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旁边的民居挪了挪,在那帮人出现在眼底之前撞进了路边的屋子。

私闯民宅此等事情并不是她本意,所以进去的时候廿九愧疚的轻声道:“不好意思,逃命,打扰了打扰了!”

她顺着门冲进里面,这才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外面嘈杂的喧哗,这些人已经追到了身后跟进了屋子,廿九打开窗户跳了出去,翻进了第二间宅子。

依旧没有人。

廿九对这镇子的疑心愈发浓重,后面的人紧追不舍,无奈在她沿着民宅横冲直撞时,意外的发现整个镇子除了点灯的几家,全部没有人!

她这才知道为何自己刚踏进这个镇子的时候会感觉这么阴森冷寂,偌大的镇子不过寥寥数人,外加死不瞑目的灵魂,沾染着黑暗和仇恨的血腥,这样的地方,怎会不阴冷。

“你们,去那边!你们,后门拦住!”

廿九冲进其中一间宅子的时候,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布置的命令,似乎整个宅子被围困了起来。

再高强的武功都抵不过一群人的围殴,廿九根本不想和他们正面对抗,除了廿五的尸体,刚才后院里看见的其他几具她不会认错,兴许林屈逸逃脱了,但他的人马一定大多葬送在了这里。所以这群人的实力,不可小觑。

本以为他们会冲进来抓她,她在门后掖藏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对方似乎只是将她围困在里面,暂时还没有其他动作。

廿九从门缝中看见对方的人警惕地盯着里面,却又时不时往后张望,像是再等什么人。

那双从马车里伸出来的手,和车中突然消失的人,这种神一般的藏身之术,让廿九再一次联想机关阵。

和机关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类似于土遁术。

这在中原地区并不常见,一定和那个摆下机关阵杀她以及廿五的人有关。

廿九向屋子里走去,昏暗的室内,朦朦胧胧的有黑影在风中忽隐忽现。

剑出鞘的瞬间,廿九毫不留情地像那影子砍去,然而剑锋一路无阻地在空气中划过,未曾触及*或是其他实物,影子却依旧有规律地飘动。

饶是廿九胆子大,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屋子里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响动,屋内屋外,隔了一扇门,却沉浸在一样的寂静中。

廿九举着剑颤抖地在影子前划过,当她猛然意识到这影子的实体来自自己身后的时候,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弥漫过心头。

然而现在,毕竟不是害怕的时候。

廿九咻地转过身手中的剑在屋内升起一道锈红色光亮,“哧”,剑刺入了身体,一股凉飕飕的血挥洒了她一身。

冰凉的血,不属于活人的血。

“砰”的一声响,她听到一具僵硬的身体在面前轰然倒塌的声音。

一个早已死了的人,尸体直靠在墙上,被她刚才的一剑刺中之后倒下。

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在黑暗中的人。

廿九蹲下身一点一点检查尸体,当她的手指摸过尸体臂膀的时候,整个人颤了一下。

冰冷的圆形金属,是罗炎军中标志的轮空,这尸体,是林屈逸带出来的人。

这一瞬间廿九突然想通了为什么林屈逸的人会丧命在这里。她进入的第一户人家的猪圈下埋得尸体约有十具,林屈逸带来的人是一百左右,廿九在逃命时闯进每个房间不做停留,所以根本没检查里面是否有尸体。

林屈逸到达这镇子的时候一定是发现了异常,依照他的性子罗炎命令他保护廿五,他定不会离开廿五一步。所以他分出了三分之一的人去检查这个镇子。之所以这镇子没有客栈,是因为平日里这是一座废弃的小镇,廿九在跑得过程中发现推过篓子之后的手沾满了灰尘和蜘蛛丝,平时没有人,只有在重要的情况下,比如今日,才会有对方的人进驻到这里伪装成镇子的居民。

林屈逸派出去的二三十人必然是有去无回了,这二三十人,也就是廿九在逃跑的时候分布在无人房间里的尸体,对方从背后各个击破。但短时间内林屈逸不会发现,镇子那么大,想要一家一家查过去需要一些时间,林屈逸便带了人寻客栈。

