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却冷笑了一声:“我总得确认下消息罢?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出了差错,你一个庶族女子可担待不住。”

这人是世家眷养的武士,话里行间都是对寒门和庶民的不屑。程慧真懒得和他争辩,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问什么,快些说,我没时间陪你在外面耗。”

“不过是得了崔太后的青眼罢了,竟然现在就盛气凌人起来。”来人语气并没有变得客气,反而越加嘲讽。然而话音刚落,他的语气却突然变得锋利:“在什么时候?”

“什么?”

武士很是不耐烦:“乾宁这次出事,具体在什么时候?”

程慧真这才听明白这个人在问什么。程慧真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毕竟这是她死去的年份。她记得这年的雪一直下个不停,从冬天下到开春,好些地方都遭了灾。都进了二月,天气还是冷得让人心寒,在一个风雪呼啸的日子,乾宁公主遇刺的消息传回了长安。

二月初,乾宁长公主带着众多臣子去帝陵祭天祈福,没想到走到半路,却被刺客暗算。这些都是皇家秘闻,程慧真无缘得知乾宁公主为什么遇刺,具体的日子和遇刺手法更是不会了解。但是乾宁遇刺这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前世因为这件事,还在长安里闹起不小的风浪。紧接着,就是那场让程慧真心惊胆战的混战。

现在崔家的这个武士突然提起这件事,倒让程慧真又陷入回忆之中,死前的恐怖画面仿佛也出现在眼前,而且程慧真尤其不解,她的记忆停止在乾元二年,那她为何知道萧景铎日后封官加爵的事情?这些事情越想越胆寒,程慧真神情恍惚,武士等的不耐烦,又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我问你具体的日子是哪一天,你发呆做什么?”

程慧真回过神:“具体的日子…”她暗暗皱眉,刺杀是秘闻,消息被皇家捂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当朝摄政公主遇刺实在不是小事,恐怕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到外面。崔家的人问她具体是哪一天…这程慧真怎么会知道?

然而,这些大实话是不能告诉对面的这个人的。程慧真飞快地转动脑筋,刺杀公主又不是小事,今夜风虽然大,但是雪已经停了,刺杀必然要找一个雪大的日子,这样才能掩盖行迹…这样想着,程慧真说道:“具体的日子我记不清了,但我却记得是个风雪极大的日子,我看这几天离开官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就在明日或后日了。”

崔家的人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也是。如果是明后两天,那我们就该准备起来了,最好一石双鸟,等刺客杀死乾宁之后,我们当场捉拿刺客,好扳倒另一家…”

他们俩正说着,突然听到远处的队伍中传来嘈杂声,隐隐还夹杂着侍女的尖叫。

程慧真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怎么了?”

崔家的武士却大喊一声不好:“糟了,事情有变!”

崔家人几步就跑入夜色中,程慧真在原地愣了片刻,也连忙拎起裙子,顾不得凛冽的寒风,快步朝队伍中跑去。

听声响,似乎是乾宁公主的车驾那头传来的!

天色渐渐黑了,路也越来越难走。

萧景铎随行,见这一段路不好走,特意去容珂的车驾走了一趟。

公主依仗盛大讲究,乾宁的马车是队伍中最大最华丽的,足有寻常马车五六倍大,外面还跟着宫女、侍卫。萧景铎走到车驾,却发现守卫稀疏。

“殿下呢?”

“殿下先马车里颠簸的厉害,刚刚下车散心去了。”

萧景铎看了眼天色,暗自皱眉,这种时候出去散心?

“她去哪里了?”

侍卫指了个方向,萧景铎连忙朝那个方向赶去。

容珂带着人在山路上走,随行的女官小心提醒:“殿下,您不要走在外面。天黑了路滑,小心脚下的石子。”

容珂停下脚步,举目去看重重山峦,大好河山被白雪覆盖,宛如银练,极为壮阔。

“京畿地界尚且如此,不知天下又是何等景致。”容珂有感而发。

这片山河如此壮丽,怪不得古往今来这么多人,都为了那个位置打的头破血流。

明月给容珂紧了紧披风,嘴里忍不住抱怨道:“暖炉怎么还没取过来,公主畏寒,受不得凉。向卉,你要不去催一催?”

