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人也是个倒霉催的,本来他以为自己就当个马前卒,谁知道现在成了被炮轰的主。

双方吵闹了半天,互不相让,到底是定不下最后的成绩来,最后还是钱大人猛的一拍桌子,冷喝道:“都给我住口,看看你们都像什么样子,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其实周围的衙役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压根没有多看一眼的意思,每三年都来这么一回,他们都已经看腻没兴趣了。

文派的人尚且给钱大人几分面子,雷派的却不允,其中最为刺头的就是方才首先反驳马大人的苗大人,只听他冷哼一声,笑问道:“钱大人,别人看不懂,莫不是你也看不懂?苏守则平日里的名声才气确实是不错,但这卷子可是大失水准。”

“也不知他是紧张还是生病,这卷子看起来空洞无物,也就是引经据典,看似丰荣,倒是也能骗骗一些傻子。”要苗大人说,苏守则平时还有几分灵气的,但这一次的文章确实是一般,能挤到前十还是拖了深厚功底的福气。

钱大人一听这话,脸色倒是微微一遍,皱眉说道:“都封着名字,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苗大人愣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抿了抿嘴角说道:“下官失言了,不过下官的话就放这儿了,大家都是读书人出生,心中怕也是明白的。”

钱大人见他这般,冷笑一声说道:“你提的那位公敌倒是也扎实,但就跟马大人说的,写的也太粗鄙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少读了几本经书,一点儿文采也没有,拿出去怕事难以服众,那些个学生可不是好糊弄的。”

钱大人这话也是言过其实,真要是连点文采都没有,那还能混进前十来?难道文派的人都是吃素的,光是给雷家一个面子可不能如此。

不过他就是这般说了,雷派的人脸色难看,却也反驳不了,文采确实是这篇文章的硬伤,或者说,文采是整一个雷派的硬伤,就是那位雷太师当年中进士走的也是朴实无华的风。

苗大人心中认定了钱大人是为苏守则说话,当下冷笑道:“依钱大人的看法,还是看好那篇锦绣文章了?”

马大人还以为自己这一派占了上风,笑着说道:“苗大人啊,别的不说,这一片若是中了会元,旁人定是说不出一二三来。”

苗大人心中一怒,口无遮拦的说了一句:“那这一份若是中会元,天下人都无话可说。”

他意有所指的,就是章元敬那一份了,当初皇帝夸奖的话都传遍了五湖四海,他若是中了会元的话,百姓不会有意见,书生不会有意见,皇帝也不会有意见,说不得还是一件美谈。

这话一出,众人都以为钱大人会恼怒,谁知他只是摸了摸胡须,笑着说道:“苗大人这话不错,本官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另外两篇不分伯仲,那这位异军突起,也不是什么奇事儿。”

众人皆是奇怪的看向钱大人,暗道这位不会是被气昏了头吧,怎么忽然转了方向。

苗大人倒是反应快,哈哈一笑,拍手说道:“不错,钱大人大义。”

相比起苏守则高中会元,他们宁愿被个不知名的小角色夺了彩头,毕竟这只是会元,到了殿试的时候,以雷太师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状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却不知,钱大人心中也是这么想着呢,既然老师发了话,那让青州小子拿一个彩头也不无不可,文阁老在会试里头退让了一步,让皇帝陛下脸上有光,到时候还怕小师弟拿不到状元郎吗?皇帝陛下只要有些主意,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原本各执一方的两派,这会儿倒是达成了异样的平衡,天下人也不会知道,会元这么大的名头,就被一些官员当作彩头,扔给了原本寂寂无闻的青州小子。

当报喜的队伍赶到小院子门前的时候,章元敬心中也是茫然的,他真的中了,而且还是会元,这名次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也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第102章 大婚

报喜的官差,看热闹的百姓, 直接将小小的院子堵得严严实实, 章元敬还沉浸在中第的喜悦之中, 嘴角也忍不住咧开来, 不怪他不稳重,从三岁下定了目标,但现在快要十五年了,每天都钻在书堆里头容易吗,这还不容易才算是熬出头了。

这可是会元啊,会试的第一名,除非到了殿试的时候皇帝看他十分不顺眼, 才有可能从一甲二甲落下来, 但看那一日小皇帝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只要他不在大殿上自己作死,那就妥妥的能中进士,而中了进士,混的再差那也能得一个官儿了。

