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萧玉芒这话的人都纷纷点头,今日她们才是真正开了眼界,皇室用亲身行动告诉世人,当年横扫天下的宣国公容家军,并不是浪得虚名。

另一位闺秀艳羡地对萧玉芒说:“那个是你的兄长吧?真是羡慕。”

到底羡慕什么闺秀并没有明说,是羡慕萧玉芒等人有这样一位出色又好看的兄长,还是羡慕萧家能和皇子走的这么近?

萧玉芒也不关心这些,她只知道,因为萧景铎,她在贵女圈里大大长脸。现在全长安的姑娘都知道了,她有一个十七岁就中进士的兄长,能文能武,相貌一流,虽然冷淡自持,但在赛场上却无往不胜。

不同于暗暗窃喜的萧玉芒、萧玉丽,程慧真现在的心情却糟糕透了,短短一场比赛,已经有好几拨夫人前来打探萧景铎的婚事了。

虽然老夫人安慰程慧真,说定会给她作主,不会让别人抢了先,但是程慧真却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老夫人虽说疼爱女儿,宠爱外孙女,可是萧景铎毕竟也是她的孙子。老夫人此人最势利不过,现在有了更好的孙媳妇选择,老夫人真的还会站在程慧真这个无权无势的外孙女身边吗?

程慧真心中不痛快透了。身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表小姐,你怎么了?”

程慧真回头,发现是自己新买回来的夏风。不知为何,夏风刚来不久,程慧真就对她却非常亲近和信任,正好此时程慧真心情不好,于是她一股脑地和夏风倾诉了起来。

场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原来是梁王抢下了最后一球,赢得了这场国赛。

观众如痴如狂,就连皇帝也免不了喜笑颜开:“小儿武艺生疏,让诸位见笑了。”

宰相们笑得见牙不见眼,也凑上来恭贺:“圣人过谦,几位皇子郡王身份尊贵,武艺超群,这实乃我朝之幸。”

突厥可汗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脸色铁青,但也无话可说,谁让他们突厥最强的勇士连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都打不过呢。突厥可汗脸色不好,突厥的臣子见状连忙出来圆场:“贵国果然人才济济,令我等佩服,佩服!”

皇帝龙心大悦,此行过了出宫的瘾,还给了突厥人一个下马威,可以说非常圆满。他总算想起宫里还有一场摆了半截的宫宴,于是道:“太后皇后估计已经在宫里等急了,我们回去吧。”

宰相们对此当然同意,随行的内侍立刻说道:“摆架回宫。”

梁王等人刚赢了比赛,正是兴奋的时候。马球速度快、对抗激烈,无论比赛中还是比赛后,都能让男人热血沸腾。听到回宫的指令,梁王等人兴致高涨地应下,然后回过头和萧景铎说:“技术不错,改日我们再打一场。”

萧景铎也出了一身汗,听到梁王的话后点头应下:“好。”

就连齐王的眼睛也亮的出奇:“这场打的痛快,我好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我见你不断给三兄喂球,下次没有突厥人时不必顾忌这些,我们痛痛快快打一次。”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萧景铎也知道自己的动作瞒不过其他人,或者说他从没想过瞒着。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男子的友谊总是建立在战场上,经过这场比赛,萧景铎也对梁王齐王这两位皇子大为改观,他爽快地应下齐王的邀约。

这几人兀自说得痛快,皇帝那边却已经要出发了。皇帝见郎君们久久不来,只能再派人来催:“殿下,该回宫了。若是几位王爷还没有尽兴,不妨回宫继续交谈,圣人说今日几位进士有功,特许诸位进士一同入宫。”

这下好,路上还可以继续说话,梁王招呼众人上马:“行了行了,我们要一起回宫,路上还可以再说,先上马,别让圣人和宰相们久等。”

于是,萧景铎先是莫名其妙地被分到皇室马球队中,现在又被一同打包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原本的构想里这是一场感情戏,虽然我也很疑惑这场感情戏里为什么男女主还没有见面。

