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摇摇头:“不知道啊,你成天天南海北地跑,有什么好提议?”

他想了一下,说:“如果看腻了南方的冬天,不如就去看看雪。之前有一年冬天我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终生难忘。”

“瑞士?”我思索了片刻,拿着画笔边画边说:“挺好的啊,我前几个月才去了北欧的丹麦和瑞典,本来想在整个欧洲转一圈的,可惜临时有件事不得不回来…瑞士的话,你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吗,需不需要找个导游带我们?”

季行云把眉毛挑了挑:“你的意思是邀请我同行?”

我愣了下说:“哦,没有…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个导游?”

他又挑着唇笑了一下:“可以啊,我就是个很不错的导游。”

我说:“…大哥,能不能拜托你不要那么傲娇?”

季行云哈哈笑了起来,笑意渐停的时候,视线突然往旁边移了移。过了几秒,他又把眼睛眯了起来,表情有一丝迟疑,又像是吃惊。

我不由自主地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回头,但是只回到一半便停住,听见由远及近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我看着地面,来人背着光,在沙石满布的海滩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学画的人,对线条轮廓往往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更何况这个轮廓曾经被我无数次地亲手勾勒过,所以只是看着那个影子,我就已经猜到他的身份。

好像是过了很长的几秒,我听见那个影子的主人出声叫我:“荞荞。”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很捉急…下章太长了,还在写,争取晚一点放上来吧…

我慢慢抬起眼睛,继续把那个回头的动作做完,看着那个身影几秒,对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好。”

那个身影朝我走过来,他的步子不快不慢,让我正好能不那么明显地观察他。秦衍和半年前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途奔波的缘故,他的精神似乎有一些疲倦,他身上穿的着很随意的纯色内搭和薄薄的羊绒开衫,柔和的颜色配上他本身那股温淡疏离的气质就像这冬天里冷色的太阳。

他走到我身边,我又对他笑了下,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季行云一眼。我这才想起来给他们介绍,我指着季行云对秦衍说:“他是我朋友,季行云。”又指着他对季行云道:“这是秦衍。”

季行云叉着腰,展现着他一如既往既撩妹又撩汉的笑容说:“秦先生久仰。”

秦衍点了一下头:“你好。”

四下安静了好几秒,我抬起头,问秦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垂下眼睛看我,唇角动了动:“昨晚坐最后一班船过来,到了已经十一点多。”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句:“公司总部年会在这办。”

我讪笑着说:“哦,知道,今天出来的时候看见酒店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欢迎你们公司的标语了…你爸妈也来了吗?”

他说:“没有,我父亲他关节炎犯了,不太走得了路,在家里休息。”

我说:“哦…”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没说什么,又沉静了几秒,旁边季行云对我说:“黎荞,那我先去环岛一圈。”

我转头看他,季行云又说:“今天天气不错,等会我去玩独木舟,你结束了要是来就给我打电话吧。”

我点头道:“好啊。”

他挑唇笑了笑,看了我两眼,把自己身上外面那件衬衫脱下来丢给我:“风大,披上。”

“…哦。”我愣了愣才接过他的衣服,季行云又随意瞄了眼我的画,指着其中的一处说:“这里的颜色渐变再处理一下。”说完便向他的自行车走过去,跨上去骑着离开了。

我把他的衣服在身前打了个结,然后站在画板前端详着我的画。我觉得季行云的目光真是犀利,他说得没错,刚才我普蓝色加得太多,那一片海域的颜色是有些偏深,显得不够通透。我蹲下来在画箱里找出刮刀,刮掉了面上的一层颜色,然后低头拿着调色板调颜料,秦衍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道:“这画的是什么?”

我转脸看了看他,说:“美人鱼,正在变成泡沫。”我指着画对他解释道:“看不出来吗,可能是因为这里我没有画太多鱼尾,等会加上泡沫你就看出来了。看到这个光束了吗?这是黎明的海平面,我想画的是她在变成泡沫前最后一次浮出海面。”

秦衍看着我,没有说话。我看他没反应,只好回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不知道过去多久,一直到我把最后一个细微的泡沫都涂完,他才再次开口:“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我把画笔放进洗笔桶里,用手背抹了一下被风吹在脸上的头发,想了想说:“唔…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过段时间要去瑞士的阿尔卑斯山看雪,可能要在那边呆上一阵。到明年二三月,我还想去挪威看极光,去法国看梵高画上的那个罗纳河上的星夜。到了四月的话,荷兰的郁金香就开了,之前我去过两次荷兰,总是赶不上花期,一直是个遗憾,这次正好可以一起看,所以应该没有那么快回去吧。”

秦衍听我说完,安静了有十秒:“荞荞,你家里有些担心你。”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是吗?应该还好吧…我会给家里打电话,我在哪儿我爸都知道的。再说以前我也总是一个人在外面到处跑,何况这次还约了朋友,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垂下眼睛,没有作声。海风越来越大,画板都被吹得有点晃。我想了想,画反正也画完了,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便蹲下来开始收拾画箱。几分钟后,我站起身和秦衍说:“我先回去换衣服了,朋友还等我呢。”

他仍然不说话,我只好道:“那再见。”

我一手拿着画板一手提着画箱离开,刚走两步,听到身后的人又叫住我:“荞荞。”

我回过头,秦衍在身后看着我,顿了一下:“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我认真地想了想,真诚地道:“对不起。”

他蹙了一下眉:“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说:“我出来玩了几个月,却麻烦你在那边收拾战场。还有,我曾经做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偷看过岑珈写给你的信,把它藏起来不想让你看到,还去找过她逼她放弃你。我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总觉得这种在背地里动手脚拆散别人的人的很可恶,没想到自己也会做那么卑鄙的事。”顿了顿,又说:“不过幸好,我没有拆散你们。”

