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慧真知道吴君茹说得对,吴君茹有儿女傍身,熬出头是迟早的事,可是程慧真自己呢,重生带来的福利,很快就要吃空了,她还有什么依仗?

但程慧真就是不想在吴君茹面前落了下风,于是她强撑着气势说道:“我当然和你不一样,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仗着这些东西,我趋吉避凶,可以过得很好,远比你这种看不见尽头地熬日子好。”

显摆完胜利,程慧真得意地哼了一声,就要越过吴君茹往后走。擦肩而过时,程慧真的手被吴君茹一把捏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程慧真被吴君茹冰凉的手吓了一跳:“你这人有毛病吗,放开!”

“你刚才说,你知道很多,仗着这些东西,你可以活得很好?”吴君茹不理会程慧真的挣扎,反而越发用力地箍着她,“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你说,你是不是重生的?你是不是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程慧真悚然一惊,越发用力地挣扎:“我不是,你放开我!”

“都出去!”吴君茹猛然大吼,侍女们都被吓了一大跳,匆匆行了一礼,就忙不迭退开。

“我就说你以前的行为怎么怪怪的,萧景铎才十岁,你就去讨好他,长安瘟疫那次,你早早就配了个香囊。你一个足不出户、眼睛里只看得见珠宝首饰的大小姐,怎么能知道预防瘟疫的方子?”吴君茹紧紧盯着程慧真,她是现代人,受后世文化的影响,稍微提点一下,她就往重生的方向想去,以前不关注还不觉得,现在她里里外外一想,越想越觉得程慧真可疑至极。“这是你重活的第二次,你知道未来,是吗?”

“我没有,我不是…”程慧真早就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吴君茹本来只是诈一诈,然而现在看到程慧真这个表现,吴君茹心里已经确定了八成。如果不是,程慧真只会愤怒又理直气壮地大喊大叫,可是现在她却胆怯不已,楚楚可怜,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吴君茹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她复又低头去抓程慧真的手腕,“说,你还知道些什么?如果你不告诉我,不和我合作,那我明天,不,现在就把你是个妖孽的事宣扬出去!”

“不要!”程慧真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重生的事会暴露,现在被吴君茹一诈唬,早就吓得站都站不住。“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不是妖孽,我也不想啊,我是无辜的…”

装什么无辜,吴君茹不屑的厉害,好处自己偷偷吃了,现在露了马脚,却想起来喊无辜了?但是吴君茹还想从程慧真嘴里套话,自然不能把自己的心里想法说出来,她蛊惑地诱道:“你为什么要害怕呢?你知道了未来,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也知道我出身是什么样的,我们吴家背后还有崔太后!你想想崔太后,想想郑王!”

程慧真渐渐止了哭,目光呆呆地盯着虚无处。吴君茹还继续在程慧真耳边蛊惑:“你将未卜先知的本事用在后宅,无非就是和小姐们争争宠罢了,可是你若是透露给崔太后,透露给郑王,你想想,以他们的能量,能在朝中掀起多大波浪来?若是靠着你的情报,崔太后和郑王成功扳倒了现在这位,他日郑王荣登大宝,你这个头号功臣,还能差了吗?”

程慧真有些失神地追问:“郑王…真的会报答我吗?”

不会。吴君茹心里暗暗想道,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郑王登基后第一个杀的就是你程慧真,吴君茹已经琢磨开了,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和自个儿的子女都摘开,既能共享富贵,又不用鸟尽弓藏。不过这些,程慧真就没必要知道了,所以吴君茹眼睛也不眨地说道:“这自然是真的,你不是一直想嫁入权贵之家吗,到时候你成了皇帝的恩人,想嫁谁不是一句话的事吗?就比如萧景铎,皇帝发话,他敢不娶你吗?”

“有道理。”程慧真喃喃。

见鱼儿上钩,吴君茹继续利诱道:“所以现在,你要和我合作。我帮你引荐崔太后,你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崔太后,等事成之后,我们俩都有好处,自然,你的好处更多。”

程慧真已经完全被这幅景象吸引力,她眼睛中光彩熠熠,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可是…”

“可是什么?”