章元敬高兴, 余全看着简直就像是要乐疯了, 一个劲的给周围的衙役塞红包,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中第的人是他呢。

好容易送走了围观的人,章元敬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忍不住说道:“真的中了。”

余全一听,忙不迭的说道:“我就说了, 少爷您才华出众,怎么可能不中,老太太若是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章元敬也笑了起来,估计若是祖母知道的话,这会儿就得开始给他祖父和亲爹上香了,每次他但凡出点成绩,家里头总会如此,光耀门楣这个词他体会的更深。

相比起章元敬的高兴,朱举人看着有些失落,刚刚重病了一场,他看着脸色还有些惨白,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来恭喜:“章老弟,恭喜恭喜。”

章元敬心中也是高兴,但想到他家出门看榜单的小厮一直没回来,但是不能表现的太过,委婉的说道:“谢谢朱兄,朱兄,外头天气冷,不如咱们还是进屋等吧。”

朱举人也是体虚,听了这话从善如流的进了屋子,满口说道:“哎,我早就看出来了,章老弟你非池中之物,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一下子就中了会元,哎,这么说来,你这不是中了五元了,若是到时候高中状元,这可就是六元及第啊,历朝历代都少有的事儿。”

六元及第吗?章元敬恍惚了一些,随即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虽说高中六元的名头好听,挺吉利,但殿试的时候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文家雷家以及顾家,一个状元郎,说不定还能拉拢一个家族!

来到京城这段时间,足够章元敬感受朝廷的暗涛汹涌,老皇帝一死,能够压制那些内阁大臣的所在就消失了,小皇帝年幼,还没有一个撑得住的外家,这会儿被欺负也不奇怪。

偏偏这位小皇帝是老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颇有几分主见,他在朝堂上与文阁老政见不合的消息,就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可见矛盾之深,距离老皇帝过世这可才半年。

章元敬不知道小皇帝与文阁老的矛盾会不会激化,但随着小皇帝一日日长大,文阁老一日日老去,如今文阁老一手遮天的状况肯定会有所变化。

但是目前来看,小皇帝并不是文阁老的对手,虽然天然地位占据了优势,但他的话显然没有文阁老的好使,而马上的,文家小姐就要嫁入皇家。

天下人都知道,小皇帝未来的皇后是文家小姐,这是先帝临死之前定下的,原本年前就会大婚,但不知为何一直拖到了现在。

很多人错误的以为,会试一结束,榜单一出,接着就是殿试了,其实这个误会大了去了,殿试那是要进宫的,自古以来,皇宫都不是那么好进的。

通过殿试之后,这些板上钉钉的考生们还需要先复试,这个复试倒是不难,其实大体是用来检查会试有没有人舞弊,以免丢脸丢到了皇帝面前。

接下来,就是针对考生们进宫的礼仪培训了,这才是重头戏,御前失仪可是大罪名。

一般殿试不黜落贡士,只是重新分定出等第名次,殿试考试时间在会试发榜后进行,以清朝来说,清初二月会试,三月发榜,四月初殿试,后又改为三月会试,四月发榜,五月初殿试。大兴王朝与此大致相同,不过发榜时间赶了一些,殿试通常也放在四月初。

所以通常而言,会试与殿试之间相差一个月时间,而这一个月的时间,考生们紧锣密鼓的接受着进宫的各种培训,将各种各样的礼仪记在心中。

这其实也是百官入职之前的培训了,不然新科进士哪能一个个都知道礼仪呢!

另一头,这个月中,朝廷和大兴也有一件大事儿要发生,就在会试和殿试之间,皇帝的大婚在此进行,远离朝政的章元敬不知道,为何去年的大婚拖到了现在,而为何又突然急匆匆的要在两次考试之间举办。

唯一可以预见的是,礼部的人恐怕已经忙成狗了,会试得他们操办,殿试得他们盯着,皇帝皇后的大婚更是一点儿也马虎不得,样样都是掉脑袋的时候。

听说礼部尚书已经把礼部当做自己家,连续一个月都没回去睡小妾,忙的原本鼓起的太师肚都瘦了回去,脸色就跟刷了白粉似得。

不管礼部多么为难,三月十五的时候,皇帝皇后的大婚如期举行,据说这一日是钦天监选出来的,这一年之中最好的日子,倒是也解释了为什么大婚匆匆定了时间。

小皇帝大婚这一日,章元敬也忙中偷闲出去看了看,从文家往皇宫的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围观的老百姓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嫁妆的场面。

