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带着怀疑章元敬是不是背着自己在准备什么大招,尤其是新帝时不时看着他的眼神,他都觉得意味叵测。

聪明人的坏处就是想太多,钱玉铉能活这么久,就是因为想得多,办事分外的小心,但这种时候这份小心就成了折磨,越看章元敬越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等到一个月后,钱玉铉终于是有些憋不住了,这一日章元敬照旧到了户部,却被人告知钱尚书有事找他。

章元敬脸上并无一点惊讶,只是微笑着答谢,等见到了钱尚书大人,他倒显得恭敬的很。

钱玉铉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这才笑盈盈的问道:“玄嘉啊,你到户部也有一个月了,这段时间觉得如何,可还算适应?”

这话说的亲切,看着他笑盈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和善的长辈。

但在户部一个月,章元敬比谁都知道这位大人的厉害,能把一整个户部收拾的服服帖帖,几乎不存在漏洞,这位钱大人笑面虎的名称可不是白得来的。

他同样露出一个笑容来,乍一看,两人的笑容竟然还有几分神似,“回大人,户部的同僚都很和善,这段时间多亏了他们,才能迅速的适应下来。”

钱玉铉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位会直接顺着杆子往上爬,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章元敬,又说道:“既然如此,看来章大人并不需要老夫的指点了。”

章元敬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说起指点,下官倒是有一事想要请教大人。”

钱玉铉心中暗道一声来了,立刻就打起了精神来,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章元敬问道:“哦,是何事情,不如说与老夫听听。”

章元敬笑了笑,还略带着几分腼腆的意思,他抬头问了一句:“大人,这会儿该是春播时节了吧,下官在户部这么久,却是没看到诸位大人办理粮种的事务。”

钱玉铉却是哈哈笑了两声,看着章元敬的眼神轻蔑了几分,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他淡淡说道:“章大人有所不知,如今虽然是正好时节,但粮种的事情却是去年冬季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从京城到各个地方路途遥远,若是现在再办的话,等到仲夏各地都拿不到粮种。”

章元敬微微点头,似乎有几分被戳中要害的赫然,他微微垂下眼帘,又问了一句:“是吗,下官从未接触过这一块,倒是并不知道这些。”

钱玉铉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玄嘉你还年轻,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章元敬却又问了一句:“这么说来,各地的粮种都会提前播下去?”

钱玉铉点了点头,解释道:“每年秋收,赋税征收上来之后,户部就会抽出一部分作为粮种,补贴给各个省市,当然,大部分百姓还是自家留种,只有受灾地区才能拿到补贴。”

这个是正常的,如果每一位百姓的粮种都要朝廷给的话,朝廷也养不起,不过章元敬忽然抬头问了一句,皱眉问道:“这倒是奇怪了,下官在关山近四年,竟是一次都没有拿到过朝廷的粮种补贴,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说道?”

钱玉铉蓦地眯起眼睛来,看着章元敬的眼神里头带上了几分审视,暗道这家伙兜着圈子,这是在后头挖了坑呢,可惜的是他早有准备。

钱玉铉不慌不忙的喝了口水,淡淡说道:“当年关山还是镇北王爷,当今圣上的属地,那里的事情户部也不太好插手,再者,那时候还有文贼从中作梗,自然就......”

章元敬点了点头,一脸受教了的模样,却又问道:“原来如此,不过还有一个怪异之处便是,关山不归户部插手,周围的几个府市莫非也是,微臣从关山回京的时候,倒是听闻了一些对朝廷不利的消息,不知道钱大人作何解释?”

钱玉铉脸色又是微微一变,当年关山附近大面积的受灾,偏偏那一年江南之处的收成也不大好,户部确实是做过一些手脚,但那些手脚都是在小皇帝和文阁老的默许下做的。

但没有圣旨也没有明信,这会儿他便百口莫辩起来,只是凭此就要扳倒他可不行:“当年的粮种确确实实是运出去了,至于下面的人有没有加以善用,却不是老夫能管得住的。”

说完这话,钱玉铉冷哼了一声:“就是到了圣上面前,老夫也是站得住脚跟的。”

章元敬却出乎预料的没有穷追猛打,反而转而说道:“钱大人何必为此动气,大人您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想必定然记得刚刚上位之时,江南青州地区的大旱吧,正巧,那时候的青州知县,如今的郑州知府如今考核,微臣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件怪事儿。”