程慧真虽然不够机灵,但是涉及自己利益时总能爆发出些急智来,就比如现在,她话都要出口了,却突然意识到,若是她告诉吴君茹自己只知道乾元二年之前的事,岂不是坏了二人合作的大计?日后的荣华富贵自然也无从谈起。于是程慧真极快地改了口:“没事,是我走神了。”

吴君茹欢欢喜喜地拉起程慧真,说道:“你听,全城都在放爆竹,现在便是乾元二年了。要我说辅政那位也是无知者无畏,居然敢取自己的封号做年号。不过这些和我们无干,你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梳理一下乾元二年之后发生了哪些事,然后我就带你去朝见崔太后。”

程慧真脸都僵硬了,硬着头皮点头:“好,我试试。”

吴君茹还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更别说注意到程慧真不自然的脸色,她自言自语道:“我可以借着新年朝贺的名头入宫,可是你只是白身,要怎么不引人注目地把你带到太后面前?对了,你不是在宫中做女官么,你听我传信,到了那天,你自己想办法跑到崔太后宫中,到时候自有人接应。”

“好。”

吴君茹和程慧真在这里说了半天,期间又是吵又是哭,早惹得婢女频频探看,但是碍于吴君茹的命令,没人敢上前询问罢了。

吴君茹如今心情大好,亲热地拉着程慧真走出来,对众人说道:“我路上遇到了外甥女,一时激动,就拉着她多说了会话。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们俩送表小姐回屋。”

夏风连忙上前:“不敢劳烦夫人,奴陪着娘子便够了。”

“这怎么能行?”吴君茹认出这是程慧真的丫鬟,但还是执意给程慧真拨人,好显示自己结盟的诚意,“你们两个,小心送表姑娘回去。若是路上表姑娘有什么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是。”婢女低低应好,一个上前掌灯,另一个跟在程慧真身侧,陪着程慧真往回走。夏风将位置让给吴君茹的侍女,等这三人在前方走了,她才低头跟上。

走到回廊拐弯处时,夏风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脚处正是吴君茹和程慧真谈话的地方。

也是程慧真粗心,她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侍女并没有追上,她甚至都没注意到,夏风是怎么赶到这里,并站在外面等她的。

过年之后,京中宴席渐渐多了起来,初十的时候,吴太后在宫中设宴,替和静郡主和江安王庆生。

其实照理说,和静郡主和江安王这次并不是整生日,而且文宗皇帝去年正月十八病逝,现在才初十,连一年都没有出就大张旗鼓庆祝生日,实在不妥当。可是谁让吴太后辈分高,文宗皇帝都仅是她的孙子,乾宁和皇帝更是重孙辈,只有晚辈给长辈守孝,断没有长辈避讳晚辈忌辰的说法,所以这次吴太后执意给和静郡主和江安王庆贺生日,谁敢说什么呢?

众人非但不敢说一句不是,反而还要收拾整齐了,一大清早就入宫,隆重又体面地给和静郡主和江安王道贺。

和静郡主本来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可惜因为当年悯太子的事情,妹妹被悯太子妃亲手交了出去,以女代男,换悯太子的庶子活了下来。前几年由吴太后张罗着,给这个庶子封了江安王。王爵中还有一字王和两字王的区别,一般来说,亲王都是一个字,郡王才会拟两字封号,江安王的全称,应当是江安郡王。吴太后本来想给孙子求一个亲王爵的,但是当时在位的还是文宗,文宗和祖母感情甚淡,对和静这对堂姐弟更是没什么感情,所以无论吴太后怎么闹腾,荣明哲也只肯封容明泰为郡王,最后吴太后实在没有办法,就委屈自己的孙子当了郡王。

虽然大家不说,但是天下人都知道和静郡主和江安王名为双胞姐弟,但是生辰根本不在同一天,奈何吴太后铁了心装瞎,其他人也只能陪着这位太后睁眼说瞎话。

初十这日,一大早,宫城就忙乎起来,精美气派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停在宫门口,来往的俱是公侯女眷。夫人们穿的鲜亮富贵,身后还跟着一串各有风姿的妙龄姑娘,她们下了车,拢紧了披风,就在内侍的引导下往后宫走去。

吴君茹今日也入了宫,她不出门已久,如今出现在宫廷里,许多人都大吃一惊。

“那不是定勇侯夫人么?她怎么出来了?”

