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背后的冷汗刷得一声下来:“没有,老身岂敢。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情就让虎儿自己折腾去吧,不敢劳烦公主了。”

这番话萧老夫人说得冷汗涔涔,她怎么就差点忘了,这位不是寻常的公主,更是摄政长公主。方才乾宁明明还带着笑,语气也没有多么激烈,但竟然险些把萧老夫人的胆吓破。

萧老夫人不敢再提萧景虎的事,萧景虎脾气被家里宠坏了,若是在家里还有人忍着他那种霸王做派,但是到了翊卫,那种地方全是富贵乡出来的公子哥,这种脾气可没少让萧景虎受罪。老夫人心疼自己的爱孙,拉下脸求萧景铎无果,只好腆着脸求乾宁,可是乾宁两句话就把老夫人吓退了,兵营那种地方可去不得,更别说半年才能回家一次,老夫人可不放心自己的宝贝孙儿去那种地方,相比之下,翊卫倒还算好的了。

一时间没人敢提萧景虎,生怕乾宁反悔,真把萧景虎扔到兵营里。老夫人讪笑着说道:“按道理铎儿远不到分家的时候,可是封了侯是大好事,确实也没有道理再留在本家。老身一直遗憾,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孙儿,以后不能日日看到他了,还真是不舍得。而且他还没有娶妻,这么大的一个宅子没人操持,这叫什么事啊…”

容珂喝了口茶:“若您不舍得,不如搬过来住两天?您是长辈,不能怠慢,若您来了,我再让掖庭拨十个宫女过来,专程伺候您。等你回定勇侯府,也可以一起带着。”

老夫人悚然一惊,这岂不是带了十个祖宗在身边?而且还是不能发落不能赶走的那种。老夫人脸都僵硬了:“谢公主好意,不必这样麻烦了,定勇侯府里还有一堆事,老身抽不开身,没法来这里帮铎儿,再说我虽是长辈,一直插手铎儿的事也不好。”

容珂笑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对。”

这么还应了下来?老夫人心中惊疑,随即安慰自己想多了,又絮絮叨叨地说:“说起来这些年我们早就想给铎儿说亲,但他一直不肯,要不然,哪用我这个老婆子来操心他的后宅。”

“他不肯?”容珂莫名其妙问了一句,“这是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的,老夫人还真不知道。她拉着面前的公主诉苦:“公主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找了好几个姑娘,但他死活都不同意。他和他表妹青梅竹马,按道理亲上加亲,这是多好的事,但他莫名其妙推了,之后更是外放四年,回来没多久就出去打仗,竟然耽搁到现在!”

“青梅竹马啊,还真是不容易。”容珂莫名笑了下,点头应道。

“可不是么!说起来公主您还没见过他表妹吧,人长得可喜气了,一看就是旺家好生养的命!”

容珂知道萧老夫人说的是程慧真,她其实知道这个人,甚至还在对方身边安插了东宫探子,可是说起来,她还真没见过萧景铎的这位表妹长什么样子。

旺家好生养是什么模样?

而老夫人说起自己的外孙女,那简直是滔滔不绝,她看程慧真怎么看怎么好,自然也就这样和容珂说了出来:“…他表妹从小聪慧,针线做的尤其好,既柔顺又乖巧,我记得他们小的时候,慧真时常往铎儿屋里跑,两人一待就是一下午,直到天黑了,铎儿才会遣人送慧真回去。当年铎儿刚刚没了母亲,我记得慧真还跑去和大郎哭,不要把铎儿送到寺院…”

巧了,容珂也知道这回事,甚至当年她还掺和过一手。但她没有料到,定勇侯府内部的版本是这样的。

“这样看来,他们表兄妹还真是感情深厚。”

“对啊,都说两小无猜,老身活了这么年,不知看过多少对夫妻,长大后说媒认识的总不如从小玩到大的,尤其像是他们这种青梅竹马,从小在一处长大,最是知根知底,脾性也相合,成了夫妻后才能过的长久!就是奇怪,铎儿明明和慧真玩得很好,他外放前我提起亲事,他却一反常态,怎么都不肯应下,也不知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说了,不允许他和她表妹定下亲事。紧接着,容珂就往程慧真身边安插了探子。

容珂端起茶盏笑了,她本来就长得明艳,一笑更是满堂生辉,容珂笑吟吟地问:“那现在,萧景铎他怎么说?”