第204章 合作

听到青州这个名字,钱玉铉的脸色终于大变, 他阴沉的看着章元敬, 似乎想要从他的脸色上看出蛛丝马迹, 只可惜的是章元敬一直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并不露出分毫。

若是往常,钱玉铉说不定还有心思赞叹一番这是个人才,当年镇北王爷阴差阳错的得到他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但他现在可没有这个心情。

老姜依旧是老姜,钱玉铉虽然心中震动不已,脸上却迅速的恢复了平静,只是冷冷的看着章元敬说道:“老夫年级大了,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哪里还会记得。”

“再说了, 二十年前, 老夫可不是户部尚书,只是户部一个小小的文书,赈灾这般的大事儿可轮不到我来做主,章大人,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章元敬点了点头, 却说道:“当时的户部大人做不得主,这个下官自然是相信的,不过发往青州一地的救灾粮是大人亲自签押的文书,这一点大人想必也不会忘记吧。”

不等钱玉铉说话,章元敬笑着说道:“最近这些天闲来无事,下官便理了理户部的旧文书, 大人您猜猜看,下官在其中发现了什么?”

钱玉铉几乎失色,他蓦地抬头看着章元敬,冷笑道:“想要诈老夫,你还嫩了点,户部安安稳稳这么多年,我想即使是陛下,也不希望在他刚刚登基的时候乱成一团吧。”

章元敬微微挑眉,忽然伸手按住了钱玉铉身前的那本书,将被茶水打湿的部分细细的整理干净,才抬头笑道:“大人何必动气,下官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

“下官出生青州,对当年那场旱灾记忆犹新,江南那么多雨的地方居然也能干旱,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大约百姓也从未想过会缺水,对此束手无策。”

回想起那一年,章元敬依旧还记得刻画在心的恐惧,“青州属于受灾较轻的地方,并未怎么饿死人,但那时候隔壁的州府十户九空,一直到现在才算恢复元气。”

“那时候下官的年纪还小,家里头没有父亲,奶奶和母亲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什么时候那些饿疯了的灾民就闯进家门来。”章元敬看了看钱玉铉,事实上他那时候对外面的世界也一知半解,一直等到现在进了户部,看到了一些东西,又找到了当年的知县才还原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钱玉铉怒的拍案而起,当年他或许是被迫,或许是可着劲想要往上爬,但到底是做了违心的事情,为此这些年来他谨小慎微,有时候甚至夜不能寐。

章元敬笑了笑,又说道:“钱大人也该知道的,陛下也不希望户部大乱,您在户部经营多年,想必也知道此处的重要性,但陛下的为人,下官却比您要清楚一些。”

看了看钱玉铉的脸色,章元敬继续说道:“陛下当年初到关山的时候也是举步维艰,但现在看呢,那些与他为难的人又在哪里?”

“钱大人,您安安全全的度过了两朝,也该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吧,陛下要的,与您想要的,其实并不冲突,不是吗?”章元敬点出了这个关键。

钱玉铉却脸色难看,冷笑着说道:“老夫难道不是件件听从陛下的安排,陛下若还是不满意,大可以找出罪名来斩杀了我,咱们当官的又有几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清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章大人,莫非你浑身上下就找不出一个罪名来?”

章元敬却并不被他激怒,反倒是说道:“下官不才,却并未做过违心之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成功让钱玉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一时之间拿不准新帝是要拿自己开刀,还是单纯的想让他告老还乡。

但是下一刻,章元敬的话却让他再次活了过来:“钱大人,钱尚书,您误会了,陛下重视人才,怎么会对您弃之不用,陛下想要的,不过是您赞同他的提议罢了。”

钱玉铉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陛下难道还需要一个臣子的支持不成。”

不是他不喜欢皇帝,而是皇帝颇有几分曾经老皇帝的独断专行,虽然不至于无法听人言,但是有些做法确实是强硬并且直接。

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朝廷的改革是必须的,但对于他们这些经历过老皇帝晚年的仁慈,小皇帝执政期间的软弱的大臣们而言,确实是有些无法接受。

说到底,这些人其实是被惯坏了,以前两任皇帝都重视文臣,对他们十分宽容,老皇帝年轻时候还独断一些,年老的时候大约是为了身后的名声,对他们十分优厚。

这会儿箫靖上台,大肆整顿朝廷,该杀的时候绝不手软,对文臣也如寒风般冷酷,并没有丝毫的优待,再想到这位皇帝乃是行伍出身,这才让一些大臣有了小心思。

对于这些,章元敬也是明白的,但在他看来皇帝最大一个好处就是是非分明,并不会因为无关的事情迁怒于人,就像是户部这位钱玉铉屡次暗搓搓的反抗皇帝的政令,但做事确实是有一套,皇帝也并未直接把他给办了。

章元敬继续说道:“陛下自然是希望政令能够上下通畅,对于大兴,对于朝廷,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钱大人,有些事情势在必行,您又何必耿耿于怀呢,若是咱们齐心协力,大兴为何不能再迎来一个盛世,难道您不想看见万国来朝的盛况吗?”