“这谁知道。”夫人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笑意。吴君茹苛待原配之子,以及几年前被吴家夫人喝斥的事并不是秘密,如今萧景铎受封承羲侯,正是风头煊盛的时候,吴君茹这种时候出门,少不得要被许多人打量。

吴君茹也感受到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一概装作不觉,带着女儿去武德殿给太后请安。

她今日有大事要做,这些长舌妇人说什么,何必去管?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史上最坚固的同盟诞生】

吴君茹:我对你非常坦诚。

程慧真:我也是。

第102章 计谋

一进武德门,热闹的气氛立刻扑面而来, 仿佛寒冬都要因此而消融。衣着鲜亮的侍女在各处穿梭, 时不时有官眷夫人带着儿女经过, 吴君茹带着定勇侯府的小姐出门, 少不得要停下来, 和各府的夫人们寒暄。一路走走停停, 好一会才到了武德殿。

武德殿是吴太后的寝宫,这里摆着的用着的样样都是精品, 后宫里这么多珍宝, 每一样都得是吴太后挑完了, 才能轮到其他人。此时武德殿里已经坐了很多人, 除了请安的人, 崔太后、夏太后也到了,现在正陪吴太后说话。大殿内所有人都围在吴太后身侧,小心地奉承着。

今日的主角和静郡主正坐在吴太后身边,她挺起长长的脖颈, 矜贵地端坐着。她穿着红色长裙, 裙子上用金线绣着牡丹花鸟, 头上亦插满珠宝簪钗, 一眼望去, 她整个人高贵如壁画上的仙女,轻轻松松就将其他公侯小姐压了下去。

吴君茹带着女儿们给吴太后请安, 随后又朝和静郡主请安,和静扫了吴君茹身后一眼, 笑道:“都说定勇侯萧家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虽是赞美,萧家几个姑娘听起来却总觉得不对劲。和静郡主高高坐着,这样的口吻仿佛欣赏什么玩意一般,很难让人开心。可是谁让人家是吴太后的心头宝呢,吴君茹只能笑着代为回答:“郡主抬举她们了,她们蒲柳之姿,怎及郡主明月之辉?”

和静郡主笑了笑,便默认了。她已经嫁人,夫家也是公侯之家,再加上嫁人之后受到的约束要小于闺阁,所以和静郡主时常举办各色名目的宴会,在贵族中声名极盛,颇受追捧。和静听惯了男子的赞美,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负,但男子们不光称赞和静郡主,同时也有很多人提起净出美人的萧家,和静郡主听了两次,暗暗就对萧家人留起心来。

现在吴君茹这样识趣,其他几个所谓萧家美人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和静郡主心里舒坦了,也就抬手放过这一茬。

旁边一个夫人说道:“和静郡主今日真可谓光彩照人,只要郡主坐在这里,仿佛大殿都被点亮了。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我怎么看都觉得郡主身上有光彩流动。”

吴太后听到这句话笑道:“不是你眼花,她身上这身裙子确实有门道。这个丫头啊,鬼主意多着呢!”