不知为何,对面人明明笑着,老夫人却觉得心底有些瘆得慌。“等国孝期过了,我和铎儿说一声,他一走就是这么些年,可怜慧真痴心不改,一直在家里守着。虽说慧真是我的外孙女,但毕竟姓程不姓萧,也不好白白耽误人家姑娘家青春,想必铎儿也能明白。”

容珂这回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程慧真知道未来,虽然她知道的都是一些闺阁风月之事,但毕竟是个异端,不能潦草对待。容珂本来还愁该怎么处置程慧真,她使计让程慧真待字闺中,但不可能让程慧真一直拖着不嫁人,如果萧景铎有意,让程慧真嫁给萧景铎,倒也算一个两全之法。

好歹,萧景铎算是自己人,不会让重生一事泄露到外面。

老夫人和容珂好好说这话,突然发现这位公主周身的气势变得尖利起来,老夫人有些害怕,低低唤了一声:“乾宁殿下?”

容珂立马反应过来,回头抿嘴一笑:“我没事,刚刚只是想事情入神了。既然萧老夫人有心撮合萧景铎和他表妹,那这也算好事一桩。只是萧景铎如今封侯,多少也是二品侯爵,而程娘子却只是白身,恐怕说起亲来有些难。”

老夫人叹气:“正是这样呢,老身也在愁啊。”

“不如让她进宫做一段时间的女官吧,有了女官这层身份,日后说亲总要容易些。”

容珂因为是女子摄政,好些天子近臣,比如补阙、拾遗等随时伴驾的男性官员就不大方便了,所以她借此推行了女官,从各宰相和三品官员府中挑几个伶俐的女子,入宫伴随容珂左右,平日里替她整理书卷、出谋划策等。历来天子近臣不可用官品大小来衡量,容珂提出这一点后,有些守旧的臣子怒骂,而一些机灵的人家二话不说送了女儿进来,就算不能实际接触到政务,混个美名也好。

容珂说这是提拔程慧真的身份,确实不假。老夫人也听说近些天有些女官在御前行走,但这些人都是宰相的女儿孙女,什么时候能轮到定勇侯府?更别说程慧真还不是正经的侯府小姐,只是个寄住的表小姐罢了。

老夫人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容珂坐了这么久,突然觉得心烦意躁,便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本殿先行回府,就不陪几位说话了。”

老夫人等也赶快站起身,道:“恭送乾宁殿下!”

萧景铎打发走客人后,立刻就往后面走,容珂现在还待在后面,不知道她等烦了没有…然而他刚进大门,迎面看到容珂带着一众侍女往外走。萧景铎脚步顿了一下,容珂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殿下,你怎么现在就要走?”萧景铎两步走到容珂面前,问道。

“不然呢?”容珂面无表情地反问,“承羲侯尚未有夫人,我一直待着也不妥当。等日后再来拜访罢。”

这是哪儿跟哪儿,萧景铎简直一脸诧异:“殿下,你怎么了?”

“用你管?”容珂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随即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公主府的侍女矮身给萧景铎行了一礼,头也不敢抬,匆匆就去追容珂。

萧景铎站在原地,斜阳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侧影拉的极长。

“青菡。”

青菡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瞧瞧瞥了眼萧景铎的脸色,再不敢抬头:“奴在。”

“是不是有人和殿下说了什么?”

