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随着时间越来越久, 那些船只安然回来的机会也越来越小, 大海真的是太大了,以至于人类在他的面前无比渺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吞噬。

船只不回来,海市却不可能是完全停滞的状态。这几年的时间除了做一些海水养殖,跟商人合作做生意,章元敬还前后十几次派出大船拜访周围的小国。

这样子短程的海运危险性就低了许多,当然, 对比起来效益也没有难么大, 但也聊胜于无, 总比一直停滞不前要好一些,至少也能养活海军那么多人不是。

正因为他的这番举动,连海一带的海军并不用花国库的钱,所以朝中才能对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至于因为劳仲远的音讯全无而再一次叫嚣着削弱海军, 闭关锁国。

这一日,章元敬正巧接待了一批倭国人,这时候倭国与大兴还未有深仇大恨,偶尔倭国人上岸抢掠也少有杀人的,等海军一起来,这些人倒是也识相。

章元敬打开一个大箱子一看, 果然,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箱子白银,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矮个子男人,问道:“大佐君这是什么意思?”

被称为大佐君的男人哈哈一笑,开口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大兴语,他看起来爽朗乐观,笑着说道:“这是我国的一点小小心意,这几年来多亏了章君照顾,我才能做成了生意。”

章元敬似乎并不看重那一箱子银子,淡淡说道:“生意是朝廷的生意,大佐君这番作为,莫不是将本官看成了那些贪官污吏。”

大佐君连忙说道:“章大人,你误会我了,这是我对您的感激,是发自肺腑的感激,绝没有一丝一毫其他意思,与这次的生意也截然无关。”

这话章元敬却不能相信,别看这些外国人连大兴的话都说不清楚,但心思却一个比一个多,凡是能出国行商的哪一个不是鬼灵精,大兴如今强盛,在他们眼中就是掘金之地,他们愿意为此学习大兴的语言,饮食习惯,甚至当地习俗。

但章元敬心底十分清楚,如有一日大兴露出自己孱弱的一面来,这些人便会如同财狼一般扑上来撕咬,势必要从大兴身上咬下一块肉。

故而,无论这些人表现的多么谦逊,多么向往大兴,多么奴颜婢膝,章元敬从未对他们放下过戒心,在商业往来的时候也分外的注意,奢侈品可以出口,能源矿产却是禁区。

看着章元敬一副风轻云淡的,那大佐君眼睛一转,笑着说道:“章大人,其实在下确实是有事相求。上次带回去樱花香皂之后,公主殿下十分喜欢,希望我这次能带更多的回去。”

章元敬一听这事倒是笑道:“精美的东西,总是讨女孩子的喜欢,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大佐君不妨在连海多住几日,也看一看其他精美的摆件。”

大佐君自然顺口答应下来,临走的时候到底是没把这一箱子的银子带走,看见章元敬装模作样了大半天还是收下了,这位大佐君倒是安心了许多。

等这位倭国使者一走,章元敬瞥了一眼那些银子,笑容中带上了几分讽刺,不过是区区一箱子的银子,就以为可以打开方便之门吗,这些人实在是小看了他。

大佐君绝对不会知道,他前脚刚刚离开大堂,后脚章元敬就叫了手底下人过来,吩咐重点盯梢一下这位,若是有商人为了利益,敢冒着大不为贩卖能源和矿产,那他就绝不会心慈手软,杀鸡给猴看的把戏他可是熟练的很。

陆续打发了几个上门来拜访的所谓使者,章元敬又照旧问了问海上的情况,这些年他积威日盛,手底下的人看着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章元敬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其余的事情照旧,吩咐出海的船只注意找一找,有没有劳大人那个船队的消息。”

那官差一惊,暗道莫不是章大人认为劳大人的船队出事了,这才派人去寻找。

只是等他抬头章元敬却已经走完了,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来,他却不知这完全是自己想太多,虽然章元敬也担心劳仲远出事,但吩咐人盯着点,不过是好接应罢了。

住得近的好处就是,章元敬光靠走就能走到家,跟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余全,两人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偶尔章元敬还问一句:“听说你家小子也能走路了?”

