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吴太后也姓吴,但是和吴君茹却没有任何关系。吴太后娘家也是陇西权贵,兵阀起家,而吴君茹却出身清河吴家,一个小小的崔氏附属家族。

见吴君茹和吴太后搭上了话,好多人都高看吴君茹一眼。崔太后朝这里看了一眼,直起身道:“母亲,我有些气闷,先到外面透透气。”

吴太后合上眼,道:“去吧。”

命妇都站起身给崔太后行礼,有伶俐人说道:“若崔太后不弃,不让臣妇陪着太后出去赏雪?”

“不必了。”崔太后笑道,“你们穿的这样鲜亮,若冻着你们就不好了。”

这话说完许多人都笑,冬日里为了好看,显然不能穿太厚,崔太后这话虽然是调侃,但也确实是实情。崔太后四下扫了一眼,对吴君茹说道:“你穿得倒还贴实,你陪哀家出去走走吧。”

定勇侯府的人喜出望外,萧家的几个姑娘听到了,都喜滋滋地要起身陪太后散心。然而没想到太后又挥了下手,道:“你们这些小姑娘鲜嫩的和花一样,待着这里和同龄人说说话吧,不必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

说话哪能比得上陪太后出游!萧玉雅正要推辞,就看到吴君茹对她使了个眼色:“玉雅,和你几个姐姐好好坐着,不许吵着吴太后休息!”

说完,吴君茹就扶着崔太后的胳膊出去了。

而萧玉雅莫名其妙地坐回原地,母亲这又是做什么?这样大好的得太后青眼的机会,母亲为什么要拦她?若是方才她跟了出去,指不定日后说亲能加多少筹码呢!

到了殿外,等走到无人之处后,崔太后收回手,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漠然。“外面有我的人看着,说吧,什么事?”

吴君茹讪讪地收回手,现在没有外人,崔太后一点都不愿意装下去,连手都不愿意被吴君茹触碰。但是吴君茹不以为意,反而急切地说道:“太后,我前几日撞到一桩天大的秘密!”

“秘密?”崔太后将信将疑。吴君茹压低声音,将程慧真的事添油加醋地讲给崔太后。

听完之后,崔太后惊讶地合不拢嘴:“竟然还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吴君茹斩钉截铁地说,“程慧真如今就在宫里当值,若是您不信,大可将她唤过来,仔细询问。”

“她在宫里当值?”崔太后皱眉,“她一个平民之女,在宫里当什么值?”

“她在乾宁长公主跟前当女官。”

崔太后的神色立刻轻蔑起来:“原来如此。那直接传她过来吧。不行,她在乾宁跟前?”

吴君茹不明所以,如实回道:“是。”

“这还有些难办。”崔太后不知觉就皱起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神情多么为难,“乾宁这个人很是麻烦,被她看出端倪,这整个一颗棋都毁了。”

“太后,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吴君茹得意地上前邀功,“我得知了和静郡主的寿辰后,早早就传话给程慧真,让她在初十这一天抽空来内廷一会。看天色,现在已经快到我们约定的时辰了。”

两仪殿后殿内,程慧真左顾右盼,颇有些坐立不安。

“你怎么了?”一个女官奇怪地看着程慧真。

“没什么。”程慧真强笑了一下,继续铺手上的纸笺。

“莫名其妙。”女官中也有各有阵营,像是程慧真这种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就向来不得贵族女官的待见。说话的女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抱着怀中的已经印好花的纸笺往外走去,结果刚出门就和一个人装了满怀。

女官怀里的花笺一下被撞散了,女官本想发作,抬头看到来人却噤了声:“向卉姐,怎么是你?”

女官这话说得颇有些惴惴,向卉是乾宁公主身边得力的红人,得罪了她,那可大为不妙。

向卉面容有些苍白,看起来很是恍惚,她摇摇头,笑道:“没事,是我没注意。”

“向卉姐,你见公主了吗?这些花笺做好了,要现在给公主送过去吗?”