青菡叹气,她作为东宫出来的丫鬟,这点控场能力还是有的,只好如实禀报:“方才,老夫人和殿下说了二郎君的事情。”

“萧景虎?”萧景铎皱眉,随即斩钉截铁地摇头,“不至于,肯定还说了其他。”

这下青菡也吃惊了,难道不是因为老夫人借着萧景铎的名义求公主给恩典,殿下才生气了吗?青菡努力回想方才老夫人还说了什么:“除了这个,老夫人也没说什么了呀…哦对,老夫人说了给侯爷定亲一事,还有…”

“等等。”萧景铎打断青菡的回忆,“给谁定亲?”

“侯爷您啊。”

“和谁?”

“表小姐。殿下已经同意了,要接表小姐入宫做女官,好抬举表姑娘的身份。”

青菡越说声音越小,明明在寻找惹公主生气的原因,为什么她感觉,萧景铎也生起气来?

到底在气什么啊?作为大丫鬟的青菡真是累极了。

萧景铎站在原地停了半响,好容易感觉能压制住脾气了,他才大步往回走。

老夫人等人送容珂出了二门,现在一大帮人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她们见萧景铎冷着脸走来,以为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都默默让开路,不想触这个霉头,然而最后,她们发现萧景铎竟然停在了面前。

老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祖母,借一步说话。”

萧老夫人越发迷糊,跟着萧景铎往屋里走。二房和三房人看到这一幕,眼珠子转了转,想派人偷偷跟着。

然而萧二夫人只是动了动手,还没等她作出手势,就看到萧景铎回头,不带丝毫感情地扫了她一眼。

萧二夫人惊骇当场,感觉浑身血液都冰冻了。等萧景铎和老夫人走远,萧二夫人才慢慢缓和过来。

天哪,萧二夫人收回手,发现手心里都是汗。她今日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萧景铎,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

老夫人被萧景铎带到一间屋子里,伺候的侍女想要跟进来,却听到萧景铎说了一句:“出去。”

侍女惊诧,求助地望向老夫人,老夫人还没开口,就听到萧景铎又说话了:“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出去。”

侍女们浑身一抖,连头都不敢抬,连忙低着头退出门槛,还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

老夫人这下不高兴了:“你做什么呢,怎么能呼喝我的侍女?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长者之婢…”

“祖母。”萧景铎直接打断老夫人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乾宁说了什么?”

“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吗?连这种话都敢乱说?往常我念在你毕竟是我的长辈,所以尽量能退则退,你之前和我要俸禄,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二娘三娘她们的夫婿过来,我也是推掉同僚的聚会,尽量给她们撑腰。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竟然纵得你们心越来越大。”

老夫人要求俸禄充公的时候,萧景铎觉得合情合理,允了。他这几年不缺银钱,所以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是老夫人却得寸进尺,到现在,竟然敢动他的逆鳞。

这下老夫人就算是个傻子也听懂了,萧景铎知道了她们背着他和公主求恩典,这才动怒。可是,老夫人不服气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萧来,你既然是萧家人,便要提携你的兄弟子侄,谁家不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在官场上打开局面?”

“所以,你就用我的名义,给萧景虎讨官职?”萧景铎说道,“你怎么不用萧英的名义呢?”

这句话一下子掐中了老夫人的命脉,她着急着辩驳,却诺诺不知该说什么:“我…我这不是看着你和公主殿下熟悉么。再说,大郎毕竟是长辈,这么能让他出面求一个晚辈。”

“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懒得再管了。”萧景铎颇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对偏心且偏执的祖母无话可说,“只不过我如今已经另立门户,以后没有大事,祖母便不要来了。”

萧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跳脚:“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你祖母,你敢…”

萧景铎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如剑。萧老夫人浑身上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冷不丁想起,萧景铎封侯是因为战功,听说突厥人的大营是他带人偷袭的,直接或间接丧命他手的人不知有多少…

萧老夫人这时候才清晰意识到她的长孙已然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成长成一株参天大树,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萧景铎。