“哦?”众人的目光转向和静郡主,和静抿嘴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突发奇想,让人将孔雀翎上的羽毛捻成线,配合着金丝织到裙子中,若是走到光下,裙子上仿佛有光华转动,确实比寻常布料好看些。”

经和静郡主这么一说,众人去看她的裙子,确实发现裙子上流光溢彩,好看极了。

许多闺阁小姐都随母亲在太后这里坐着,听到和静郡主的话,她们眼睛里俱露出羡慕之色。

在宫殿内尚且如此,若是在太阳底下转圈,指不定炫目成什么样子呢。

夏太后看了一会,忍不住问道:“这样一条裙子,恐怕造价不小罢?”

和静对此并不在意:“区区一些银钱而已。”

夏太后却还是摇头,她生性温和,深觉百姓供养皇家不易,平日里都尽量节省,看到和静一条只穿一次的裙子都这样大费周折,心里还是觉得奢侈:“太兴师动众了,生辰这种大日子穿便罢了,若是日日穿,恐怕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小。”

这话惹得吴太后不悦:“一件裙子罢了,和静喜欢就让她去做,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这话委实有些重,夏太后一时尴尬,崔太后坐在一边,抬头笑着用眼角瞥了夏太后一眼。

这里还坐着这么多外命妇呢,吴太后这样说,显然毫不顾忌夏太后的颜面。官眷们都低下头,不去看夏太后的难堪,但是她们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都说吴太后不喜夏太后这位孙媳,看来外界传言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武德殿里静了静,随即又状若无事一般谈笑起来。大家谈新出的布料,谈时兴的绣样,谈各家出色的儿女,气氛渐渐又热闹起来。

一个夫人见其他人谈得正欢,遂转过脸笑着和吴君茹说:“定勇侯府许是风水养人,几位小姐出落的好看,府上的郎君们也一个赛一个出息,萧夫人教子有方,还真是惹人艳羡!”

平白无故的,谁会无端问这些?吴君茹马上想到萧景业今年十三,萧玉雅十岁,莫非这位夫人想问儿女亲事?

吴君茹心里已经摇了摇头,这位夫人不是多显赫的人家,她的子女也很是一般,最重要的是,吴君茹没打算这么早就让儿子被绑住。等萧景业取得功名后再说亲不迟,到时候萧玉雅作为萧景业的同胞妹妹,也能水涨船高,再加上萧玉雅长的好看,说一门显赫人家也未尝不可。

吴君茹想好之后,琢磨了片刻,委婉地回绝道:“我的几个儿女还小,我都没往这方向想,再留他们几年也无妨。”

对面夫人的神色僵硬了一下,然后保持着笑容说道:“我问的…是贵府大郎君,也就是承羲侯。”

吴君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几分,她强装着笑,道:“我虽然担着他母亲的名,但他在府内向来有主张,我在他面前说不上话。这种事情,我怕是管不着的。”

吴君茹没想到自己会错了意,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她心里腻歪,嘴上也不阴不阳地留了好几个钉子,她刻意强调了“府内”“担名”等话,就是为了提点别人,萧景铎这个人里一套外一套,实际上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谦虚内敛模样。

“承羲侯年少有为,主意硬些在所难免。”没想到,这位夫人听了后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笑得越发热络,“再说儿郎不比姑娘,性子强硬这是好事啊!怪不得承羲侯年纪轻轻就能取得骄人战功,顺顺当当封侯了呢。有这样一个儿子,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你呀,就等着过几年,好好享儿媳的福吧!”

吴君茹可不觉得萧景铎是她的子嗣,更何况,吴君茹巴不得萧景铎孤独终老,再不济也要娶一房刁蛮任性一无是处的媳妇回来,她才不想享这种的儿媳福分呢。吴君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角,道:“我倒盼着萧景铎早日娶妻,好让我享一享婆婆的福,只是可惜,萧景铎如今自己立了府,逢年过节也不回家,恐怕,这种被儿媳孝顺的福气,我是没有了。”

这位夫人既然提起萧景铎,如何不知萧景铎封了承羲侯,不和家里住在一块?果然,她听了这句话更加满意,萧景铎很少回家,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的妻子只要嫁过去就能自己主事,还不用受婆婆拿捏,这种好事怎么能便宜了其他人家!

