他也有所耳闻。华裔,身家不错,人长得也小错,怎么看也是一枚白马。又听说很爱她。到后来才知道,确实很爱她,以至于有变态,不许她与任何男人说话,不许她走离他的视线,为着不知名的来电没完没了地摔东西。动辄便殴打她,打完了又痛哭着忏悔。一次复一次,她终于死心,决然离开。

她无人可倚靠,自然而然想起周臻书的好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关心她,她不是不懂。

.

她哭倒在他怀里,求他,“陪我。臻书,别走,求你陪我一晚。”

他嘴里那句要离开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他的心焦灼不已。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乔舒,他给她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他花了足足一星期的时间,挑好一枚钻戒,不张扬但绝对珍贵,希望能在她生日的这一晚,亲自为她戴上,问她,“嫁给我,好吗?”

一切都没来得及。

一回到市区,他去她的小屋子找她,她不在。看样子,一整晚都没回来。好容易熬至天明,他直奔巴黎春天,她仍然不在。

他心急如焚。

听到他发问,乔舒禁不住好笑,她诧异地看着他,反问:“关你什么事?”

他身子一震,不觉地皱起眉头来,不满地叫一声:“乔舒!”

她不再理他,转头对安筱说:“走吧。”

安筱有点惊异,转头依次打量他俩,不好插口,只得跟上乔舒。

但横刺里又蹿出两个不速之客,礼貌地拦住乔舒,“您好。请问,是乔舒乔小姐吗?”

乔舒奇怪地看他们一眼,点点头,“是啊。请问两位是?”

两个男人从包里取出证件,乔舒与安筱不由得面面相觑,“警察?找我?”

周臻书也发觉不对,赶上前来,抢先问:“请问二位,有什么事找乔舒?”

心中虽有不快,但不觉地便以她的保护者自居。

稍胖的一男人说:“有点事需要请问乔舒小姐。”

另一男人跟着询问:“您,认识程宁吧。”

乔舒心里惊讶,点点头。

胖男人继续问:“那么,夏景生,您也认识吧。”

乔舒已经按捺不住,“认识。请问,到底什么事?”

胖男人答:“程宁今日凌晨被刺杀,有不止一人可证明,之前他们曾经发生激烈争吵,且多次提及您的名字。”

乔舒惊叫:“你说什么?”

一颗心狠狠一跳,几乎蹦出胸腔。周臻书和安筱也大吃一惊,异口同声,“程宁,死了?”

乔舒喉咙刺疼,半晌才艰难地问:“什么意思?你们是想告诉我,夏景生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胖男人避而不答,反而问:“您和夏景生是什么关系?”

安筱抱住佳佳,挡在乔舒身前,“目前什么关系也没有。”

瘦男人板起脸,“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乔舒猛地摇头,“不可能。夏景生不会杀人,决不会。”

程宁再疯再狂,他也仍念旧情。乔舒记得那一晚在夜色吧,他本可以抛下程宁不理,但他坚持为她叫车,送她走。

胖男人提醒她,“如今这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许多时候,善恶只在一念间。”

乔舒固执地摇头,“不,不会是他。”

她抬起眼睛来,遇上周臻书的目光。他面无表情,连目光也冰冷。

他当然不喜欢她维护夏景生。但是天知道,她说的只是实话。

胖男人说:“昨晚十点多,程宁来到夏景生家,有邻居看到她走进楼道,夏景生本人也承认了。一个多小时后,也就是十一点多,他们在楼下发生激烈争吵,程宁还动手搧了夏景生一耳光。因为当晚社区有个迎新春的歌唱晚会,因此,许多人目睹了这一场面。当然,这个,夏景生也承认了。凌晨两点,有人发现,程宁就倒在他们争吵的附近…而尸检证明,程宁的死亡时间为凌晨一点四十分…凶器是一把极其锋利的水果刀,一刀致命。水果刀是夏景生的,他分辩说是程宁偷偷自他家带出,甚至意欲威胁他。但一切,都只是他说…”胖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乔舒。

佳佳仰起脸来,天真地问:“妈妈,谁死了啊?”

安筱赶紧搂紧她,哄道:“没有。佳佳乖,靠着妈妈睡一会儿。”

佳佳似懂非懂,但看母亲神情凝重,便也乖乖地靠住母亲。

乔舒霍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胖男人,“你是说,程宁的死亡时间为凌晨一点四十分?”

胖男人点点头,“是的。而夏景生完全说不出他昨晚到底在哪,干了什么,和谁…”

乔舒打断了他,急切地道:“我敢肯定,夏景生绝对不是凶手,因为那个时间,我和他在一起。”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乔舒能感觉到,周臻书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乔舒不看他,顾自说下去,“昨晚我在市郊的馨香园吃饭,和这位周臻书先生,后来周先生有事先走一步,我看时间太晚,就给夏景生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接我。您可以查一下我们的手机通话记录。我记得很清楚,夏景生抵达馨香园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二十分。他怎么可能在凌晨一点四十分出现在他家楼下杀人?”

胖警官愣了一下,紧紧地蹙起眉来,“是吗?”他盯着乔舒,“您能为您所讲的话负责吗?”

乔舒毫不犹豫地答:“当然。”她指一指周臻书,“您也可以问问周先生…还有馨香园的服务生们,我走的时候有一位好心的姑娘还提醒我,天太晚,可能打不到车…”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瘦弱男子奇道:“夏景生怎么没告诉我们?”

乔舒的心疼痛地牵动了一下。

他连累过她N多,不想再把她扯进是非里来。

终于打发掉两位警官,乔舒这才感到,背上全是汗。

一切像场梦。程宁死了?太突然了。

她曾经十二分地憎恨过这个女人,是她毁掉了她的初恋,她对爱情的幻想,她又竭尽所能侮辱过她。但是,她从来就没想过咒她去死。乔舒难过地想,她也不过一个可怜女人。

安筱握一握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夏景生不会有事。他如果需要我帮忙,义不容辞。”

乔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安筱,谢谢你。”

只听得周臻书突地冷冷发问:“昨晚一整晚,你都和夏景生在一起吗?”

他的语气激怒了乔舒。

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她?是谁把她抛下?是谁弄得她不得已而求助夏景生?

她看也不看他,冷冷地再说一次,“关你什么事?”

在她苦等他不至,她就已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与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死是活,再与他永无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