余全比章元敬还小一些,在关山的时候没成亲,到京城的时候也没成亲,反倒是到了连海遇到了个合眼的,最后在章元敬的主持下娶了妻子,如今已经生下了一双儿女。

听了这话,余全傻乎乎的一笑,开口说道:“那小子皮实的很,八个月的时候就想着扶墙走,这会儿走的还不稳当,但不让走就哭,索性就随他去了。”

章元敬听得津津有味,大概是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他看别人家的就也挺好的,有时候还让余全把孩子带过来一块儿完,弄得余全媳妇倒是受宠若惊。

余全大约也知道自家老爷的心病,说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说道:“不过都比不过小少爷,听来送信的下人说,小少爷如今都能读书了。”

章元敬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京城过来的人,怕是只说好话了,那小子淘气的很,又有奶奶和娘护着,怕是他娘都不好下狠手,还得等着我回去当坏人。”

等回到家中,却见箫甯已经从学堂回来了,这会儿整个人都奄耷耷的,看见章元敬也没有跟以往一样扑上来,反倒是背着手低着头站在门口。

在这孩子满五周岁之后,章元敬就不再放任他到处玩了,虽说三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帮孩子启蒙,但他毕竟公务繁忙,不可能一直看着孩子,倒不如找个靠谱的学堂让他待着。

箫甯一开始是不乐意的,比起去学堂跟才华并不那么出色的夫子学子,他更喜欢能够留在章元敬的身边,但章元敬已经做好的决定就很难改变,箫甯还是委委屈屈的去了。

等到了学堂,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同龄人,箫甯倒是开心起来,即使一开始不太习惯,慢慢的倒是不那么排斥了,每天章元敬回来总能听见他叽叽喳喳的说话。

像是这么安静的时候倒是少见,除非是犯了错夫子来告状,箫甯就没有这么老实的时候。

章元敬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开始洗手换衣服,等把自己收拾了一遍觉得清爽了,才看了一眼箫甯问道:“呦,这是怎么了,跟打了败仗的大公鸡似得。”

箫甯低着头磨蹭磨蹭到他身边,撅着嘴巴说道:“叔,你之前是不是都料到了?”

章元敬挑了挑眉头,问道:“料到什么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箫甯瘪嘴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不是知道那个黑小子不但不会感谢我,反倒是以为我是大傻子二愣子很好骗?”

章元敬一听,倒是噗嗤一笑,捏了捏箫甯的鼻尖儿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是不是大傻子二愣子很好骗?”

箫甯一听,连忙叫道:“当然不是,我可聪明了,如果不是看他那么可怜,我,我才不会被他骗了,哼,怪不得人家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他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章元敬继续问道,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似得。

箫甯撅着嘴巴说道:“就是看起来很可怜,但得了人家的帮助却一点儿也不心怀感激,还把人家当傻子,一旦我不帮忙了,他就到处说我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他呢!”

越说箫甯就越是生气,到最后整张小脸都气的红彤彤的,显然被这事情恶心到了。

这事儿还得从两月前说起,章元敬自从把孩子送到了学堂之后,对箫甯在里头遇到的事情就只发表意见,并不帮他做主,什么事情都让箫甯自己学着去处理。

不得不说萧家的孩子大约天生都有领导能力,到了学堂没多久,不用章元敬出谋划策,箫甯自己就成了孩子王,甭管是不是年级比他大的,都愿意听他的话。

按理来说能读书的都是有钱人,至少也是富裕之家,但是总有一些例外在,这个黑小子就是个例外,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家里头祖父祖母带着他过日子,家里头原本还有一些恒财,不过为了供唯一的小孙子读书,日子一天天的越发难过。

