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守则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老师忽然提起章元敬是个什么意思,文阁老向来心思深沉,即使当了他关门弟子十几年,苏守则还是不敢说自己了解这位尊师。

犹豫了一下,苏守则还是开口说道:“有过一面之缘,章元敬是安从容的朋友,见面之后,学生与他倒是也有几分聊得来,是个有才的。”

文阁老挑了挑眉头,淡淡说道:“有才就好,不过是一场会试,就是让他拿了会元又能如何,哼,陛下既然喜欢,老臣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的,只希望陛下能记得我的好。”

苏守则对文阁老的想法有些猜测,小皇帝并不是那种隐忍的人,在政事上有颇有几分主见,但手握大权,被任命为辅政大臣的文阁老,却显然不太愿意让小皇帝早早的掌权。

有些道理,苏守则明白,文阁老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为人,为官,走到这一步之后就难以后退,苏守则往窗外看去,远远的看见一个高挑的阁楼,那是他小表妹的闺阁。

恩科之后,他的小表妹就要嫁入皇宫,成为一国之母,只是想到表妹看似温柔,实则执拗的性格,也不知道让她进宫是好是坏。

若是表妹能够早早生下太子,或许,文家与皇帝之间的矛盾还能缓解。

朝中风起云涌,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波涛不断,但这一切都影响不到会试如火如荼的进行。二月春风还没有把京城的寒意吹走,会试的时间就到了眼前。

余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面带几分感激的说道:“皇帝陛下真是个好人,听说今年特别的冷,不但给大家加了炭火,还让穿着棉衣进去呢,太会体谅人了。”

对此,章元敬也是心怀感激,可不是吗,一般而言,为了避免作弊,会试的时候是不能穿着有夹层的衣服进去的,但寒风瑟瑟的,单衣就算是穿的太多也挡不住冷。

为此,章元敬这段时间没少锻炼,就怕科举没难到他,到时候别败在了身体上。

余全又把准备好的干粮拿出来,说道:“幸好天气冷,我做了一些好消化的,到时候放到火炉上烤一烤就成了,只是味道不怎么好。”

章元敬倒是不在意,笑着说道:“又不是去享福的,若是顺利,考完这一次就不用再受罪了,哎,陛下这次也算是照顾大家。”

等他们收拾好出了门,朱举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虽然这段时间两人生疏了一些,他倒是也没有自己直接先走,想必也是不想闹得太生分了。

章元敬笑了笑,也当做没发生什么,两人一块儿往贡院的方向走,走了一半朱举人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哎,章老弟你是不用担心了,我这会儿心里头不上不下的。”

章元敬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只能安慰道:“朱兄,何必这么担心,你想想看,至少你还能上飞鹤楼,许多人连飞鹤楼都进不去,可见你的才学还是出色的。”

被他这么一说,朱举人似乎觉得好受了一些,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贡院外头已经有不少的学子在,章元敬两人还算是来得晚的,一路上朱举人一副生怕迟早的模样,若不是章元敬镇定如常,他几乎要跑着过来了。

章元敬看着长长的队伍,虽然有皇帝的话在,大家可以穿上棉衣,但显然舞弊的检查也分外的严格,章元敬还看见一位学子的棉袍都被拆开来捏来捏去。

“元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回头,是安从容带着几分兴奋的脸,他笑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小子倒是稳得住,这会儿才过来,我都在风里头吹了半晌了。”

苏守则也一块儿走了过来,听见这话笑着说道:“你看吧,都劝你慢一些,你偏不听。”

安从容却说道:“你自己不也着急吗,哎,其实不是我们急,是家里人急,生怕来得晚了就不能进去了似得。”

可不是吗,天不亮的时候就折腾起来,他们就算是耐得住性子,在家里头看着也烦,一个个明明担心的要命,还硬要装出混不在意的笑容来。

章元敬噗嗤一笑,一下子想到当年县试的场景,那时候他家祖母母亲不也如此,生怕他去的晚了耽误时辰,偏偏还不敢催他,觉得给他的压力太大。

“来都来了,不过看情况咱们还得等一会儿。”章元敬笑着说道,索性让余全把准备好的姜汤拿出来分给大家喝,还说道,“暖暖身子,可别吹了冷风着凉。”

安从容和苏守则都领了这份好意,朱举人倒是摇头说道:“我怕喝了待会儿要如厕,还是忍忍吧。”这话倒是也有道理,毕竟进了里头如厕也麻烦。

安从容倒是不介意的说道:“怕什么,进去之前先上一次呗,嘶,你家的姜汤还是这么辣,够味。哎,要不你把余全送了我吧,我就爱这口。”

