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成心中没底,但还是挺直着腰板说道:“怎么可能,若不是想见一见家乡人,章大人何必千里迢迢的派人过去,接我们过来?”

原来这几人正是远在青州的章家族人,在确定要给老太太办理八十大寿之后,章元敬就派人回去走了一趟,一来是看一看族人的近况,二来也是邀请他们参加寿宴。

此次章家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便是章家如今的族长章明林带着几个出色的后辈一同过来。

话虽如此,章家成也忍不住朝着身边的人看去,他们三人一同过来,自然是因为平时学业特别出色,其中年龄最大的就是章家远,并且章家远还是族长家的人。

谁不知道当年在青州的时候,族长家与那位章大人的关系最好呢,这些年来章大人更是对族长家多有照顾,不然的话谁都知道,族长的位置肯定轮不到明林爷爷。

与章家成硬撑出来的稳重不同,章家远虽然年纪尚小,但看着已经有几分气度在了,不过因为最近变声,这位变得不太爱说话起来。

再不喜欢自己的公鸭嗓子,章家远还是开口安慰了一句:“放心吧,听爷爷提起过,章大人为人最是和善,这些年来对族内的照顾,你们也是看在眼中的。”

有了这话,两个孩子果然更加安心起来,只是就算是再好奇外头的风景也没有了方才的跳脱。章家远也不再安慰,他其实也从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章大人,但可以想象,一位能够凭着自己的实力从青州崛起,一步步走到兵部尚书位置的人,必定不是简单的。

比起忐忑不安的孩子们,坐在前头马车里头的章明林倒是并没有那么多的担心,一来是这么多年以来,章元敬与他家还有联系在,二来也是当年相处的情分,他心中断定章元敬绝对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说句实在话,以章元敬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是不搭理族内又能如何呢,难道还有人会为了他们去得罪朝中鼎鼎有名的大臣不成?

只是这种镇定很快就被打破了,章明林并不是第一次来章元敬在京城的府邸,这些年来他前后也来过几次,但这一次却截然不同。

只见诺大的府邸门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马车停下来之后,便有下人从里头搬出包装好的礼盒来,不说其他,就是看礼盒的材质就知道,这东西必定是价值不菲的。

章明林也看的目瞪口呆,几乎丧失了进门的勇气,幸亏章元敬大约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派了余全去码头将他们迎了过来。

比起章明林的震惊,余全显然对此习以为常,直接跳下马车说道:“族长,请这边走。”

章明林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好歹顺着余全的动作下了马车,后头几个孩子更是不敢多说一句话,无比乖巧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作为章元敬身边的第一人,余全在章家的进出自然无比顺利,眼看着他带着大大小小的人走进门,还被堵在门外的小厮有些不乐意了,低声嘀咕道:“凭什么他们一来就能进去?”

排在他身前的小厮一听,回头看了一眼,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穿戴,便嗤笑了一声问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那小厮脸色一红,梗着脖子说道:“外地来的怎么了,我家老爷可是知府大人。”

前头那人更加不屑了,大约是这边排队比较长,要等着其他人搬东西,他倒是好心的提了一句:“外地来的人,才不认识方才进去的那位。”

那小厮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莫非那就是章大人,不应该啊,不是都说章大人面如冠玉,在朝中姿容无人可比吗?”

前头那人呵呵一笑,索性不去看他了。

后头的小厮心中憋屈的很,打听了好几次才明白过来,感情那不是章大人,而是章大人最信赖的管家,怪不得直接带着人就进去了,说不定来人是章大人的朋友呢?

其实也不怪章家门口人口复杂,只因为章元敬在朝为官快要满二十年,从头至尾,甚至是自己大婚,小孩周岁都没有大办过,压根没给大家套近乎的机会。

这次难得章家放出消息说要为老太太大办八十大寿,有心无心人自然都上赶着打交道,有些与章家交好,收到了帖子的,就等着那一日上门即可,其余的,便挂着名头来送礼了。

章元敬一开始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甚至连地方上的官员听说了消息,都开始往他家送礼,这礼物都是带着拜寿的名头,不收下反倒是不好。

他却不知,其实朝中大员办寿宴的时候,地方官员多是有表示的,不过章家十几年的时间凑在了一起,才显得夸张了一些。

这几日章元敬与孔令芳也忙的脚不沾地,好容易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不至于让人说他借着寿宴的机会大肆敛财,这才敢放开了让人收礼。