这黑小子读书倒是也有几分灵气,只是吃的差,用的差,穿得破,在学堂里头就有些被人排挤,小孩子是最现实的,他们甚至不会控制自己的恶意。

箫甯见这孩子看着可怜,便将自己每日的午餐省出一半来给他,偶尔也把自己的文房四宝分给他用,对于这份善心,章元敬并没有阻止。

若是发展的好,黑小子被改善了生活,箫甯也能获得帮助人的成就感,但是显然,箫甯五皇子出师不利,遇见的是一个贪得无厌,并且毫无感恩之心的人。

说到最后,箫甯含着眼泪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帮人了,免得养出一只只白眼狼。”

章元敬并未安慰他,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问道:“之前曾听你说过有个孩子忘带了墨块,后来你借给了他,怎么之后从未听你提过那孩子?”

箫甯眼中有些迷茫,他抬头下意识的说道:“是王大树吧,那家伙胖乎乎的,整天拿着点心来问我吃不吃,我也不太爱吃......”

蓦地,箫甯猛地想到,似乎就是从自己借给王大树墨块开始,那家伙每天都要问他吃不吃点心,有时候自己觉得太烦了骂他两句,这家伙也就是傻乎乎的笑,似乎从来不在意。

箫甯忽然有些迷茫起来,只是借给他一次墨块,那家伙就这么感激吗?为什么他以前从未发现呢,还常常听身边人的话,觉得那小胖子特别谄媚特别烦人。

第222章 归来2

“浩儿,别跑这么快, 外公身体不好, 你别老是缠着他。”看着拉着自家亲爹疯狂的儿子, 孔令芳只觉得自己脑门的青筋都在爆, 明明以前两个女儿也算皮实,谁知道这个儿子青出于蓝,偏偏还鬼灵精的很,谁说都不听。

话刚出口,章静浩还未说话,孔伯爷就摆了摆手说道:“让孩子玩会儿,我身体好着呢, 哪里就那么娇贵, 走浩儿, 咱们去花园玩儿,别听你娘的。”

孔令芳心中无奈,她也算是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般无法无天了,章元敬不在家, 家里头几个老人都是可着劲的宠爱这唯一的男丁, 这孩子能不皮吗。

章静浩大约是看见他娘的脸色不大好,眼睛滴溜溜一转,负责孔伯爷的手往花园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外爷爷,浩儿扶着您,您小心点。”

孔伯爷对自家的几个孙子都严厉的很, 偏偏跟这个外孙对脾气,一听这话里乐呵的眉开眼笑的:“好好好,还是咱们家浩儿懂事儿,这不就孝顺了吗。”

看着一大一小相互扶持着往花园走,孔令芳也只得跟了上去,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孔伯爷看着健壮,但到底是当年上过战场受过不少伤,当年也没能好好将养,如今闲下来了时不时就得发作,即使有太医看着也是于事无补。

尤其是这几年孔伯爷放弃了在军中的位置,选择在京城做一个太平翁,身体却明显的坏了下来,年前的时候还大病了一场,太医几乎要让他们准备后事。就是如此,孔令芳才会经常过来探望,不然的话虽都在京城,她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总不能常常回来的。

章静浩小小的个子哪里能扶住他,孔令芳只得走到一边扶起亲爹,一边劝了一句:“爹,你可不能这么纵着他,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

孔伯爷却听不得这话,如今他是有了外孙就不要女儿了,还瞪了女儿一眼说道:“浩儿这么乖你还要怎么样,要是玄嘉在这儿的话,铁定不能让你这么对他儿子。”

孔令芳顿时憋气,没好气的说道:“他爹更重视孩子的规矩。”

孔伯爷却不信这话,还拿出实在的证据来:“你就胡说吧,玄嘉在家的时候怎么带着两个丫头到处玩儿的?那五皇子跟着去了连海,那才叫掉进了福窝窝,听老大说每天就撒丫子的乱玩,连海都让他玩了个遍,比起来咱家浩儿多可怜,总共也就这么点地方。”

