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炎带了士兵在牢外候命,一旦有突发事件,便可以迅速制住这些人。

廿九刚进去的时候,所有的蛮子们都站了起来,满怀着期望和憧憬。

“我放你们出去,但是你们答应我的,决不能食言。”廿九看着胡扎,胡扎也看着廿九,当他看到站在廿九身份满身肃杀之气的罗炎时,立即别开眼听话地点头。

其余蛮子也随着胡扎一道点头。

廿九回头看罗炎,罗炎这才拿着钥匙开了门。

蛮子们出来的时候很整齐,李嗣开和狱卒小王本是躲在一边怕这些人蜂拥而出将自己踩成肉渣渣,一看这些个野兽变成了兔子,立即直起了腰杆子抬头挺胸地仰视他们。

蛮子们的个子太高,想要俯视都困难,一把辛酸泪啊……

“为什么挑了这个做头领?”罗炎和廿九跟在最后面,牢门一开,罗炎的手下便一对一领走了蛮子们。

“听话能打觉悟高!”言简意赅。

起初这些蛮子们很抗拒士兵,因为他们都是被一群身着铁甲的战士抓回来的,不过很快,因为胡扎的顺从,他们便知道既然头头都这么做了,自己就要跟着头头学。

所以一群蛮子早失了他们的盛气和野蛮,个个温顺得让李嗣开掉眼珠子,唯独叹一句,“沈姑娘高明。”

到了大耀和塔尔边境时,蛮子们看见一篇茂盛的绿草地和温暖的阳光,立刻变得聒噪起来。

廿九骑着马在边境绕了一个大圈,“胡扎,以后这片土地让你们生存,这里的草场和粮食归你们所有。”

所有的蛮子围成一个圈发出一个和在牢里时一样的怪异的声音,看他们激动的神情,廿九也忍不住扬了唇角。

“但是你们要记住,这是大耀国的领土,灵州城供你们衣食,你们就有义务保护灵州不让任何人入侵。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好事,倘若灵州被骚扰,你们就会失去食物,甚至是生命。所以,请用你们的性命来保护它,可以吗?”

胡扎单膝跪地单手扶肩,向廿九深深一拜,连同身后上百蛮子,一起行礼。

这场面甚是壮观,李嗣开表示,他都快被感动哭了……

这些蛮子是灵州的心腹大患,如今却担负起保护灵州的责任,这让作为灵州知州的李嗣开涕泗流涟,从此以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有人供应食物,并不代表你们可以不用劳作。”廿九下马走到胡扎身边,让他扶起,“想要更好的生活,想要像灵州的百姓一样被朝廷认可,你们必须创造出自己的财富。当你的存在对大环境有所价值的时候,你才有被认可的机会。胡扎,我希望你能带领你的族人,一起建设这一片土地。”

胡扎再一次跪下,表示他的尊重和敬仰。

罗炎一句话没说,看着这个肆意张扬的女子,和从前一样,踏于满地华景之上突围而出睥睨天下。

犹记当年那个稚嫩的她,骄傲执剑,只为宣示自己的能力不在他人之下。当青涩变成一身的洒脱不羁,然后离他越来越近,将漫天流星凝聚成璀璨烟火,在心底绽放。

只是这华美和绚丽,是否还和当年一样恣意蹁跹,无所顾忌。

接下来的任务全部交给了李嗣开,蛮子们要在边境生存下去,需要衣食住行,如今这一带除了遥遥相望的离寨,什么都没有。

李嗣开自是答应了会立刻装运必须的帐篷和食物,蛮子们也答应誓死保护灵州。

等到罗炎觉得一切都差不多了,这才和廿九双双离去。

“等到这里初显成效,我会上表朝廷为你请功。”

廿九鼓着脸气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所谓功劳?”

“难道你不想打翻从前的沈……你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他每次要称呼廿九的时候都会犹豫自己该怎么说。

廿九默了默,其实罗炎想得比她周到。他自然是知道廿九不屑于这些功劳,但是他不能不帮她想着。虽然身份是沈吟心,倘若今后回了京城想要对抗那个神秘的幕后黑手,廿九的身份地位越高,对方越不好下手。

一旦有了既定的阻碍,对方不得不下更大功夫,他做得事越多,露出马脚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廿九撇了撇嘴,“罗炎我们真的不能再做小伙伴了。我的思维跟你不在一个档次上。”

罗炎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和你做过小伙伴了?”