其中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无论如何,此次姜氏的八十大寿确实是办的热热闹闹,如今一问京城人最近的大事儿是什么,十个里头八个都说章家老太太八十大寿。

为了这次大寿,章元敬甚至还专程跟皇帝告了假专专心心的在家操持。就如现在,他看着孔令芳梳理好的礼单,嗤笑了一声:“这个衢州知府还真敢送。”

孔令芳扑哧一笑,说道:“大约是看见众人都往京城来,认为老爷借机敛财呢。”

其实礼尚往来不可怕,不多不少的礼物章元敬是不在意的,但其中送的太多的未免让人深思,章元敬也是光棍,在发现这个苗头的时候就往宫中走了一趟。

当时皇帝虽然笑说他太过于小心,但看着模样还是满意的,章元敬这才敢真的收下这些礼物:“回头让人把礼单全部收拾好,我亲自去给陛下过目。”

孔令芳点了点头,左右是小心无大错,就说其中某样珠宝,当时她看第一眼的时候都要心动了,也不知道那些官员怎么想的,又是从何得来。

章元敬翻了翻,又看到孟知府的咸鱼五条,顿时又觉得好笑,不过一番礼物看下来,他倒是好心情的说道:“我瞧着这几个人颇有几分才趣。”

孔令芳一看那几位送来的礼物,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管家匆匆进来禀道章家人到了。

章元敬一听顿时欣喜,笑着说道:“我亲自出去接一接。”

孔令芳眼神微微一动,笑着跟了上去,要知道这次来的人跟那些打秋风的可不同,夫君对老家族内的那几分情谊都挂在谁身上,孔令芳自然是清楚无比的,这一点从她每年送回青州的年礼里头依稀可以看得出来。

第237章 一生

姜氏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快要走到头了, 还能有这样的风光日子。

她们这代人苦啊, 出生的时候都是战乱, 她娘挺着大肚子逃难, 她爹豁出去了一条腿才保住了这个孩子,只可惜九个月的时候哇哇落地,生出来的竟是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

等后来圣祖皇帝开了大兴,老百姓的日子才好了一些,但也只是好了一些罢了,边疆还是年年战乱,被征召走的人少有能回来的。老天爷也不照顾, 时不时就来一场天灾人祸, 能活下来就是幸运, 更别提其他的了。

姜氏小的时候,家里头吃的喝的,但凡是有点好东西那都是弟弟的,还是后娘生的弟弟, 人的感情不值钱, 当年她娘还活着的时候,她尚且能吃几顿饱饭,偶尔还能被亲爹抱一抱,等亲娘一死来了后娘,她才算知道,以前那日子都是带了蜜糖的。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她就算是性子再厉害,也不过是让后娘不敢伸手狠打她,因此反倒是落了个泼辣的名声,到了年纪都嫁不出去。

后娘倒是不急,女儿在家多留几年好啊,能当个免费的佣人,洗衣做饭喂猪都得干。

可是姜氏不乐意这么留在家中,就算是她为了这几个人累死了,估计后娘和后头带来的弟弟都得怪她死的不凑巧,他们还得找张破席子给她裹。

她心中琢磨着,亲爹后弟是靠不上了,那得给自己找一个好丈夫才行,别的不说,至少人老实对她好才行,否则的话那不是出了狼窝进了虎穴吗?

章家就是这时候入了姜氏的眼,作为逃难过来落户的外族人,章家急于与当地的人家联姻,而在逃难的人群中,还能集合在一起的章家氏族虽然无甚钱财和权势,但也不至于太差。

她颇有心思的考察了几番,最后选定了章家一个后生,这后生在族内的辈分不低,逃难的路上虽然爹娘都死了,但族内对他却颇为照顾。

许多年后姜氏回头想想,觉得自己当时做下的决定再明智不过。

若不是她大着胆子暗送秋波,老头儿能看上她?若不是她豁出面子在姜氏长辈的面前哭死去的娘,她能带着微薄的嫁妆出嫁?若不是嫁给了老头儿,她能过上后头的日子?