章元敬翻了个白眼,淡淡说道:“有的喝还堵不住你的嘴。”

安从容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得了,知道你心疼余全,我不该开这个口。”

余全在旁边听着,也是丝毫的不担心,这会儿嘿嘿一笑,他心中明白着呢,少爷对他好得很,才不会跟其他公子哥似得,压根不把仆人当人看,动不动就直接送人。

苏守则也喝了几口,只是他实在吃不消这个辣味,很快就放下了,贡院外头的人不少,但却不太吵闹,大概是大家都压着嗓子说话的缘故。

临进门的时候,苏守则拍了拍章元敬的肩头,笑容复杂的说道:“别紧张。”

章元敬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经过检查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他总觉得苏守则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怎么说呢,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不再像是飞鹤楼那一日,那种单纯的欣赏了。

第99章 会试

会试的贡院不算小,至少从外头看还是有几分威仪的, 但到了里头就知道了, 考生们面对的条件实在是不算好。分配给每个人的单间也就够转个身, 看着大约长五尺, 宽四尺,高八尺,随便活动一下四肢都要撞到旁边的墙壁。

皇帝体恤,每个学子都分到了一盆炭,但够不够用三天就不一定了。除此之外,每个人只发了三根蜡烛,等他们一进去, 立刻就有人过来锁上房门。

单间里头立刻暗了许多, 虽然不至于看不见文字, 但带着一股子憋屈劲头,若是有那种幽闭症的,说不得还会心生恐惧坐立难安吧。

章元敬照旧没有立刻坐下,在里头略略收拾了一下, 见单间虽然简陋, 倒是也还算干净,心中不免庆幸了一些。虽然天气冷得很,但至少不会跟秋闱似得,还得害怕蚊虫叮咬,据说还有倒大霉的学生,在秋闱的时候被不知怎么钻进去的毒蛇咬死的。

略略活动了一番, 觉得身体暖和了一些之后,章元敬才开始看发下来的卷子,让他意外的是,这些卷子上的题目中规中矩,没有丝毫的特别之处。

章元敬略略松了口气,中规中矩总比奇思妙想来得好,他自问基础还算扎实,这样一来表现就不会太差,虽说有皇帝的一句话在,但想要在官场服人还得有真本事。

明明已经是春日,京城的天气还是冻得人发慌,这还是他们被特赦能穿棉衣的情况下,章元敬一边哆嗦着一边构思,一边觉得以前的进士都不容易,这天气冻得脑子都抽筋了,还得做出妙笔生花的锦绣文章来。

不过一般来说,春闱其实是放在三月的多,只是恩科的时间提早了,这才分外冷了一些,章元敬一边看着题目,一边左手摩擦着右手,至少不能让手指被冻僵了。

天公还算作美,一会儿功夫太阳就出来了,阳光一照射下来,倒是让整个单间都暖洋洋起来,章元敬想了想,趁着这会儿温度高,索性把单层薄袄子脱下来晒在有阳光的地方。

人暖和了一些,思维似乎也变快了,第一场考的是史论,共计五篇,章元敬大致打了个腹稿之后,就开始在草稿纸上写起来。

第一题便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章元敬提笔写到:“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揆时度务、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则不至于变起而不可救。夫立国之初、每鉴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制、时势所迫、出於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孙世守以维万世之安也......”

一共五道题,都与朝政紧密相关,远远不是乡试县试可比的,章元敬将将写完两篇史论,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他放下毛笔活动了下手指,这才发现写的太久,十根手指都不听使唤。

方才一直在写还好一些,这会儿停下来只觉得双手酸痛的很,不过这感受他已经习惯了,就在自己的小单间里头活动手指和脖子,一动只听见骨头嘎吱嘎吱响。

夜幕降临之后,章元敬就不打算挑灯夜战了,用炭火烤了饼子吃了一些,又喝了一些热水,他这才穿上衣服躺了下去。

大概是白天晒过的缘故,衣服上头还有淡淡的阳光味道,倒是也驱散了一些阴冷。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隔壁号房的人大概是一夜没睡,不停的在单间里头跺脚,那劲头恨不得将地板跺穿了似得。

章元敬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倒是觉得精神头还好,毕竟年轻身体好,还能扛得住,早上马马虎虎的洗了个脸,趁着暖和的时候先把剩下的卷子都写了。