钱玉铉被他说的有些心动,但很快醒过神来,冷笑了一声说道:“陛下让你做户部左侍郎,却让你住进兵部尚书的宅子,想必要的不是齐心协力,而是要老夫手把手帮他教出一个左膀右臂来吧,这算盘未免打的太精了一些。”

章元敬却反问道:“这难道不好吗,钱大人如今也七十有二的,与陛下留下几分香火之情,难道不必如今这般硬挺着更好吗?”

对此钱玉铉无话可说,章元敬软话硬话,好话坏话,真话虚话都说遍了,有些话虽然不好听,但却实实在在的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如果不是站在对立面,钱玉铉几乎要为他拍案叫好了,到了最后,他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额头,是啊,他的年级已经足够大了,后代里头虽然有出色的,但却还在地方历练,若是他不好好听话的话,这些人能不能冒头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这么一想,钱玉铉又觉得自己之前执拗了,与曾经的雷家文家又有何区别。他眯了眯眼睛,不免感叹这个章元敬若是自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但可惜归可惜,他对章元敬还是没个好脸色,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出去,让老夫好好想想,放心,老夫惜命的很。”

有了这话,章元敬便知道这事儿估摸着能成。其实这事儿难就难在皇帝并不想让钱玉铉立刻告老还乡,让他走容易,留下的烂摊子却要收拾许久。

皇帝并不想要花费这个时间,才让他进入户部,软硬皆施的让这位老大人听话。

果然,没隔两天,钱玉铉在朝堂之上的态度就有了极大的变化,在以前的时候,他就算是没有明着反对皇帝,但暗地里许多事情都是不支持的,在他的背后有很大的一批守旧派都是如此,在他们看来,虽然文家罪该万死,但萧靖的上位也是有些不清不楚。

反正不管真相如何,他们抱着一种坚持正统的架势,多少给萧靖找了许多不痛快。

偏偏这些人都有几分名望,若是贸贸然全部杀了,对他的名声而言自然是不大好的,在以前是镇北王爷的时候,萧靖不太在意名声,如今却考虑起身后名来。

看到钱玉铉的变化,萧靖的心中自然是满意的,这一日他特意将章元敬召进宫中,拍着他的肩膀夸道:“玄嘉啊玄嘉,到底是你有办法,这才多少的功夫,那钱老尚书就乖乖的站了队,没有他在背后撑着,那些守旧派也不成气候。”

章元敬不敢居功,笑着说道:“还是陛下英明,帮微臣找到了当年的知县,搜罗到不少的证据,若不是有真凭实据在,钱老尚书自己先站不住脚跟,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说服的,说到底还是陛下您起到了关键作用。”

萧靖只是挑了挑眉头,带着几分调笑说道:“你啊你,就是太谦虚谨慎了一些,若不是你从户部这些年的文书里头看出了不对劲,朕哪里会去找不知道被贬到了哪里的一个小小知县,只是没想到如今谨小慎微的钱尚书,当年也曾做过违心事。”

章元敬倒是觉得可以理解,这件事当年必定不是钱尚书自己主导的,要算算时间的话,那时候正好是萧靖的父王,当时的皇帝壮年期间,但他的一群皇子却大了,皇位的斗争已经初现端倪,一个个皇子想要拉拢文武百官可不就是花钱如流水?

