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却说道:“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长得俊,好歹也算是一个优点吧。”

小小少年郎含笑应答,从容大方,倒是赢得了不少人的赞赏,那人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眼看章元敬一上台就抢走了所有风光,对面的学子喊道:“废话少说,你可有话说。”

章元敬点了点头,答道:“自然是有。学生请问,若有一人在朝为官,秉性清正,为人廉洁,性情刚直不阿,上孝顺父母,下体恤百姓,不与恶官同流合污,洁身自好,严于律己,生活俭朴,那么此人,可算是有德?”

对面的人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提了这么一个例子,毕竟听起来怎么都像是为了他们服务的。他眯了眯眼睛,暗道这个人还是太嫩了一些,朗声笑道:“那是自然,他不但有德,还是应该大大表彰的好官,大清官。”

章元敬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位清官,好官,在任期间无所作为,因为过于刚正,与当地豪绅两相对立,互不让步,反而导致当地民生困难,百姓食不果腹。他虽能与百姓同苦,甚至下地劳作,却依旧无法让治下百姓填饱肚子。”

对面的书生已经觉得不对劲,正要反驳,却听见章元敬继续说道:“一日日过去,清官无能为力,大肆惩处乡绅,却不得法,反让当地动乱,百姓颠沛流离。”

“他虽两袖清风,父母却差些饿死,不得已杀子侍母,祖母得知之后却哀痛自决,妻子随之而去,空留他白得一个好名声,此人,无行有德,可堪为官,可堪为子,可堪为夫,可堪为父,可堪为人!”说到最后,章元敬声色俱厉,让对面的人连连后退无法接招。

“为官者,当上报君王下恤百姓,巧用智慧由君及民,热爱人民冷拒权臣,廉洁从政节俭自律。若只有一个德字,无才无行,让此等人为官,不只与国无利,反倒是害了他治下之民,平白让百姓遭受庸官之苦。”章元敬字字铿锵,竟是以一己之力将局面扭转过来。

对面的书生脸色惨白,只觉得脑中一片乱麻,竟是无法理出头绪来,在气势上他已然败了。忽然,原本只是旁观的侯讲师忽然开口说道:“按你这般说法,若是无德之人,能让治下百姓获利,那也是个好官了?这样一来,岂不是人人都谋一己私利。”

章元敬却狡黠一笑,说道:“学生从未如此说,但还请问大人,若有一人,满腹计谋,只想着升官发财,偏偏为此用尽心思,为了考评能拿一个优,他想方设法,让治下百姓日渐富裕,为了有一个好名声,他克制自己与家人,强压心底的欲望,一日日过去,他治下百姓安家落户,兴兴向荣,那么此人,可堪为官?”

侯讲师冷笑一声,骂道:“只做表面功夫有甚用处,你怎么就知道,此人升官发财之后,还能做到如此,若是养出一个国之蛀虫来,岂不是害人害己。”

章元敬摇了摇头,说道:“在下确实不知,那大人以为,各地百姓想要的是何种好官?”

侯讲师噎住了,狠狠瞪着章元敬不说话。倒是他旁边的丁讲师笑呵呵的开了口:“这小儿郎倒是有几分急才,只是你再想想,有德之人,未必无才,无德之人,何尝有行。方才的话,不过是你假设出来的罢了。”

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都开口叫好,纷纷喊道:“不错,有德之人,怎么可能会无能到那种程度,无德的家伙,又哪有那么多的好心。”

“就是,刚才差点被这个家伙带到了沟里头,哎,我早该想到的。”

“是啊,无德行的人,哪里会为百姓做好事的,必定不是好官。”

“…”

几番议论下来,丁讲师暗自得意,转头一看,却见侯讲师脸色铁青,再一看,后头的孔大父子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章元敬的眼中带着几分奖赏。

丁讲师心中咯噔一下,再回想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顿时想到不对劲来。

果然,下一刻,章元敬已经朗声说道:“不错,确实如此,德行乃是一家,何尝能够分开,不过今日论题既然是要分开,那就只能假设了。”

丁讲师暗叫不好,正要开口,却被侯讲师拉了一把:“大势已去,别自讨没趣。”