“……”

说来也是,他们做过仇人,做过情人,做过夫妻,单单没做过小伙伴。

廿九一个人在后面默默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策马追上罗炎,“林屈逸走得时候,你有没有让他在路上来信报平安?”

罗炎看她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安慰,“七天一回信,你放心。”

“可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廿九咬着下嘴唇离得远点时一个人自言。

☆、第39章 古怪的小镇子

林屈逸离开的第七日晚上,战鸽落到了知州府的庭院里。恰巧在散步的廿九捡起战鸽解下了一张纸条。

林屈逸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四只战鸽,这战鸽比普通的信鸽有耐力,飞行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因为七日一回信,所以实质上战鸽每次到达知州府的日子都会比七日长。

廿九打开纸条,没有太多的累赘,只有平安二字。

她握着这纸条,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虽然林屈逸带着重伤的廿五不会走得太快,但七日的路程至少已经到了广乐三省,战鸽飞得再快,也不至于半日便能到达远在边塞的灵州。

廿九不是第一天认识林屈逸,军中纪律严明,林屈逸说了每七天的午时发信,就一定不会提前,这信鸽来得太早。

一股电击般的麻痛从她的脚心传至手臂,如果,这平安信不是林屈逸发的……

廿九不敢再想下去,倘若战鸽是别人发的,就说明林屈逸等人已经落在了对方手里!那么廿五……

廿九立刻跑去罗炎的房间,“罗炎!”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这才想起,今日他去了灵州外的哨塔布防,晚上不回知州府。

来不及多想,她去马厩牵过一匹马疾驰出府,“罗炎回来了告诉他,林屈逸可能出事了,等他回来快点派人来支援我!”

府外的守卫还没答应,面前就一阵风驰电掣的瞬移影子,廿九已经消失。

守卫面面相觑,果然人言不可尽信,沈家大小姐自来灵州以后就没有高雅端庄过。

廿九的心一直被紧揪着,倘若廿五在途中出事,她如何向老陀螺交代?

说来林屈逸也是个高手,走前带了不少的人马,想从他手上劫人不容易。然而廿九就是担心,对方连老何这样的人都能掌控,若是把握着了林屈逸的弱点他该如何应对。

夜晚的风带着飕飕的冷意,和天端一丝流云遮住的冷月一样寒凉。她在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告诉自己不能停下。那一瞬路很漫长,晚雾苍茫,星空寂寥,唯有呼吸和心跳的回响。

七日,若是林屈逸等人出了事,那一定是在七日之前,他们走不了太久,甚至根本没有踏入广乐三省,廿九只求能早点找到他们的踪迹。

那些人,竟是这样不肯放过廿五。

那么自己呢?是否也一样不会被放过?

她的重生,只是为了遭遇再一次的死亡吗?上天如此不公!

从深夜跑到黎明,从黎明跑到正午,然后再回到下一个深夜。

廿九只有经过店铺的时候停下来填点肚子,罗炎若是回到了知州府,一定会赶来帮她。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应该坚持自己去送廿五。廿九小憩片刻再次翻身上马。

这次她放慢了速度,开始注意周边的情况。

对方不会在离灵州太近的地方动手,林屈逸又不能行得太快所以这七八日相当于正常人行速的一半,如果是她要对人动手,中旬一段便是最佳的时机。

她这一路走来披星戴月,胯下之马的脚程也比普通的马儿好,所以速度在正常偏上,也就是这一段路起,便是林屈逸的人出事的地点。

只是又到了一个夜晚,黑蒙蒙的雾霭下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摇晃,她看不清周边的情况。

风带来了一阵窃语声,廿九看到远处有一点朦胧的灯光,似乎是一个小镇子。

连赶几天的路廿九有些疲惫,于是她朝着灯光的方向前行去寻个歇脚的地方。

已近子时,镇子里的人大多入睡,除了一点幽幽跳跃的光,她看不到其它景物。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没睡下。

廿九牵着马走进一条小巷子,太过静谧,静到有一种入了人间地狱的错觉。这里没有客栈饭馆,似乎并不欢迎外来的客人。明明处在去往灵州的必经之路上白天的过往行人极多,赚钱的活有谁会抗拒?