如今那些皇子都成了黄土,再追究这个也是于事无补,所以证据不过是用来威胁钱尚书退让一步罢了,这样一来他们倒是好好相处。

又说了几句,章元敬才从宫中离开,钱尚书的路子走痛了,他却更忙起来,钱尚书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如今户部的许多事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等他走后,皇帝倒是微微叹了口气,笑着说了一句:“廷安,你说的没错,章元敬此人确实是有才,更难得是个脑子清醒不贪的,这样的人可以大用。”

却原来顾廷安一直藏在大殿的屏风之后,这会儿才走了出来,笑道:“微臣虽然身体不行,但眼光却还实在,章元敬能为了当年获罪的旧友请求皇上,可见他是重情重义之人。”

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头说道:“是啊,这世间情义最是难得。”

顾廷安也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已经成为皇帝的镇北王爷,张了张嘴却并未说话。

第205章 太子

“章大人,您早。”刚刚走进户部, 一名官员就客客气气的问好, 不同于以前的客套, 这会儿的问好里头带着几分不露痕迹的讨好。

章元敬微笑着点了点头, 户部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之前钱玉铉不待见他的时候,他们能巧妙的将他架空,这会儿钱玉铉改变了态度,他们的立场变得比谁都快。

户部大约是六部里头最为忙碌的部门,上上下下恨不得长出六条手臂来干活,当然, 他们的油水也是极大的, 即使不是故意贪污, 每年的冰敬炭敬就不少。

对此,章元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也懂,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对于整个朝廷的运转不一定有好处, 只要他们知道分寸,就是皇帝也会容忍。

到了户部,章元敬照旧去向顶头上司问好,这件事他以前在做,钱玉铉投向皇帝之后,他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 倒是让钱尚书心里头好受了一些。

对于章元敬而言,在官场上受几句冷话实在是不算什么,若是每日这么一招就能让钱尚书尽心尽力的话,他宁愿天天过来挨一顿。

这一日过来的时候,钱玉铉却并未多语,反倒是将桌上的一个奏折递给他看。

章元敬倒是也不意外,钱尚书平时对他没个好气,但公事上却向来谨慎,颇有几分公事公办,不干涉个人喜好的意思在。

他伸手将奏折取过来一看,倒是微微皱起眉头来,低声说道:“立后?”

钱玉铉点了点头,说道:“是礼部和翰林院的老大人过来通了气,陛下已经登基快半年了,后宫却还是无主,他们要推请陛下立后。”

镇北王府的内眷早就已经抵达京城,住进了后宫之中,文九据说是自愧出生文家,在关山的时候就一病不起,却还是撑着身体想要赶到京城,最后在路上终于熬不住了。

还未进京,镇北王妃就死了,这位王妃还是出生文家,不免让人想多了,只是这会儿也无人去追究文九的死因,百姓们更是只知道王府的内眷是扶灵进京的。

文九一死,不管她背负了多大的罪孽都成了空,皇帝亲自下令将她以王妃的规格下葬,显然并未想要在这个时候追封她为皇后的一死。

皇帝对嫡长子的偏爱是显而易见的,这位嫡长子虽然体弱了一些,却也聪明伶俐,出生也正统,很快就得到了不少传统派的认可。

这封奏折里头却是鼓动文武百官一起请陈皇帝,追封原配发妻为后,让这个嫡长子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但这么一来问题就来了,镇北王爷可是有三任王妃,虽然都已经过世,但除了文九之外,不管是出生还是人品都无瑕疵,封了第一个,那第二个第三个要怎么处理?

章元敬心中还有更多的考虑,要知道他们家中还养着一个箫甯,箫甯也是嫡出的儿子,却是嫡次子,更糟糕的是跟嫡长子还不是一个母亲。

唯一应该庆幸的大概是箫甯与小世子之间年龄相差了十岁,当年王妃与世子的关系也不算差:“虽说皇帝无家事,但联名上书的话,怕是不大好。”

钱玉铉点了点头,也说道:“确实如此,陛下虽然宠爱嫡长子,但也不一定乐意看见文武百官推举太子,更别说后宫可不只他一个皇子。”

除了箫甯之外,世子还有三个弟弟在,无一例外都是庶出,不过母亲的家世和分位都不算高,其余分位高的生的却都是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镇北王有意为之。

比起当年的世子来,他的这些弟弟待遇就差很多,镇北王爷对他们并不关注,虽然在王府之内不缺吃穿,也有专人教导,但比起世子来却差了不止一筹。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来看,想要跟世子抢天下是不太可能的,但要知道皇帝还在壮年,他还能生,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章元敬脑中飞快的闪过镇北王原配的家世,当年老皇帝为几位皇子选择妻子的时候,可见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依稀能看出当年老皇帝的所想所图。

不说文九,镇北王爷的两任王妃,原配高氏出生显贵,父亲曾是边疆大将,大兴大名鼎鼎的永宁侯,当年正是因为这位侯爷战死沙场,镇北王爷才不得不挂帅出征。

这场赐婚与其说是门当户对,不如说是当初老皇帝在证据之下不得不做的事情,永宁侯一死,兵权必定旁落,有什么人比娶了高家女的儿子更合适呢?