第55章 宫宴

太极宫里,皇后接到了皇帝回宫的消息, 已经等了许久了。

宫宴摆在临湖殿里, 隔着不远就是南海、西海、北海三个相通的池子, 湖光山色, 水光粼粼, 最是适合摆宴。

现在还没有开宴, 皇帝和突厥可汗不可能去后花园等着,而且突厥可汗不远千里亲临长安, 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看看马球, 所以进入宫门之后, 皇帝太子等就与众人分道, 和突厥可汗去前廷宫殿里暂坐, 几位宰相也作陪在侧。皇帝等人一走,其他人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这种外交大事还没轮到梁王和齐王参与,这几个闲散皇子没有正事, 现下正轻松自在地走在宫道上, 随着众多女眷去后宫拜见太后。

太后作为宫里辈分最高的人, 就是皇帝也得早晚请安, 更何况萧景铎这几个新科进士。这场宫宴说大不大, 在场的基本都是皇族自家人,可是说小也不小, 涉及到外域的君王,礼节上也不能怠慢, 所以皇后费劲心思,把地点敲定在湖边,现在太后就在旁边的暖阁里歇着。

太后由众多宫人环绕着,坐在暖阁里听人逗趣。皇后和几位后妃围在太后身边,不着声色又绞尽脑汁地说着恭维话。

几位妃子正笑着,突然听到殿外内侍禀报:“诸位皇子、公主殿下到了。”

太后立刻笑出来:“是文妍他们回来了。”

新安公主和梁王走在最前面,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给太后请安:“儿见过太后。”

新安和梁王是晚辈,没有让太后和皇后相迎的道理,所以此刻皇后还是稳稳坐在太后身侧,笑着看向这几人,反倒是陪在旁边的几位嫔妃起身,半侧着避过这一礼。

太后半生尊荣,出嫁前娘家就是前朝有名的权宦家族,出嫁后丈夫和儿子一个比一个给力,一路登上了对天下女子来说最高的宝座。虽然后来兄弟阋墙,长子和次子为了皇位翻脸,次子更是几乎让长房绝了后,可是斗来斗去,她太后的尊贵地位并不会变化。

太后保养的极好,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但是脸上的皱褶并不多,看起来反倒比受国事所累的皇帝还要精神些。太后习惯了自己超然的地位,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但是此刻看到请安的这一行人,她向来得体庄严的脸上却露出了笑,亲热地朝人群中招了招手:“妍儿,这一回可累着了没?快上来让祖母看看。”

新安公主和梁王等人都是太后嫡亲的血脉,此刻太后却只唤容文妍出来,可见太后心中的那杆秤偏到了什么程度。

新安公主对这种不公正待遇已经习惯了,笑了笑就翻过此事,依然是得体又尊贵的嫡长公主模样。容文妍顶着众多目光从请安的人群中出来,温婉地走向太后,走到近前时,容文妍敛衽对皇后行礼:“和静见过皇后。”

崔皇后是继室,即使贵为皇后,她也奈何不得元后留下来的血脉,比如太子,比如新安公主。而容文妍却从来都对她以礼相待,毕恭毕敬,这让崔皇后受用极了,所以崔皇后也愿意给容文妍体面,故意抬着容文妍和东宫那个小孽障对抗。

容文妍和皇后你慈我孝,和乐融融,太后看到后越发满意。容文妍给皇后问安后,就毫不客气地坐到太后身边,皇后值得她特意停下来请安,其他妃子可不配。

其他人都站着,唯独容文妍坐在上头,而容文妍还只是郡主,无论年龄还是位份都远远不及站在下面的几人。可是无论太后还是容文妍,都对此视而不见,毫无异议。

萧景铎以前只是听说过皇室内部不太平静,可是今日亲身经历,才知道后宫的倾轧和壁垒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他随着许多人站在宽阔的宫殿里,听太后和这位前太子之女亲热地说话。

“妍儿,今日出宫可开心?有没有不长眼的人惹你生气?”