客栈是没有的,镇子里假装的村民指示给他那些人家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也就是廿九刚进镇子时点着烛火的人家。

那几家都是连在一起的,林屈逸去敲门的时候对方接待了他,但是这些民居普遍较小,所以护卫们便十来个一组被分配到隔壁的宅子。林屈逸想着就在左右,甚至能听见隔壁的讲话声,所以大意地答应。

结局,就成了廿九看见得这样。

好在没有看见林屈逸和廿五的尸体,廿九稍稍安下心来。

整个宅子外围都有人,廿九深知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赶紧离开这里,且不能惊动他们。

“主人,在里面。”

廿九听到那高瘦男人的声音,“主人”二字,让她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

“进去抓出来。”被喊作“主人”的人发话,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刻意隐藏了原来的声线,廿九皱了皱眉头,暂且稳住性子。

她很想现在就冲过去掀了那人的面具看看他到底是谁,但是她不能这么做,若是在看见他真面目的一瞬间注定必死无疑,那么她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性命急于一时的结果?

高瘦男人一步步靠近这间屋子,廿九的心也随之跳动得更加剧烈。

“砰”!门被人踢开,灯笼的黄光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照亮,亮得并不透彻,彷佛是隔了一层窗纱之后的朦胧,只能照出些模糊的轮廓。

高瘦的男人提着灯笼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连房梁都没有落下。

地上有两具尸体,一具完整的男尸,一具无头男尸。高瘦男子略带怯意地瞟过,尸体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中彷佛从地狱而来的鬼差,要将人的魂魄勾摄。

“怎么了?”外面的人似很不满他的磨蹭。

高瘦男人走了出去,“人不见了!”

“周围守着的人呢?”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看见人出去,镇子口上也有人守着,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算一直苍蝇都插翅难逃。

戴面具的人慢慢踱步进这间房子,房子很空旷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一眼便将整间屋子看得透彻。他单手撑在面具上,发出“啧啧”的叹息声。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啊!

沈吟心何时有这通天的本事?

“肯定还在镇子里,继续搜!”

高瘦男人领了命令,挥手带走了他的手下。

戴面具的人走在最后面。

廿九从来没有和他离得那么近,翻滚的血液冲动地席卷,她多想冲上去杀了他,但是她不能……她只能压抑自己的愤怒,看着他离开。

在他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回了头。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廿九觉得那眼神,好熟悉。

熟悉,却不知那种感觉来自哪里。

也许是她死去的那个晚上她的灵魂听见树林很远处的笑声,看见那双空洞无底的双眼。她屏住呼吸,等待他离开。

然而那个人,站了良久,彷佛认定廿九就在这里,始终不愿离开。

廿九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他出现时的压迫和窒息感,让她产生了强大的恐惧。

“主人。”

“嗯?”戴面具的人回过头,“该回去了?”

“是。”

戴面具的男人不舍地回望了一下这间屋子,对着既白黎明悠悠叹气,“天亮了,该走了,什么时候天才是真的亮呢?”

什么时候天才是真的亮呢?

廿九自嘲,那人竟是和她一样的心声。

他披上披风,一辆马车辘辘行来停在面前,上车前,他嘱咐了手下一定要抓到沈吟心,然后径自离去。

天,亮了。

寻找廿九的人依旧没停下来,廿九擦了擦脸上的血,从地上站了起来。

☆、第41章 廿九正在越狱

她的手上,赫然拎着一个人头!