一场考完,章元敬都没能跟安从容和苏守则说上话,原本都算是翩翩君子的三人,这会儿都狼狈不堪的很,尤其是安从容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整张脸都惨白惨白的,身上还有一股子的味道,出了贡院就往家里头去了。

在家还未休息好,许多人都还未缓过劲来,第二场科举考试就又开始了。第二场考试,考的是各国政治,艺学策五道。低头一看,这次的题目倒是分外的接地气:“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近时各国研究农务,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资本,曰劳力,而能善用此三者,实资智识。方今修明学制,列为专科,冀存要术之遗。试陈教农之策”。

教农一事,可是有诸多说法,虽说章元敬没真的当过农民,但他好歹是穿越了一辈子的,上辈子看过不少的农业杂志,这会儿他倒是感激起上辈子不务正业的自己来。

磨了磨墨,章元敬开始下笔,这一次倒是要比上一场更加通畅一些,写起来浑然忘我。

第二场结束的时候,章元敬倒是觉得自己状态还好,头不疼脑不热,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安从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章元敬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运气差得很,偏偏被分到了一位从第一天就开始上吐下泻的考生旁边,贡院封闭之后是不准随意进出的,第二场那位考生没来,安从容才好受一些。

第三场开始的时候,老天爷又开始作弄这群学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应了第二场的试题,天空中飘洒着蒙蒙细雨,城外的农民倒是高兴了,但对于坐在单间里头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酷刑,湿冷的寒冷一吹进来,就让人禁不住打哆嗦。

章元敬还算是身体强壮的,进了单间也觉得有些不好,这会儿也只能学习隔壁的那位学子不断的跺脚来保持身体的温暖。

再一看,这次的试题倒是也不难,这次的试题出自:《管子·牧民》。

“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不愈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

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论礼义廉耻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章元敬有些捉摸不定,如果没有之前飞鹤楼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多想,但偏偏飞鹤楼的事情闹得很大。

这会儿考官出这样的试题,莫不是为了遥相呼应?要知道他当时可是觉得行大于德的。

但仔细看了看试题,章元敬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毕竟按理来说试题早就该定了的,元宵节的事情不该有所影响才对。

章元敬看了又看,还是决定从心而论,对于民,对于官,对于士族,对于皇族,礼义廉耻的定义应该截然不同才对,这四个字包含的意义太过于广泛深刻,可以一一道来。

大概是写到了兴头上,章元敬第一日破天荒的点了蜡烛,将大半的策论都写了出来,等到停笔歇息的时候,一股股的凉风一直往身上窜,章元敬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把炭盆拨了拨,但效果也是有限,最后还是将炭盆放到了板子下面才算是好一些,只是得谨防给点着了。

及时这般小心,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章元敬也觉得有些头疼,鼻子发塞,耳朵也有些嗡嗡作响,他暗道不好,索性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略清醒一些。

章元敬生怕病的越来越厉害,趁着还清醒赶紧把昨天的稿子改了改,扫了尾,又仔仔细细的誊写了一遍,看着密密麻麻的文稿,这才略微安心一些。

没等到第三天,章元敬已经有些隐隐约约的发热,摸着虽然还不烫手,但他自己知道,这会儿脑子里头一团浆糊,风寒已经开始影响思维了。

看了看剩下不多的炭盆,章元敬狠了狠心,给自己热了晚水喝下去,虽然没有姜汤,但至少热水也能抗一会儿,总不至于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冰冰冷的。

也不知道热水是不是真的有效,这么喝了几碗之后,他的精神倒是又好了一些。章元敬抓紧这个时间将卷子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就仔仔细细的收了起来。

这时候他的炭盆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章元敬想了想,索性就撑着没有睡,他生病了,若是睡过去的话万一发烧反倒是更加糟糕。

就这么混混沌沌的熬了一天,等贡院再一次打开的时候,随着大流往外走的章元敬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是软趴趴的,一出去就被余全扶着上了车。

安从容和苏守则看着也不大好,三人对视一眼,打了个招呼就各自回去了。

一上车,章元敬果然又被逼着喝了一大碗的姜汤,热乎乎火辣辣的姜汤一下肚,他倒是觉得舒服了很多,加上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忍不住有些瞌睡起来。

余全却连忙叫道:“少爷,这会儿可不能睡,回家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到时候您就是想睡一天一夜都没问题,空着肚子太伤人。”