向卉猛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我去若是走岔了就不好了。稍微等等,马上就到了。”

“可是这天也太冷了。”另一个宫女劝道,“殿下,要不我们回去罢?”

“先等等。”容珂却说,“你们随我去前面看看。”

积了雪后山路很是不好走,容珂身体动了动,向卉下意识伸手去扶。容珂触碰到向卉的手,不经意地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向卉手指轻颤,道:“许是…吹风太久了吧。”

容珂没有说话,手指微动,却碰到一片冰凉。她抬头,眼睛明澄澄地看着向卉:“你袖子里是什么?”

向卉沉默了一瞬息,突然发难,抽出匕首就朝容珂的心口刺来。

这些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谁都没想到向卉会突然发难。容珂小时候亦是精修骑射,这种时候反应极快。然而朝服累赘,不比骑装方便,容珂即使很快躲开,还是被匕首伤到了肩膀和左臂。

随行的侍女们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乾宁出行,侍卫自然不会少,可是她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危险竟然出现在内部。

明月惊叫一声,连忙喊道:“向卉你疯了!来人,护驾!”

片刻的功夫,很多黑影朝这个方向围来,说不好是敌还是友。容珂手掌捂在伤口上,鲜血透过她的手指往外流。她毫不理会自己被逐渐包围的困境,而是固执地盯着向卉的眼睛:“为什么是你?”

向卉是永和宫四大女官之一,夏岚管容珂宫里的内务,向卉便负责着外务。向卉反水,这一点许多人想都不会想。

向卉已经泪流满面:“公主,您做的很好,可惜您终究不是男子。”

意外发生,好些人听到了声音,慌忙朝这里赶。萧景铎一直在找容珂,等听到女子的尖叫声,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朝声音处赶去。

他是最快赶到的,萧景铎刚刚过来就看到一个女官手里握着刀,刀尖上还往下滴着血。萧景铎心里狠狠一惊:“殿下!”

事到如今,已然没有回头路。向卉横下心,再次握着刀向容珂刺去,刺客安排好的其他人也一同围上来,混乱中,只听到女眷中爆发出一阵尖叫。“殿下小心!”

容珂身上有伤,猛然重心不稳,朝山崖下落去。明月几个女官吓得尖叫,拼命伸长手去拉,但还是没有拉到。

“殿下!这可怎么办?”

“我方才看到一个人拉到公主了,只可惜站的太后,他也一同掉下去了。”

“我也看到了,似乎是承羲侯。”宫女们回头望了一眼,“承羲侯站的比我们还靠后,怎么会…”

“别说这些了,快派人下去寻殿下!”

明月几人提着裙子往回跑,跑了几步就看到程慧真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山崖发呆。

“程女官?你怎么了?”

“没什么。”程慧真回过神,低头掩饰自己的神情。她方才听到响动,连忙跑过来查看,刚刚走近就看到萧景铎的背影,程慧真既惊又喜,还没来得及提醒萧景铎危险,就看到他直接朝山崖冲过去了。

明月几人没来得及拉住乾宁,因为她们想的是站稳后再去救人,而萧景铎最先考虑的却是救人,而不是站稳。所以不出预料,萧景铎最先拉到乾宁,但也最先摔下去。

程慧真又朝几乎陡直的山崖望了一眼,很是想不通,萧景铎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到程慧真身边:“你不是说在明天后天吗?”

程慧真心中一凛,连忙掩饰道:“可能是乾宁临时出来散步,这才导致刺杀提前了吧。”

“倒也是。”对方接受了程慧真的解释,“可惜提前了太多,我们的部署还没来得及做完。不过事到如今,只能想办法补救,那个行刺的女官已经被看押起来,我现在派人去崖下杀死乾宁,然后就将所有事情推到吴太后和江安王身上。到时候,我们就能一箭双雕,坐收渔翁之利。”

程慧真不敢多说,生怕暴露自己,于是干笑着点头:“实乃妙计。”

外面不好久待,程慧真低下头往回走。走了两步,她还是没忍住回头去看坠崖之地。

萧景铎也一起摔下去了…想必崔家和吴太后都会派人下去刺杀,萧景铎应该不会被牵连吧?