宫门正门难得的敞开,除了皇后之外,以后所有的嫔妃,即使是同样从宫外直接嫁娶进宫内的,也不可能再走这条路了。

第一抬嫁妆出门的时候,百姓们的惊呼声就没有停歇过,纷纷心道文家不愧是三朝元老,钟鸣鼎食之家,光是嫁妆就看得出内蕴来。

一抬抬嫁妆接二连三的出门,第一抬进了宫门,最后一抬还未出文家,虽然也有文家距离宫门不远的关系,但也足以看出文家对这次嫁女的重视程度。

十里红妆不是虚言,就是章元敬也觉得大长见识,要知道当初章铃兰出嫁,他们家准备的不错,但是统共加起来也就三十六抬,这在民间已经算是不得了了。

这会儿数一数,这位文小姐,未来的文皇后,从文家带到皇宫之中的嫁妆足足有一百二十八台,这是大兴王朝女子所能带的嫁妆的极限。

一般而言,民间能有十二台已经算不错了,二十四台那就是小富之家,像是章家那般,愿意给女儿三十六台的,算是疼女儿的。

再往上那就是官绅阶级,嫁妆也不是娘家愿意给多少就能给多少的,律法有定制,像是没有功名的,三十六抬已经是极限,一些商户有钱,那也只能硬塞进去,或者私底下补贴,明面上肯定是不能超过的,不然就是违制。

而官员按照各自的品阶不同,嫁女儿,娶媳妇,从四十六抬到九十六抬不等,再往上,那就是皇家才能达到的范围了,甭管你多有权有势,都是不能超过的。

多少郡主县主,过的还不如大臣家的女儿富裕,但嫁妆这一项却能盖过他们的风头,道理就在于此,而跟文小姐这般的一百二十八抬,确实是世间少见。

这一场盛世婚礼深深的镌刻在许多人的脑海之中,此后许多年过去,也再没有超越这一场婚礼的,但这会儿谁都不会想到,这场热闹而盛大的婚礼,最后会以那么不堪的方式收尾,甚至因此给整一个大兴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将来会成为风暴中心一员的章元敬这会儿也正在看热闹,一边感叹文家的豪奢,一边隐隐竟有些期待起自己未来的婚礼来,等他过了殿试,婚礼也就不远了吧。

一直到夜幕降临,街头的喜气似乎还没有散去,去年老皇帝驾崩的阴影似乎已经一扫而空,章元敬带着余全在街头吃了一顿热馄饨,这才慢悠悠的回去了。

皇帝的婚姻大事,似乎影响着整一个大兴的喜气,连着好几日,章元敬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老百姓都是喜气洋洋的,热闹的很。

当然,也可能是皇帝大婚,百姓们确实是得了实惠,别的不说,免掉的税收就是大收入。

就是余全也觉得这场婚礼热闹的很,回到家还说道:“我可算是长了见识了,皇帝陛下成亲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文娘娘的嫁妆都能盖住整个京城了。以前我觉得小姐出嫁的时候已经够风光了,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章元敬听完,笑着说道:“呦,现在还会说成语了。”

余全摸了摸脑袋,又说道:“哎,这辈子能看见这么大的排场,也算是没白活了。”

章元敬噗嗤一笑,说道:“场面确实是宏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吧,我看你是被喜饼甜了嘴,满口子都是好话,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个天分。”

余全嘿嘿一笑,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道:“皇帝家的喜饼确实是好吃,都是白面儿做的呢,再说了,最好的还是不要钱,可惜皇帝没大赦天下。”

一提这个,章元敬心中也是可惜,若是大赦天下的话,说不准他家师兄能回来呢!