一旦有关身体,章元敬向来是拗不过余全的,好歹是撑着精神回到租房,喝了一碗早就放在炉子上闻着,熬得稀烂的肉粥,这才舒舒服服的睡过去。

余全小心翼翼帮他塞好被子,也不敢走远,就在屋子里头待着,就怕少爷一醒过来想喝水什么的,到时候他在外头听不见。

第100章 重病

章元敬到底是还年轻,原本略有些风寒, 但他放松了心思, 喝了热乎乎的姜汤又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精神头就好了许多, 只是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余全也是个会惯着人的,不但服侍着洗漱,还特意用小桌子将饭菜都端到炕上来,章元敬一边吃,一边感叹道:“北方虽然冷,但有炕桌实在是太好了。”

余全一听,嘿嘿笑道:“少爷真喜欢的话, 咱们回家也搭一个, 看着也简单。”

章元敬享受着暖呼呼的炕, 倒是也有些心动,不过随即摇了摇头,无奈说道:“我们那儿不够冷,真的烧了火就烤的慌, 这炕传不过去也是有原因的。”

这话也对, 青州不说四季如春吧,冬季确实是不算太冷,至少在北方大热的熊皮虎皮,在他们那边是没有多少市场的,相比起来,还是兔毛之类的受欢迎一些。

说到底, 还是南方不会太冷,江水都鲜少有结冰的时候,像是炕桌这样的东西用上的机会上,外加一个费柴火,这才时兴不起来。

犯了懒病的章元敬慢悠悠的吃完了早点,肚子里头暖洋洋的,被窝里头也暖呼呼的,大概是有些热了,脸颊都熏得红扑扑的一片,被厚厚的被子簇拥着,倒是显得越发年纪小了。

章元敬自己个儿不知道啊,斜斜歪歪的靠着,还使唤余全给他拿一些新鲜的果子过来打发时间,别说,躺在炕上吃橘子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就这么度过了一个早上,章元敬才懒洋洋的打算起床,只是人越躺越是娇气,这会儿一掀开被子就冻得打了个哆嗦。

余全一边帮他披上已经焐热的衣服,一边说道:“少爷,朱举人那边也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小刘倒是出来了几次。”

章元敬点了点头,正想问外头天气如何,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章元敬连忙套好了衣服,余全这才过去把门打开,却见门外是脸色惊惶的小刘。

小刘就是隔壁朱举人的忠仆,其实年纪比余全还略大一些,只是每次都客客气气的让人喊自己小刘,一向都把姿态放的很低,看得出来被调教的很好。

只是这会儿,小刘急的满头大汗,看见他们就说道:“章少爷,请您帮帮忙,我家老爷生病了,这会儿上吐下泻的,喝了姜汤也不见好,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章元敬心中一惊,那日他早早的回来了,倒是没见过朱举人,怎么这才一天的功夫就病的这么严重了,只是生了病来找他有什么用:“生病了怎么不请大夫?”

小刘一听这话,差点没哭出来,苦着脸说道:“小的倒是也想要请大夫,但是这会儿实在是请不到,一大早我就出门了,跑了好多地方都没有,都被大户人家请去坐堂了,听医馆的小童说,得两三天后才得空,我家老爷哪里能等那么久。”

章元敬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就跟当年县试一样,大伙儿都知道考完试考生容易生病,一些富贵人家有条件,就早早的把大夫请回家放着,万一考生生病的话就有现成的,若是没有生病,他们也不是付不起那么点诊金。

但这么一来可就苦了那些没条件的人,幸运的还能找到大夫上门,不幸的就得自己熬着,偏偏这一年会试的时候还下了冰雨,可把一群考生折腾的够呛。

章元敬心中也有几分着急,但也无奈说道:“这,我也不是京城人士,能有什么办法?”

小刘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会儿抹了抹眼泪说道:“章少爷,您就帮帮忙吧,您认识的人怎么也比我多,我家老爷吐了好几次,这会儿连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章元敬皱了皱眉头,走到朱举人的房间看了一眼,只见他睡得昏昏沉沉,整个人泛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看着他的脸色,章元敬也有些心中发慌,这人可千万别吐得脱水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余全,你带着小刘去安家走一趟吧,问问他们可有多余的大夫。拿上我的帖子,就说朱兄病重了,不得已上门求之。”

余全一听,皱了皱眉说道:“少爷,我们都走了,谁照顾朱举人啊,总不能让您动手。”