要知道章家的男人都长得好,就算是外来户,但也没到衣不蔽体的程度,就老头儿那样的还有人跟她抢呢,说到这里姜氏就挺得意,她眼光好啊,一眼就看中了老头儿,就隔壁那个女人再眼馋也没有用。

嫁了人,姜氏确确实实过了一段蜜糖一样的日子,别的不说,老头儿一日日出息不说,还对她体贴入微,就算是后头积攒了一些钱财,也从来没有过三心二意的时候。

姜氏一直觉得章家的男人纵使有千万般的坏处,但有一个好处却是世间难得的,就是对媳妇好,从来也没听说过族内有男人打媳妇的,有花花肠子的也少。

只可惜啊,人的日子就是不能太顺当,好容易她生下了儿子,眼看着儿子都要娶妻了,老头儿却没能看到孙子,一场大病就去了。

姜氏那时候差点没哭瞎了双眼,幸亏还有儿子在身边,她才能一日日撑下来。她还得替老头儿看着孙子出生,还得看着子孙满堂,可不能跟着去了。

对于儿媳妇孙氏,姜氏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的,家世不好,家里头穷的叮当响,兄弟也不是亲生的,比她还不如的是,孙氏自己撑不起来,一看就是受气包小媳妇。

就姜氏冷眼看着,孙氏除了一张脸还看得过去,其余就没有一点好处,但偏偏她家明亭就看中了这张脸,就喜欢孙氏唯唯诺诺为他是从的样子。

做人母亲的,永远是熬不过孩子的,姜氏就算是有千百个不满意,最后也只能答应了这桩婚事,不答应能怎么办呢,明亭熬着不成亲,那她的孙子从哪儿来?

等成了亲,姜氏就更加不满意了,孙氏看着笨,实际上也不灵光,进门之后虽说守孝,但出了孝也没能立刻怀孕生孩子,最后好容易生了,还是个女儿。

若不是儿子一心一意的护着,生怕自己会吃了他媳妇似的,姜氏恨不得立刻将她扫地出门,只是儿子喜欢,她除了偶尔搓磨一二,到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姜氏万万没想到的是,千盼万盼的孙子还未来,儿子却在出门跑马的时候摔了,回到家就不成了,没几日的功夫竟是随着他爹一起去了。

若说老头子死的时候,姜氏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一刻儿子死了,她是觉得人都没有活头了,章家在她手里头断了根,她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那时候姜氏想啊,索性找根裤腰带挂房梁上,随着那两个没良心的一块儿去算了,至于孙氏那个孙女,谁乐意去管呢?

可孙氏运气好啊,前脚都要被她扫地出门了,后脚竟然就发现有孕了!

姜氏到底是支撑着活了下来,她哭叫着保住了家里头的钱财,没让族内那些心思多的霸占了去,只等着看这一胎是男是女。

等到年纪大了,姜氏记性便不大好,总是记不住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但对于孙子小时候的事情却还是记忆犹新。

她还记得孙子落地时候呱呱大哭的声音,还记得那孩子第一次开口喊奶奶,还记得他迈出的第一步路,还记得他板着小脸在自己面前说要读书。

读书好啊,可当年老头子还在的时候,他们花费了那么多的钱财,那么多的精力,明亭也就考中了一个秀才,如今孙子可连个爹都没有。

那时候姜氏愁啊,愁章家也没个出息的人来提拔提拔她家乖孙,愁姜家孙家都是靠不住的穷亲戚,愁家里头就两个女人,连给孙子撑腰的人都没有。

那时候的她哪能想到,自家孙子不但能读书,还考中了状元,关山算什么,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得陪着孩子去啊。

孟家想退亲就退亲,就她家平安的人品相貌,还愁找不到媳妇,以后孟家就是哭着上门求和,她都不带正眼去看的。

这么多年下来,孩子忙,她心里头操心他累坏了身体,孩子不忙,她又操心孩子被皇帝嫌弃,以后没了前程,一日日的操心,姜氏心里头却是甜滋滋的。

为什么,只因为谁家儿孙能跟她家平安这么出息呢,这才几岁,就坐上了尚书的位置,尚书是什么知道吗,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就是天大的官儿。

孙子好,娶回来的孙媳妇也不错,长得好,家世好,管家理财更是一把手,还有个王妃小姨,比当年那位孟家小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姜氏那是越看越喜欢,连带着看不上孙氏的那点小心思,哼,当年明亭护着你的时候,老娘也没说过什么,怎么现在平安就护不得孙媳妇了?