萧景铎怒气外放了一瞬,随即就逼着自己冷静。他将杀气慢慢收敛回来,待平复后,才说道:“我让人送祖母回府。”

“不用,我们自己有马车!”老夫人气性也上来了,颤颤巍巍地就往外走。她没走两步,突然听到萧景铎在身后问:“程慧真的事,你和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你们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等慧真当两年女官,正好把婚事办了。”

“我以为几年前就和你们说清楚了。”萧景铎道,“我和程慧真并无男女之情,你们若想将主意打在我身上,最好不要。”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表妹等了你这么多年…”

“她可不是在等我。”萧景铎不想再提这件事,揉了揉眉心,说,“既然她担着我表妹的名,让她有个好归宿也是应有之义。过几日,我来替表妹找桩亲事吧。”

老夫人本来想拒绝,可是听说萧景铎亲自出面来给程慧真找好亲事,立刻又转怒为喜:“真的?”

萧景铎懒得回话,打开房门吩咐丫鬟送老夫人出去。

萧老夫人虽然被孙子强行“送”出府,尴尬之余,心里还有些美。虽然萧景虎的事情没成,但是程慧真却得了天大的便宜,先是乾宁公主让程慧真入宫做女官,后是萧景铎许诺给程慧真找个好夫家,这两人的承诺一衔接,以后程慧真的生活还能差了?

想到这里老夫人还有些疑惑,为什么乾宁和萧景铎二人对萧景虎的事情一点都不松口,却对程慧真这样大方呢?

而房内,萧景铎自己却有些头疼。

处理老夫人和程慧真的事情再简单不过,可是容珂哪里,该怎么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课后辅导班

补习老师:做题的时候,你要明白,老夫人的意图是什么,她想要让你做什么…

萧景铎冷漠脸:她想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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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除夕

萧景铎搬入承羲侯府后,没多久调任礼部礼部司郎中。

他在兵部是职方司员外郎, 从六品, 如今虽然从上行兵部调到了下行礼部, 但官位却升了, 成了从五品上郎中, 就连月俸都涨到五万钱。这是升迁常见的套路, 先从上行调到下行升官,然后在慢慢调回吏部、兵部这等精要之地。

更别说萧景铎现在有战功傍身, 在战功的加持下升迁只会更快, 朝中许多文武兼备的大将都是如此, 战时调任行军大总管, 战胜回朝后调到六部升迁, 出将入相,概莫如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景铎这是升了官,前途大好,然而萧景铎自己却不怎么开心。

升任礼部不久, 年关将至。这是是承羲侯府第一个新年, 也是萧景铎独立出来之后的一个个年关, 全府上下都提起了心, 务必要办的体面周全。

今日, 萧景铎散衙后,青菡来问年礼的事情。

“侯爷, 这是今年的礼单,您来过目一二。”

萧景铎接过来扫了几眼就放下了:“送给梁王府的金镶玉长命锁不妥, 换成其他的。”

青菡在宫里就时常接手迎来送往的事,现在听到萧景铎的话十分不解:“今冬梁王喜得麟儿,送长命锁讨巧又喜气,为何要撤掉?”

“太亲近了。”萧景铎只说了一句,就低头不肯再说。

青菡已经懂了,送长命锁自然是好的,但是这样送礼,会显得送礼之人格外用心,萧景铎的意思,是送一些富贵吉祥、冠冕堂皇的节礼,不失礼也不出彩,这样最好。

青菡原来在宫里办事,哪一次想的不是投其所好、拉近距离,现在一时半会竟然转不过弯来。侯爷有心支持公主,那便不能和其他王爷太亲密,就算梁王是殿下的亲叔叔也不成。

“是奴疏忽了,奴这就回去更改,晚些再把单子拿给侯爷过目。”青菡现在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准备,立刻想到许多不妥的地方,她恭身将礼单拿回,打算改好了再拿出来。