两人夫人在这里说话,渐渐惊动了其他人。听到承羲侯的字眼,和静突然起了兴趣:“两位夫人可是在说承羲侯萧景铎?”

吴君茹和那位夫人都停住口,微微欠身:“正是。”

“早就听闻承羲侯的事迹,可惜一直无缘见面。”和静郡主笑道,“我倒还真想亲自见一见这位传奇人物呢。”

其实和静见过萧景铎,这些年宫宴这么多,萧景铎本就出身侯府,怎么着都会有交集。可是之前和静郡主没注意过这个人,所以在她看来,她便是从没见过萧景铎。

和静的话仿佛打开了女眷们的话匣子,大家立刻热闹地谈论起萧景铎来,随着萧景铎封侯,他从前的事迹也被越来越多人知晓,比如,长安里风行一时的双面绣就出自他就任的县城,再比如他第一次就高中进士,少时还短暂地师从明觉大师。

总之,这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许多夫人都动了将女儿嫁过去的心思。本人出色,有爵位在身,仕途上也很扎实,听说如今已是从五品了,最重要的是,他后宅极为清静,没有吴君茹这个难缠的继婆婆压着,这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

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女眷们谈得正欢,殿外内侍进来通传:“太后,承羲侯和淮安侯世子来了。”

“哎呦,这么巧!”夫人们大笑,就连吴太后也笑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请进来。”

萧景铎进殿后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今日是和静郡主和江安王生辰,于公于私萧景铎都不想来,然而吴太后乃是三朝太后,她的颜面,可远不是萧景铎能够驳回的,所以萧景铎只能来点个卯,坐一坐就早些告退。可是萧景铎却没想到,他故意来迟了许多,反而正好撞上了一大波待在武德殿闲聊的女眷。

萧景铎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淮安侯世子,两个人相约一起来给各宫太后请安。萧景铎走入武德殿便发现大殿内人数极多,他粗粗一扫,只看到主位上坐着好些衣着鲜妍的女眷,他没心思分辨是些什么人,只是垂眸给太后见礼:“臣见过各位太后,恭祝太后千秋。”

“起吧。”吴太后慢悠悠的声音从上首响起,她说道,“方才还谈起你,可巧你就来了。走近些,让哀家好好瞧瞧。”

这话听着极为怪异,萧景铎无法,只能上前两步。

萧景铎此时已经回了一趟侯府,特意换了一身低调些的衣服,吴太后仔细看着,最后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精神的。”

女眷中的窃窃私语声更重,萧景铎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干脆垂下眼,不去看任何人。

当初萧景铎在早朝上公然请战,许多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稳妥,甚至还想投靠乾宁来走捷径,可是等萧景铎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回来,身上有了实打实的功勋,众人的评价也随之变化。没有实力的人站队只会被认为攀附,但是若是有实力,那萧景铎的表现不是投靠乾宁公主,反而是忠心坦诚,一心向着皇帝。

这里这么多女眷,就是不重男女大防也该避讳,萧景铎和淮安侯世子很快便告退了。等走到殿外,淮安侯世子笑道:“承羲侯似乎还没有妻室吧?”

淮安侯世子已经娶妻,他对男女方面的事情就要比萧景铎敏锐。大殿内许多夫人看萧景铎的眼神格外热切,再结合少女们含羞带怯的眼神,这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萧景铎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为何说起这个?”

“没什么。”淮安侯世子笑着摇头,“只是羡慕承羲侯的艳福罢了。以承羲侯如今的地位,日后娇妻美妾必不会少,实乃让人羡慕。”

这些人每天都在想什么…萧景铎道:“我近些年还不打算成亲。”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淮安侯世子大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年少成名的年轻人都不喜欢成亲。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不风流枉少年,你如今年纪还小,正该好好享受年华。早早就往家里娶一个母老虎,实在不值得。”