孔令芳听得面无表情,那么点地方可是包括了京城最大的宅子之二,她心中十分无奈,明明教导孩子的时候,相公比自己更要严厉,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反倒是觉得她才是恶人。

正往前走的章静浩却忽然竖起耳朵来,扒拉着孔伯爷的袖子问道:“外爷爷,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还没见过我爹呢,我可想可想我爹啦,我娘也想,我奶奶也想,我太奶奶也想,大家都想他,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这话说的让孔令芳和孔伯爷都有些难受,孔伯爷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甚至忍不住说了一句:“不如我去求求皇上,这都快四年了,莫不是劳仲远死在外头不回来了,玄嘉也就不能回京不成,总不能让你们夫妻一直这么分隔两地。”

孔令芳也有一瞬间的心动,却还是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劝道:“爹,您可别冲动,夫君他自有打算,若是他真想要回来的话,想必也是会有办法的。”

孔伯爷也知道这个女婿是个有主意的,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再去信问问玄嘉看,若是需要帮忙的,老夫也义不容辞。再说了,如今我在陛下面前还有几分颜面,家里头大大小小的孩子该娶妻的娶妻,该嫁人的都家人了,这份面子不用也是浪费。”

孔令芳一听这话倒是笑了起来,瞧了一眼自家亲爹:“爹,你以为这面子是鸡鸭鱼蛋呢,现在不吃放着就会坏了不成。”

孔伯爷却笑着说道:“这面子虽然不是鸡鸭鱼蛋,但要是放的太久了,也会馊了坏了,再想要吃的话就得花费十倍百倍的功夫,世间人情就是如此。”

话糙理不糙,就是孔令芳也有一瞬间的闪神,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行吧,随后我去信问问夫君,只是他怕是有自己的主意。”

孔伯爷也就是这么一提,又说道:“玄嘉是个有本事的,当年你爹我没有看错眼。”

两人正陪着章静浩玩闹呢,外头却匆匆忙忙的有人跑进来,虽说是武将之家不那么重视规矩,但孔家的仆人平常也不会这般失态。

孔伯爷皱了皱眉头,大声喝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下人连忙站定了喘气,脸上却分明带着几分喜色:“伯爷,大姑奶奶,天大的好事儿。”

孔令芳脑子一动,很快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喘口气慢慢说。”

但那下人显然是有些兴奋过度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朝中传来的消息,据说劳仲远劳大人的出海船队回来了,圣上大喜,下令让咱姑爷亲自护送回京呢!”

“什么,真的吗!”孔令芳顿时也有些惊喜过望,如果海船真的回来的话,圣上派遣夫君护送回京,那就是打算将他调回来了,不然的话不会如此安排。

就是孔伯爷也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章静浩抱在怀中,亲了一口小孩的额头说道:“咱家浩儿真是个福星,刚说想他爹爹呢,这会儿他爹就要回来了。”

其实孔家的消息还是晚的,毕竟孔家虽然有伯爷的爵位在,但其实并无人在朝中担任重要职务,海船回来是大事儿,章元敬必然是第一时间就快马加鞭的送到京城的。

在几日之前,皇帝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他心中有所考虑,才一直留在现在才爆出来。

一百多艘的船又不是红豆绿豆,回来的消息其实根本就瞒不住,在海船距离连海还有三四日行程的时候,消息就飞到了章元敬的手中。

知道劳仲远安然无恙的带着海船回归,就是章元敬向来镇定,也喜得打翻了手中的茶杯,立刻吩咐孔文召集海军,带领士兵出海迎接。

距离这个大型船队的离开已经有四年,一直到现在船队才终于回来,在船只抵达岸边的时候,连海当地的百姓们都赶来看热闹,等看清楚船上那奇珍异兽,那皮肤漆黑如墨,或者苍白如纸,甚至还有红头发黄头发的人是,顿时发出一个个惊呼声。