萧景铎见青菡一点就通,点了点头就没有多言。自从青菡等人来了承羲侯府,萧景铎才深刻体会到,人和人的差别还真是巨大。御赐的一百奴婢中,以青菡、红雀、黄杏、绿蕨四人为首,其中红雀擅长打探消息,黄杏擅长厨事,绿蕨细心,管理库房很是有一手,而青菡在东宫待过几年,对人情往来拿捏的最好。这样对比之下,秋菊只剩下老实这个优点,就连相对比较伶俐的惜棋也逊色许多。

有了这四个人领头,萧景铎的生活果然省心了很多,就算他有心给秋菊等老人体面,后面也慢慢倚重起青菡几人。不过秋菊也是死心眼,萧景铎的起居琐事还归她管,她便觉得心满意足,反倒是惜棋,在青菡几人面前,有些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青菡得了话,本该就此退下。但是她顿了一会,又斟酌地问:“侯爷,定勇侯府的礼,我们要怎么送?”

一门两侯,搁在任何一个家族上都是极大的荣耀,按理两家人更该来往亲密,相互扶持,一致对外。可是萧家的情况,却有些特殊。这几日萧家外嫁的姑娘给承羲侯府递帖子当说客,都被萧景铎以公务繁忙之名拒了,青菡大概明白萧景铎和本家关系不大好,但是具体的度,她却不好拿捏。

都说打断骨头连着筋,那毕竟是萧景铎的血脉亲人,若是青菡擅作主张驳了定勇侯府的脸面,日后萧景铎和家里又亲密起来,她就成了里外不是人。更何况青菡还是乾宁拨过来的奴婢,夹在前后两重主子之间,青菡一点都不敢马虎,自古君臣之间的猜忌都是不见血的杀场,青菡特别怕自己成了其中的炮灰。

萧景铎将手里的书翻开新的一页,头也不抬地说:“寻常对待就可。”

寻常对待…青菡心里有谱了,行礼道:“奴明白了。”她有心想问问乾宁公主府该怎么送,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下了。

莫名的求生预感告诉她,不要提这一茬。

“侯爷,今天上午定勇侯府老夫人还派人过来嘱咐,让您在除夕那一天回府守岁,您看…”

这个就不太好推了。

萧景铎既没有娶妻,分府另居的时日也没几天,现在就不回本家守岁说不过去。萧景铎只能应道:“我知道了。”

青菡这才放了心,轻声退下。

年末这几天,天上下了好大的雪,整个长安都是一片素白。礼部早在年前七天就放了假,萧景铎这几日歇在侯府里,接待前来拜年的公侯勋贵。

三十这天下午,萧景铎才带人回到定勇侯府。

定勇侯府比承羲侯府人多,这种时候看起来年味就要重一些。小辈们都穿戴一新,喜庆吉祥地簇拥在老夫人身边逗趣。萧素已经改嫁,程慧真也早就不住在定勇侯府,而是随着母亲搬到外面,按理这种阖家团圆的时候,程慧真该在她的新家庭里过年,可是程慧真却很少提到自己的新家,更多的时候都住在舅舅家,就连过年也借故不回去。

程慧真一直盯着门帘,萧玉芸见到这一幕,扑哧一声笑了:“表姐这是在等谁呢?”

萧玉芸是萧英的庶长女,因为她是大房第一个女孩,再加上她的母亲卓氏受宠,萧玉芸行事颇有些横冲直撞。萧玉芸一直看不惯老夫人偏心程慧真,明明这是萧府,而老夫人得了什么却都先紧着程慧真,这让自诩正经侯门之女的萧玉芸颇为不忿。如今瞅到程慧真心神不宁,萧玉芸心中了然,越发要刺程慧真几下。

有老夫人的喜爱,这些年程慧真在定勇侯府也没落过下风,可是这次不知怎么了,她神思不属的厉害,竟然意外地没有回嘴。

强自坐了一会,程慧真到底还是静不下心,匆匆说了一句,就快步走出去了。

她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喊声,径直朝外走去。走出院子后,程慧真随手揪了一个丫鬟,问道:“大表兄,也就是承羲侯,他在哪儿?”