时下悍妒成风,就是公侯之家也常出不许夫婿纳妾、不服婆母管教的媳妇,他们这些大门庭为了颜面好看,少有和离,但是家里的悍妇也够人喝一壶了。思及此处,淮安侯世子颇有感慨地说道:“你晚些成亲是对的,就算日后娶亲,也要娶一门性情温和、温柔解语的,要不然你可有的受。”

萧景铎停顿了一下,说:“这些…到还不急着考虑。”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走到宴会之地。江安王看到他们二人到来,笑着走过来说道:“承羲侯,淮安侯世子。”

“江安王。”萧景铎和淮安侯世子拱手回礼。江安王从小被牢牢护在深宫里,很少出宫,他的封号和王府还是高祖病逝,文宗继位后,太后觉得外界的危险小了,这才替他请封了王爵,小心翼翼地将江安王放到外面。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江安王实在有些文静秀致,和梁王的豪爽、齐王的冷峻全然不同,就连年纪更小的郑王也比他贵气。不过江安王如今才十八,日后还能慢慢磨练。

“两位为何现在才到?”

“我等先去拜见诸位太后,路上耽误了片刻,这才误了功夫。”

“原来如此。”江安王点点头,还没有说话,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一步说道,“承羲侯、世子请随奴来,席面在这边。”

萧景铎没打算坐多久,所以对席面、座次等都不在意。他坐下后,示意性地挑了两筷子,就打算伺机告退。

区区一个生日宴,竟然惊动了大半人家。萧景铎坐在席位上,朝四周粗粗一扫,心里就有了估量。

吴太后的能量太大了,她是后宫辈分最高之人,有她撑腰,其他人就算手头有事,也要放下事情来给江安王庆贺生日,虽然今日并不是江安王的生辰。

有谁敢和三朝太后作对呢?

萧景铎感叹不已,他挺直了腰在席位上坐着。一个梳着两个丫髻的宫女端着一壶酒,小步在宫殿中走动,看样子是给各桌添酒用的。

小宫女给一桌加了酒,随即就朝萧景铎这里走来,萧景铎眼睛一直在注意这个宫女,他怎么觉得,这个宫女手有些抖呢?

结果萧景铎还没想完,就看到这个宫女脚下一绊,直接将一壶酒洒在萧景铎衣角。萧景铎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浸湿的衣服,然后就抬头,默默盯着这个侍女。

宫女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奴不小心,请承羲侯赎罪。奴带您去更衣。”

萧景铎看了她半响,直把宫女看的浑身发抖。最后,他站起身,道:“带路吧。”

宫女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暴露了,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宫女带着萧景铎左拐右拐,萧景铎也不做声,只是默默跟着。宫女走到一个拐角,眼珠子朝四周转了转,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你忘记路了?”

“没有。”宫女连忙回身请罪,“奴刚才晕了头,不确定要朝哪个方向走,奴现在已经想起来了。”

“别了,你再好好想想罢。你已经带我走了这么远,最后却认错了路,我岂不是白走这一遭?”

宫女脸色顿时煞白,一个轻笑从拐角后传出:“承羲侯果然不凡。”

第103章 和静

萧景铎看到来人,意外地挑了挑眉:“竟然是你?”

和静郡主从回廊后走出来, 笑道:“是我想见承羲侯一面, 这才出此下策。承羲侯不会怪罪吧?”

“岂敢。”萧景铎不咸不淡地说道, “不知和静郡主特意唤我来所为何事?”

“你怎么还唤我和静郡主?”和静嗔怪地瞪了萧景铎一眼, 在他面前小小地转了半圈, “你看我这身裙子, 可好看?”