“公主就在主殿,你们去问问好了。”

“哎,好!”女官快步跑着出去了。

两仪殿,容珂正在看呈上来的奏折。

元日放假十四天,初八正式上朝,朝廷照常运转。过年那几日虽然放假,但是公务却不会变少,现在一开朝,这些东西就都积压到容珂案头了。

“殿下,后殿刚刚来报,您吩咐的印花纸笺做好了,要现在送上来吗?”松雪问道。

容珂本想说不必,但是她的笔尖顿了一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道:“花笺,是新进的女官在负责罢?”

花笺是容珂想出来的,在纸上印上花瓣,好看又清雅,但是说白了这桩事并没有什么必要,所以这是个闲职,专门用来安置刚入宫的女官的。这些女官身份各异,容珂不放心让她们接手要紧事,但是闲置着也不行,干脆随口给她们找点事情做。

“是。”

容珂眼中光彩一动,随即笑了,她低下头,一边写字一边道:“让她们进来吧。”

松雪被容珂这一笑弄得毛骨悚然,她悄悄摸了摸胳膊,暗暗想着,公主这又是盯上了谁。容珂的习惯和很多人不同,甚至恰恰相反,旁人生气时总会绷着脸,但是容珂却不一样,她心里越气,脸上的笑就越灿烂。每次看到容珂这样笑,松雪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松雪出去传旨,没一会,两个女官进来了。“参加殿下。”

“嗯。”容珂搁下笔,坐直了身体后松了松手腕,看着桌案下面的两个人问道,“你们应当入宫不久吧?”

程慧真不知为什么被乾宁叫过来,现在听到乾宁问话,她更是怕的无法讲话。而另一个女官就聪明多了,她明白面前和她说话都是谁,靠近乾宁意味着什么,女官按捺着兴奋回道:“是臣女。”

这个女官本以为自己被乾宁问起,接下来肯定是安排要紧活,没想到下一瞬她就听乾宁说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女官简直一头雾水,但又不敢违抗,只好糊里糊涂地退下。程慧真看到同伴走了,手心捏的越发紧。

她正紧张的无以复加,就听到头上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你叫程慧真?”

“正是。”

容珂手托着下巴,撑在桌案上,看到程慧真还是低着脑袋,她无声地笑了笑,问:“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你为何不敢抬头?”

“臣女不敢!”这样说着,程慧真慢慢抬起眼睑。

顺着两仪殿规整的地砖线,程慧真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方暗色的木案,白底紫纹的裙裾,高高垒起的周折,以及…一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

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程慧真下意识地想低头,但又被对方容貌所摄,一时无法反应。容珂似乎也在打量她,半响后,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容珂暗暗想着,原来有福气的脸是长这样的。听说这几日萧景铎托人给他的表妹打听亲事,看来,他们的青梅竹马情谊也没有多么深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情节点是多方势力纠结,所以每一方都要写到~

第104章 乾宁

这回不光程慧真没听懂,就连松雪也一头雾水:“殿下, 您说什么?”

容珂并不回答, 而是随手挑了一本周折, 伸手向程慧真递过去:“这是工部新递上来的奏折, 你来看看, 该怎么办?”

程慧真吃惊地张大嘴巴, 松雪也一脸不可置信:“殿下?”

容珂却仅是笑着挑了挑眉,松雪不敢再说, 程慧真也连忙俯身过来接奏折。

程慧真活了两辈子, 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亲手打开奏折看。她粗粗扫了一眼, 发现自己没有看懂, 只好返回去重头细读。

官场上奏折也有很多讲究, 骈散句是最基础的。程慧真仔细读了一遍,感觉自己差不多明白了折子上的意思,这才合上奏折,迟疑地说道:“这位刺史说的, 是时疫的事情?”

“对啊。”容珂道, “润州刺史上报, 润州可能会有时疫, 你说, 该如何治?”