章元敬亲自到码头迎接,看着船上下来的男人,他几乎要认不出来这是当年还算风度翩翩的劳仲远劳大人,不说皮肤黑了不只一个色,那胡子拉杂的模样实在是不太美观。

“劳大人,一路辛苦了,劳大人能够安然归来,真是陛下保佑,是大兴的福缘所在。”

出发之前的劳仲远眼中还有几分不得志的抑郁,但这会儿却显得意气风发起来,又带着一股子见过了市面的波澜不惊,他哈哈大笑着抱住章元敬,拍着他的后背说道:“章大人,能够活着见到你,鄙人也是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转移了地方,码头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围观呢,很快的,船上的货物也一样样被卸载下来。

这一切自然有海军和海关的人接手,匆匆忙忙赶来的孟知府也只能远远的看一眼,待他要靠近就被人拦了下来,用的理由都是军事机密。

不说孟知府气的如何跳脚,回到海关之内,章元敬拍着劳仲远的肩头说道:“千里迢迢的赶回来,想必你们也都累了,不如先休息一日再论公事。”

劳仲远却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笑着说道:“不必了,在海上那么久,只觉得骨头都要发霉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大兴,我可舍不得去休息。”

章元敬听完倒是也不勉强,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脸色却带上了几分凝重,章元敬第一句话问的不是他们带回来多少稀奇的珍宝,多少稀有的异兽,更甚者对那些洋人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只是问道:“此次行程损伤如何?”

劳仲远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出行时候一共有一百二十九艘船,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一百十一艘,其中有十八艘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等劳仲远细细说起来,章元敬才知道这十八艘大船里头,其中有三艘船出现了故障不得不被抛弃,幸好船上的人和东西都挪到了其余的船上。

除去这幸运的三艘船,剩下的十五艘船中,有九艘船遇到了风暴,他们甚至来不及逃离就被埋葬在深海之中,而其余的六艘都是在旅途中迷失了方向,一直到他们回来都没能归队。

不管是章元敬还是劳仲远都知道,远离了他们的航线,找不到船队的那些船怕也是凶多吉少,那些船上的船员们怕也是如此。

一共十五艘船,每艘船至少有五百人,加在一起就是近一万人,这个损失不可为不大。

章元敬沉重的叹了口气,又说道:“在出发之前,海员的补贴已经发到他们家人的手中,此次回来的海员自然会有奖赏,至于其他人,陛下也必定不会吝啬。”

听见章元敬这话,劳仲远略微放心了一些,这些年他与那些海员的感情极深,自然希望那些在大海上丢了性命的人,那些连尸首都无法找回来的人,至少能够得到一笔抚恤金,那样子他们遗留下来的家人才能生活下去。

第223章 轰动

“娘亲,爹爹待会儿就会从城门进来吗。”章静浩可着劲踮起自己的脚尖儿, 想要从窗户往外看, 无奈他的个子实在是太矮了, 以至于废了好大力气唯一的成果只有红彤彤的脸颊。

在旁边的章静姝也正兴奋着呢, 比起妹妹和弟弟,自小被章元敬带着长大的章静姝对他的感情自然更加深厚,不过看见弟弟涨红了脸颊的模样,她还是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章静婷一看,连忙也搭了把手,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弟弟往外看,不过这会儿只能远远的看见城门打开, 一群礼部的官员站在城门口。

章静姝张望了一会儿, 也忍不住问道:“娘, 爹今天就会回来吗,那待会儿我们是不是会看到他了?”

孔令芳脸颊微微泛红,显然也有些紧张,夫妻分隔多年, 她心中也是思念的紧。听见孩子的发问, 她还是安抚道:“是啊,昨天你们全叔就送了信回来,今日必定能进城了。”