“祖母,儿今日真是大开眼界,非但有幸见识到新科进士们的身手,还看了三兄和突厥人的比赛,您没去真的是太可惜了!”

“是吗?”太后听了后也很吃惊,这时候才终于把视线移向梁王等人,“今日你们也下场了?”

梁王在太后这里还算说得上话,于是他笑着回道:“是,突厥的来客想打一场马球,我等自然要奉陪。”

此刻没有外人,太后也就直说了:“你们也真是的,他们不过是区区蛮族,他们想打马球就打发其他人陪着,你们贵为皇子,亲自下场算怎么回事?”

刚打了胜仗的几位郡王神色诺诺,而梁王却还面不改色地应道:“祖母说的是,孙儿受教了。”

见其他人脸色不好,容文妍心知不妙,连忙说道:“祖母,三兄他们也是为了不坠我朝国威,你就不要怪罪他们了嘛!”

有容文妍求情,太后的脸色这才好起来:“行行行,既然妍儿喜欢,祖母就不扫你的兴致了。”

这时候,皇后出来圆场,笑着插话道:“我看你们一个个兴头都好得很,不知今日都发生了些什么,让你们这样高兴?”

陪着出宫的内侍这时候往前走了半步,绘声绘色地讲起宫外的两场马球赛。他口才极好,说起来眉飞色舞,跌宕起伏,不知不觉就抓住了听众的心。

就连太后也被吸引住了,内侍见状越发卖力,说道:“…突厥人口口声声说场下的都是他们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仗着他们从小骑马,想和我朝男儿一较高下。这时候梁王、齐王两位殿下挺身而出,带着诸位王爷驸马下场应战。只见几位殿下骑马走在赛场上,场外欢呼声直入云霄,新安公主几位殿下也来凑趣,纷纷下押今日进球最多的猛士是谁,新安公主押了大驸马,郡主押梁王…”

内侍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容文妍的脸色却突然冷淡下来。她带着温柔浅淡的笑意,毫不客气地打断内侍的话:“你说谁押了梁王?”

其他人听得好好的,突然被容文妍打断,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容文妍怎么了。讲故事的内侍愈发惶恐,战战兢兢地说:“郡主用两块玉佩押梁王殿下,奴婢没记错呀…”

容文妍还是保持着笑意不说话,不提诚惶诚恐的内侍,萧景铎心里却“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里惹这位和静郡主不快了。

按礼制来说,他们该尊称容珂为阳信郡主,可是太子之女封郡主是铁打的规矩,太子只有这一个嫡女,从皇帝登基起容珂就受封郡主,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习惯了容珂的存在,所以人们说起容珂时,往往直接省略为郡主。这个习惯持续了许多年,直到容文妍出现,宣朝有了第二位郡主,用郡主来代称容珂的行为才显现出漏洞来。

为了不把两位郡主弄混,人们说起容文妍时,会称呼她的全称和静郡主,如果仅是郡主两个字,那便必是容珂无疑了。宫女太监都习惯了这种叫法,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听在容文妍的耳朵里,就尤其扎耳了。

不过一个小小的太监,都敢想都不想地把郡主这个称呼列为容珂专属,那岂不是意味着,在这些人心中,其实容珂才是唯一的、名正言顺的郡主?