章元敬还在说道:“若德是德,行是行,假设就会如此,德行相比,学生还是觉得大家都能看见,都能受益的行比较重要,老百姓要的,是实惠,而不是某些人流传千古的名声。”

“德之一字,太过深远太过唯心,学生拙见是看不透的,若能有人德行合一,自然绝好。”

“说的好。”忽然,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众多学子纷纷抬头,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翩然而至,虽然穿着常服,但他身后小心跟随的人还是透露了他的真正身份。

两位讲师脸色一变,立刻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96章 小皇帝

识出来人身份,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孔大夫子在内都要起身行李, 章元敬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应该庆幸的是, 大兴王朝还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礼仪,尤其是有了功名在身的人,见到皇帝也是多以躬身作揖为主流。

皇帝如今才十二,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脸上还有掩不住的稚气,只是看着气势不减,颇有几分威风, 他一抬手, 亲自扶起孔大夫子, 笑着说道:“诸位请起,文会之上无需多礼,希望朕没有打扰大家的雅兴。”

谁敢说皇帝的出现是打扰,再说了, 大部分人愿意来飞鹤楼, 还不就是为了货与帝王家吗?这会儿小皇帝亲自出现,可不就是合了大家的心意。

只有方才被辩了下去的几人分外的懊恼,觉得自己丢了脸,风光全给了章元敬!

小皇帝乐呵呵的拉着孔家大夫子落了座,一双丹凤眼朝着章元敬看来,笑着说道:“刚才便是这位学子在论道吧, 说得不错,若是那等只为一己名声,尸位素餐,让治下百姓受苦的清官,朕要来又有何用,不要也罢。”

皇帝一言断题,直接掐断了这个论题,章元敬心中苦笑,迎着一群人嫉恨的眼神,连忙拱手说道:“多谢皇上夸赞,小子谬论少言,难登大雅之堂。”

小皇帝却摇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他们都没有你看的明白,孔老,你以为如何?”

章元敬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小皇帝一句话,可是为他拉了不少仇恨,没看见下头有几人的眼睛都要红了吗,估计已经他恨上了。

孔大夫子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反驳皇帝的意思,笑着说道:“还可。”

小皇帝哈哈一笑,又说道:“孔老,你也太严格啦,不过朕一来,他们倒是不好再辩下去了,没得浪费了良辰吉日,不如这样,朕再出一个题目,大家各展所长,如何?”

孔老眼皮子微微一跳,总觉得小皇帝今日忽然出现有些不合常理,要知道那三位辅政大臣向来把小皇帝看顾的死死的,怎么会让他随便带着几个人就出了宫门?

但是眼前现在这种情况,孔老也是骑虎不下,他总不能挡了皇帝的兴致,只得苦笑着让人准备笔墨纸砚,就等着小皇帝出题。

小皇帝倒是不客气,走过去刷刷刷几下就写完了,转身说道:“雷三,你来宣布如何?”

众人这才发现,跟着小皇帝下来的人之中,有一位居然是雷家三少爷,雷老是三位辅政大臣之中最年轻,同时也是小皇帝从小到大的老师,雷家向来与这位曾经的皇太孙亲近。

雷三在外名声不好,颇有几分声名狼藉的意思,看着跟小皇帝的关系倒是不错,这会儿笑嘻嘻的接过那幅字,这一看却略略变色。

小皇帝还是毫不在意的笑着,转身问道:“怎么?还不读题!”

雷三额头冒了冷汗,下意识的朝着小皇帝看去,却见他双目含着冷光,与他记忆之中那个嬉笑怒骂的孩子已然不同,雷三心头一沉,却也不敢再糊弄这位皇帝。

雷三咳嗽了一声,朗声读道:“名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臣子何如?如民?如君?”

