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逸君去了哪里,我跳下暗格准备去寻,身上便有东西滑落,通体凉意。

低头,发现自己仍只裹了逸君的长衫。

我终于相信,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那个如枯叶般倾尽一切和我燃烧的男子,真的回来了…

心中焦虑更甚,拾起长衫,将自己围了个严实,便往外奔去。

刚出门,迎面便走来一个男人——闵仲文。

我脑子里瞬间动了千百个念头,最纠结的是,仲文是夏生的弟弟,夏生是纪若凡的小舅子,他此时出现,是敌是友?

刚想逃走,被仲文叫住,“姐,别跑!”

我向他身后张望,见他只有一个人,心里安定下来,“你怎么找来了?”

他扔给我一套男装,一顶礼帽,还有洋人的假发,急促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换了衣服跟我走!”

这个地方,目前只有逸君知道,难道逸君…

我方寸大乱,手中的衣帽落地,“逸君告诉你我在这儿的?他怎么了?他人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拾起衣物,塞回我手中,愈加急切起来,“我们没把他怎么样!你要想见他,就快点换衣服!”

我不再多问,把仲文带来的衣服套上,头发盘起,顶上假发,戴上礼帽,果断催促,“快!带我走!”

“嗯!”他点头,牵着我的手在迂回交错的小巷里穿行,最后来到教堂,上次见过的“粘不死”先生已经在等待,教堂的大镜子里映出我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外国年轻男子。

“怎么来这儿?逸君呢?你不是带我来见逸君吗?”我心急如焚,质问仲文。

仲文看着我,目光深远,“姐,你要冷静!。”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我眼前便一黑,整个人无力地向后软倒。

“姐!”仲文连忙扶住我,“你别急,他没事,目前没事!”

“仲文!你若想要我的命就直说!何须这样折腾我!”这样的大起大落令我无法承受,似乎要崩溃了一般。{}

他扶着我坐下,拿个软垫给我靠着,再递过来一杯热茶,“姐,你压压惊,我有话和你说。”

我满腹狐疑,勉强抿了口热茶,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心里如打鼓一样。

“姐,逸君…昨晚不知用什么办法混入纪若凡住处,将酒醉的纪若凡给杀了!且被当场发现,他腿脚不便,被抓了,如今正在狱中。”他怕我承受不了,一边说一边抓着我胳膊,怕我有过激举动。

我一听就想站起来往外冲,仲文早有预料,死死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我就知道你会激动,听着,姐,你千万不能出去,若想真的救逸君就千万别出去!你一直很坚强,很勇敢,很清醒,所以,越是危急的时候越不能乱,要听我的话!”

他的声音强而有力,重压着我肩膀的手也充满力量,在这种力量的压迫下我渐渐冷静,没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乱闯军营,只会使事情更糟…

“仲文,你接着说!”我相信,仲文一定见过逸君了,而且逸君也对仲文有所交代,否则,仲文不会那么快找到我。

仲文的眼神里流露出赞赏,“好姐姐!真听话!”

我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逸君身上,对“真听话”这三个字出于一个比我还小的男子之口未觉不妥,只听他接着道:

“姐,人是纪若凡的手下当场抓的,我哥知道的时候,已有人通知省城老爷子了,老爷子大发雷霆,要亲自前来过问这件案子的审理,在此期间,是纪若凡省城来的人亲自监守,任何人不得插手,包括我哥!我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去探了次监,得知你的下落。不过,姐,你别急,我哥立誓要救他出来,今晚就行动,如果智取不成就只有一条路——劫囚!所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在这儿乖乖等待,这里是洋人的地方,他们不敢乱来,船,詹姆斯已经帮我们安排好,只要哥一救出逸君,你们就随着詹姆斯离开,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詹姆斯答应我,带你们去美国。”

尽管我已被逸君的事搅得昏头昏脑,浮躁不安,但我仍逼着自己去思考眼前的形势,最后不得不承认,仲文的话很有道理。

逸君被抓,层层看守,我能为他做什么?什么也不能!若定要跟着夏生去救逸君,反而会成为他的负担,使他缚手缚脚,所以,不如听从他们的安排,等!即便这个字的过程难受得如烈焰焚心,也得等!

只是,我不明白,夏生为什么要救逸君,闵家和高家不是世仇吗?而且,听仲文的语气,夏生似乎为了救逸君不惜和纪家撕破脸,那些人可是他的妻子,他的岳父,他的前途啊!