“…和静郡主,我们似乎, 还是第一次见面。”

“是吗?我却总觉得早就和承羲侯相熟了呢。”和静眉头皱成一团, 斜着眼睛瞥了萧景铎一眼, “都说了, 不许叫我和静郡主, 唤我郡主便是。”

萧景铎默然,在他心中,郡主唯有一人。若是他早知道幕后搞鬼的是和静郡主,他才不会跟着宫女出来。萧景铎后退半步, 道:“和静郡主, 此地偏僻, 臣待在这里不妥, 就先告退了。”

“站住!”和静却突然挑高了声音, 加快两步堵到萧景铎身前。“承羲侯在说什么,为何会觉得不妥?哦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孤男寡女待在一处, 所以不妥?可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承羲侯不往歪处想,为什么会觉得你和我待在一起不妥当呢?我听闻,承羲侯还没有娶亲呢…”

真是胡搅蛮缠,萧景铎心里很是厌烦,只能冷着脸说道:“便当臣是为了和静郡主的闺誉做想吧。和静郡主,吴太后该找您了。”

“闺誉?”和静郡主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立刻笑开了,“承羲侯,我已经嫁人了!而且,对于公主郡主来说,嫁人后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应该懂吧?”

宣朝的公主向来大胆,嫁人前还需注意名誉,但是嫁人后,她们有了封地也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不用看旁人脸色,能玩出来的花样那可太多了。若是和驸马感情和睦是最好,若是不和睦…驸马又能把公主怎么样?

“你莫非觉得我这样不好?”和静见萧景铎已经明白,于是斜倚在柱子上,看着他笑道,“可是满朝公主郡主,你看看哪一个是好好守着驸马过日子的?公然养人的都有很多,我这种你情我愿的,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如果是你,我倒愿意为了你断了其他人。”

“不用断。和静郡主,你的美意臣无福消受,臣先告退。”

和静却撑开手,不让萧景铎走:“你看,你还是介意我是有夫之妇。你可是觉得我不守妇道?但你为何不看看其他人?满朝的公主长公主,哪一个不尝鲜?”

这话萧景铎却不能忍:“和静郡主,长公主尚且未婚配。”

和静只是一时嘴顺了,现在被萧景铎这样一提醒,发现确实是这样。高祖和文宗走的早,导致女眷位份都虚高,因为皇帝才九岁,现在宫中没有公主,长公主最大的才十七岁,正是乾宁,还没有订婚。

和静被逮到言辞不妥处,自己却不以为意:“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再说,乾宁和其他几个长公主只是没成婚罢了,等她们自己立了府,还不是一样的。”

“和静郡主慎言,乾宁和几位长公主殿下要为文宗陛下守孝三年,和静郡主这话恐怕不妥吧。”

“你这人怎么老是挑刺!”和静被说得烦了,“我只是说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你怎么老是挑不对?方才怎么没见你这么较真?”

“和静郡主说得对,臣失礼,这就告退。”

“你站住!”和静再一次拦到萧景铎面前,洋洋得意地对萧景铎挑了挑眉,“你若是能从我身前走过,我就让你离开。”

这是和静时常玩的把戏,情人之间拉拉扯扯,这些都是情趣,她这么一个娇弱大美人立在前面,哪个男人舍得真的离开?所以往常和静拦人一拦一个准,没人能从她手中逃脱,久而久之,和静也对自己的身手自信起来。

萧景铎却叹了口气,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和静只觉眼前一花,她下意识地想去阻拦,可是等她反应过来,萧景铎已经越过她,大步朝外走了。和静郡主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脚,连唤了好几句,萧景铎连停都不曾停。

萧景铎觉得好笑至极,以和静郡主那漏洞百出的身手,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拦住他?

萧景铎走的极快,转瞬间便消失在回廊里。和静郡主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这样对待,真是憋了满肚子气。

她气了半响,安慰自己来日方长,然后就打算动身回武德殿。她脚步刚刚动了动,就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静回头,神色也很是惊诧:“明泰?你怎么出来了?”

江安王静了片刻,叹气道:“我有些醉酒,就出来醒醒神。阿姐,你应当在武德殿,为什么会出现这里?这是宴请男子的地方。”

和静没有说话,顿了一会,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没多久。”江安王说道,“姐夫亦是高门之后,你和姐夫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他也就是家世能看得过去,其余还有什么拿得出手?而且就算论起家世,他也不过是一个侯门子弟罢了,官职是家里荫蔽的不说,到现在也才七品。”和静很是不满,“你看看新安的驸马,是公府的嫡子,她公爹现在还在朝中当宰相!其他人的驸马也各个都出身高门,凭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是这样不上不下的?”