风水轮流转,当年她多憋屈啊,如今轮到了孙氏,姜氏看着还觉得挺可乐。不过孙氏人虽然蠢了点,好歹听她的话,从来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孙氏眼皮子浅,动不动就弄幺蛾子,但有一句话说对了,章家缺儿子啊,她要不是看在皇帝和孔家的面子上,也得催一催儿媳妇,怎么生一个就得歇几年,再生一个还是女孩儿呢?

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姜氏却觉得自己是一辈子操不完的心,她心里头发愁啊,生怕章家就在孙子这边断了根,你说孙子这般有出息,将来都便宜了外人的话,那岂不是要气死?

只是孙子自己不急,还反过来安慰她,看着孙媳妇贤惠的模样,姜氏到底是把满肚子的担心咽了回去,怕给孩子们添了乱。

没有重孙子,她哪儿有什么办大寿的心思呢,再说了,戏文里头都说了,老太太铺张浪费的话,将来平安可是会被人弹劾的,她可不是那些不知道理的老太太。

这一等就是好几年,等重孙儿落地的时候,姜氏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满了,她心里头怕啊,谁知道孙媳妇是不是能生出来呢,看平安的样子又是像了他爹他爷爷,估计是不肯纳妾的,她也不愿意临老临老还得去当一个恶人啊。

原以为这日子已经够美了,谁知道平安还要为她办八十大寿,让她把心放进肚子里头去,说皇帝都是答应过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姜氏心里头那个美啊,见老家过来的人,心里头得瑟,见外头那些夫人小姐,心里头也骄傲,见后生小姐儿郎们,心里头更是高兴的不得了,谁家老太太能这般风光呢。

坐在首位,姜氏一边是重孙子,一边是儿媳妇,笑的脸上都是褶子,凡是进来的人都是满口的吉祥话,变着花样在夸她,夸她家平安,夸她家重孙重孙女。

前头的戏文还在唱着,姜氏看着那热热闹闹的大戏,心里头更得意了,她这一辈子吃过了那么多的苦,却有一个全天下最好最孝顺的孙儿,这辈子,值了!

第238章 伤病

京都的雨不多,但每一次都来的又急又快, 雷点落下来的时候像是要把屋顶劈穿似的, 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急促和冷酷。

都说冬季是老人最怕的季节, 但夏季也不妨多让, 热的时候,整一个京城就像一个烤炉似的,让人恨不得跳进井水之中纳凉;疾风暴雨来临的时候,又恨不得淹没了皇城。

章家因为有两个老人在,常年累月都养着两位太医,当然,不是如今还在太医院供职的那种, 而是告老还乡之后被返聘的。

这样的老太医可不好找, 毕竟即使告老还乡了, 但看病的手艺都还在呢,若不是章元敬拿出十足的诚意来,给的条件极好,章家也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这两位太医还不想来。

也幸亏的有这两位老太医在, 姜氏和孙氏这些年才能安安稳稳的,偶尔生病也能很快的好起来,这一次也是如此,姜氏这一日贪凉多吃了几块冰西瓜,当天晚上就上吐下泻了,也幸亏守夜的小丫鬟机灵连忙去喊了人, 太医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好险没酿成大祸。

经此一事,章元敬勒令丫鬟们不能由老人家心思乱来,姜氏自觉理亏,大半夜的闹得家宅不宁,也只能委委屈屈的受了。

姜氏却不知道,这一次可真把章元敬吓得够呛,想想看以前自家祖母别说是冰西瓜了,直接喝了冰水也不会如何,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这边姜氏被严防死守的,身体倒是一日日好起来,章元敬还未松一口气,却接到他家岳父大人快不行了的消息。

孔令芳一听见消息就双腿一软倒在了椅子上,章元敬也觉得不可置信,皱眉问道:“你说清楚,岳父大人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就说不行了?”