雷三话音落下,原本热闹的二楼却肃然起来,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面面相觑,要知道早前传言,新君与文阁老闹的颇不愉快。

小皇帝忽然出现在这里,并且问了这么一道题,莫不是对文阁老的不满已经压抑不住,所以才会如此所为?君臣君臣,自然是君在前头,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偏偏皇帝却把臣子与民,与君放在一起对比,其心可见一斑。

台上的章元敬还未来得及下台,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很,他虽才来京城几个月,却也知道朝中纷乱。

老皇帝走的急,虽然为皇太孙扫平了对手,却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朝政。

小皇帝毕竟年幼,甚至还未成亲,老皇帝临死之前,亲自为他定下了文阁老的嫡长孙女座位太孙妃,此后又将文阁老,顾阁老和雷太师三人为辅政大臣。

文阁老乃是三朝元老,名声赫赫,用一句不夸张的话说,满朝文武,文官大半姓文。老皇帝在时,还能压制着这位,他一旦去了,小皇帝哪里是对手,联姻显然是最好的办法。

相比起文阁老来,另一位顾阁老显得低调许多,听闻是个老好人,朝中谁有事都喜欢找他调解,如今文阁老如日中天,顾阁老就越发避讳起来。

雷太师是皇太孙的老师,两人是天然的结盟,在太孙登基之后,雷太师屡次与文阁老相争,但屡屡吃亏,若不是小皇帝偏袒,恐怕早就被贬。

老皇帝的安排原本不错,但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精心教养出来的亲孙子,朝政才能非同一般,却不是那等可以付薪尝胆的,在羽翼未满的时候,就与文阁老势如水火。

而现在,小皇帝更是将这一盆炭火直接泼向了即将参加恩科的学子们。

看着上头的人,安从容和苏守则对视一眼,都有几分担心,安从容更是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到底想做什么,不是说文家小姐过了年就会入宫为后了吗?”

苏守则也摇了摇头,其实一开始他也劝过老师,这天下到底是姓萧的,与小皇帝闹开了对文家又有何好处,但老师一意孤行,只认为自己所为才是为了大兴。

苏守则毕竟只是学生,劝说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文阁老在朝上大包不揽,几乎已有摄政的意思,小皇帝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些,不满之情已经言语于表。

苏守则微微叹了口气,只希望文表妹进宫之后,能够缓和小皇帝与老师之间的关系才好。

雷三话音落下之后,在场的学子一片安静,小皇帝脸色一沉,冷笑道:“怎么,刚才一个个跟鹦鹉似的说个不停,这会儿倒都成了哑巴了吗,是不会说,还是不敢说?”

这话竟是意指文阁老权势熏天,竟让即将参加恩科的学子都避其锋芒。

章元敬恨不得将自己变成隐形人,他可不想掺和到这种上层阶级的争斗之中,到时候小身板还不够人家抬一抬小手指收拾的。

但小皇帝偏偏不肯放过他,直接抬头看来,问道:“这位魁首也无话可说吗?”

被指名道姓出来,若是真的无话可说,章元敬可算是直接得罪了小皇帝,他脑中闪过万千般心思,却是已经飞快的做了决定,微微一笑,露出原有的风度来。

章元敬先是一作揖,然后才道:“名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臣子当如国之利器。”

小皇帝哦了一声,也看不出是不是满意,只是继续问道:“此话何解?”

“国将欲歙之,臣必固张之;国将欲弱之,臣必固强之;国将欲废之,臣必固兴之;国将欲取之,臣必固与之。臣子凡所为,皆为君往。”章元敬朗声说道。

这也算是拍了个小马屁,摆明了说臣子要做的事情,就是国家当前需要的,是国君即将想要做的,说到底就是如同一件工具一般,听从国家君王的指示罢了。

这倒是一下子跳出了君臣孰轻孰重的怪圈来,只从臣子应该做什么事情入手,相比起来反倒是安全一些,国之利器便是如此。

小皇帝听完,忽然笑了一下,指着台上的人说道:“报上姓名来。”

章元敬微微抬眼,只看见他笑的高深莫测,也不知道是不是满意,只好说道:“草民章元敬,乃是明湖府青州县人士。”

小皇帝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这章书生长得俊俏,话也说的漂亮,那你再说说看,若是臣子为了国利,罔顾君意,那是对是错?”

章元敬背脊发凉,也不明白小皇帝为什么这般针对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君之意,可与国有利?且不知是否殊途同归,草民不敢妄自断论。”

听完这话,小皇帝眯起了眼睛,一会儿觉得这个书生好是大胆,居然怀疑他是否与国有利,一边又觉得难得有个不畏文阁老之势,敢于说几句公道话的。

一时之间小皇帝阴晴不定,安从容几乎要惊忧而起,苏守则却把他按了下去,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看见你我,情况怕是更加不妙。”

谁知道看见文阁老的高徒,小皇帝的情绪会不会更加激烈呢?