仲文看出我的疑问,微微一笑,“姐,不要怨我哥,你们谁也没有背弃誓言,怨只怨命吧。其实,我哥对你的心从来就没变过,为了你,他会付出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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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吉祥文中所说,窨子楼里的小巷,是真实存在的,四通八达,交错纵横,一色的高墙青瓦,青石板铺就的路,吉祥小时候在里面串来串去,很多年都没搞清方向,感觉就像一座迷宫,很古朴,很沉淀,感兴趣的亲可以去搜一下“洪江古商城”,网上很多介绍的,亲们如有兴趣来玩,吉祥可以当免费导游~嘻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仲文的话忽让我觉得很沉重,原本为逸君而焦虑的心,又多了份沉甸甸的感觉,无法言喻…

“姐,对高家的仇恨,作为闵家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可偏偏地,上天安排高逸君和我哥都对你用情过深,真不知是老天的玩笑还是考验。前阵子,就是高逸君被打伤后不久,他来府上找我哥,说要把你交给我哥,要我哥一定让你享福。”

“我哥当时对他是充满敌意的,听了他的话颇觉意外,他也没解释,但我哥懂了,以一颗同样爱你的心理解了高逸君,他说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这么做,为了心爱的人能幸福,宁愿放手。我哥答应了,却又担心你死心塌地跟着高逸君,不会轻易离开,高逸君就说,这个包在他身上,他会让你死心。我想,他怎么让你死心的,你一定知道。”

我在高家最后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心,便如刀绞般疼痛起来…

这个傻子!我的傻子!

泪眼凄迷,我不禁哽咽,“天下没有比他更傻的傻瓜!”

仲文呆呆地看着我,忽道,“有!天下的傻瓜不止一个!我哥也算一个!姐,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你,你以为高家上次涉嫌复辟一事真那么轻易地凭你的绣品就可以解决吗?当然,那是证据之一,可这乱世,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真正在其中周旋的是我哥,为了救高逸君出来,他把上次的金条全花光了!只为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否则,这次逸君的杀人案,纪老爷子怎么会特地下令,严禁我哥插手呢?”

这,实在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还有,你被高家休了之后,我哥兴高采烈去见你,却被你泼了冷水,回来他就想明白了,照顾你的方式有很多,可以做你的丈夫,也可以做你的哥哥,他会给你时间,一来考验你和逸君的感情,二来,让时间来做出决定。()若你最终回到逸君身边,他仍旧会照顾你,就像幼时那样,照顾一个小妹妹。通过这次纪若凡的事,我哥说,高逸君这个人,是真正爱离歌的,而离歌也从来就不曾放下他,所以,他要救高逸君,为了你,哪怕劫囚也在所不惜!”

原来如此!所以夏生后来再也不提娶我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我不过是世间最平凡的女子之一,而且还是命带“煞”字的女子,怎会获得如此完美的两个男子垂青?我又该怎样来回报这真情?有时,人,最怕欠的就是情债啊…

而我这一生,注定是亏欠了,且不止亏欠一人…

入夜,仲文和詹姆斯就带着我离开教堂,化妆成洋人的我顺利抵达码头,上了洋人的船,船静静弯在岸边,月光静静倾洒着光华,初夏的气息悄然涌动,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只听见波浪轻拍河岸的声音,心,在这样的静谧中愈加狂乱…

至三更,忽然响起枪声,起初是一声,接下来零落几声,而后便是噼里啪啦,阵阵不绝…

“他们来了!”我揪紧衣领,站在甲板上,极目远望。果见,夏生的车朝码头疾驰而来。

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车门打开,几名穿军装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其中一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我大喜过望,怕他认不出已经乔装改扮的我,冲着他大喊,“逸君!我在这儿!这儿…”

“歌!”他惊喜地回应,奔过来的姿势极不协调,可在我眼里,却如此亲切…

我急不可耐地跳下船,迎上飞奔而来的他,明月皎皎中,与他紧紧相拥…

“副官,我哥呢?”仲文随着我下船,不见夏生,着急地问。

“闵师长把人救出来后,立刻被人发现了,他便要我们先带高先生过来,他带了人断后,他要你们别担心,他说他不会有事,至少纪若兰不会让他死!”副官答道。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悬,而此时,水里忽然一阵巨响,水花溅起老高,地面似乎都随着震动了一下。

立刻有士兵来回,“副官!不好!有人投手榴弹!好像是他们追来了!”