那小厮也是满脸是泪,哭着说道:“姑爷,我家老爷前几日出门打猎,路上遇到了暴雨,老爷仗着身体好也没注意,回家就喝了碗姜汤,谁知道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热。”

其实孔伯爷几年前就生过一场大病,只是那时候好歹是将养了回来,这些年孔伯爷也还算注意身体,谁知道这大夏天的淋了雨就能这么严重呢。

在他还是孔校尉的时候,别说是淋雨,打仗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的,三天三夜不能合眼,在冰天雪地里头行军的时候也多了去了。

随着年纪一日日大了,孔伯爷也不耐烦后院那些女人,进京之后多是自己住一个院子,他的脾气不大好,寻常也不喜欢丫鬟小厮陪床,平日里不算什么,这一次却耽误了病情。

章元敬握住孔令芳的手,安慰道:“说不定只是病的严重,我们现在就带了太医过去,一定能把岳父大人医治好的。”

孔令芳含泪点了点头,心中却也知道父亲这一次怕是病的很重,孔家也是大户人家,不会连一个太医都请不到,若太医有用,这下人不会如此惊慌。

等章元敬带着孔令芳急冲冲的赶到孔家时,孔家上上下下已经凄然一片,孔文孔武尚且在外地从军无法回来,孔斌却一脸憔悴的守在床前。

除了孔斌之外,还有三三俩俩的后院女人都在,这会儿一个个催泪的催泪,哽咽的哽咽。

看见章元敬进来,孔斌连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喊道:“姐夫,姐,你们回来了,快来看一眼爹爹吧,太医,太医说让孔家准备后事。”

孔令芳三俩步扑到床前,只见孔伯爷脸色苍白的泛着不自然的金光,竟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她心中又是悲伤又是愤怒,怒声责问:“爹爹病到这般严重,怎么现在才知会我?”

孔令芳的眼神锐利,带着三分责问七分审视,虽说父亲与三位弟弟的关系一直尚可,但权势财富当前,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坏心思呢?

这话一出,孔斌却是满心满眼的委屈,他还未说话,后头的夫人却不干了,跳出来擦着眼泪说道:“大姑娘娘这话可是亏心,老爷的身体,三少爷比谁都关心,这几天都没有合过眼,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倒成了心怀不轨之人了?”

章元敬走过去扶住孔令芳的肩头表示安慰,等孔令芳的情绪好了一些,他才抬头说道:“三弟,令芳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只是看着岳父受苦她心中难受,这才口不择言,还请三弟不要往心里头去。”

那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孔斌却伸手一把拉住她,连上并未有任何介意的深色:“我从小就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哪里会在意这个。”

他脸上只是浓浓的担忧,走到床前半跪下来,细心的替孔伯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才说道:“父亲知道近些日子章家老夫人也病了,担心姐姐操心不过来,这才让我们瞒着你。”

“原以为只是一场小病,太医来了就好,谁知道越来越严重,今日太医竟然说要准备后事。”说到这里,孔斌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们爹这才五十出头,实在算不上年纪大,谁知道这一次只是淋了雨就病的这般厉害。

章元敬微微皱眉,让开一些位置让太医过来诊断,两位太医又是把脉又是翻看孔伯爷的舌苔,脸色都有一些凝重,章元敬心中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太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开口说道:“章大人,章夫人,孔大人,还请做好心理准备,孔伯爷怕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孔令芳就算是稳重沉静之人,这会儿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泣,章元敬连声问道:“怎么会这般严重,岳父大人身体一惯还算康健的。”

太医却解释道:“孔伯爷身体看着是好,其实早些年行军征战亏损太过,后来又没有好好保养,前些年的大病就是症状,若是从那时候开始,孔伯爷能够静心修养,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只可惜伯爷有些讳疾忌医,病好之后就不太爱见大夫。”

这也是实话,孔伯爷的病不是一朝一夕就出现的,其实也有一个累积的过程,征战过沙场的人都知道,年轻时候受过的罪,到了年纪大的时候都会越发严重。

孔伯爷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孱弱的样子,当年大病一场虽然有些警醒,但也就是不再整日喝醉罢了,他又是当家做主的,除了孔令芳偶尔过来的时候能劝几句,其余人的都是不听。

如今这一场高烧,却是将这些年积攒的伤病一块儿爆发出来,加上又发现的晚,这才导致了孔伯爷现在的情况。

对此,孔令芳内疚不已,哽咽说道:“都是我不好,明明那时候太医已经交代了,我却没能盯着爹爹按他的话来做,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爹。”

章元敬见她如此心中也是难受的很,却不能让她这样自怨自艾下去,连忙说道:“令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岳父醒来听见你这般责怪自己,又该有多伤心。”

说完这话,他又问道:“太医,岳父大人他是否还能醒来?”