安从容也想到这一点,忍着一肚子脾气坐下来,心中却担心不已,章元敬今日的话已经隐隐得罪了文阁老,幸亏有苏守则在,还能中间排解,但若是再得罪了皇帝就更加不妙。

半晌,小皇帝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敢说,君之行事,难道也会有错吗?”

章元敬却敏锐的察觉到他这会儿心情平静了许多,只得继续说道:“但凡为人,皆可有错,若能知错,则是人间大善,正如草民,在陛下面前放肆乱语,已然犯错。”

小皇帝这会儿倒是舒展了眉头,哈哈笑道:“雷三,你瞧瞧,这俊小子可比你会说话多了,认错也认的比别人有意思,不像你就会耍泼皮。”

雷三也跟着哈哈一笑,看向章元敬的眼睛倒是带着几分意味不明,一想到这位的性取向,章元敬只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下意识的把脊背挺的更直。

小皇帝没有再生事,临行之前,笑着留下了一句话:“章生有才,此次恩科想必能中,再有一月,朕就在太华殿上等着你。”

有了这话,谁还敢把章元敬划出名单,章元敬也体会过来,虽说今日惊险,但因此入了小皇帝的眼,为自己会试贴了个必过符,倒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第97章 蜚语

从飞鹤楼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低垂到了西边, 走出大门, 章元敬忍不住大大出了一口气, 旁边的安从容一听, 取笑道:“看你侃侃而谈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压根不紧张。”

章元敬不客气的说道:“那可是大兴的皇帝陛下,我能不紧张?没有直接结巴就不错了。”

苏守则倒是笑着说道:“刚才元敬的表现确实不错,皇上看着很是满意,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毛病来,此次科举十拿九稳了。”

被他这么一夸,章元敬倒是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是几分拙见, 幸亏陛下是个宽容的。”

苏守则知道他这是谦虚, 挑眉笑道:“这会儿倒是谦虚起来, 晚了。不过此次之后,必定有些目光短浅之人,将你当成了眼中钉,会试在即, 元敬, 若是无事的话,不如在家好好读书,也省的多出一些是非来。”

京城人多,虽然有小皇帝的一句话在,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动手,但那些人阴损的法子多的是, 章元敬不是本地人,到时候怕是吃了亏还无法说出口。

苏守则这般提醒,也是好心好意,不说别的,他都担心自家老师知道了,会想法子来试试看这个年轻人的底细,虽说无伤大雅,但到底有些风险。

章元敬一听,脸色一肃,也把这件事放到了心上,不说别的,被他抢走风头的那几个书生,那眼神恨不得把他吃了似得,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恐怕早就血溅当场了。

安从容和苏守则要回城南,两行人就在路口分了手,等他们俩的背影消失,憋了一肚子话的朱举人终于忍不住喋喋不休起来:“天哪,我们居然看见皇上了,那可是皇上啊。”

发表完自己对皇帝陛下滔滔不绝的倾慕之情后,朱举人又开始说道:“章老弟,你真的神了,那可是皇帝啊,你居然还能镇定如常,若是我的话,恐怕连话都说不好了。哎,白活了那么多年,陛下出现的时候,我脑子都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章元敬笑问道:“将来我们考中了进士,不也要在大殿上面见陛下?”

朱举人却说道:“那怎么能一样,到那个时候乌拉拉的一群人,陛下能记得谁,要是名次不好的,在后头低着头谨言慎行就是了。”

不管章元敬怎么说,朱举人对他的佩服之情愈演愈烈,倒是弄得章元敬不好意思起来,他能表现的镇定如常,主要还是因为对君权的忽视,以及小皇帝稚嫩的模样。

说到底,就如曾经李玉山所言的,他这个弟子看似恭谨,其实后脑勺带着反骨。

回到家之后,章元敬果然闭门苦读,恢复到原有的状态,若有人闻名而来,想要与这位在元宵文会上大出风头的学子比划比划,也被他以专心备考的接口回绝了。

随着会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上门来的人也渐渐少了,毕竟比起跟他争锋,会试才是更重要的,章元敬有了护身符,他们可没有。