程慧真心想这我怎么知道,不就是配药吗?但是她好歹知道在乾宁面前不能这么说, 她想了想启元五年长安的那场瘟疫,再想想那年萧景铎做了些什么, 然后犹犹豫豫地说道:“如果是瘟疫的话,最好要提前预防,还要找一个医术好的人配药,等根治时疫的药方出来了,然后张贴在城里让百姓看,还要传抄几份送到坊市里…”

容珂听了个开头就不想再听下去了。程慧真说完,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等待容珂的指示。容珂笑了笑,笑颜在雪光里格外清透:“你说的有道理,先退下吧。”

等人都走后,容珂站起身,透过窗户去看屋外的大雪。

她不知道。

这一刻容珂无比确信,程慧真的未卜先知之能,就到这里了。之后的事情,程慧真并不知道了。

什么润州瘟疫,今天才初十,润州的折子如何送到长安?这封折子,本就是容珂捏造的。

润州离扬州极近,若是润州爆发瘟疫,扬州绝不会幸免,到时候这种消息到京师,势必是震惊朝野的大事。百姓对瘟疫的关注甚至都超过战争,如果乾元二年真的发生瘟疫,程慧真绝不会不知道,更不会煞有其事、绞尽脑汁地想对抗瘟疫的法子。

容珂一直仔细看着程慧真,她确定程慧真脸上没有任何迷惑、怀疑等神色,如果程慧真知道未来的事情,就会晓得润州一直好好的,根本没有瘟疫。可是程慧真却仿佛看到一封确定的折子,然后在思考应对之策。

就算程慧真仅是闺阁女子,前世只关注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她也不会对瘟疫一无所知。润州和扬州休戚与共,融为一体,若是润、扬二州瘟疫,当地的丝锦业必会大受打击,扬州向来是丝帛大户,等到了长安,扬州的绸缎一定大涨,这种大事,程慧真这个一心关注新衣华裳的闺秀,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归根到底,这些现象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程慧真在撒谎,她不知道乾元二年的事情,故而只是顺着奏折说,压根没有想到这些事情都是假的。

容珂在程慧真身边安插了五年的探子,边边角角的消息收拾了一箩筐,只是没什么有用的情报就是了。程慧真活的糊涂,前世越发糊涂,朝廷大事什么都不知道,官员调任更是一片空白,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长安流行什么花样,哪家闺秀在宴会上出了风头。夏风每隔五天都会向容珂汇报,而容珂每次看到夏风的消息都觉得头痛。然而程慧真虽然糊涂,但她两辈子都活在天子脚下,对皇权的敬畏深入内心,平日里说说皇家的八卦就算了,若是涉及皇帝,那是一个字都不敢提。故而当初父亲逝世,容珂自己匆忙间成为摄政公主,还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容珂自己都在怀疑,她花费这么多人力心力看着程慧真是为了什么?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不说,不留神还会被坑一把。

不过好在,这一切要结束了。

她早就产生了这种猜测,只是不敢确认罢了,如今当面确定了这件事,容珂心里也平定下来。

“殿下?”松雪见容珂在窗前站了许久,忍不住唤道。

容珂回过神,转身坐回书案后,随手拿起一本奏折问道:“今日吴太后给那两位设宴,武德殿那边怎么样了?”

“吴太后已经派人来了好几次,催殿下去恭贺和静郡主生辰呢。”

“呵,且不说我有父孝在身,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去给她祝贺生日。”

松雪知道容珂与和静郡主不睦许久,她们俩只差了一岁,从小被比较到大,关系恶劣到连面子情都挂不住。松雪无原则站在自家公主这一头:“就是呢,论理您是长公主,还总揽摄政大权,她不过是一个废太子遗留下的郡主,哪里能和殿下您叫板呢?”