萧景铎也没想到自己刚找到容珂,就看到这样惊吓的一幕。

他眼睁睁看着容珂受伤落崖,那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敢想,立刻扑过去救人。可惜的是他虽然拉住了容珂,后面却没有人接应,他们俩只能一起摔下去了。

萧景铎感受到身后腾空,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住容珂的要害处,想多年前初遇时那样,好歹不要让容珂受伤。

好在今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这个山崖虽然陡峭,但是有雪缓冲,至少不会撞到尖利的岩石。等到了山脉下面,草木杂树越来越多,萧景铎借着枯树卸除下落的力道,借势几次后,他们总算稳了下来。

此时已经到了山底,杂石遍布,好在他们的速度已经很慢了,要不然性命堪忧。萧景铎活动了一下浑身关节,感觉除了些皮外伤,骨头并没有出事。他大大松了口气,连忙去看容珂的伤势。

容珂本就受伤,再加上落崖的惊吓,现在早就晕了过去。萧景铎举起护着容珂的那只手,只看到满目的鲜血,触目惊心。萧景铎紧紧皱起眉,低声去唤:“殿下?殿下!”

容珂毫无反应,许是失血过多,她的脸苍白得吓人。萧景铎在寒风中呼出一口白气,朝四处看了看,小心避开容珂的伤口,抱着她去寻落脚之地。

她不会有事的。当务之急,要先给她处理伤口,天气这么冷,绝不能再让她失血了。

好在萧景铎在终南山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山中的地势还算了解。他顺着树木走,还真在一个僻静处找到一个山洞。

山洞外面被枯枝遮着,扒开树枝,里面是一个还算干燥的山洞,看样子像是山中猎户留下的。猎户每次入山,一走就要三四天,若遇到大雪封山,难免要在山洞里过夜,所以洞中干柴、伤药都是备好的。山洞里面有一块巨石凸出地面,面前算是平坦,被猎户铺了皮毛,看起来像是临时的床铺。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计较这么多了,萧景铎俯身将容珂放置在兽皮上,然后就去拿伤药。

伤药只有最简单的止血散,白色的纱布虽然也有,但萧景铎可不放心给容珂用。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刀,从衣摆上割了一块干净的绸布,打算用这个给容珂止血。本来萧景铎还觉得祭祀用的礼服太过累赘,里外足有六七层,可是到了现在,他却感谢起这些厚重的衣服来。

萧景铎取了药,伸手就去解容珂的衣服,等手伸到一半突然感觉不对。

这…萧景铎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容珂,又看看她肩头还在渗血的伤口,感觉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

这可怎么办?

他少时学过医术,虽然从官后已经许久不看了,但最基本的包扎还是没有问题。都说医者父母心,萧景铎从前给人把脉的时候,从来没有避讳过男女,但是如今…

萧景铎半跪在兽皮上,为难了许久。到最后,他看着容珂已经被血浸透的衣服,决然道:“救人要紧。”

映着雪光,洞里光线还算亮堂,至少换药是足够的。容珂穿的是黑色的对襟广袖外衣,赭红色下裙,天子礼服的布料极其厚重,萧景铎解开外衣,看到里面白色的内衬。

解外袍时萧景铎手都是僵硬的,等看到里面的白色中衣,他的脸色却严肃起来。原来黑色的衣服还不显,等看到里面的白衣,萧景铎才知容珂伤的有多严重。

她半边衣服都被染红,萧景铎配和着短刀掀开容珂肩臂处的衣服,露出一截细腻圆润的肩膀,以及狰狞的伤口来。萧景铎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乱瞟,给伤口上敷了药,然后又清理了血污,就赶紧把容珂的衣服盖上。

“倒还真有些重…”萧景铎说的是容珂身上的礼服,这一整套算下来足有十来件,而且件件都是最好的料子,怪不得每次容珂换上正式朝服都不大高兴的样子。

“你说谁重…”

萧景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殿下?”