至此,元宵文会的事情似乎已经过去了,章元敬大大松了口气,暗道风头也不是那么好出的,尤其是被皇帝看在眼中的风头。

没过几日,朱举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章元敬不明所以,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朱兄,有话就直说吧,咱们之间哪里还需要这些客套。”

朱举人嘿嘿一笑,才说道:“章老弟,这些天你都没出去,所以才不知道这事儿。哎,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传了小话,现在大家都说,你,你,你跟雷家三少交情非同一般,三少在陛下面前美言了几句,所以陛下才会对你刮目相看。”

章元敬眉头一跳,什么雷家三少,这名字他都是从朱举人口中得知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飞鹤楼里头,这些话完全是无稽之谈。

朱举人继续说道:“我了解你,自然知道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章老弟来到京城之后鲜少出去,哪里会认识雷家的人,只是流言之所以害人,就是许多人分辨不了真假。”

章元敬异军突起,忽然得了小皇帝的青眼,自然也挡住了不少人的路。经飞鹤楼一战,他的名声一时之间竟然压过了苏守则和安从容,成了夺魁的热门人选。

这般一来,自然有人心中不忿,也许一开始只是个臆测,但慢慢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如今听起来一板一眼的,似乎有人亲眼目睹他跟雷家三少私交从密似得。

章元敬听完也被恶心了一回,这种流言蜚语没有真凭实据,始作俑者也无从查起,但偏偏让人跟吞了苍蝇似得恶心的不行。

最后,他也只能说道:“清者自清,等会试成绩出来,流言自然会一扫而空。”

实力是让人闭嘴最好的办法,这个道理章元敬上辈子就领会过了。

朱举人见他并未因此着急上火,这才笑了笑说道:“如此便好,倒是我多事儿了。”

等朱举人离开之后,章元敬还是捏了捏眉头,余全却愤愤说道:“那些人真是可恶,自己没有本事,就到处胡说污蔑少爷,太不是读书人了。”

章元敬摇了摇头,文人相轻,这会儿不过是流言,到了朝廷上,相互要了性命的时候也多了去了。正要安慰几句余全,却听见外头又闹了起来。

余全又是皱眉,暗骂了一句:“这申举人真是没完没了了,少爷,我出去看看。”

章元敬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申举人带人回来热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开始他跟朱举人还劝过几次,但这位表面答应的好好的,但该乐呵的还是乐呵。不过他倒是也有几分分寸,从来只在自己的西厢房里头闹腾,他们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余全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之后脸色却有些古怪,低声说道:“少爷,外头那个人,好像是那一日在飞鹤楼里头见过的雷家三少爷,我看不真切,但瞧着像。”

章元敬微微皱眉,方才朱举人还说过雷家三少的事情,这会儿这人就上门了,要说没有一点儿联系的话他是不相信的,犹豫了一下,章元敬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踏出房门,却见大冬天的,雷家三少穿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手中还拿着一把白玉扇子,如果忽略寒风瑟瑟的话,倒也是风度翩翩。

看见章元敬出来,雷三少略显轻佻的笑了笑,挑眉说道:“呦,这不是章举人吗,没想到在这儿看见你,当日一别,我可是深感思念啊。”

章元敬一点儿没把这话当真,他入了皇帝的眼,恐怕祖宗十八代都被查的清清楚楚,雷家能不知道?他朝着雷三少后头看去,只见人高马大的申举人跟小鸡似得被人提着衣领,整个人脸色惨白,畏畏缩缩的样子,白瞎了那副好容貌。

对于这个人章元敬是毫无好感的,不过既然看见了,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雷三少,这是在做什么?”

雷三少摇了摇扇子,淡淡笑道:“有些家伙,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吃女人的软饭已经够丢人了,更丢人的居然还学会了嚼舌根。”

章元敬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的朝着申举人看去,心中有一个不太妙的猜测,却见申举人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章元敬心中冷笑一声,猜测落了实地。

章元敬的眼神冷了下来,他倒是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个人,竟然让他冒险传谣言。

雷三少瞄了一眼章元敬,见他一双眼眸点着星星冷光,愈发显得冷峻非常,正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一块儿,心中忍不住有些意动,下意识的撩了一句:“这个人得罪了你,不如我帮你出出气,如何?”