其实章元敬等人昨日就到了京城郊外,不过那时候时辰已晚,直接进京的话反倒是不大好,章元敬索性派人往京城送了信, 今日才带着大队伍启程。

如他所想的那般,皇帝对此次外国使团进京十分重视,不但派遣出礼部尚书等人前来迎接,还特意将京城的道路围了起来,以免百姓们看热闹冲到了队伍。

等队伍终于缓缓出现时,即使还未看见里头的东西,百姓们就发出一声声惊呼,就是孔令芳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往前倾,想要看清楚对面的人。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都是跟随者那一百二十九艘船出海的海员们,他们一个个肤色还焦黑,整个人却收拾的干净整洁,大约是知道这次回来必定有赏,一群人的精神气就与众不同,带着一股子难言的兴奋。

还未靠近城门,城内百姓们就发出欢呼的声音,海员们几乎都是贫苦人家出生,就算是当了兵,但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顿时迸发出更多的兴奋来。

随着先头部队京城,后头拖拉着的车队也慢慢显露在百姓们的眼前,不说那些奇珍异兽,长得跟山海经里头的怪物似得,就是那些洋人就够他们新鲜了。

周围的百姓发出哗然的声音,礼部的官员好歹是见过了市面的,至少没有立刻失态,不过看着队伍之中的章元敬和劳仲远也有几分羡慕。

看着那些外国人的模样,万国来朝的事儿说不定就有准了,有这么大的功绩在,何愁陛下不重用,说不定子孙后代的前程都有了。

因为急着进宫面圣,礼部官员并未拖延许久,反倒是迅速的让队伍继续前行,章元敬坐在马上,抬头朝着周围的百姓们看去,心中猜测着自己的家人在不在其中。

按他对家人的了解,祖母和母亲或许年纪大了不会出来,但孔令芳必定是舍不得这样子机会的,他下意识的盯着周围店铺的二楼看,因为带着孩子,出门必然是要包一个房间的。

只是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许多二楼也探出许许多多的脑袋,章元敬看的眼花缭乱,忽然发现某一个脑袋很像自家媳妇。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吗,孔令芳兴奋的朝着这边挥手呢,在她身下还有三个孩子,静殊和静婷长大了,站在他们中间的可不就是静浩,章元敬立刻朝着那边挥了挥手。

这举动显然让三个孩子彻底的兴奋起来,章静姝可着劲的挥着手,一边喊着爹爹,只可惜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

但远在楼下的章元敬却似乎听见了,对着这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大姐,二姐,那就是我们的爹爹吗?”章静浩两只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章家的孩子典型的女儿像爹,儿子像娘,比起章静姝章静婷跟章元敬一个模子印出来似得,章静浩其实更像是孔家人,大概这要是为什么孔伯爷分外喜欢这个外孙的原因之一。

章静姝一把抱住弟弟,笑着说道:“对,那就是,弟弟,咱爹帅不帅?”

章静浩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太远了他其实压根没看清楚亲爹的长相,不过看着兴致勃勃的两位姐姐,还是勉强的说道:“好像挺白的。”

其实在连海多年,章元敬的肤色自然不可能是那种白玉色,当年在京城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肤色再一次损耗完毕,但挡不住他身边身前身后都是出海归来的海员啊。

在一群黑炭头的映衬下,章元敬那小麦色的肌肤也被衬托的白了,尤其是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看起来还是十分的威风的,看起来十分符合章静浩常年的幻想。

另一头,章元敬挥别了家人,却是带着队伍直接进宫了,他们和外国使团可以进去,外头那些奇珍异兽,香料财宝却不太好全部运进去。

礼部尚书是为年近六十的老大人,这会儿就走在章元敬和劳仲远身边,听见外国使臣那边嘀嘀咕咕个不停,忍不住靠近两人问道:“章大人,劳大人,他们在嘀咕什么呢?”