“无非是有恃无恐罢了。”容珂却不怎么把容文妍放在心上,容文妍所有的荣光都仰仗吴太后,而不是她自己的能耐。总是依靠别人哪能长久,容文妍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容珂并不把她看在眼里。相比之下,崔太后这种坐山观虎斗的才是狠茬。

“其他的呢,还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松雪想了想,本想摇头,却冷不丁想起一桩事情来:“殿下,经你一提醒我倒想起一件趣事来,今日江安王设宴,宴席上一个宫女故意摔倒。承羲侯早就注意到她,可笑这个蠢货还按照原计划,硬生生在承羲侯的视线里将酒撒到承羲侯衣服上。殿下你是没见着承羲侯当时的神情,据下面人说承羲侯当时话都不想说了,许是没见过这么蠢又胆大的宫人吧。”

“故意泼酒,借更衣之名将人引到外面。”容珂也笑着摇头,“这么老套的手段,居然还在用,容文妍她也就这点能耐了。”

明月走到内殿,看到容珂笑意盈盈,颇有些意外:“松雪,你和殿下说了什么,竟然将殿下逗笑了?”

松雪笑而不语,涉及宫里主子,松雪虽然赞同,却不好接话。她顿了顿,然后才问容珂:“殿下,那武德殿那边…”

“总是被催着也是心烦,你们去武德殿替我送个话好了。”

容珂手下的人都各有所长,松雪负责朝堂上的事情,比如奏折传送整理等,而明月管人事调动,其他几个女官负责永和宫内务、公主府财政等,互不想干,彼此间也从不插手。如今容珂还坐在两仪殿批阅折子,松雪自然要随侯在侧,这种传话的事只能由明月来干。然而明月脚步刚动了动,就听到容珂吩咐说:“明月,茶凉了,你去换一壶热茶来。”

“是。”明月恭身,然后道,“奴这就派一个机灵的宫女去武德殿,必不会坠了公主的颜面。”

“出去叫个人罢了。”容珂却道,“松雪,你去通知吧。”

这回松雪和明月都诧异了,人手调动是明月的事情,按理轮不到松雪来插手…但是容珂的命令没人敢怠慢,她们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退下。

松雪走到殿外后,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她平时里并不管人手的事情,一时间连哪个丫头进退有度、嘴皮子伶俐都不知道。松雪想了想,害怕耽误了容珂的事情,只好去后殿找了一个人问:“武德殿谁比较熟?”

“武德殿?”被问的宫女也一脸不解,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回松雪姑姑,奴也不知道。不过这几天,程女官倒是一直在问武德殿的事情。”

“程女官?程慧真?”

“是的。”

松雪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

“将程女官叫来,让她替我去武德殿送份贺礼。”

松雪回去时,忍不住停下脚步,抬起伞柄,细望大雪中的两仪殿。

乾宁殿下这个人,还真是玲珑剔透,心思如海。

松雪就说为什么要让她来吩咐下人,如果由明月来,明月熟悉永和宫的人,肯定直接指派合适的人就去了,但是如果是松雪来,她不清楚人手,一定会事先打探一番,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又不动声色地把程慧真打发到武德殿去。

松雪不禁想知道,殿下想做什么?为什么明知程慧真不对,却还是让程慧真去武德殿,而且以一种看起来全然意外的方式。

可是松雪猜不出来,她只能静静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程慧真抱着乾宁名下的贺礼,身后带着几个小宫女,一路小跑着跑到武德殿。

天哪,她几乎都要放弃了,还好她运气好,阴差阳错得了送贺礼这份差事,能名正言顺地来武德殿。

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会,吴君茹和崔太后应该没等急吧?