而镇北王爷也确实没让老皇帝失望,永宁侯身后有六个儿子,最后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也有两个,但镇北军却慢慢被他完全控制,以至于永宁侯府贵而无权。

即使如此,作为小世子的亲舅舅,老牌的勋贵永宁侯必定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即使这些年来他们往来稀疏,但血缘决定了永宁侯的位置。

此次封后和立太子的呼声之中也没少了永宁侯的动作,就章元敬看来,他倒是觉得侯府太着急了一些,原本就是意外之喜,这么着急反倒是容易坏事。

再看镇北王爷的继室纪氏,那时候镇北王爷已经掌控了镇北军,却因为脸上的疤痕失去了角逐皇位的资格,不知道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什么,老皇帝为他赐的这门亲事更加不错。

纪家在大兴的地位十分微妙,纪家入仕的人并不多,但家中各个都是读书人,或者立书为著,或者教书育人,更有走遍大兴疆土整理民俗的。

说直白点,纪家就是一个以文化人为主的家族,虽然手中权利一般,但在读书人和民间的名声是极好的,纪家的女儿更是人人求取,当年若不是皇帝赐婚,纪氏真不一定愿意嫁进镇北王府当继室。

相比起永宁侯府的上蹿下跳,纪家却显得安静的很,除了纪氏的老母亲带着女眷亲自过来章家探望过箫甯一次,纪家几乎是忘记了这个远嫁的女儿和身为皇子外孙的存在。

章元敬又看了一遍奏折,忽然笑着问道:“钱大人,您看这奏折是谁起的头?”

钱尚书也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谁起的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必定不会放弃的,说不定他们还以为自己揣测到了圣意。”

章元敬也没追问,跟着笑道:“那大人打算如何?”

钱尚书直接把那个奏折扔开了,淡淡说道:“老夫年纪大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少掺和的好,再说了,圣上正当壮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有些事情不用急,也急不来。”

章元敬也笑了笑,在他看来早早的成为太子其实对小世子并无好处,但显然永宁侯府并不这么想,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动作里头有没有小世子的手笔。

就如他们猜测的那般,在这一日大朝会上,一大片的大臣都跪倒下来,敬请皇帝立后,又有人提出早日确立太子一事。

皇帝的脸色变幻莫测,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痕迹来,他一眼扫过站在最前头的儿子箫靖,只见他似乎一脸担忧的模样,一双眼睛朝着自己看来。

想到这孩子身体才刚刚痊愈,原本有些不满的皇帝倒是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对永宁侯府却更加的不喜欢,他心中原本也有立太子的想法,但这事儿让大臣们提出来,一来让他倍感被动,二来也是挑拨他们父子亲情。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问道:“靖儿,你怎么看?”

箫靖微微一愣,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父亲,即使世人都说父亲宠爱自己,但他心底还有几分畏惧在,这是在他年幼时候看着镇北王爷亲自斩杀将士留下的。

考虑再三,箫靖才终于开口说道:“作为儿子,靖儿自然是希望母妃能够得到荣光,不过太子一事事关重大,父皇不必急在一时。”

皇帝眯了眯眼睛,看不出来对这回答满不满意,忽然转头看向其余人等,最后视线落到了章元敬的头上,问道:“章爱卿,你对此事怎么看?”

章元敬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点名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后宫之事,乃是陛下的家事,微臣不敢对后宫有所看法。”

皇帝冷哼了一声,吓得下头的人纷纷低头,忽然又笑了起来,指了指他说道:“你啊,真是个滑头,成了皇帝之后朕哪里还有什么家事呢,怕是连后宫都自己做不得主。”

这话却有些严重了,尤其是诸位上奏的大臣纷纷跪倒下来请罪。

皇帝也不喊起,只是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此事早就该办好的,原本就是被诸多国事耽搁了。”

“高氏,朕龙潜之原配发妻也。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倐尔薨逝,朕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加之谥号,谥曰孝俪懿端仁和温睿穆明宪敬皇后。

继妃纪氏养育子嗣九人有功,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因叹朕伉俪之缘,殊为不偶。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其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具奏。”

“嫡子箫靖,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箫靖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第206章 家族