“阿姐,她们毕竟是公主…”江安王还想再劝,却不知触及了什么,和静郡主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我本来也该是公主!这些都是她们从我这里窃走的!”

这话一出,四下寂静。

和静的胸脯不断起伏,眼睛都有些红了:“我们的父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她们秦王一系算什么?阿父那样信任他们,孤身入宫赴宴,他们却乘机杀害了父亲,还逼迫祖父将皇位让给他们,简直无耻之尤!”

江安王从小被灌输权术和帝王之道,他听完和静的话,有心想说不是这样的。这并不是偷袭的问题,当日秦王功高震主,他们能发动宫变,能宫变胜利,这本身便是实力的证明。更何况,他们的父亲并不是真的毫无准备,就算悯太子没有兵力,那祖父呢?

可是和静却不想听这些大道理:“若他们不要偷袭,而是公明正大对决,我们东宫岂会输给他们?这座宫廷本来就该是我们的,这些人能有现在的荣光,全是抢了我们的东西罢了!容珂只是□□的一个孙辈,日后最多封个县主,凭什么能成为郡主,公主,如今更是成了摄政长公主!”

和静接下来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她也是东宫嫡女,若没有当年那场宫变,说不得如今的摄政长公主,就该是她了。不过不是也没有关系,江安王性子这样弱,日后等成了事,他也很好掌控,和静一样可以做摄政长公主。

说实在的,若不是容珂,和静都没有想过,原来女子,还可以做到这样一步。以公主之身总揽朝纲,想做什么都没人管,这种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啊!

和静走进一步,用力扣住江安王的手臂:“明泰,你看看容琅和容珂的风光,你真的甘心吗?我们才是正统,容珂容琅两个小辈,凭什么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可是…”江安王有些胆怯,“我们孤立无援,父亲的旧部几乎被洗净了。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我们有祖母啊!”和静紧紧看着江安王道,“祖母是全宫地位最高的人,她才有资格决定真正的帝王,不是吗?”

江夏王摇头:“他们已经宣告天下,正式登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们就算出身正统,此刻也成了犯上作乱。”

“他们现在确实是正统。”和静极冷地笑了一下,“但是,如果容珂死了呢?”

檐外的雪一直下,将整个庭院都埋成雪白。

过了好久,江夏王的声音才响起,仔细听来还有些发抖:“你说什么?”

“容珂太难缠了,有她在什么都做不成。只有她死了,我们才能控制小皇帝,到时候让祖母下令,把小皇帝抱到武德殿养,怎么养,能不能养活,全不是看我们的心思吗?等文宗一脉全部断绝,有祖母支持,我们才会是正统继承人,这样,才算是物归原主。”

“这…这太大胆了,我们能成功?”江安王很是怀疑,自从容珂辅政以来,宫里大大小小的暗杀就没停过,可是没见小皇帝到现在还稳稳当当地活着吗?江安王真的怀疑,他们连容琅都得不了手,还能对容珂本人怎么样吗?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罢了。”和静一句话就将从前的失败带过。“所以我现在招揽其他能臣,也是为了你着想啊,有这些人支持,你日后才能顺顺当当登基,我们可不能给人做嫁衣裳。”

江安王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低低叹了一声:“刺杀容珂不是一件轻松事,你想怎么做?”

武德殿内,吴太后四处看了看,奇道:“和静哪去了?她方才和我说要出去更衣,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外面下着大雪呢,许是郡主兴起去赏雪了。”吴君茹接了一句。

吴太后也朝外看了一眼,半耷拉下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虽然吴太后带搭不理,但是吴君茹已经受宠若惊,这可是太上皇太后,能和她搭上话,已经是无上的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