容文妍打断了太监的话,却又不说哪里不对,只留内侍在那里汗流浃背地想。慢慢地,太后也相通了关节,脸色也难看起来。

“一个下人,竟敢这样冒犯妍儿,拖出去,宫规处置。”太后扫了那个小太监一眼,她姿态依然高贵,但嘴里的话却冷冰刺骨。

被太后下令处置,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小太监吓得膝盖一软,连忙趴在地上,哀哀求情道:“太后饶命,和静郡主饶命…”

你看,又成了和静郡主,容文妍越发气闷,原本打算求情的话也转了个弯,不想说了。

容珂实在看不下去,堂堂太后,为难一个小太监算什么本事?许是察觉到容珂的想法,新安悄悄地伸出手,按在容珂肩上。

因为一句口误就打杀人命,无疑这是极其不妥的,可是对于新安和太子来说,这却是打击太后和容文妍、显示东宫慈悲的大好机会。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容珂仅是顿了一瞬,就继续开口了:“□□母,这个小太监犯了何事,竟然到了或打或杀的地步?”

太后想到众人对容文妍的怠慢,正是生气的时候,没想到容珂还敢往火口上撞。她心口的气越发不顺,居高临下地扫了容珂一眼,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个太后不慈?”

新安公主心中狠狠一跳,虽然她们心里是这样想的没错,但是万万不能说出来,被太后知道了那还了得?新安正打算说些什么,替容珂转移话题,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话题,容珂就直冲冲地撞上去了:“小太监刚才说‘郡主押了梁王’,有何问题?既然没说是哪位郡主,那么就是两个郡主同时下注。”容珂眼角瞥了跪伏在地的太监一眼:“你是这个意思吗?”

小太监如逢大赦,立刻头如捣蒜地说:“阳信郡主说的不错,奴是这个意思!”

容文妍确实和容珂同时押了梁王,所以虽然在场众人都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但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容珂的歪理。容文妍也不欲闹大,不然最后坏的还是她的名声,于是她也顺着容珂的话说:“祖母,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生气了,若是因为我让这些内侍遭灾,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太后对容珂的话无从下手,正好容文妍也出面求情,太后也顺势缓和了脸色,说道:“罢了,你这个孩子就是心地慈悲,对下人也这样维护。以后没我看着,你受了别人欺负可怎么办?”

这个别人代指的还真不明显,容珂心里嗤笑,一言不合就要打要杀的是容文妍,现在出来圆场说自己无意的也是她容文妍。

这场争锋产生的莫名其妙,化解的悄无声息,宫殿里依然云淡风轻、笑意嫣然,可是只有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是无情又锋利的刀剑,仅仅说话间的功夫,他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经此一遭,他哪敢继续卖弄口舌,连忙爬到一边候着,显然皇后和太后也没心情听他讲故事了。皇后这时才笑着开腔:“要我说和静真是好性子,温柔雅致,安静体贴,简直堪当宗室典范。”

皇后发话,其他人哪敢不陪着,作陪的妃子王妃都连声应和,太后好容易才被哄高兴了,于是说:“妍儿性子好,少不得要我多操心些。你和阳信同为郡主,但你的辈分比她高,总是用一样的用度也不成体统。长幼尊卑不可乱,依我说,不如把妍儿的份例再调高些,和公主一个等级好了。”

太后这话一出,别说后宫的妃子们,就连萧景铎这个外人都听不下去了。

他以为他们家的老夫人就够偏心了,可是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宫里的太后就连偏心都这么理直气壮。

皇后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钱,若是寻常人她或许可以卖太后一个好,但是容文妍身份特殊,没有皇帝首肯,这话就连皇后都不敢应。

皇后只是笑,不说话,新安公主也只当自己听不见。太后见这些人这样作态,心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她也不悦起来,板起脸不再说话。

好在这时候皇帝传过话来,宴会可以开始了。皇后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众人往外走,略过了方才那个尴尬的话题。

宫宴早就准备妥当了,只要皇帝和突厥可汗腾出空来,宫宴随时都能开始。宴席摆在花园里,今日又是难得的好天气,所以即使刚刚经历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众人的心情还是轻快起来。

有皇帝在,太后也不敢再向方才一样给新安和容珂这些人摆脸色,宴会其乐融融地进行着。皇帝和突厥可汗是宫宴上绝对的中心,基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两人身上,就连新安公主也忙着和皇帝说俏皮话,没有发觉席面上少了一个人。