话说吴君茹等的几乎都站不住了,她偷偷看崔太后的脸色,虽然崔太后至始至终都非常平静,但是她却知道,崔太后已经没有耐心了。

好在,就在吴君茹撑不住要放弃的时候,宫外响起内侍尖细的通传。

“乾宁长公主送贺礼至。”

吴君茹和崔太后对视一眼,心里都浮现出一个猜测。

程慧真还真是能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来了。

等程慧真按照惯例被盘问完后,顺理成章地被留下来用喜宴。她正在用膳,看到一个宫人对她招了招手,程慧真四处扫了一眼,乘人不注意,偷偷溜走。

程慧真跟着宫人走到一处偏室,周围各个出口都守满了人。吴君茹正在门口站着,看到程慧真,连忙过来拉她。

“太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程慧真点点头,也低声回道:“我知道。”

程慧真随着吴君茹进屋,一进门就给崔太后行礼:“民女见过太后。”

刚进门就下跪行礼,虽然恭敬,但看在崔太后眼里,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不上台面。但是程慧真又不是自己的侄女儿媳,崔太后才懒得管这些,而是唤她起身,问道:“你真的知道未来的事情?”

程慧真手心紧了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是的。”

“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知道?”

“没错。”

崔太后身姿轻轻动了动,将手放在膝盖上:“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奇事。你出来的时候,没被人注意到吧?”

“绝对没有。”程慧真对这一点和确定,“这次本该是两仪殿的一个姑姑来武德殿送礼,凑巧我经过,她就把这桩事托付给我了。”

崔太后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一听这话就能猜出来,这是资历老的宫女指示新人跑腿呢。崔太后也慢慢放下心,脸上终于攒出一些笑来:“你都知道些什么,现在说吧。若是事情属实,哀家重重有赏。”

程慧真心里一紧,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是,民女绝不敢欺瞒太后。”

她抬头,望向窗外簌簌飘扬的大雪。

“民女记得,乾元二年的时候…”

这场雪从年前一直下到正月。最开始下雪的时候,众臣都拍手叫好,瑞雪兆丰年,这场大雪覆盖到土地上,明年一定是个好收成。可是雪一直下,连着一个月都没有歇,这样许多地方就受不了了。

“代州、胜州、并州等地送来邸报,因这几日大雪,各地雪灾严重,冻死牲畜不说,甚至有百姓的屋顶被雪压塌,受灾无数。”

早朝上,户部尚书禀报了关内、河东受灾情况,朝臣对此都甚是忧愁:“这场大雪不停,北方的灾情就没法缓解。现在只是冻死牲畜,若是再过几日,冻死人可怎么办?”

众人商量了好一会,都愁眉苦脸没什么主意,上天发怒,他们这些普通人能有什么办法?甚至还有人想着,这样反常的大雪,或许是上天惩罚朝廷牡鸡司晨,倒行逆施?

历来天灾扯来扯去总会扯到天子德行有亏上,容珂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干脆主动开口了:“这场雪下的不近人情,不如准备好祭品,去南郊祭天,然后再去祖陵祭拜,好让先祖保佑我朝风调雨顺。陛下不好离京,祭祖的事,就让我来代劳罢。”

既然容珂自己都这样说了,其他臣子自然附议:“殿下所言极是。”

萧景铎站在队列里,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等散朝之后,萧景铎走到两仪殿,说道:“臣求见乾宁殿下。”

容珂正在殿内检查容琅的功课,听到宫女的禀报,她说道:“今日不方便,让他先回去罢。”

宫女得了令就出去了。容珂继续问容琅功课:“韩非子学到哪里了?”

“太傅已经讲到主道。”

“那我问你,君无见其所欲,何解?”

“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去旧去智,臣乃自备。”

容珂顿了一下:“我不会背吗?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太傅说这句的意思是君王不可以表露自己的喜好,不然臣子就会巴结,如果表现出智慧,臣子就会奉承。所以要喜怒不形于色。”

“大概倒也对。”容珂道,“不形于色自然没错,可是这句话的精髓在于不可测,作为君王,你要让下头人知道你有智慧亦有怒火,只是却不能让他们琢磨出来。他们唯有捉摸不透,才会束手束脚,不敢作乱。”

容琅似懂非懂地点头。容珂又考问了许多,最后对容琅说道:“今日回去将主道抄两遍,并解这一句: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

容琅皱着眉回宫去了,皇帝走了,松雪等人才敢入殿伺候。松雪一边收拾散落的书卷,一边问:“殿下,承羲侯还在外面等着呢,是您有吩咐吗?”