容珂躺在石床上,睁眼十分吃力:“这是在哪儿?”

“你刚刚不小心摔下来了,我们这是在山崖底下。小心…”萧景铎扶着容珂坐起来,半靠在石壁上,“你现在可好些了?”

容珂虚弱地点点头,她的视线从山洞中梭巡了一圈,最后又回到萧景铎脸上:“你刚才说谁重?”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从雪山上下来了,加更庆祝!

第106章 刺杀

容珂的目光颇有些不依不饶,萧景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你的祭服。”

这才像话。容珂放下心, 这才有心思思考现在的处境:“现在什么时辰了?这里安全吗?”

“尚好。”其实萧景铎心里很是焦急, 但是面对容珂, 他总不能让容珂受着伤还担惊受怕, 他答道, “你先休息一会吧, 现在天黑了没法赶路,等天亮后我们想办法到外面寻救兵。我去将洞口封住, 然后回来点火。”

“不能点火。”容珂摇头, “外面雪已经停了, 黑夜里生火太明显了。”

山洞里迷迷蒙蒙的, 人的轮廓也柔和了很多, 唯有眼睛亮的发光,萧景铎半跪在容珂身前,语气异常坚定:“不会有事的。这里是猎户的落脚地,他们晚上总不会一直不生火, 这里本就偏僻, 我再将洞口遮掩一下, 不会被发现的。”

容珂缓缓靠在山石上, 拢紧了衣服, 点头低低道了句:“好。”

萧景铎这才放心地起身,去外面寻找干柴。雪后干燥的树枝并不好找, 等萧景铎生起火来,就发现容珂又睡着了。

他默不作声地将火堆往容珂的方向拨了拨, 然后就转头,目光落在暗沉沉的夜幕中。

其实萧景铎说谎了,这样的雪夜,火是很危险的。然而容珂的手那样凉,这些总比不过她的身体重要。

萧景铎守了半夜,好在没有任何意外。火势渐颓,萧景铎给火堆加柴的时候,发现容珂的状态不对。

他赶紧去给容珂把脉,手掌在容珂额头上探了一下,立刻皱眉:“这样烫。”

“殿下,殿下!”萧景铎压低了声音,着急地唤她。

容珂烧的迷迷糊糊:“怎么了?”

“你发烧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些晕…”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好想睡觉。”

“不能睡。你撑着些,我带你出去找郎中和药材。”萧景铎知道发烧该怎么治,但是手上没有药材,雪山里也不要想着就地取材,他只能冒险带容珂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村子。

“可是外面在下雪。”

“没事,不用怕,不会出事的。”

萧景铎小心地扶着容珂起身,然后将她放在自己背上。容珂蔫蔫地垂着头,呼吸都在发烫。她靠在萧景铎背上,突然说道:“我摔下来的时候,听到你在说什么了?”

“嗯,什么?”

“我听到你喊了我的名字,我是公主,你这是大不敬。”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传,但是容珂不一样,她的名字非但朝野皆知,更甚者人人都要避讳。萧景铎但是看到容珂落崖,着急时喊了容珂的名字,按理,确实是冒犯了。

不过容珂的名字还是十多年前她自己亲自说的,萧景铎莫名其妙就被扣了这么大的帽子,他内心还真是…

萧景铎叹气:“殿下,都到这一步了,我不会抛下你不管,你犯不着威胁我。”

容珂没有说话,许是心思被看出来,颜面上总有些过不去。过了一会,她低不可闻地喃喃:“风好大。”

这是确实,傍晚的时候明明停了雪,到现在却又下起大雪来。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在这样的深夜里行走都困难,更别说他们俩要出去求医。

“冷吗?”到如今萧景铎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将容珂放下,用自己的外衣将容珂牢牢裹了一圈,道:“先撑一会,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

萧景铎带着容珂在雪地里行走,天空黑不见底,唯有鹅毛般的雪片从天上掉下。山风吹过空谷,留下呜呜的令人战栗的回响,天地之大,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踽踽独行。

“你说,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萧景铎感觉到颈后一凉,脊背都僵硬了。“殿下?”