小丫鬟不明所以,怯怯地说:“承羲侯在前院书房。”

程慧真抛下小丫鬟,快步往书房跑去。

她两个月前被召入宫廷做女官,虽然在外人看起来这是一桩喜事,一个民女能入宫做女官,已然是天大的抬举了,可是程慧真自己却一千个一百个不愿意。

她自重生以来,一直对乾宁公主有一种莫名的胆寒,从前她都尽量避开乾宁会出现的场合,可是现在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召到乾宁身边做女官?

她可不要,对于这种心狠手辣、残害血亲之辈,程慧真向来是敬而远之,她现在还对她死前的场面心有余悸。

程慧真这几天心神不宁,一方面是听说萧景铎在替她打听亲事,另一方面就是,离乾元二年越来越近了。

程慧真,就死在乾元二年的政变里。

她至今都不晓得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谁和谁斗争,为什么政变,政变的结果或者起因是什么,程慧真都一概不知,她似乎稀里糊涂地就死了。

但是依据死前的风声,以及那天夜里听到的响动,程慧真至少知道,这场政变是乾宁发起的,而且那一夜还死了不少人。

程慧真不想死,她重生一世,可不是为了重复上辈子的窝囊日子,现在,只有萧景铎能救她了。

只要萧景铎愿意收留她,愿意将她庇护在承羲侯里,那她既不用去乾宁身边做女官,也不会丧命于乱兵之手,这岂不是两全?

然而等她到了书房,还没进门,就被几个守卫拦住了:“承羲侯在里面看书,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表妹!”

守卫还是不动如山,许是听到声音,一个穿着蓝衣的侍女跑出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是程慧真。”程慧真说完,不悦地扫了眼两旁的人,“就凭你们也敢拦我。”

“原来是程姑娘。”青菡笑道,“不知您在宫里可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程慧真神色不耐烦起来:“我是来找表兄的,他现在在里面做什么?”

说着程慧真就要往里走,青菡身子一动,挡在程慧真面前。

“你什么意思?”程慧真意外地挑起眉,“你一个奴婢也敢拦我?”

“程姑娘见谅,这是侯爷的意思。他在处理公务,任何人不得打扰。”

“都放年假了,还能有什么公务?一定是你这个大胆贱婢,竟敢阻拦我去见表兄,你还不让开?”

青菡低下了头,身体却总是精准地挡在程慧真之前。程慧真试了好几次,都没法绕开青菡,气得直骂:“表兄,有贱婢欺负我,你都不管管吗?还有秋菊呢,我明明记得大表兄屋里的总管不是你,你算什么东西?”

秋菊听到这句话,不好再躲下去,只能站出来给程慧真行礼:“表姑娘,侯爷确实在忙,你先回去吧。”

“明明你才是大表兄身边的老人,竟然还拿捏不住新人,让一个后来的爬到你头上?”程慧真指着青菡,对秋菊说道。

秋菊低头:“这是侯爷的吩咐,侯爷总不会出错。”

“你!”程慧真气极,而青菡却觉得程慧真这些挑拨离间的手段太低端了,笑容不改地赶她出去:“程娘子,侯爷这几日已经和许多勋贵人家说过您的亲事了,以您如今女官的身份,想必良缘很快就会上门,奴先行恭喜程娘子了。”

程慧真和丫鬟们在外面闹了这么久,而正房连门都没开一次,程慧真突然觉得心灰意冷:“他竟然连见我都不愿意了么…”

“程娘子,天气冷了,奴送您回去。”

“这些年我哪里做的不好,他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明明我还冒着风险帮他科举。”

青菡一听就觉得不对:“程姑娘,慎言。侯爷中进士是天道酬勤,岂是外人能帮助的?”