高瘦男人进来检查的时候看见的两具尸体,一具自然是廿九。她紧急之下切了那具男尸的头颅,脱了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将头颅按在衣领之上遮住脖颈,自己则全身缩在衣服里。因为廿九身材矮小,当接上一个头颅的长度时正好变成了男人的身高,看起来成了一个死了的男人。而断了头的尸体被她挪到了杂草堆旁用枯草盖上,露出血淋淋的脖子,检查的人便不会刻意去拨开杂草看他的衣服。

廿九只是大胆地赌了一次,每个房间内的尸体兴许是一到两具不等,高瘦的男人并不确定是否这个房间死了两个人,加之光线昏暗,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躲到了哪里,所以忽视了地上的尸体。

廿九将衣服脱下盖在尸体身上,将头颅安放在一边忏悔,“对不起,我必须要活下来,谢谢你祝我一臂之力,你们的死终会得报,等罗炎到了这里,所有的兄弟都会送回故里。若你在天有灵,不求好人命长久,但求恶人有恶报。”

灵魂,她原本并不相信,直到她再一次活过来,她才觉世上事,远非她所料。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显然已经离开了,廿九有些后悔,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奈何不了他,突然想到当初罗炎并未将沈吟心和廿九联系在一起时,他每次看到自己的仇恨眼神,大约和刚才的她没有差别。

她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廿九随意地抹了几下满是污血的脸,观察外头的动静。

卯时将过,天已透亮,衰落的镇子尽在眼底,偶有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从前面走过,应是在巡逻。

守在这间屋子周围的人也已散去,白天逃走并不比夜晚简单。镇子的四周都是对方的人,廿九只要离开这镇子回到官道上,就平安了。

从她所在的宅子到镇子的门口若是不遇阻拦,约摸要走一炷香的时间,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她会遇见交叉巡逻的两拨人,分散的巡逻兵不能奈她何,但廿九不能回去牵自己的马匹,这就意味着她只能靠自己的腿,若是引起对方的注意将人召集,她根本跑不过马儿。

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廿九偷偷地溜了出去,躲过巡逻并不是大问题,军营里也是相隔交叉的巡逻兵,和这里的节奏很是相近。

不,不知是相近,而是,完全一样!

这些人,似乎是从军队里退役的老兵,他们的年纪比罗炎的人稍大一点,急而不乱步伐稳当,一切都井然有序。

廿九依照自己对巡逻秩序的了解,从中找出几个盲区然后一点点靠近镇子口。

而此时,正在带人搜查镇子的高瘦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脑海中一晃而过一具无头男尸,这个杀人的手法略显陌生。

“林屈逸的人来得时候我不是吩咐了下去动手要干净利索吗?”

“是的,头儿。”

“割下头颅的杀人手段会不会略显凶残?”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他们做得本来就是凶残的事,为何想到分尸就觉得毛骨悚然?

“头儿,您在开玩笑呢?兄弟们下手个个快狠准一招毙命,都是见过场面的人,虽说是杀人,但也不至于做分尸这种缺德的事。哎,好歹咱以前也是……”

“住口!”高瘦男人喝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走!”

后面的队伍全部跟上了高瘦男人的步伐,他跑到之前那座围困的宅子一脚踹了进去。

地上只有一具尸体,那具无头尸体旁边,放着本该在他脖子上的头颅。

他知道他们抓捕的那个女子的身份,戴面具的男人告诉了他。原本他以为抓一个女人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廿九跑得太快,他始终没追上。没追上就罢了,她竟然在他眼皮底下逃过一劫。

这些全然不能让这个高瘦的男人感到惊讶,灵活机动的人有很多,他姑且只是觉得这女子聪明。

但他现在发现,他完完全全的错了!

这个女人不但聪明,还残忍!

她一定知道这些死尸是罗炎的手下,在那种场合下能保持镇定压制恐惧已经不易,她居然对自己人的尸体下手将死人的头颅安置在自己的身上,在三更半夜的情况下伪装得那么真。深夜和尸体共处一室,莫说女子,就是男人也没几个不害怕的,她能不顾一切的下手,不但大胆还够狠心!

当戴面具的幕后操纵者亲自来这个小镇子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满主人对他的不信任,可现在他完全知道为什么主人要亲自来一趟!

他不能确定廿九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了镇子,“走,立刻去镇子口!”