“我想过很多人,但从没怀疑过她,她已经跟了我许多年。我以女子之身参政,有许多阻力,最开始的时候几乎寸步难行。我顶着满朝上下的压力推行女官,让其他女子也可以参与到朝堂大事中,我以为她们会理解我。可是我摔下来的时候却听到向卉说,可惜我不是男子。”

“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连同为女子的她都要背叛我?”

萧景铎感受容珂的泪水划入自己后背,整个人都僵直了。

受赵秀兰的影响,萧景铎这辈子最害怕女子的眼泪。很小的时候,赵秀兰被老夫人挤兑,她偷偷躲在屋里哭,后来来到定勇侯府,赵秀兰被剥夺身份,她更是以泪洗面,萧景铎对眼泪的阴影就此而来。等他渐渐长大,有了自保的能力,却还是对女子的眼泪避之不及,只要能让她们止住哭,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撞到容珂流泪。

容珂说这些的时候声音一点颤抖都没有,如果不是感觉到背后的凉意,他怎么会知道容珂落了泪。那滴泪水安静又迅速,仿佛幻觉,可是萧景铎却知道,她哭了。

“殿下。”萧景铎等了一会,慢慢说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一点无关男女。你的作为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你注定要站在许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你的所作所为都将旷古烁今,再无人能及。那些人中有男有女,当他们抬起头,只能看到你的存在,所以他们才会攻击你,谩骂你。可是你将名流千古,而他们,不过是过手的尘沙罢了。”

容珂没有回话,萧景铎就带着容珂继续在雪地里走。风雪越来越大,寒意也越来越重,感觉到背后的人许久都没有动静,萧景铎顾不得许多,连忙低声叫唤:“殿下,你还醒着吗?殿下?”

容珂呼出一口冷气,声音细若蚊蝇:“好冷。”

萧景铎只能停下,替容珂拉紧身上的衣服:“不要睡过去,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我为什么觉得,我会死在这里。”

萧景铎心里狠狠一惊,他尽力不动神色,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坚持住,我带你离开。”

容珂渐渐连站都站不住了,她失血过多,再加上大雪天寒,生机不断从她身上流逝。萧景铎只好伸手揽住容珂,打横把她抱起来,不断地和她说话:“不要睡过去,还有我在。”

然而好运终于不肯继续眷顾他们了,萧景铎没走多远,就看到一队黑色的骑兵从夜色中分裂而来。他们的马蹄上抱着碎布,踏在雪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萧景铎的手臂渐渐紧绷,怀里的容珂已经是半昏迷了。他的手已经握到刀柄上,却看到这队人马快速朝他们围来,为首之人在一丈远的地方就跳下马,跌跌撞撞地朝这里跑来。

只见这队从天而降的骑兵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殿下!属下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萧景铎瞪大双眼,立刻去看容珂。

容珂却示意萧景铎将她放到地上,她刚刚站稳,队伍中的女侍卫就快步上前,抖开狐裘披到容珂身上。“殿下,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容珂脸色几乎比雪地还要苍白,而这群英武魁梧的汉子跪在她面前,却连头都不敢抬。容珂伸出冰凉的手指,揽住身上的狐裘,声音淡漠又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脆弱的样子:“还不算太晚,先走吧,治罪的事回去再说。”

女侍女立刻搀扶着容珂离开了。萧景铎站在原地,目光渐渐沉寂。

侍卫牵来一匹膘肥的黑马,恭敬地将缰绳递给萧景铎:“承羲侯,马来了。”

萧景铎默不作声地接过马缰,随着这队骑兵离开。有马之后脚程快了许多,很快目的地便到了。

木门被人从外面敲了敲:“承羲侯,姜汤熬好了,现在送进来吗?”