章元敬心中无奈,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在这里染了疾病,只得安慰道:“都晕过去了,还需要怎么照顾,放心吧,你们快去快回,朱兄情况怕是不大好。”

余全听完,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门了,脚步倒是快得很,主要是怕朱举人的病会传染,要是少爷在他房间里头待得太久,到时候被传上了可怎么办。

小刘跟着一直跑到了安家,他体能显然没余全那么好,到了那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心中倒是对章家心生好感,暗道老爷之前没看错人,章举人虽然年纪轻,却是个仗义的。

安家这边,安从容出来之后也不大好,不过安家大夫候着,好汤好药的伺候着,今日显然已经好了许多。下人进来一禀报,安从容倒是没犹豫,笑着说道:“让大夫跟过去看看吧,好歹也有一面之缘,就算看在章弟的面子上,咱也不能见死不救的。”

这也是他自己已经大好了,不然安从容可不敢让大夫离开。

余全嫌弃老大夫走得慢,索性把人背起来往回跑,小刘在后头看的目瞪口呆,以前只知道余全力气大,真不知道这么个大法,那老大夫看起来胖乎乎的,怎么看都不轻。

不过也是他们出来的太急,连个马车都没有赶,这会儿要是由着老大夫慢悠悠的赶回去,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余全一路把老大夫背进了房门,一把人放下来,老大夫拍着他厚实的肩膀说道:“你这个后生力气真是不小,要不要来当我的药童?到时候只管背着我出诊就是了。”

章元敬一转身正巧听见这话,心中更是哭笑不得,连忙拉着老大夫往床边走:“老先生,您还是先帮忙看看病人吧,这都吐得昏迷不醒了。”

老大夫摸了摸胡子,倒是也没有强求,只是眼中带着几分可惜,一看见病人,他倒是专业起来,皱着眉头颇有几分专业精神。

好一会儿,老大夫才收回了手,摸了摸胡子说道:“无甚大事,不过是在贡院里头受了寒气,所以才会上吐下泻的,吃一剂药止了腹泻,进一些米汤,喝上几日汤药也就会好了,只是切记不可再受凉,他看着胖,其实身体虚的很,可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

书生的院子,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老大夫刷刷刷的写好了方子,吹了吹说道:“快去开药吧,再让他这么吐几次,怕是要糟了。”

一听这话,小刘忙不迭的拿着单子就往外跑,生怕晚了一会儿就耽误了他们家老爷性命。

老大夫收拾好自己的药箱,看着余全呵呵笑而不语。章元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的,这位老大夫挤眉弄眼的,他就明白过来了,连忙说道:“阿全,你送老先生回去吧,这么大冷的天,免得老人家磕着碰着。”

余全也没反驳,自从老大夫说了这毛病不大会传染,他倒是放松下来了,也不拦着章元敬靠近朱举人了。听了这话,二话不说直接背着人就走。

老大夫那个享受啊,他年纪大了,平时做牛车马车什么的,总觉得不太舒坦,就是轿子都觉得颠的慌,没想到这会儿被人背着走倒是不错,这孩子力气大,稳当的很,还热乎。

一路上,老大夫还是没放弃劝说余全弃暗投明,拿出了种种好处,甚至说到了要给他相一个媳妇儿,生一群孩子,偏偏余全就是闷不吭声。

等到了地方,余全直接那人一放,毫不留恋头也不回的走了,任由他在后台叫唤。

别看老大夫看着挺不着调,但能被安家请走的,医术自然是没的说的,就像他说的,一剂药下去,朱举人眼看着脸色都好了一些,也不干呕酸水了。

慢慢的喝了一碗米汤,朱举人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还能撑起身体感谢章元敬:“章老弟,这次可是多谢你了,若是没有你仗义出手,我怕是要毁在这一日了。”

章元敬觉得这话有些夸张,笑着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好歹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朱举人却道:“这种时候,谁不是怕自己染上病的,也就是章老弟你不计前嫌,还肯帮我,哎,前些日子我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章元敬连忙表示自己不在意,不过心里头怎么想他自己个儿明白,对于朱举人,当普通朋友倒是可以,再亲近却是不能了。虽然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但朱举人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市侩,也实在是让他有些提防和心寒。

大概是看穿了章元敬的想法,朱举人满脸羞愧,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但到底两人的关系不如从前了,那种疏远并不明显,却一直存在着。

第101章 会元

考生们考试的时候备受煎熬,其实考官审卷的时候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天气冷, 他们倒是不吝惜炉子和炭火, 但也不能烧的太热, 以免一不小心起火烧毁了卷子,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他们宁可冷一些,也不敢冒险烧满屋子炉子的。