廿九停在一间矮屋子前,踌躇片刻,正要伸手敲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壮实的妇人搬了一盆水“哗啦”一下倒在门外,溅到了廿九的身上。

“咦,这么晚了,怎么有人?”那妇人并不对自己倒了廿九一身的脏水表示歉意,反而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廿九抹了一把脸,灵敏的嗅觉告诉她,这水里带了血。淡淡的血腥,像是被擦拭了许多遍,却依旧抹不去它原有的味道。

“快走快走!”妇人不耐烦地驱赶廿九。

“大姐,你看我衣服都湿了,这大晚上也没地方住,能让我过一夜吗?我可以付钱。”廿九卷着衣角挤出水帘子,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她现在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妇人从头打量着廿九,这姑娘素面朝天却掩饰不了天生丽质的容颜,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都不由得羡慕这与生俱来的芳华。身上的首饰不多,耳垂上一对琉璃色金托梅花明珠花蒂的百花耳环足以显示她不凡的身份。这样的女子,想必出手也是大方的。

廿九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耳朵,就知道这是个贪财的人。她从知州府出来时太过匆忙,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于是立刻解了那对耳环,“大姐,我出来的太急没有银两,你看这个怎么样?”

妇人接过耳环,遂眉开眼笑,“进来吧进来吧。”然后又附在廿九耳边偷偷道,“就一个晚上,明个一早赶紧走!”

廿九乖巧地点头。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低哑的声音,“磨蹭什么!倒个水这么慢!”

“来了来了!喊个犊子!”

妇人拉了廿九,示意她放轻脚步,将她带到一间偏僻的屋子,“你可在这呆着不要出来,别让我那口子看见了。”

若是怕廿九的模样可倾覆世人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廿九听她对立面那男人说得话那么不客气,行动上又处处显得不想惹他,这便是最不正常的事。何况,刚才那水里的血……

廿九走到桌边掀开茶壶盖子,茶壶里的茶水已凉,一边的茶杯上依稀留有茶渍。

她既不想让那男人知道自己让一个陌生女子进了家门,说明这间屋子平日里是没人进来的,但这茶杯显然说明这一两日里有人来过。加上刚才的血……廿九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所谓黑店。不过这算不上店,不过死在这里的可是有不少人。

林屈逸他们一定也经过了这镇子,若是白天还成,若是晚上……这古怪的镇子里,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

廿九着急廿五,本无心去理这月黑风高杀人夜伸手不见五指时的抹脖子事件,正准备躺下来,又立刻改变了主意。

这个镇子看起来比较衰败,看那妇人刚才盯着她耳环的样子便是个贪财的人,林屈逸一行虽不至于招摇,但行头豪华,经过这么一个地方,就算不停留下来也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倘若又恰好停了脚……

廿九拔出自己的锈剑,轻轻推开门。

外面的屋子燃着烛火,照出另一侧屋子里一个高瘦男人的影子,一道精光“咻”的闪过,她看见黑影的手上持着一把锋利的刀。

廿九心头一紧,将门缝拉拢了些。

那男人很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好了吗?快点!”

随即听到那妇人刻意压低声音的回答,“急什么。”

“怎么不急,说好了今天晚上交货。隔壁几家都准备好了。”

那妇人有意无意地瞟了几眼廿九的屋子,看那里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心道,“在猪圈呢,明个儿交猪肉,今晚去宰几头先。”

“啰嗦!”高瘦的男人打开门,从门外进来几个人,高矮胖瘦不一。

“头儿,我们那好了,你这呢?”

“猪在后院。”高瘦男人别好腰刀,从怀里取出一块圆形的金属片,“京城来得猪,口感就是跟本地猪不一样。”

金属片在他手中晃悠的一刻,廿九猛然如被闪电劈中,握着剑柄的手心溢出了丝丝冷汗。

那金属片,不正是罗炎从京城带来的军队统一的盔甲上的标志!