话音未落,另一枚手榴弹又在水中开花,且已接近我们的位置…

仲文见状,连忙催促,“快走吧!否则来不及了!”

“可是夏生呢?”我不敢耽搁,边上船边问。

逸君走在我身后,忽轻描淡写地说,“应该没事,他们想抓的人只是我!”

我觉得有些异样,我好好的,干嘛要人扶?不禁回头,狭窄的阶梯上,逸君侧身让路,“仲文,你来扶歌上船,我腿不方便。”

我隐隐觉得不对,仲文却道,“好,我先扶姐上船,等下再扶你!”

仲文想必认为逸君腿脚不便,自己上不了船,所以毫不犹豫牵着我上船以后,回身向他伸出手,“来,逸君,我拉你一把!”

逸君却看着我笑了,银色清辉下,笑容温暖而凄美,那双眸子,亮得如璀璨星辰…

“仲文,歌就交给你了!”他忽然反手从身后拔出一把枪,我从来不知道他拿画笔的手也会用枪…

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便听见一声枪响,这艘船绑在码头上的绳子断了,船飘飘悠悠离了岸…

“仲文,快带离歌走!快开船啊!”他朝仲文大喊一声后,转身用枪指着副官的头,要挟其他士兵,“别过来!”便携着副官往岸上跑去。

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凄厉地唤着他,“逸君!逸君!等我!我就下来!”

可我,被仲文一双坚实的臂膀抱得紧紧的,无论我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我眼睁睁看着逸君跑上岸,然后一把推开副官,自己钻进汽车。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而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开车,汽车歪歪扭扭在道上乱行,而方才一直在水面开花的手榴弹终于改变了方向…

船,渐渐离岸越来越远,我心上犹如裂开一道口子,这裂缝亦随着越来越深,最后,连五脏六腑也撕裂般疼痛起来…

我在仲文的禁锢中狠咬他的手臂,狠踩他的脚,可他都一一忍受,丝毫也不松手。

我绝望了,听着一排排子弹打在车身上的声音,我宁愿自己的身体被射得千疮百孔。

我知道我在哭,可是我没有泪,只是撕心裂肺地喊,“放开我!仲文你这个笨蛋!快放开我!逸君要一个人引开他们,我要和他一起!”

仲文却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他在引开对方,可他如果不这么做,我们谁也走不了,姐,我们谁也不会让你被手榴弹炸飞在这江里!”

没错!逸君走了,手榴弹也走了,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个!

看着岸边柳堤那辆缓慢而弯曲行驶的车渐渐远离我的视线,我无奈地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嘶声呐喊中,“逸君!我要你!我要的是你!我不要独活!”

“逸君,你答应过我,再也不放开我的手!”

“逸君,你听见没有!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要回来找你!你得在亭子里等我!对,就是那个亭子,我们一起吃糖栗子的亭子!”

“逸君!我要你喂我吃糖栗子!”

“逸君!我不能没有你!”

“逸君!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直一直保护我!你要守信用!”

“逸君….”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车,燃成一团巨大的火焰…

“啊——逸君——”我绝望地尖叫,感觉那滚滚的浓烟将我包围,我,无法呼吸…

周遭一片黑色,唯余我凄厉的尖叫在江面回荡,而后,便是死寂,我的心,亦在那一瞬,如被生生割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没有食言,他一直,都在保护你…”这是我昏过去前,仲文蒙住我的眼睛,哽咽着在我耳边说的话。

醒过来后,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常常呆坐着,便会猛然冒出一句,“逸君,我还想睡,给我把早饭端回房里来!”

一如当初在高家时一样…

而当饭菜送到我眼皮底下时,我才醒悟,原来人面已不知何处去,眼泪便会无休无止地流淌,流泪,似乎成了我生活最主要的内容…

我不相信逸君就这么不辞而去,终日缠着仲文要回去打探消息,仲文也想知道夏生的情况,可他死活不同意再回去,更不敢在省城滞留,我们四处流荡,托朋友打听他们的下落,半个月后,终于得到回音…

夏生与纪家反目成仇后,下落不明;而逸君…已死…高家再度被抄,高家所有女人似早得知消息,在纪家的人到达之前,尽数逃离,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扑灭了我心中仅存的希望,我的人生之火,也随之而熄灭了,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了无生趣…

彼时,军阀混战,时局动荡不安,詹姆斯劝我们一起去美国,等局势稍稍稳定再回来,我没有同意,那时只抱了一个想法,死,也要和逸君在一起…

仲文怕我出事,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晚上更是和詹姆斯轮班,他守上半夜,詹姆斯守下半夜,两人轮流眼瞪瞪地看着我睡觉。

我一心求死,他们这么严密的监视令我苦恼万分,常常对仲文大发雷霆,赶他走。

他只是耐心地告诉我,“我答应过我哥,答应过逸君,要照顾你!”