第103章 殿试

忘归不觉鬓毛斑,好事乡人尚往还。

断岭不遮西望眼, 送君直过楚王山。

云龙山下试春衣, 放鹤亭前送落晖。

一色杏花红十里, 新郎君去马如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殿试这一日天蒙蒙亮,章元敬冒黑出门的时候,似乎真的闻到了墙角探出来的杏花香味。当然,也可能是他刚吃完的,杏花饼的味道带出来了。

这一次余全没能把人送到宫门口,不是他不想,而是为了这一日的殿试, 宫门口是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的, 就是考生靠近之前也得通过身份核对。

明明考生足足有三百人, 但宫门口一片寂静,除了官员点名的声音之外,听不见任何一点杂音。章元敬到的时候,苏守则和安从容都已经到了, 两人一个排名第二, 一个排名第十,都站在靠前的位置,看见他过来,安从容还偷偷的挥了挥手。

章元敬耐心核对了身份之后,就快步走到了苏守则身后的位置,两人并未说话, 只是含笑点了点头,苏守则看起来对于自己排名靠后毫无芥蒂。

见状,章元敬微微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谈的来的人,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名次就闹翻了,不过反过来想想,苏守则若是因此就跟他疏远,也就并不值得结交。

大兴王朝的科举殿试是放在太和殿的,这一日,大约是这些准进士最为风光的一日,他们能够从宫殿的正门进出。

章元敬微微低着头,垂着眼帘,倒不是他愿意做出这种样子,而是之前的礼仪官千交代万嘱咐的,到了宫内不能随意抬头乱看,看见不该看的,那就是自己倒霉,到时候还会牵连了别人,唯一可以庆幸的大概是,大兴王朝跟清朝不同,至少不用动不动就下跪。

事实上,中州的历史上,鲜少有王朝是大臣直接对着皇帝下跪的,除非是为了请罪,或者跪求一些东西,不然的话只有在生死关头,表达自己的忠诚才会如此做。

一边是对皇权的敬畏,一边是心底的硬气,这种矛盾的融合在古代人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无论如何,古代文人的骨头,确实是比现代的一些人硬的多。

带头的礼部官员领着一群准进士走进太和殿,点名、散卷、赞拜、行礼......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章元敬甚至没能抬头看看小皇帝的脸色,殿试就已经开始了。

太和殿内除了翻卷和书写的声音,再一次安静下来,章元敬打开卷子,这一次的试题不短,竟有足足五六百字,看起来似乎还是皇帝亲自出的。

朕闻治本于道,道本于德,古今论治者必折衷于孔子。孔子告鲁君,为政在九经,而归本于三达德。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果与孔子合欤?光历事三朝,三以其言献,自谓至精至要矣!然朕观古记可异焉!

曰其仁如天,其智如神,曰明物察伦,由仁义行。曰其仁可亲,其言可信,皆未及武也。独自商以下有天赐勇名执竞维烈之称,岂至后王始尚武欤?.....诸生得不勉思而茂明之?其为朕阐典谟之旨,推帝王之宪,稽当世之务,悉陈勿讳。朕眷兹洽闻,将裁览而采行焉!

看完考卷之后,章元敬眉头皱的越来越紧,随即意识到这是在殿试,而不是自己的单间,很快就松开了眉头,以免被人看出内心的波动来。

这道题一看就知道是小皇帝亲自出的,除了他之外,谁还有胆子这么写,这不是直接指着几位辅政大臣的鼻子臭骂吗!

考题的中心意思很简单,小皇帝询问在场的与试举人,为什么他越想励精图治,但后果却是官僚的更加腐化和法令的更加松懈?这原因,到底是在于他缺乏仁民爱物的精神?还是在于他的优柔寡断?

乍一看,似乎是在反省自己的错处,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怎么会真的觉得自己有错!一句官僚腐化,法令松懈,无非是谴责政令不通!

小皇帝的政令为何无法下达,那还不是朝中有人一手遮天?

章元敬心中的冷汗都下来了,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小皇帝居然在殿试上出了这样子的题目,为何没有人制止,还是说有人制止了,但是小皇帝一意孤行!

那场盛大而喜悦的婚礼似乎还在眼前,现在新郎和新娘的祖父直接就撕破脸了?

不只是章元敬,离他不远处的苏守则也是手脚冰凉,不知道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可不是章元敬,若是小皇帝早定下这样的题目,老师肯定是会阻止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小皇帝之前隐忍不说,这会儿直接捅了出来,才让他们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消息,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虽然大家都知道文阁老与小皇帝不对付,政见上颇有几分不合,但众所周知的是,小皇帝是还没坐稳帝位的皇帝,文阁老毕竟只是一个文臣,两人不可能真的不死不休。