“可是我不甘心。”程慧真又朝里面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一股癫狂,“既然表兄要处理公务,那我等着便是了。科举那年的事表兄也是知道的,他应该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一个时辰内,若表兄还是不来找我,那接下来可不要怪我,日后更不要后悔。”

程慧真放下这些话就走了。青菡和秋菊守在院门口,等程慧真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表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秋菊疑惑不解。

青菡摇摇头:“主子的事情,我们不要多管。”

而青菡一进屋,就和萧景铎说了方才的事。将程慧真的话一字不动地转述之后,青菡低下头,等待萧景铎表态。

其实青菡没有说错,萧景铎确实在处理公务,只不过是侯府里的事情。这是今年刚送过来的封邑情况,五百户既然是实封,那便是真金白银的收入。

萧景铎有时候也拿不准容珂到底在想什么,她两个月前突然翻脸,他几次求见都无果,但是之后的调令却一点都没马虎,他顺利升到郎官,虽然从兵部调到礼部,但这都是正常的升迁顺序,就连承羲侯府名下的各种赏赐也都没少。如果不是他自己明显感觉到不对,外人哪能看出承羲侯府在失宠的边缘徘徊。

萧景铎微微晃了晃神,很快就镇定下来。“程慧真的原话就是这样?”

“是。”青菡问道,“侯爷,你真的不见程姑娘一面吗?”

“不用,她喜欢的只是荣华富贵罢了。”要拒绝就要有拒绝的态度,萧景铎对这一点非常坚定,他丝毫没把程慧真所谓的一个时辰放在心上。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晃神:“按道理,我替表妹打听婚事的消息已经散布到外面了吧…”

“这倒确实。但是因为程娘子身份实在有些低,就算有了侯爷的面子,好多人家也只是观望。”

“她现在还在宫内做女官,不急。”萧景铎对结果反倒不甚在意的样子,“只要消息散布出去就好。”

这是什么意思,侯爷为什么要让消息散布出去?青菡再一次感到心累,她伺候过的两个主子,一个比一个心思难猜,她们这些下属真的是很不好做啊。

程慧真等了很久,一直等到辞旧迎新,天边响满爆竹,也没有等到萧景铎的任何消息。

程慧真每想到时刻逼近的死期就会觉得害怕,而偏偏,萧景铎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程慧真从心里生出一种烦躁和冲动,那一瞬间她想把手边的一切都砸毁。

庭院里猛然炸响的爆竹惊醒了她,程慧真意识到这里是定勇侯府,不是可以暴露脾气的地方,于是赶紧裹了披风,低着头溜到外面去。

庭院里几个郎君在点爆竹,程慧真厌恶这些热闹,一股脑往僻静处走。她走的太急了,一转弯,直接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大胆!”侍女喝了一声,一把推开程慧真。程慧真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一抬头便惊诧了:“怎么是你?”

第101章 结盟

“怎么是你?”

“是你。”吴君茹缓缓笑了,“外甥女走这么急, 是要去哪儿啊?”

这种嘲讽的语气, 程慧真一听就来火:“我去哪里, 侯夫人管得到吗?”

两人的话语中都各藏暗刀。吴君茹笑话程慧真眼巴巴去找萧景铎, 奈何人家从头到尾都不搭理, 而程慧真不甘示弱, 反击吴君茹名为侯夫人,却连侯府的管事大权都没有, 甚至连有萧景铎出席的场合都要避开, 要不然, 除夕夜大晚上的, 吴君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回合过去, 谁也没讨着好。吴君茹冷笑:“你还敢暗讽我?我有吴家撑腰,膝下有儿有女,崔太后如今还稳稳地坐在宫中。等郑王殿下成亲参政后,我儿子差不多也该科举入仕了, 等过上几年, 景业顺利在官场站稳跟脚, 正好到了玉雅说亲的时候, 有这样一个前途大好的兄长, 玉雅必能顺顺当当加入权贵之家。到时候,我的儿女各个富贵双全, 我作为他们的母亲,怎么会差了?只不过是这两年忍耐一些罢了。可是程慧真, 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