林屈逸他们……

廿九咬住自己的嘴唇,第一次生出了浓重的杀意。

站在屋子里的人齐齐一颤,“头儿,你这儿的杀气可真重。”

高瘦男人皱了皱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今晚的气氛,真是诡异。

廿九本自恃武功高可以一窝踹,但林屈逸带的是罗炎手下的正规军,作战经验丰富,虽不一定个个有绝世武功,但一群进退有序的老兵绝不可能突然间灭于一群打砸抢劫普通人手中。想要一个不留地杀了他们,定然是有严密的计划和严谨的布局,廿九她不确定林屈逸和廿五他们是否全军覆灭,但听那男人的口气,林屈逸定是损失了不少人。

她不敢贸然行动,只能静观其变。

高瘦男人带着另外的人去了后院,廿九跟在后面。

夜,死寂,以至于他们的脚步和呼吸都清晰在耳。廿九趴在后院猪圈的顶上捂着鼻子,看下面的人搬走猪圈草料,挖出一具具尸体。

廿九虽认不出每个人的身份,但能确认这是林屈逸带出来的人!

死尸个个面目狰狞,显然在死前经过一番恶斗。致命伤口上的血液还没干涸,廿九隔着厚厚的干草堆可以判断他们死于不久前!

难以想象经历一场生死决战,这个小镇子竟然可以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变得那么平静。恶寒,廿九已不知该用什么词来描绘心中的觳觫不安,这个可怕的镇子。

“快找!”高瘦的男人一声令下,其余人翻过一具具尸体。

“不在你们那里,不可能让她逃了!”高瘦男人的目光瞟过死尸,停留在一片殷红的衣角处。

“头儿,找到了,是她吗?”

廿九紧紧地抓着剑向外挪了一点点,在高瘦男人看见衣角的时候,她同样也看见了那一块布帛,是廿五离开时穿在身上的!

高瘦男人俯下身,正好挡住了廿九的视线,廿九看不清尸体的脸,唯独默默祈祷那不是廿五。

“嘿嘿,头儿你真厉害!”一个黑黝黝的胖男人扛起那具女尸,“那边的车子已经来了,我们能交差了。”

胖男人突然脚下一绊,向前跌了一步,尸体顿时倾斜,正当脸要朝上时,高瘦男人上前扶住了尸体,“小心点!”

门外的马车等了片刻,廿九看着他们将尸体搬进了马车。车内伸出一双手,修长的手指,分明的指节,然而褶皱和茧子,暴露了他过半百的年纪。

马车一动,廿九轻点足尖跃到了马车顶上。

车行得很慢,廿九趴在上面向下看,尸体本是横躺在马车里的,正在廿九放下目光的时候尸体突然睁开了眼举起剑刺向车顶!

而此时,刚才那双手的主人鬼魅般凭空消失不见!

☆、第40章 万里无人空巷

廿九从马车顶上纵身跃下,沿着巷子里一条细窄的小路跑了进去。

那“尸体”根本不是廿五,所以这一切是对方为了引出廿九布置的。方才那户人家的主人和他的手下也一起冲了出来,除了马车里突然消失的人,假装尸体的那个也追往廿九条跑的方向。

廿九顾不得小路里横七歪八的竹竿篓子,边跑边推倒路边的障碍。

然而跑得越久,这小镇子便越是诡异。

他们发出的动静很大,镇子里的居民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没有烛火没有光亮,死沉死沉的镇子,像是一切都飘荡在虚空或是黄泉路上。

廿九不知道自己跑向哪个地方,耳边是急促的喘息和脚步的落地声,身后是一众急追猛赶的人,她在看到尸体睁眼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

来不及多想林屈逸和廿五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廿九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镇子。

她突然非常想念罗炎,不知门卫是否把话带到,罗炎是否已经带人出来支援她。

眼看跑到小路的底端再无路可走,而身后追赶的人很快就能赶上,廿九紧握着锈剑,准备做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