穿着宫装的侍女往来如织,最中央还有衣袂翩翩的舞姬随歌起舞,容珂混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朝外走去。

这一幕本该无人察觉,可是容珂刚刚离开坐席,萧景铎就发现了。

作为新科进士,如今大概是他们最受关注的时候,而且宫宴上少不得要作诗写赋,以搏皇帝一笑。这可是难得出头的时机,同行的进士们都挖空心思讨好上位者,萧景铎本该抓住这次机会,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总是静不下心来。

他在席位上强坐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离开了。

走出后没多久,谈话声和敬酒声就淡去了,仿佛方才的觥筹交错只是错觉。萧景铎快走两步,在湖边追上了容珂。

“郡主,你怎么出来了?”

容珂听到声音,也很诧异地看着他:“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铺垫宫廷关系,这些可都是日后的大boss、隐形boss啊。

这几天在忙论文,码字时间很少,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可以存稿加更了,然后就可以快速走剧情线,让萧景铎从宅斗界踏入朝斗界了。(什么鬼)

第56章 因果

“郡主,你怎么出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 你怎么出来了?”

不要尝试和阳信郡主斗嘴, 萧景铎马上就放弃了这个话题。他有心想问问是不是今天太后说的话太重了, 才使得她现在心情不好。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 最终萧景铎也没法问出口。

看萧景铎的表情, 容珂就猜到他大概在担心什么。容珂笑了笑, 道:“我没事,只是出来走走罢了。我从来不和无关之人置气。”

如果真是这样最好不过, 萧景铎并没有追问。对容珂来说, 萧景铎实在是一个很熟悉的人, 此刻有他跟在身后, 不知不觉, 她暴躁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两人都不说话,绕着湖泊慢慢地走。萧景铎不好和郡主并列而行,于是就跟在容珂左侧靠后半步的位置,陪着她在湖边吹风。

萧景铎一直就不是一个多话的性子, 而容珂由于特殊的出身, 从小就习惯了掌握谈话节奏, 所以每次和萧景铎独处, 都是容珂主动说话。今日容珂难得想安静一会, 绕着南湖走了半圈后,她彻底败给了萧景铎, 这个人说不说话,就真的一句话都不说, 就连容珂都受不了,只能主动找话题。

“如今已经四月了,距离吏部授官不过一个月,你准备的如何了?”

科举由礼部主持,但是之后给进士分配官职却是由吏部主管,而且并不是所有进士都能获得官职。选官是国之大事,从元日起,吏部就会向各地衙门派发公函,所有官员都要参与考绩,升降调贬都系于考绩成绩。吏部评议考绩优劣后,还会统计各个衙门的空缺职位,五月进士的授官职位就由此而来。

所以,进士想要做官的话,非但要通过吏部的选试,还要凑巧有合适的官位空出来,所以,吏部选官实在是个运气活,这种例子屡见不鲜,举子辛辛苦苦考过了科举,却因为通不过吏部的选试而落选,只能第二年再从头考起。若是运势不好,家里也没人助力,连考几年落选几年也是有可能的。

故而每年选官的时候,进士们总会提前做些什么,托门路的托门路,走关系的走关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萧景铎是定勇侯的嫡长子,按容珂的料想,他的家里总会替他打点一二。

萧景铎听懂了容珂的言外之意,他心里叹气,看来容珂也有失算的时候,萧景铎不敢奢求家里人帮忙,他们别偷偷使绊子就足够了。

从赵秀兰死后他去清源寺守孝起,萧景铎就和东宫牢牢纠缠到一起。太子委实帮了萧景铎良多,日后萧景铎入仕,显然也是要加入太子这个阵营中的。

其实细说起来,虽说对萧景铎有恩的是太子,但其实萧景铎对容珂更为熟悉。许多年前他在赵国公府遇到容珂后,从佛堂毒蜂,长安瘟疫,到国子监命案,再到前几天的科举舞弊,全部都是由容珂出面和萧景铎接洽,萧景铎也习惯了有事向容珂通报。就如舞弊那次,虽然容珂用假的纸条试探他,但实际上,容珂到底还是信任他的,不然也不会揽下此事。