章元敬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雷三少何必用话逗我,你寻他的麻烦,又与我何干?您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联手演了一出好戏。”

雷三少也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哈哈笑道:“你这性子,我喜欢,不像有的人一边媚上欺下,一边还指望着几根风骨,不过小举人,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在京城得罪了某些人,即使有圣上的话在,将来日子恐怕不好过。”

章元敬抬头朝他看去,只见雷三少依旧是那副游戏人间的模样,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心中微微皱眉,想到京城的乱象,对自己的未来也有几分担心。

但若是让他为了这份担心,就投到雷家旗下,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扫了一眼面如土色的申举人,章元敬暗暗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雷三少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雷三少倒是也没有强求,笑着说道:“你若是后悔了,尽管来找我就是。”

说完也不多语,直接让人拖着申举人就走,申举人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糟糕,开口想要求救,却被眼疾手快的塞了一嘴布团,只能呜呜呜的被拖走了。

看着再一次关上的门,章元敬心中却也乱了起来,申举人可能是谣言的始作俑者,但若是没有人推波助澜的话,又能兴起什么风浪,只希望朝中那几个大人对他这个小人物没兴趣。

第98章 文太师

雷三少不在乎小小的章元敬,也不在乎自己更加声名狼藉, 但他最不乐意的就是被人当枪使, 一个小小的, 连模样都快记不住的玩伴, 居然仗着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是他的入幕之宾,就敢把主意打在他身上,雷三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申举人错就错在真把雷三少当了纨绔子弟,他若真是个只喜欢跟男人玩乐,毫无长进的人,能跟在皇帝身后行事吗,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吗?

如今他自食恶果, 也是自己做出来的, 章元敬不知道雷三少是如何处理的,反正从这一日之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位长相分外出众的申举人。

原本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似乎也随着申举人一起消失了, 与此同时变化的是朱举人的态度, 原本对他还有几分熟络和交心在,这会儿却变得生疏起来,似乎生怕跟他靠的太近了会被牵连似得,他虽做的不太明显,章元敬却还是察觉到了。

对此,章元敬也是无可奈何, 人生在世,做朋友也许真的需要几分缘分,像是朱举人这般的,与他萍水相逢倒是可以,想要君子之交却是难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就是了,相比起朱举人来,安从容和苏守则更对他的胃口。

章元敬觉得苏守则对胃口,苏守则亦是如此,他身为文阁老的关门弟子,向来交友广阔,但他其实并不喜欢那些凑上来的人,真的谈得上交心,能够说的上话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安从容可算其一,如今横空出世的章元敬可算第二。

这一日,文阁老难得没有在处理公务,反倒是将弟子近些日子来的文章取出来看了看,半晌,才满意的笑道:“不错,这些日子也算有些进步,守则,需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切不可妄自尊大,科举如此,将来为官也是如此。”

苏守则点了点头,眼见文阁老脸上颇有几分倦意,忍不住开口劝道:“老师,您都好久没有歇息过了,听师母说,这一日日的您晚上也睡不大好。朝中大事虽然重要,但您的身体也得保重,不然的话谁又能看着大兴呢?”

文阁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道:“也就只有你这么想,那些人啊,满眼睛就盯着我的错处,就盼着哪一日我松散了一些,就能抓住一个把柄,哼,想要斗过我,恐怕还得多吃几年饭,真以为当一个太师就了不得了?”

苏守则微微皱眉,文阁老的话里头显然充满了不满,跟雷太师的不和几乎已经摆在了面子上,其实对比起来,雷太师年轻,不管是能力还是资历都不是文阁老的对手。但谁让雷太师的背后站着小皇帝呢,看起来占上风的文阁老其实有说不出的憋屈。

文阁老心思深沉,即使在宠爱的弟子面前,也不过就提了一句就罢了,看见苏守则神色不动的模样,文阁老心中倒是满意的。

他自问有经世之才,谁知道一群儿子都是草包,也就是老大能堪一用,这么多的弟子里头,他最看好的就是眼前的苏守则,自然对他报以极大的希望。

忽然,文阁老提起了一个人:“陛下满口夸张的那个小子,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