封后典礼和太子的册封仪式举办的十分盛大,甚至比当初皇帝自己登基的时候还要用心一些, 也是, 那时候小皇帝刚死, 京官杀了一批又一批, 萧叡自己也觉得不需要大办。

但这一次却不同,他已经稳稳的控制住了朝廷,自然腾出手来举办典礼,礼部的人也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幸亏时间不赶,两位皇后的许多东西也不需要定制,倒是能忙过来。

不过即使封后和太子的册封典礼闹得轰轰烈烈, 对于户部的影响也很小, 毕竟这部分的事务礼部担着, 偶尔几次礼部尚书上户部的门,也是朝着钱尚书要银子。

还是钱尚书的口袋可不是那么好打开的,该给的他不捏着,不该给的一点儿也不漏出来, 每次礼部尚书都是笑意盈盈的来, 灰头土脸的走。

对此,钱尚书还颇有几分得意,笑着对章元敬说道:“这老匹夫,自己想要讨好皇上,还想让我出钱扛,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做什么白日梦呢。”

至此,章元敬对这位钱尚书的抠门程度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要回到这用的还是国库里头的银子,还不是他自己个儿的呢,若不是年少轻狂留下了烂摊子,皇帝想要捏住他更不容易。

两任皇后同时上任,倒是让朝廷再一次热闹起来,比起纪家的沉默和低调,永宁侯府门前车水马龙,俨然是一副国舅爷的作态。

即使永宁侯屡屡闭门谢客,也挡不住有心人的逢迎,侯府出了个新帝原配,又有一个当太子的外孙,似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把这些年的没落一扫而空。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章元敬无关,他与永宁侯府并不矫情,即使这位侯爷有露出交好的意思,章元敬也从未想过接过橄榄枝。

在皇帝还年轻力壮的时候跟太子的外家交好,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吗,相比起来,他倒是觉得纪家才是有大智慧,太子,皇子那都算什么?

章元敬从心理上偏向于纪家,并不仅仅是因为箫甯,而是他的夫人孔令芳算起来也是纪家的外孙女。孔令芳的母亲大纪氏也是纪家女,不过却是庶出,当年被作为牺牲品嫁到边疆,对纪家颇有几分埋怨,这些年来并无往来。

但镇北王妃嫁到关山之后,却与自己的这位庶出姐姐相处的不错,两个人颇有几分相互扶持的情谊在,在大纪氏过世之后,镇北王妃对孔令芳也多有怜爱。

那时候纪家的当家夫人似乎才想起来孔家的存在,这些年不咸不淡的联络着,一直到孔令芳随着章元敬进京,膝下又抚养了箫甯,关系这才亲近了一些。

孔令芳是个聪明人,并不因为当年母亲的几句抱怨而对纪家心生怨恨,在她看来,当年纪家虽然推出了自己母亲,但也是无奈之举,皇帝赐的婚,难道纪家要为了一个庶出女儿抗旨不成,看嫁妆的话,纪家对母亲其实不薄了,再有就是镇北王妃起到的作用了。

孔家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当年的事情她自问无愧于心,但对于大纪氏年纪轻轻就抑郁而亡,她心底还是有几分愧疚的,连带着对孔令芳也宽容许多。

双方都是有心,又有血缘作为纽带,关系很快就亲近了起来,甚至有一次纪老夫人还带着孔令芳母亲的姨娘来过一趟,示好的意味显而易见。

纪家是一个极大的家族,光是嫡脉就有许多,更别说那些旁支末系了,幸好纪家似乎内部沟通过,除了纪老夫人之外其余的人并不上门。

后院的交际,孔令芳也会告知章元敬,主要还是怕自己收了不该收的礼,走了不该走的亲,也是夫妻俩个关系好,相互之间并无多少隐瞒。

纪家这边好处理,只要维持正常的人情往来就好,让人有些为难的却是青州来的亲戚。

是的,在关山的时候,章元敬并无这些烦恼,即使他是关山知府,但正常人都不会想要从山清水秀的青州去穷山恶水的关山,但是现在不同了,他进了京,还成了户部左侍郎。

这消息是瞒不住的,更别提章元敬在出发之前就将信送到了青州姐姐的手中,三四年不见,不管是姜氏孙氏还是章元敬自己,对章铃兰都有些思念。

章元敬的意思是等京城这边稳定了,他抽空能请个长假带着家人回家祭祖,别的不说,孔令芳和章静姝可还从未拜过祖坟。

但京城的事情一直未了,前头的事情刚处理好,后头的又接踵而来,导致他一直抽不出身来,又不放心家里头老人女人孩子自己回去,这才一直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