再有一个,大兴王朝会考的规矩是,考试完毕,第二日就得阅卷, 第三天就得出成榜单, 这可比现代的中考高考高效率多了。

章元敬他们一走出贡院, 卷子就被封了名字,直接送到了阅卷官的桌面上,第二日,全封闭的贡院内, 阅卷官们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忙碌起来。

按理来说, 包括主考官在内,所有的卷子每个人都得过一遍,曰为轮卷。这一轮大部分落榜的卷子就被扫出来了,一叠叠卷子高高的堆起,若是没有人对这些卷子发表异议,之后排名次就没有他们什么事情了。

当然, 也会出现某位考官觉得这卷子不成,中不了,但还有另一考官觉得还可,不能断了人家中榜单机会,这种情况,就会有第三人,甚至是第四人,第五人加入选卷子,一直到这卷子无所争议,或者某一方占据上风为止。

这种规矩制定的时候,大约是为了尽可能的公平,不过制定人也不会想到,考官们到底也是在一处当官儿的,一般某一位考官觉得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的,其余人也不大会与之争论,必定毫无关系的考生与同僚,大部分倾向于后者,除非这卷子确实可心。

阅卷的时候,除了翻阅卷子发出的声音,阅卷室内基本是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拿出自己最大的本事来,今年恩科,他们需要批阅的卷子越发的多,看状况不连着两夜批阅怕事翻不完的。里头有几个考官年纪大了,难免有几分精神不济,只得喝了参茶吊着精神。

连续一天一夜的工作之后,大部分卷子已经定好了名次,落第的单独放到了一块地方,这里的卷子都是要存档的,以免出现意外情况无法查阅。

此次会试需录取300名进士,其中包括100多名同进士,虽然会试的时候不需要他们分出三甲来,但皇帝陛下总不能自己不分昼夜的看完300份卷子吧,他们得分出一个大概的名次来,作为之后殿试的参考。

一开始倒是还好,轮到前十名,尤其是头几名的时候,极为主考官副考官的意见就开始不统一起来,每个考官都有自己的偏向喜好,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场,想要统一也不成。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阅卷本来就是挺唯心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卷子才华横溢到盖过所有人呢?就是孔子在世也不能啊!

几个考官争的脸红耳赤,到底是把后头的名次确定了下来,等到前三的时候,几位考官却有些拿不准了,纷纷抬头看向这次的主考官钱大人。

这位钱大人当年也是寒门出生,但他早早的投在文阁老名下,是实打实的文派,按理来说,他应该鼎力支持他暗地里的小师弟才是。

钱大人微微一笑,也不自己做主,似乎十分平和的问道:“这三份卷子,诸位怎么看?”

如今还有争议的,就是眼前这三份卷子了,一份扎实稳重,一份言之有物,一份文采斐然,确实是说不出谁好谁坏来。

下首,副考官马大人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钱大人,心中有几分思量,暗暗想着这位大人某不是不好意思直接提苏守则的卷子,所以才故意等他们说?

这个也是有可能的,虽然钱大人名义上与苏守则并无师兄弟关系,不用避讳此次科举,但暗地里谁不知道钱大人其实是姓文的,万一他开口的话确实是会有些忌讳。

马大人自觉领会了钱大人的心思,嘿嘿一笑,开口说道:“既然大人问了,那下官也就不掖着藏着了,下官卷的,这份卷子文采出众,远远盖过另外两份,可以担得起会元的名头。”

钱大人挑了挑眉头还未说话,另一位大人就怼了回来:“说文采出众,下官倒也不反对,但文采出众你是从何看来的,哼,才华是有,太过虚妄,还不如另外两份来的贴合实际,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都不懂,没有下过地的公子哥。”

这位大人的话一说,钱大人还没怎么样,马大人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站起身来骂道:“姓苗的,你什么意思,文章自然是要做的锦绣斐然才好,难道跟农田里头老汉似的满口白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种地的呢!”

名次还没提出来,两位大人倒是当庭大吵起来,其余的人纷纷对视,暗道也不知道钱大人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要知道这次的考官之中,大部分都是文派,雷派势单力薄,真要干起来的话结果可以预期。

雷派人虽少,但一个个都是硬茬子,马大人说那片好,他们便喜欢扎实稳重的,翻着花样说出千般万般的好处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卷子是皇帝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