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的想法总是很稀奇的,明明躺在床上一天没说话光被人当猴看了,凡是跟生病扯上关系那总是极容易累的。

她听见床上的人一生闷闷的呻吟,刚走到榻边,廿五背对着她一手打翻了药。

丫鬟约是被吓到了,赶忙收拾碎碗出去煎药。

门留了一丝缝隙,外面的侍卫全部撤走,廿五刚躺下,便听见风吹开门有条人影钻了进来,随即耳边回响一个男人的声音,“又活过来了?怎么不一刀捅死自己?”

那人站在床头,隔着幔帐对着面向墙壁的廿五,“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妄想挤掉沈吟心取代廿九,你不看看你有几分本事?我早说了你和她只能活一个,怎么你要自杀把机会留给她?这点手段只会让罗炎更讨厌你。”

廿五闭着眼用沉默表示抗议。

“我送进来的东西被罗炎拦截了。一根簪子,你好姐妹的遗物。她死在沈吟心手上,你不是口口声声要给你的师妹报仇吗?又不想报仇了?诬陷沈吟心让罗炎远离她亲近你?我猜想你是看见了庆功宴那天晚上罗炎离开大堂之后在假山上和沈吟心在一起的场景了吧?女人啊,嫉妒心作祟。”

床上的廿五突然动了一下,因为秘密被人戳穿的紧张。他口中所说的木簪子,廿五自然是认识的,但天知道那人要给她看的木簪子里藏了什么杀人的利器想要杀了她。她一开口因为伤势过重连声音都是嘶哑的,“罗炎知道是沈吟心杀了廿九,为什么他不动手!”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对方冷笑,“你连你自己都管不好,就不要费心去猜想罗炎了,他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揣摩的。我让你查得事呢,查到多少?”

廿五再一次陷入沉默。

“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个能耐,四源山的机关阵沈吟心为什么要救你?假如你死在了里面,我可就没那么多事了。主人来了命令,如果查不清楚沈吟心为什么转变那么大,安全起见会派人杀了她。不过就算她死了,你也不要妄想呆在罗炎身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掀开帐帘扔了进去,“回魂丹,对伤势有好处。”

廿五摸到这颗药,依旧没转身,静静地吃了下去。

那人负手站在床边,等了很久,床上突然有了一点点动静,像是有人在艰难的呼吸和发抖,喘息声越来越重彷佛经过了一段长跑,粗重急促。

“主人让我送你一程。”他满意地微笑,“沈吟心可比你聪明得多,她一直都在应付,你却只知道为了隐瞒自己之前的过错做越来越多的错事。主人不需要你这样愚笨的手下,所以,赏你一个安逸的死亡。”

他“啧啧”地叹了两声,床上突然没了动静。

那人坐到榻边,伸手到廿五的鼻下,气息已断。

正要离去,他似乎又有些不放心,廿五一直保持着背朝外的姿势,他将她翻了过来,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一瞬间如五雷轰顶,他从榻边跳起倒退了几步不可思议,“怎么是你!”

廿九睁开眼,坐起身来偏过头极致魅惑的笑颜恍若开在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摄人心魄,“是不是很惊讶?何将军!”

房门自外被人打开,罗炎站在门口,月光稀疏斑驳地洒在他身上,流光落在绸缎般的发上将月华的光辉点亮,冷若冰棱的面孔没有丝毫的惊讶,彷佛早已知晓了一切真相。

“国公……”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每向里面走一步,老何就向内退一步。

“你的主人,是谁?”

☆、第37章 身份疑点重重

“你的主人,是谁?”

老何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被罗炎抓住,他低头,突然重重的一声跪在地上,“国公,对不起。”

随即他闭上眼,无论罗炎问什么,都不再作答。

罗炎和廿九相互对视,看老何那视死如归的表情,知道怎么都是问不出来的。

老何跟随罗炎东征西战多年,吃过败仗受过重伤入过敌营,什么军刑都担下来了,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未曾透露过半点军情有过半点害怕,这样一个铁血的军人,若是下定决心不说,还有什么是能让他说实话的?