所以与其说萧景铎感谢太子,不如说他感谢容珂,容珂实在给了他太多机遇。从第一次相遇时,萧景铎就承诺要报答容珂,然而怎么多年过去,他欠容珂的因果越来越多,报答却依旧遥遥无期。

容珂是众星捧月的郡主,梁王这些龙子皇孙都对他有求必应,萧景铎实在不知,他能为容珂做些什么。

容珂走在前面,并没有察觉到萧景铎的这些心理活动,她见萧景铎不再说话,以为萧景铎对五月的选试忐忑,于是暗示道:“吏部选官要看身言书判,你这些天练练书法文章,至于德行声望这些,不必担忧。”

身言书判,身是指体格容貌,言是考察进士的谈吐对答,书是查看字迹优劣,判是看文章是否通顺,对萧景铎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然而过了这四个基本标准后,吏部还会参考对方的德行、声望、才能,除此之外还要看各地官府有没有适合此人的空缺,所以不怪萧英拿选试来威胁萧景铎,没有家族打点,在选试上被刷的可能性太大了。

但是容珂现在却说,萧景铎安心准备书法和文章就够了,可见她对五月的选官非常有把握。容珂并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她向来谋定而后动,没有十成的把握,她不会说出这样武断的话。

萧景铎虽然没有应声,但心里已经在琢磨容珂又想干什么,或者又干了什么。

“郡主,此话何意?”

容珂一直很满意萧景铎的反应速度,许多话只说了一半,他就能把剩下的一半猜出来。再加上萧景铎是信得过的人,容珂也愿意把这些机密透露给萧景铎:“三表舅最爱游山玩水,连外祖父都管不了他。前几天他去江州散心,偶然发现了一些东西。等他回来后,你们的选官就轻松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萧景铎想起二月时程慧真写下的那张纸条,迷迷糊糊间竟然生出一个了不得的猜测来。

“郡主,莫非…”

容珂笑了笑,没有说话,萧景铎也了然,不再追问。

夏三郎是太子妃的娘家人,无缘无故的,他大老远跑到江州做什么,即使夏三郎酷爱游山玩水也说不通。所以很可能,程慧真无意在泄题纸条上透露出一些还未发生的朝廷大事,并被容珂看出了端倪,这才派夏三郎去江州一探究竟。若是成了,这就是太子的大功,若是不成,就当公费让夏三郎出去游玩了一趟,于公于私都不会伤害太子的利益。

而容珂说等夏三郎回来后,他们这批进士选官并不会很难,这岂不是意味着,江州会罢免好大一批官员,许多官职腾了出来,他们这批新人才能顶上吗?

真是越想越心惊,萧景铎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是东宫内的不宣之秘,现在容珂却透露给他,这样的信任让萧景铎无法不动容。

萧景铎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萧景铎已经猜到了,容珂点到为止,并不多说。前几天夏之衡传回信来,说江州确实有问题,府官为了考绩铤而走险,将涝灾隐而不报。他多番查访,已经拿到了铁证,这才送信给太子。算算日子,这几天夏之衡应该已经从江州出发了。当然,江州州府也不是傻的,想必夏之衡回京的这一路并不会太平。

然而这在容珂看来,这些完全不是问题。

托容珂的福,现在萧景铎对五月的选试放心了许多。他发自内心地感慨,容珂的脑子到底是这么长的,程慧真在一张纸上能写多少,策论题不过三言两语,一点而过,然而就这样都能被容珂抓住破绽,他实在想不通容珂是怎么猜到的。