两位老太医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点了点头说道:“可行是可行,我等可用金针刺激穴道让孔伯爷醒来,只是他沉珂已久,这一次怕难以度过。”

章元敬皱眉问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老太医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已经不是高烧的事情了,孔伯爷身体之内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可逆反的损伤,这不是小人能用医术回天的。且金针之术有伤身体,用了之后,伯爷怕就是今明两天的事情了,还请诸位思而后定。”

章元敬带入想象了一下,大约就是高烧引起的并发症,以至于现在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这种并发症即使是在现代也难以挽回,更别说是此时此刻了。

悲痛过后,孔令芳也慢慢恢复了冷静,她擦了擦眼泪,看了一眼已久跪在床边的三弟,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沉重:“三弟,你意下如何?”

孔斌微微皱眉,只是转身问道:“太医,若是不用金针之术,父亲可否等到我那两位兄长归来?”

孔文还在连海,回来怎么也得一个月,孔武倒是近一些,但回来也至少得十几天。

太医微微摇头,说道:“即使不用金针之术,孔伯爷怕也只有三四天的时间了。”

言下之意,孔伯爷是绝对没办法等到那两个儿子回来的,这话一出,几位夫人哭成了一片,尤其是其中孔文孔武的母亲更是悲切不已,反关孔斌的母亲却带着几分兴奋。

孔斌抬头看向姐姐,低声说道:“大姐,父亲病发突然,什么都没有交代,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让父亲最后的日子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孔令芳心底也是这么想的,最后还是开口说道:“那就请太医施针吧。”

太医听完,果然恭恭敬敬的上前开始扎针,他的金针下去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原本烧的浑浑噩噩的孔伯爷慢慢清醒过来。

孔令芳和孔斌都围了上去,孔伯爷看清楚身边的人,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病了。

第239章 人

孔伯爷一直觉得,自己就算是不能如章家老太太那样活到七老八十, 活到六十岁还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他身体健壮, 这些年来也没有断了练习武艺。

可人算不如天算, 章家老太太还活着呢,他的身体就不行了,只是一场大雨而已,竟然就断送了他的性命,此时此刻孔伯爷心中无比的悲凉。

但等到真的看见儿女在床前悲切的模样,他又打起了几分精神来,比起儿子, 他更不放心的是女儿, 这是死去的妻子给他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看了看章元敬, 孔伯爷心中略略安心了一些,幸亏当年他挑对了女婿,甭管章元敬在朝堂之上多么精明,对女儿终归是好的。

孔伯爷拉住孔令芳的手, 叹息了一声说道:“芳儿, 爹怕是快要不行了......”

话还未说完,孔令芳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啜泣,紧握着孔伯爷的手,这双手还是如同记忆之中那般的厚实可靠,却失去了那种力气:“爹,你会好起来的。”

孔伯爷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好歹是经历过许多难事儿的人,一开始的悔恨和不甘过后,到底是很快思考起自己的后事来,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当年他在战场上随时都可能送命,关于自己的身后事早就做好了各种安排。

他扫了一眼屋内,看见那些个催泪的女人时心中也有几分无奈和不忍,再看了看自己的小儿子,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在他的三个儿子里头,孔斌是最为机灵的,但偏偏并不得皇帝的重用,一直被留在京城做一个不大不小的武将。

孔伯爷朝着孔斌招了招手,孔斌立刻膝行了几步到他面前,喊了一声爹之后就哽咽不已。

对待儿子,孔伯爷可没有对待女儿时候的温柔体贴,他带着几分怒气骂道:“哭什么哭,我孔家的男儿流血不流泪,就算你爹我要死了,你也不准哭。”

孔斌的眼泪还留在脸上,听见这话哽了一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把,但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可见对待这位父亲他心中的尊敬和惧怕。

孔伯爷见状这才满意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又说道:“管家,你去把书房屋子里头的盒子拿出来,就是那个铁皮盒子。”

管家显然知道那个盒子的存在,很快就走了出去,管家一走,几个夫人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哭泣,纷纷抬头朝着孔伯爷看去。

孔伯爷却对她们的视线视而不见,他还是拽着孔令芳的手,一直等到管家走了进来,才说道:“芳儿,你去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孔令芳心中似有所觉,但还是听话的走过去打开了盒子,却见里头摆着一个写好的奏折,除此之外就是四个木盒子,木盒不大,看起来就像是小巧玲珑的首饰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