何况,廿九看罗炎自责无奈的表情就知道,对于这个跟随他多年的左膀右臂,罗炎一点都不想为难他。

逼他开口?不可能。恩断义绝?不可能。抓捕入狱?不可能。

罗炎一拳敲在墙壁上,面对墙壁我这拳头杵着额头。

廿九无意使他为难,“我先出去了。”

她一脚刚要踏出门,听见里面罗炎突然开口,“等等!”

廿九停在门口,背对着屋内,扬起一丝笑意。然而那笑,却略带忧伤。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罗炎站在老何面前,“廿九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廿九突然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老何面前。

只要自己的死和老何没有关系,那么罗炎便无须如此为难,无论老何想杀沈吟心还是廿五,杀人的罪责在老何身上,与罗炎没有关系,他也不需对此负责。

他要承担的是廿九的死,他妻子的死,至于别人,就算有责任,也委实是对于生命的责任,而非情感的负担。

只要老何摇头,他大可以放了他,然后继续追查。

罗炎对于目前她的身份认定,廿九觉得自己既然没有任何的伪装,他应是已经知道了。原本不告诉他是怕他不信,但他自己发现的,却不会在怀疑。对于身份,他们两人心知肚明即可,别人的想法,没有任何关系。

她突然期待老何否认他和自己的死有关,这样罗炎便可不必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毕竟那是他的手下,他脱不了干系。

对于这件事,她比罗炎更加逃避。脑袋里萌生出的,竟是想要按住他的头使劲摇,哪怕真的和他有关。

廿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面对一个可能是凶手之一的人,竟可以如此大度。

老何不负所望地摇头,正当廿九和罗炎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点了点头。

“你走吧。”罗炎心下明了,也不管廿九同不同意,“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会忍不住想杀你。”

老何跪在远处愣了愣,随即站了起来,“谢国公。”

等到老何离开,廿九便也低头无声地要离去。

“不问我为什么放他走?”

“问什么?”廿九垂下眼,老何肯定不是那个最终的幕后黑手,只是和当初的沈吟心一样为别人做事而已,沈吟心是为了情,那么老何是为了什么?

对方有多少能耐可以掌握这么多人的软肋或是弱点?

至于廿五,其实老何刚进门时的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方抓住了廿五的愧疚心,又利用她喜欢罗炎这一事实来威胁她不配合便将那事告诉罗炎。只是廿五并不喜欢被人操纵,又知道自己杀不了沈吟心,所以在对方下令让她想办法杀沈吟心的时候她选择诬陷沈吟心让她离开罗炎。她唯独不知的是沈吟心就是廿九而已。

老何摇头,因为廿九不是死在他手上,他点头,因为廿九的死和他口里的主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罗炎放了老何,那么他的任务没有完成,即便老何不去找幕后之人,幕后之人也一定会来找他。罗炎的手下遍布京城,只要老何和别人接头,他就能得到消息。

所以与其关押他,不如放了他,否则永远都不会有线索。

“他到你手下的时候,你竟没有查过他的底细?”廿九的记忆中,她初识罗炎的时候,老何就在他的身边了。一直以老何相称,是因为在这群人中老何比较年长且没有胖子孙拐子周等人有外表特色,所以就叫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说来,老何也不过比罗炎年长七八岁。论年纪,也是男人正当时。

“没有仔细地查过,但是大抵还是知道的。”罗炎的官爵是世袭的,且罗则安就只有他这么个儿子,再加上老皇帝甚爱罗炎,所以早早就将位置传给了他。

几十年前现在的皇帝打天下之时,罗则安是他的左右手,当年也是叱咤疆场的头号人物,后来新朝建立罗则安是元勋,朝政稳定下来以后自然收了不少门客。众人猜测老皇帝之所有那么疼爱罗炎,是因为当年纵横疆场的情谊犹在,看罗则安独子所以更加欢喜几分。

罗炎听说老何的父亲当时是罗则安手下的士兵,宁海决战的时候罗则安亲率杀敌不幸被围困时多亏老何的父亲一命抵一命替他挨了一刀,所以他死后罗则安格外照顾他的儿子,也便是现在的老何。