既然说到了未卜先知,萧景铎也主动提起程慧真的事来:“郡主,程表妹身边的那个侍女…”

“这你别管,我自有安排。”容珂偏头看了萧景铎一眼,犹自不放心地补充,“听说你和你表妹正在议亲,你莫非…”

“不,没有。”萧景铎想都不想地否决。他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把程慧真这个难缠的烫手山芋甩出去了,萧景铎实在很愁怎么处置程慧真,如今容珂愿意接手,他简直求之不得,怎么能料到,容珂竟然想到别处去了。

见萧景铎确实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容珂也放了心:“虽说你们家里在给你议亲,但是你的表妹却不是个好选择。在夏风等人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之前,她最好还是不要嫁人。”

有人未卜先知,可以知晓未来的事情,这对当权者来说是诱惑也是威胁。在容珂没有确定程慧真知道多少,想做什么,对朝廷,或者东宫有没有危害前,恐怕不会放任程慧真定亲嫁人。

现在程慧真只是闺阁女子,每日接触的人都有限,若是她带着一身秘密进入夫家,那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容珂不会允许这种不确定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萧景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会传到了容珂耳朵里,不过他想到程慧真身边的探子,或许不止程慧真身边有探子,他倒也释然了。但是这种事情一定要说清楚,于是萧景铎又解释了几句:“这只是家里自作主张,我无意…娶亲。”

容珂点了点头:“那就好。”

可能容珂也觉得这个话题怪异极了,所以没有再接话。一旦容珂停下说话,他们之间就又安静下来。方才说话时还不觉得,此刻一停下来,萧景铎才发现他们竟然走了许久,几乎绕过了半个湖。

许多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容珂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颇有些感慨地说:“我记得刚认识你时,你特别莽撞,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眨眼,他们俩都该议亲了。

是啊,他和容珂相识,已经八年了。

萧景铎也想起初见的时候,他忙于甩脱追兵,竟然把人家郡主撞到地上去了。这确实是他的不对,所以被容珂说莽撞,萧景铎忍了。

八年的光阴一晃而过,虽然这样说容珂要生气,但萧景铎真的是看着容珂长大的。从刚上京时的绝望无依,到清源寺的孤注一掷,再到如今他高中进士的风光得意,每一个转折里都能看到容珂的影子。可是,容珂已经长大了,她很快就要有自己的人生了。

萧景铎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容珂只当他还在担忧选官的事情,于是非常大度地安慰他:“不用担忧选官的事情,吏部自有安排。”

萧景铎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热闹的四月很快就进入尾声,在四月末尾的时候,夏家三郎夏之衡游玩回来,一并带来了震惊朝野的江州大案。

今年长江下游许多地方都发了涝灾,唯有江州幸免于难,因为江州府官治理有功,朝廷还拟好了表彰的旨意,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是如此。

并不是江州没有遭灾,而是江州州官将受灾的百姓都关起来了,并且封锁消息,一心瞒着中央,只是一昧歌功颂德。

三省六部的官员都被江州州官的胆子惊呆了,皇帝盛怒,下令将江州州官斩立决,其他人依据罪名,或是斩首,或是流放,江州一系悉数被洗了个干净。

这桩大案凑巧碰到了进士授官的当口,朝中许多老臣都私下感叹这届进士运气之好。因为江州缺了一个大口,许多官员都被调往江州,于是,无论是长安还是外地,都空出好些位置来。

这世上因果巡回,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程慧真因为知晓未来的事情,所以偷偷写在纸条上,想借此帮助萧景铎,然而这张纸条阴差阳错地传到了容珂手里,因了纸条的提醒,容珂察觉到端倪,才派夏三郎去江州一探究竟,反而成就了夏之衡和江州案,让事情发展成程慧真记忆中的模样。

究竟谁是因,谁又是果。

但是这桩事的内幕鲜有人知,世人真正关心的,好奇的,谈论的,还是即将到来的进士授官考核。

定勇侯府里,一个侍女脚步匆匆地走入内屋,压抑着喜悦,俯身对吴君茹说道:“夫人,吴家回信了!”