詹姆斯在码头拍过一张照片,是我和逸君最后一次拥抱。那晚的月光真的很明亮,洒在青石板的码头,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四处泛着银色的光泽,我和逸君就在月光下紧紧相拥。

照片拍的是我的背面,逸君的正面,那时他脸上的笑容比月光更柔美,我似乎又看见他亮晶晶的眸子如星子坠落,我似乎,闻到初夏的气息里江面潮湿的水汽,柳条清冽的香味,还有,他衣领内溢出的暖香,甜润温暖,他的笑容便在碧云天,黄花地里越来越灿烂…

这样的照片詹姆斯居然偷偷藏起来不拿给我,我自己偶尔发现,便如获珍宝似的贴身携带着,每日靠这照片度日,靠回忆度日。

看着照片,那些春夏秋冬的往事便慢慢清晰,而我,仿佛看见逸君站在我面前,笑着对我说,“歌,我要让你幸福…”

我泪流满面,起身拥抱他,“逸君,有你,我就幸福…”

每每,我都会抱空,而后便是整夜流泪。

可我依然感谢这张照片,感谢每日必会出现的幻影,至少,让我可以再见到逸君,即便是虚幻,我宁可相信,他的魂魄仍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的思念,他能懂,是以,他才幻化成各种幻影与我相见…

在我又一次因拥抱他虚幻的影子而昏阙的时候,仲文趁我睡着偷走了我的照片。[]

醒来后我四处寻找,他告诉我,已被他焚毁。

那一瞬,我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气喘不已,生不如死。我嘶喊着在他脸上猛抓猛打,他任由我发泄,最后再我筋疲力尽的之时,抱住我,道,“姐,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这样的你已经不是你了!”

我疲倦至极,看着他满脸血痕,疼惜不已,愧疚不已,不禁用袖子轻拭他脸上血迹,轻道,“对不起,弟。”

他眼圈一红,含着泪摇头。

他不会明白,没有了逸君,我本来就什么也不是了…

“姐累了!”说完这三个字,我闭上眼靠在他怀里。

他把我抱上床,帮我盖好被子,俯身看着我,“姐,累了就休息。”

他的轮廓越来越像夏生了,我微笑,“好。”

这是逸君走后我第一次微笑,因为,我知道自己离他不远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听话而温顺,仲文渐渐放松了警惕,终于,某天夜晚,他因过度疲劳而不慎入眠时,我拿出枕头下藏了很久的剪刀…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我的手腕,鲜红的血冒了出来,渐渐的流成一条细流,我越来越晕眩,迷蒙中,看见逸君在云端微笑…

依稀听见仲文狂怒的吼叫,可我太累了,很想睡,这是我第二次选择死,那时没有后悔,只因可以与逸君重逢…

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见到逸君了,然,接下来的事却改变了一切…

醒来第一眼没有见到逸君,是很失望的,而仲文却笑眯眯地站在我床前,“姐,若你下次再如此轻生,逸君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生,一定会责怪你!”

“为何?”固执的我不以为然,他如何懂我和逸君?

“因为啊,你要当娘了!”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如炸雷响过。我抚着小腹,忆起祠堂那个疯狂的夜晚,再度泪流,为自己对生命的轻率,为差点对不起逸君,为我和逸君的爱终于结果…

“逸君,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之后,我知道自己又站起来了,我,还是离歌…

我听从詹姆斯的建议,决定去美国,仲文执意要陪我去,理由是答应过夏生和逸君要照顾我。

詹姆斯一直对我刺绣很欣赏,我们到达美国后,他帮助我开了一家中式服饰店,主营中国服饰和刺绣,我的刺绣很受欢迎。

八个月以后,我和逸君的孩子在美国出生,是个儿子,皮肤白净,双眼睁开的瞬间,我立刻被他乌黑纯净的深瞳吸落,时光倒流,仿佛回到春雨迷蒙的码头,穿白色长衫的男子目如点墨,瞳若笼烟…

“我叫逸君,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