宁海一战被《大耀国志》称为大耀奠基之战,自此一战后军队屡战屡胜所向披靡,所以建国之初皇帝封爵时罗则安便被封为宁国公。宁字对于大耀国来说,代表无上的尊荣。

罗炎初领兵时,并没有对老何做进一步的调查,老何本身文韬武略是个将才,又因年长罗炎处处尊重他,若不是那天罗炎实在找不出藏簪子的地方想发泄便去拔自己的剑时发现剑柄的底端有圆形记号所以想到塔尔国生铁稀缺铸剑时它的剑柄大多是空心的,又想到老何是第一个送礼的,送来了一把塔尔国的匕首,柄上正好可以藏一根簪子所以起了疑心,否则他怎么都想不到老何身上去。

他的礼物太特殊,林屈逸还嘲笑过他,罗炎不想记住都难。

“一个底子没有问题的人突然间依附了一个在京城具有强大势力的人对你身边的人下手,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京城势力分布一直都相当的稳定,从前罗家手里的势力不小,但自从罗则安退隐之后势力全部集中到了皇帝手中。老皇帝毕竟是自己闯天下闯出来的,即便分权给各部,也很好地做到制约。

对于陀螺山这样一个世外仙境一样的地方,若非廿九本身有什么疑点,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如果是因为权力问题怕罗炎因为军功手掌十万兵马,也不至于对廿九下手。

最可怕的是,廿九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足以惊动世人非杀她不可的牛逼身份。

若是她真有什么牛哄哄的身份,她大抵要为自己二十年来简约质朴的生活怒赞一番并且对自己从未享受本该有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生给出差评负分。

廿九默默地看着罗炎,罗炎被看得全身不自在,“我派人去查……”

“难道你不是已经让人跟踪他了?”廿九交叉手指满是打量,“但这是个长期活,他绝不可能一回去就找那人,想要找出真相,难哟!”

这世上的难事太多,若是全部退缩了,就没有今天的罗炎。

“还有,廿五怎么办?”廿九想到依旧昏迷的廿五,心下隐隐不安。

她从没想过廿五回这么极端,也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在无形之中造成她如此大的压力。说到底被假象蒙蔽双眼的人该未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廿五是她的师姐,本心里她对廿九的事十分歉疚,也从没想过要伤害廿九。倘若她知道沈吟心便是廿九,就绝不会做这些傻事。

这世间最可悲的是,你看着瘦子说人还是胖点好胖点健康,看着富人说有钱买不到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不如没钱的人过得快活,看着高官说当官有什么好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头顶还有更高的官,看着商人说他卖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商品没有之一而你却全部都信了,最后发现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傻逼。

罗炎和廿九都是聪明人,但这并不妨碍身边还会有些并不聪明的人。

“你能保证她在路上的安全吗?对方要下手可不会只安排了一个人。”

“你想怎么做?”

廿九并不放心安排一对侍卫送廿五离开,陀螺山离灵州太远,若是有高手在途中下手后果不堪设想,但这军中真正的高手,譬如罗炎或是林屈逸,他们有军务在身不能私自离职,“我送她去陀螺山。”

“不行!”罗炎一口否决,他不能让廿九再去冒险,“你也是……沈吟心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因为沈吟心是直接出面杀廿九的,对方向廿五和廿九同时下令互杀,所以她是重点保护对象。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称呼她什么,沈吟心,还是廿九?

廿九根本就没想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份,但她一直不明说,也是希望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沈吟心这个身份虽然危险,但比起廿九这个身份,简直不能再安全。

可罗炎并不想喊她沈吟心,宁愿买醉用一时的糊涂去得到一个真实的廿九,而不是在清醒时看着自己和妻子之间隔着一道鸿沟。

“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更好的人选?”

廿九自然是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但是比起奄奄一息的廿五,陀螺山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说过,她永远不会对自己的朋友下手,而廿五,无论她做了什么,只要廿九还有理由让自己原谅她,她就必定去原谅。

这世上的怨恨太多,若无法怀揣善良和宽容,人生会多么黑暗。没有人希望自己生活在满满的恶意中。

“我陪你去,或者让林屈逸送她回去。”罗炎说得很坚决,廿五他非送走不可,但廿九必须一直在他身边。

“万一上头责怪下来他们擅离职守?”

“一切责任我担!”