“嗯?我没说过啊。”容珂皱起眉,起身朝外看去,“我不是让他回去了么,怎么还在?”

天上的雪还在下,这么一会的功夫,刚扫出来的台阶上又覆了一层雪。容珂又瞅了几眼,说道:“拿把伞出去,让他回去。”

松雪依言去取伞,走到半路,又被容珂叫住:“算了,你带他进来吧。”

萧景铎进屋后,拂去身上的雪后才去见容珂:“殿下。”

他这一句可谓思绪万千,几个月了,容珂终于肯见他了。

容珂却坐在案后,一点都看不出之前闹脾气的样子,似乎之前毫无预兆翻脸的人并不是她。容珂问道:“你散朝后还留下来,可是有事禀报?”

萧景铎顿了顿,直接问:“殿下为什么要去帝陵?若是祭祀,在南郊祭天就已足矣。”

“既然祭天,就要拿出诚意,去帝陵求个安心也无妨。”

萧景铎可不觉得容珂会是这种迷信鬼神的人,他总觉得这桩事很违和。“殿下执意要去?”

“什么叫执意要去,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好罢。”萧景铎倒退一步,坚定地俯身顿拜,“臣请求随行。”

作者有话要说: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去旧去智,臣乃自备。

——《韩非子》

第105章 祭祀

容珂挑了挑眉,目光压迫下来:“你为什么这样说?”

萧景铎本来是猜测, 结果一听容珂这样问, 他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臣是礼部郎中, 祭祀本就是分内之事, 便是殿下您不许, 臣也要和尚书请求随行的。”

容珂觉得很是意外:“你去做什么?”

萧景铎叹了口气, 仔细解释道:“殿下自小聪颖,自然觉得什么都控制在掌中, 但是离开京城后, 形势便大大不同了。殿下此次离京, 虽然是为了国家大事, 但是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臣不敢让殿下孤身离京, 也自知劝不动你,只好请求随行。”

“这些问题我自然知道。我身边带着宫人侍卫上千,就算有危险,也不会伤及到我。”

“臣不敢赌, 宁愿求个心安。”

殿内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 容珂说道:“我知道了, 你回去罢。”

“殿下?”

“随行的事情, 回去让礼部尚书安排。这是你们礼部的事情,我懒得插手。”

萧景铎明白这便是默认了, 他放下心,脸上也放松下来:“谢殿下。臣告退。”

二月初, 乾宁公主带着一众属臣,前往帝陵祭祀祈福。

程慧真作为新进来的女官,不知道撞了哪门子福气,竟然被乾宁公主看重,这次也随行在侧。

代州、并州的雪患依然严重,长公主为了快些解决这桩事情,下令让全队急行。奈何天公不作美,刚走出京畿地界,便遇到了山雪封路,官道被堵了。

探路的人派出去三批,最后,祭祀的队伍慢慢启动,要朝别处绕路。

“这天可真冷。”随行的宫女搓着手说话。

“可不是么。好在已经找到了路了,只要穿过这座山,就能并到前方的官道上,到时候沿途有官驿,我们这些随从就好受很多了。”

程慧真寻常最是怕冷怕热,现在她听到这些话,却反常地没有应和。

远处似乎传来鸟叫的声音,程慧真的神情愣了愣,随即装作不经意地站起身:“马车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程慧真将兜帽盖住脸,下了马车后,疾步在雪地里走。等侍卫队走远之后,枯树后走出来一个人:“程女官,你说的话可作准?”

“自然作准。”程慧真拉紧兜帽,却还是遮不住惴惴的神色,“你为何来找我?崔太后不是说了吗,为了避人耳目,我们要少接头,尤其我如今在乾宁身边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