这一点从文阁老将孙女风光大嫁入皇室不难看出,原以为文皇后能成为皇家与文家的润滑剂,但谁知道,她入宫不到十天,皇帝就直接出手扇了文阁老一个大耳光。

在章元敬还在犹豫怎么写这封策论的时候,苏守则已经越想越远,他微微抬头,试探着去看皇帝的脸色,但小心翼翼的动作换来的是一个冰冷的眼神。

苏守则心中咯噔一下,暗怪自己大意,额头的冷汗直接低落到了桌面上。

就在这时候,小皇帝忽然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苏守则的身边,他低头看了看,似乎只是在观察这位考生写了什么。

苏守则深深吸了口气,还算从容的开始落笔,但心中却是一片乱麻只得写一些锦绣凑数。

小皇帝看了许久,忽然开口低声说了一句:“都说文阁老关门弟子一手文章最爱引经据典,锦绣非常,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苏守则手微微一顿,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成了一点污渍,身后的小皇帝却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开了。

苏守则伸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很快的,有些颤抖的右手就开始稳定下来,他扫掉脑中繁杂的心思,无论老师与皇帝之间,表妹与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都不是现在的他能管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文章写好,先度过这次科举。

小皇帝的话很轻,但太和殿之内安静异常,离得远倒也罢了,离得近的人自然能够听得见,章元敬就是其中之一,心中忍不住也有几分忧虑。

一边是担心苏守则会不会被影响,一边是害怕朝中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但是很快的,他也收敛了自己的思维,不在想那么多,即使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何用呢?皇帝不会因此改变试题,他还是要过眼前这一关。

自古以来,站队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自己的性命,而现在,在场的三百名学子就面临着不得不站队的考题。

再次翻阅了一遍卷子,章元敬的心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站在小皇帝这一边。倒不是他多么看好小皇帝,而是在这个时代,皇帝这个身份就占有先天性的优势,再有一个,谁都知道在飞鹤楼的时候,小皇帝对他赞赏有加,他若是改变立场的话,文家认不认还不好说,小皇帝肯定把他视作叛徒倒是一定的。

有了决定,这卷子倒是好写,也不用可着劲骂文阁老,该讲道理的时候讲道理,该提意见的时候提意见,抱着中肯的心,站在最坚定的保皇党立场写就行了。

日暮降临的时候,这一批举人都结束了自己的考试,又被宫侍带领着走出了高高的围墙。

交卷之后自有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加"○"、"△"、"\\"、"1"、"×"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本进呈皇帝,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

走出围墙的章元敬微微回头,此刻夕阳西照,残留的红色晚霞将整一个宫殿照的美丽无比,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但看在章元敬的眼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阴沉。

他微微叹了口气,回头就看见苏守则的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走着走着就是一个踉跄,他连忙伸手扶了一把,低声说道:“守则兄,小心脚下。”

苏守则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却道:“章弟,今日有事,咱们来日再聚。”

章元敬心知肚明他要去做什么,也就没有多留,只是跟安从容对视了一眼,都是藏不住的担心,安从容也不急着回去前,走到僻静处,他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章元敬自然不可能知道,原以为老皇帝过世,新帝登基之后,朝廷就会稳定许多,谁知道如今也是多事之秋:“谁能知道,只希望不要横生枝节。”

安从容也叹了口气,他们家虽然不是文派,但向来跟文派走得近,若是两边闹起来的话,他们家恐怕也讨不到好处,为此,安从容也说道:“罢了,我先回去看看。”

章元敬张了张嘴,也没叫住他,心知就算是自己问了,安从容恐怕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一边走一边想,只觉得比考试还要难。

一直到上了余全早已准备好的车,章元敬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他看来,小皇帝这番举动虽然是扇了文阁老一个巴掌,但纯粹就是损人不利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表示:就是要怼你怼你怼你

第104章 角力

太和殿是百官上朝的正殿,同样也是整个大兴的门面。这座宫殿并不是大兴王朝兴建的, 在前朝时期就已经存在, 前朝末期, 皇帝一个个都骄奢淫逸, 这宫殿自然也组建的宽敞豪华,虽然在战乱之中被人抢了许多次,连刻在雕梁画柱上的金箔都被刮走,但底子到底是留下了。

大兴王朝开朝之后,开元皇帝就摆出了爱民如子勤俭朴素的架势,自己所住的宫殿也不过是简单修建了一番,就如现在的太和殿, 看起来虽然不至于坑坑洼洼吧, 但至少不金碧辉煌。也就是一个宽敞明亮大气能够值得说道。