罗炎作为主帅不能随意离开,廿九若真的去送廿五,谁都拦不住他陪着廿九一起去。

廿九叹了口气,“那就让林屈逸去吧。”

☆、第38章 国界边境安置

大夫说廿五的情况稳定了之后,林屈逸便根据罗炎的意思护送她离开灵州。

从灵州到陀螺山,快马加鞭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廿九安排好随行车辆和随从人员,虽然依旧不放心,但林屈逸去一趟,总好过别人。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林屈逸点头含笑,看见站在知州府大门边的罗炎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廿九的背后。

“我走了,沈姑娘你也小心。”

看着林屈逸一行直径离去,廿九的心里七上八下。

罗炎大步下来,“手怎么样了?”

廿九看着看吊着的手,“似乎没事了,可以拆了。”

伤口像一条蜈蚣攀爬,留在一节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委实难看,廿九自己看着没什么感觉,似乎从前的自己也经常受伤,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如今竟也习惯了,从没有为自己的伤疤心疼。

倒是罗炎心中被狠狠揪着,廿九在他身边从没有享受过安逸的生活,却一次又一次困入险境。虽然是沈吟心的身体,可疼的却是廿九的灵魂。

“廿……沈吟心。”

“嗯?”廿九仰起脸,清澈的笑脸素面朝天,荡漾在眼里的涟漪和直入窗户的阳光一样温暖地要融化寒冰。

和以前一样干净透彻的笑,却让罗炎那一点自责堵在心里,不上不下。

“我在陀螺山看到你的那一次,差点杀了你。”

“嗯。”

“后来我去见了陀螺大师,他说我戾气太重。”

“嗯。”

“你知道其实我并不信鬼神但是陀螺大神的预言真的很准。”

“嗯。”

“你能换一个别的字吗?”

“能。”

“……”

廿九从未见过这样窘迫的罗炎,像是要对她道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连讲话都变得磕磕巴巴。回想起来这些年,罗炎从没向她道歉过。他习惯于揽她的过错去承担,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错事都源于他,廿九常说他大男子主义,但这又如何,他说她是他的女人,就应当受他的保护,否则,妻子是用来干嘛的?

然而他做错的也不少,当他一力去担负所有她的错事和危险时,他不知道廿九心底的害怕和自责,那种让别人去承受自己过错的内疚造成的巨大压力。

当廿九知道他为了给自己报仇去杀沈吟心,以及那些自己身世的疑惑和遇见神秘的幕后组织时,她知道自己的任性给两人造成了多大的危难。所以她从没有怨恨过他。

罗炎所不知的,是廿九只想自己去承担自己的事,而不是一味的在他的保护下。当初即便她成功逃离国公府回到了陀螺山,过几天想通了自然便会回去。

而罗炎所道的歉,廿九她当真受不起。

“过去的便过去了,逝者已矣,罗炎,如果她带着一个仇人的身份重新回来,你会接受吗?”

“只要是她,别无所求。”

廿九垂下眼眸自嘲地笑笑,她早知道罗炎会这么说,对于一个失去过一次的人,再不会有挑剔和要求。

但是,接受不了的,是她自己。

换做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沈吟心。

“对了,关于地牢里那些蛮子的事?”廿九突然想起自己出来之后光顾着廿五和老何,差点忘记了地牢的事。

罗炎和李嗣开商量了一下,李嗣开初听到要放了那些蛮人还要求灵州养着他们时回答得支支吾吾,但是在罗炎一再施压以及担保之后,他无奈答应了罗炎放了这些蛮子。

要求是,这些人从此不得进入灵州。

廿九表示这个条件完全没有关系,最初她的想法便是让这群人住在两国边界抵挡和他们一样的流民。若是几年之后边疆局势稳定,在边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部落有固定的人群居住,到时这些蛮子接受了文化教育便能自己创造价值。

只要将蛮人骚扰灵州的问题解决了,灵州的百姓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

同一种族的人是有吸引力的,其余游荡的蛮子一旦看见他们的族人能够吃饱穿暖,自然会加入进来。

罗炎喊上了李嗣开和廿九一同去了地牢。

廿九答应的是七天之后,如今已经变成了九天。安静下来的蛮子们又开始在牢中吼叫,然而因为形成了团体,所以大多数人都安静地听胡扎的安排。

胡扎相信廿九会回来,所以地牢中的形势比廿九预计得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