章元敬噗嗤一笑,无奈说道:“这外国话我可也听不懂,还得问问劳大人。”

劳仲远也有几分无奈,笑着说道:“有些国家的话还好懂一些,有些国家的话就跟鸟语似得,压根就很难听懂,我也不是都会,不过海员里头倒是有几分能人,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礼部尚书一听,连忙说道:“那还不把这位人才请来,待会儿他们觐见皇上的时候,总不能让皇上也听不懂人话吧。”

章元敬却笑着说道:“尚书大人且放心,那两个人昨日就随着信使进了宫,这会儿想必已经跟在陛下身边了,章某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不过猜测无非也就是在议论大兴威武吧。”

礼部尚书显然还是有些忐忑,一边嘀咕着:“就应该让他们现在京城住着,好好教导大兴的礼仪才让进宫,不然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

一边又追问:“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人,怎么头发眼睛皮肤颜色都跟我们不一样呢,看起来跟妖怪似得,看来话本里头的妖怪也不一定是假的。”

劳仲远这会儿倒是解释道:“尚书大人,别看里头有些人头发眼睛皮肤的颜色都差不多,但其实人家可能是两个国家,说不定还是相互敌视整天打仗的那种。算了算,所有国家加起来的话,也得有一二十个,只是有些国家实在是太小了,还没有咱们一个京城大。”

礼部尚书点了点头,又有些感慨的说道:“哎,还是少了些,若是能万国来朝那该有多好,这可就是名垂青史的大好事儿啊。”

章元敬忍不住说道:“尚书大人,这世上还不知道有没有一万个国家呢,您这个要求稍微高了些,有这些就不错啦,陛下想必是满意了。”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到了大殿上,皇帝早已经兴冲冲的坐在了龙椅上,站在他身边的除了深受信赖的李公公之外,就是两位翻译官。

章元敬扫视了一眼,发现太子殿下站在百官之首,脸色依旧苍白,个子似乎也不太高,这会儿面上带着几分笑容,看起来倒是心情还算不错的样子。

看样子皇帝还是较为重视自己的嫡子,章元敬微微眯起眼睛,却注意到了此刻与几年前的差别。要知道那时候皇帝总喜欢让太子站在自己的身边听证,而现在,太子依旧是太子,却已经站在了大臣里头,即使是第一位又有什么差别呢。

在走进大殿的刹那,章元敬微微抬头扫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只见他依旧是老当益壮的模样,其实算起来皇帝的年纪确实是不算大,如今还未到五十岁。

不过几年过去,皇帝的威严日益倍增,进殿之后章元敬就不再抬头直视。

在前来京城的路上,章元敬就派人教导这些外国使者一些礼节性的问题,显然这些人学到了心里,虽然还有一些小瑕疵,但大礼节却是没错,这时候还得感激大兴也并不兴跪礼。不然双方必定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分歧不可。

不得不说,平时看着一群朝臣对自己行礼,与看着一群外国使者,尤其是头发颜色都不一样的人对着自己行礼,那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皇帝的心情显然极好,喊起之后还发出爽朗的笑声,章元敬的感触还不大,在朝的许多大人却知道,随着太子与陛下的关系越来越僵硬,陛下已经少有这么开怀的时候了。

这一日简直比登基那时候还让萧叡高兴,毕竟那时候他不过是捡了个漏子,从侄子的手中接过了皇位。但这一刻却不同,他做到了自己的父王,甚至是先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即使身为皇帝,这一刻的萧叡也难免有些志得意满起来,这些使者的到来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他这些年来的坚持没有错,证明整一个海市没有错。

不过,这种高兴只持续了一会儿,听着下头人叽叽哇哇的说话,萧叡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翻译的自然知道捡着好听的话,无非是感受到陛下的威仪之类的话,不过一连十几个使团过去,差不多的话完全同不懂的音轮了一遍,就算是被恭维也有些厌倦了。

皇帝笑着打发了使者团,吩咐人要好好照顾,尽量让这些使者宾至如归,等外人都离开了,皇帝才哈哈大笑着说道:“章爱卿,劳爱卿,此次你们辛苦了。”

章元敬和劳仲远自然连忙说不辛苦,皇帝大手一挥,说道:“走,随朕去看看那些珍宝。”

外国的东西不一定比国内的珍贵,但胜在一个稀奇,皇帝正在兴头上,看的好了,满意了,甚至还当场赏赐了一些官员,顿时满朝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