镇子口躲在草垛后的廿九正在犹豫该怎么出去,高瘦男人已经领了他的人过来,他后面跟了长长的队伍,廿九蹲下身子不敢冒头。

男人走到镇子口的时候他的手下在他背后排成了几行挡住了守镇子口的人的视线,在他询问有没有人从镇子口离开时,廿九灵机一动。

他身后的人排队的时候队形分散,最后排的人慢慢靠向了廿九躲藏的草垛。

廿九突然站起以极快的速度捂住了最后一人的嘴拖到草垛后一招致命,扒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装模作样地排在队伍的最后方。

“确定没有人出去?”

“没有。”收镇子口的人坚定回答。

高瘦男人沉思片刻,看来她还在镇子里面。

“头儿,继续搜?”

“不用了,她既然没出去就一定在里面,这镇子通向外界的路就这么一条,守在这里,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高瘦男人转身,他身后的人便通通移了位置,廿九所在的最后一排绕了大半个圈走到了镇子口。

他要守株待兔,可惜廿九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身后几步之远就是守镇子的人,廿九向后挪了几步,轻声对一边的人道:“内急,去方便一下。”她指了指镇子口的草丛,“头儿在前面,不能污了他的眼。”

守镇子的人也是那高瘦男人的手下,人有三急自然现象,何况那草丛就在他们的面前,都是自己人,“去吧,快点。”

廿九得了允许立刻跑出镇子口到那草丛便,装模作样地解手。

因为早看出来这群人因是士兵出身,所以纪律严格不会东张西望,廿九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周围的人发现。等到守镇子的人一偏头,廿九已然倏忽闪过,离开了他们的可视范围。

“头儿,不好了!草垛后面发现兄弟的尸体,刚死的,衣服被扒了!”

高瘦男人猛地站起,“点人!”

“少了一个。”手下忐忑地汇报。

高瘦男人一掌拍了过去,她竟第二次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脱险!

“刚才有什么异样没?”高瘦男人转身为最后的人。

两个守口子的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发现那个说去解手的人失踪了!

高瘦男人看着他们惨白的脸色,便猜到了一切。

“蠢货!”他大骂一声,“牵马,立刻去追!”

逃到官道上的廿九此刻并不好过,路漫漫长,她只能靠双腿前行,这一段路离灵州和广乐三省都不进,想必那高瘦男人已经追了出来。

她不能往广乐三省的方向走,算时间,她当晚出来,罗炎若是第二日早上回知州府发现她不在追了出来,那么现在应该快要到达此地。

她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在途中遇到罗炎。

“头儿,那女子去找林屈逸应该是往广乐三省的方向走了。”

“不,”高手男子指了指灵州的方向,“林屈逸生死不明,即便她现在能找到他,仅凭他二人之力加一个伤员也于事无补。她没有马匹,除非在官道上遇见路人求助,否则走不远,往灵州方向,我想,很快!”

百余人朝灵州方向整齐疾驰,官道上只听见马蹄踢踏,迢迢前路笔直,树影斑驳摇曳,皆不过刹那移景。

越是担心的事,便发生的越快。

廿九听到从镇子方向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和驾驭声时,就知道他们追来了。官道一览无遗,想找个能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廿九着急时,一辆驮着羊毛的马车从她身边驶过。

她此刻能想到的,便是上天有灵命不该绝。

赶车的男人一脸的大胡子,马后托着一捆捆的羊毛洁白如雪,倘若平时廿九定会捻几首诗词歌赋来赞叹一下羊毛,但现在她满心的感谢是——天呐!救命恩羊!

大胡子赶得很急,看样子也是朝灵州方向,廿九小跑几步在车子擦身而过的时候扳住了车尾,一下子跳到了羊毛堆里。

大胡子只觉得车一下子重了许多,朝后一看,没看见羊毛堆里塞进的女子,只看见身后黑烟滚滚一队骑兵呼啸而至。

本能的,他加快了马车的速度,这些人看起来并不是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