相比起来, 皇帝办公的用的太华殿,装饰的就好许多,不但采光好,屋内的摆设也比太和店讲究许多, 光是熏香用的炉子就不知道凡几。

入冬之后, 太华殿也比太和殿暖和许多,毕竟是小皇帝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自然不能跟糊弄大臣们似得随意乱来,开春之后更是暖洋洋的

但是现在,这个原本还算是敞亮温暖的大殿内,却透着一股股的寒气。四月春花烂漫的时候, 大好的太阳下,殿内的人却都在瑟瑟发抖。

小皇帝冷着脸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从一个个低着头装鹌鹑的官员身上扫过,让那些大臣恨不得把头低到地板上去。

半晌,小皇帝不言不语的看起呈到他面前的卷子细细的看起来,他看的十分仔细,十份卷子看完花了一个多时辰,看完之后便放下了手,抬头问了一句:“这些就是你们觉得好的?”

下头的大臣还算镇定,额头说道:“陛下,这些便是微臣等觉得优秀的卷子。”

小皇子忽然冷笑一声,抬头问道:“钱大人,你莫非对朕早就心怀不满?”

钱大人一听,连忙跪倒下来,连声说道:“微臣冤枉啊,这话从何说起,陛下,微臣对陛下的一腔衷心日月可鉴,绝没有丝毫不轨之心。”

钱大人吓得脸色发白,不明白一眨眼的功夫,皇帝陛下怎么就把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压在了他的头上,他当然是不能认下来的。

小皇帝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慌张和恐惧,淡淡说道:“若不是心怀不满,怎么送上来的卷子,一个个倒像是在指着朕的鼻子骂,难道这不是钱大人授意的吗?”

钱大人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朝着文阁老看了一眼,又迅速立刻低下头去,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凉的石砖上,钱大人听见自己饱受惊吓的声音:“陛下,冤枉啊陛下,微臣绝无此意,若有此心,就让微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皇帝一听,忽然嗤笑道:“钱大人,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唱戏做什么。”

就在这时候,文阁老忽然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陛下,钱大人是两朝元老,先帝时期的状元出生,在审卷方面定是够格的,若是他有做得不足的地方,您尽可批驳就是。”

小皇帝一双凤眼朝着文阁老看去,眼中可没有多少善意,对着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太傅,压在头顶的辅政大臣,小皇帝的态度一目了然。

“照文阁老的意思,这钱大人朕还打不得骂不得了,怎么,文阁老也觉得这次殿试名次毫无问题,还是说,这姓钱的胆大妄为,就是文阁老你指使的!”

这话一出,不说在场的其他人,就是老狐狸文阁老的脸色也变了,脸色铁青的看着皇帝,虽说这其中是有他几分授意在,但若不是皇帝突发奇想出了那么一个试题,他也不会如此下他的面子,再想到会试的时候,他已经退让了一步,谁知小皇帝却得寸进尺,文阁老心中更是恼怒不已,觉得台上的这小皇帝就是个被先帝宠坏了的孩子。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忽然,那位最为默默无闻的辅政大臣,顾阁老顾大人站了出来,笑盈盈的说道:“陛下,文阁老,何必为此动气,既然陛下觉得名次不合心意,那大家再阅卷一次,众人再评评就是了,不必伤了和气。”

顾阁老也是老臣,虽说他平日里不太管事儿,但文阁老却愿意给他几分面子,小皇帝对他也颇为重视,两人的脸色虽然都不太好,却没有反驳他的话。

倒是雷太师笑了笑,看了一眼顾阁老没有说话,他们三个都在场,哪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份儿,一群文官不得不又把所有的卷子过了一遍。

看得人多了,挑出来的卷子倒是真有几分不同,毕竟文阁老在朝中也做不到一手遮天,等这一批卷子送到了小皇帝的面前,他看起来似乎满意了许多。

翻完了卷子,小皇帝难得露了个笑容,淡淡说道:“倒是多了几份实实在在的,可见人多看的还是更准一些。”

文阁老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听不懂皇帝的话里话外,雷太师但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顾阁老还是笑得跟弥勒佛似得,看谁都和和气气。

小皇帝倒是也不客气,大手一挥直接定了名次,还问道:“这么排名,诸位意下如何?”

钱大人鼓起勇气抬头扫了一眼,得,那高中状元的可不就是得了小皇帝青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章元敬吗。也不知道这位是倒霉还是幸运,状元倒是拿到了,以后的仕途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