“进来吧。”

女侍卫将姜汤放在木桌上,萧景铎一直站在窗口看雪,听到声响,头也不回地说道:“有劳。”

女侍卫看到萧景铎的背影,忍不住劝道:“侯爷,夜深寒重,您进来暖暖身子吧。”

萧景铎转过身,走入屋内。这里是一处农宅,院子里没有主人,只有他们几个人,倒也方便。萧景铎所在的屋子是一间侧房,这间屋子虽然简单,但里面的设施却非常规整,丝毫不像农民家能用得起的东西。萧景铎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寒气,一进屋就将热气冲散了几分。

女侍卫低头给萧景铎行礼:“侯爷。”

“公主怎么样了?”

“殿下刚刚醒来了,正在喝药。”

“她醒来了?”萧景铎反倒有些意外。

“是。”

女侍卫说完后就不肯再说,萧景铎将姜汤喝尽,果然体内暖了很多。萧景铎说:“殿下现在可方便,我想去看看她。”

女侍卫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是她想到面前这个人的身份,犹豫了一下,最终说:“我去问殿下的意思。”

这座院子很是简朴,即使是最大的正屋也是一样。萧景铎进屋的时候,容珂已经换了衣服,坐在桌案边,案几上还搁着一碗药。她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全身上下已经打理妥贴,想必伤口也重新处理过了。

萧景铎进门后,走了两步就停住了,他垂下眼睛问道:“殿下现在可好些了?”

“嗯。”

话音落后,屋里再没有人说话,难言的寂静在两人之中弥漫。

许久之后,萧景铎的声音响起:“你早就知道,是吗?”

容珂垂下眼睫,手指轻轻动了动,坦然地点头:“是。”

终于听到了这个答案,萧景铎并不意外,但他还是觉得心神复杂。或许他应该感谢,容珂对他倒是坦诚。

容珂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还隐隐推动这桩事。程慧真一直被容珂控制着,崔太后能知道的事情,容珂如何会不知道?而且现在想来,之前的雪灾也很是奇怪,并州等地受灾的消息接连不断,但是仔细去研究邸报,就会发现虽然受灾严重,但是伤亡情况却很轻微。

萧景铎没有说话,容珂见此也不开口。最后,还是萧景铎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这样,怎么能引得幕后之人动手呢?”

“甚至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吗?今日何其凶险,若是稍有差池,出事了怎么办?”

“可是最后没有出差池。”容珂打断萧景铎的话,声音坚定又固执,“只要能赢,冒险而已,这些算得了什么?”

“即使代价是你自己的性命?”

“…对。”

“既然这样,那臣没什么可说的了。”萧景铎道,“殿下好好休息,臣告退。”

“连你也这样说。”容珂极低地叹了一句,她想起古来帝王多称孤,高处不胜寒,想要站在那个位置,唯有成为孤家寡人。

所有人都觉得她此举疯狂,可是如果她连对自己都狠不下心,又要如何去对付其他人?宫中的崔太后、吴太后虎视眈眈,不将她们弄死,就只能容珂自己死。

容珂撑着桌案站起身来,这些都不重要,她还要部署下一步,旁人的意见又有什么要紧?她刚刚起身,然而眼前猛然一黑。

萧景铎心里对容珂的任性妄为气极,他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响动。

他一回头,看到容珂一手扶着额,猛地朝地上扎去。萧景铎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妥当不妥当,赶紧伸手去接住她。

“殿下,你怎么了?”

“有点晕。”容珂借着萧景铎的手臂站直,本想十分硬气地推开萧景铎的搀扶,奈何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说道,“你放开,我自己站得住。”

萧景铎却理都没理她,探了探容珂的额头,猜测道:“许是失血太多了。”

他心里既生气又无奈,只好打横抱起容珂,将她安置在床榻上。

容珂挣扎了两下,紧接着脑中又是一阵眩晕。即使如此,她还是要说:“你放开,就你这样还在礼部供职?回去我就撤了你的官。”

爱说什么说什么,萧景铎非常平静地把容珂放好,然后不顾容珂的挣扎,直接捞起她的手腕把脉。

容珂发现自己的话竟然完全不管用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忍,她哼了一声,道:“你完了,我记住今天这一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