第57章 授官

“夫人,吴家回信了!”

侍女压抑着喜悦跑来和吴君茹禀报, 吴君茹顿时精神一振:“真的?信在哪里?”

侍女双手将一封信件递上, 吴君茹顾不得仪态, 一把从侍女手中夺信过来, 拆开后快速浏览。

这封信吴君茹期待已久, 等到拆开后, 她微不可闻地咦了一声。

“只有这一封?”

侍女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她只知道吴君茹一直期待吴家的回信, 这才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来向吴君茹邀功。可是现在听到吴君茹这样问, 侍女也犹豫起来:“奴婢只见着这一封, 其他的信使也没有说。夫人,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吴君茹, 吴君茹低头扫了一眼信上的字迹,挥挥手道:“罢了,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等侍女退下后, 吴君茹才将这张宝贵非常的回信铺在桌面上, 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一切已安排妥当, 勿要轻举妄动。”

信上不过两行字, 而吴君茹却反反复复地看着, 仿佛突然不认识这几个字了一般。

二月底刚放榜的时候,萧景铎一次就考中进士, 当时吴君茹就心知要糟,于是赶快写信回吴家求助。可是还没等她等来父亲回信, 江州案就先一步爆发了。江州一事中,朝中被牵连的官员十分广泛,朝野震惊。吴君茹并不是不懂朝政的深闺妇人,她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江州案贬谪了这么多人,这些空出来的官职,显然会由新人顶上。

她暗自恼恨萧景铎运气之好,如果说本来萧景铎选中的几率为五五分的话,那么江州案之后,他九成九能通过授官考核。眼看事态就要脱离掌控了,吴君茹再也坐不住,只能又写了一封信去催促吴家。

如今恐怕很难让萧景铎落选了,这样的话,只能让她的父亲想办法,将萧景铎调到一个无权无势的部门,生生耗着他。

可是不比现代,在这个通讯缓慢的时代,吴君茹心里即使再着急,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等。吴家虽然在长安里也有住宅,但是本家并不在长安,而是聚居在清河,吴君茹的父母兄弟也随着家族住在清河。吴君茹算得上是外嫁,仅带着数个家仆,孤身一人嫁到长安,除非逢年过节,否则很难见到娘家人。虽说长安里也有吴家人,可是这些都是在朝中做官的吴家叔伯,和她并不是同一支,所以并不亲近。吴君茹不可能贸然去托没见过几面的叔伯帮她做事,而且这种事情,吴君茹也不放心告诉外人,所以思来想去,她只能让人送信去清河,然后再让她的父亲托付在吏部供职的吴家人,替她解决萧景铎这个隐患。

吴君茹不清楚古代送信需要多长时间,她只觉得奇慢无比。第一封信久久不见回音,吴君茹对此忐忑不已,莫非,这是父亲不愿意帮她的意思?她怀揣着若干猜测,再次写了一封信去试探,好在这次,吴父终于回信了。

吴君茹看着手中的信件,即使信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可是吴君茹却觉得安心无比,她小心地将信纸折好,收在首饰盒的夹层里,然后就安心等待父亲的动作。

随着吏部选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清泽院也紧张起来。秋菊等丫鬟得了萧景铎的吩咐,这几天走路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了萧景铎。

一个小厮抱着一捧纸卷从外面跑进来,他推开了书房的门,俯身对萧景铎说道:“郎君,你要的书我都买回来了。”

萧景铎没有抬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小厮借着放书的动作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郎君,方才那边传来消息,信已经送到了。”

“嗯,我知道了。”萧景铎脸色依旧平淡,恍若不觉地说着杀伤性极大的话,“这次做的不错,让她们小心些,不要留下痕迹。”

小厮应了一声,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