他的眉心拢得更紧了点,嘴角似乎动了动。我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更多的需要补充,所以就径直转身离开了。

回酒店吃了点东西,我一直没有再出去,下午在屋子里思考了半天,又查了查机票,然后打了个电话给季行云,告诉他我打算明天晚上离开这里,他也让我一起帮他订票。

晚上去餐厅吃晚饭时,我跟一个工作人员说请他们帮我和季行云安排一下明晚离岛的船,那个叫Susie的女孩很不可思议地问我:“Jocelyn,你居然不在这边过圣诞节?每年我们这边的圣诞party可是最热闹的欸,不然我去跟村长说这两天给你们俩打折嘛?”

我只好跟她说抱歉,把责任全推到季行云身上:“没办法啊,我朋友非说圣诞节他想坐雪橇,所以我们只好赶着飞去欧洲了。”

她遗憾地道:“那好吧,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今天晚上的海洋之心主题派对你一定要来哦,昨天晚上都没看到你!”

我只好说:“那当然了啊,我还要找你们合影呢。”

当晚的派对走的是优雅风路线,我在屋里呆到九点多,忽然觉得我为什么要躲呢,这是我在这岛上度过的最后一晚了,应该好好放开了玩才是。何况就算见到秦衍也没什么,我是可以很平静地跟他说话的,就好像今早一样。

换了衣服鞋子下去一楼的宴会厅,更加觉得自己多虑,下面人山人海,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不把他们扒开看根本不知道谁是谁。我去吧台点喝的,又四周看了看,看到季行云在我七点钟方向的舞池边和一金发女郎聊天。他穿起晚礼服来就好像皇室里的王孙贵族一样,他眼神晃到我,远远举了一下杯,又跟那美女说了几句话便走过来。

他走到我旁边让服务生续了杯威士忌,问我说:“行程都安排好了?什么时候?”

我点头道:“明晚六点二十的船离岛,然后后天早上八点飞苏黎世。”

他嗯了一声,然后靠在吧台喝酒,安静了几秒,突然跟我说:“今天终于见到本尊,果然有点魅力。”他扭头过来看我,又补充了一句:“你画上的人。”

我有一点怔住,之前他不过随手翻了翻我的速写本,没想到他还记得。过了一阵,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还是没师兄你的魅力大啊,你看那边那个穿黑色礼裙的姑娘,这才几分钟啊,就已经跟你回眸起码二十次了,你注意着点,下辈子你估计跟她有一场虐恋。”

他朝我说的方向看,皱着眉喝了一口酒,说:“长成这样,我估计我也只能跟她有场虐恋。”

我说:“…”无语地喝了口果汁,过了几秒,听到季行云说:“我有个朋友来了,先过去一下。”

我说:“哦,你去啊,最后一晚,好好玩。”

他笑了笑,抬手喊了一声“Lucas”,然后就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朝会场中走去。

我在吧台前和服务生闲聊,那小哥来自印度尼西亚,问我有没有去过巴厘岛。我正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着我在乌布画廊淘到的画,突然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Jocelyn!”

我莫名地回头,竟然是秦朔,他似乎有些喝多了,眼神有一点朦胧,带着酒意说:“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藏着呢。”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就走近了一步揽住我的肩,同时特别热情地举起另一只手朝远处大声招呼了一声:“喂,秦衍,你过来一下!”

我一听,连忙想要挣开他,可是顺着他声音的方向,我看见人群中秦衍已经回过头来。他看见我们,眉心轻轻蹙了蹙,然后顿了几秒,转身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这时候再挣脱逃走就显得刻意,我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一直到秦衍走到我眼前,听见秦朔说:“欸,你看,这美女是不是长得挺像你的未婚妻?我昨天来看到她立马就惊呆了,这跟你妈给我看的照片一模一样啊,你快看看,是不是特别像?”

我拧着脖子无语站在那里,觉得这场景应该可以被评为本世纪最尴尬的场景之一。秦衍却很平静地看了我两眼,然后指了指我手上杯子里的红色液体说:“这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回答他道:“…蔓越莓汁啊。”

他就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秦朔却有些搞不清状况,眼神在我们之间转了好几圈,偏了一下脑袋撞到我的头,我往旁躲了躲,听到他说:“怎么,您二位认识?”

秦衍蹙了下眉,扯着他的袖子将他硬拽了过去,一边叫了旁边的一个人:“小钟,秦总喝醉了,你带他到一边去。”

秦朔在那“哎哎哎”地叫着,那个人也不管,架着他就把他拉走了,我站在那默默无语了两秒,觉得我也可以滚了,于是转身想离开,谁知又听到秦衍叫我:“荞荞。”

我回头看他,想了想,举了一下手上的杯子说:“你要是想喝这个,吧台有调的。”

他静了两秒,摇了摇头:“我不想喝。”

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那你叫我干什么?”

他又顿了一会:“能不能陪我到外面走走?”

我一下有些迟疑,他却已经转过身往宴会厅门口的方向走,我又犹豫了几秒,直到他走出十步之外才跟了上去。

出了宴会厅的门,迎面扑来一股海风。秦衍径直往沙滩的方向走,他走得很慢,即便我的步速已经比平时慢了一半,也还是很快就跟上了他。他一路都没有话,我想他或许真的只是想走走,吃撑了散散步的意思。可是他为什么要让我陪他走呢,难道是海滩上有点黑,他怕鬼?

低头想着这些事情,一不留神,前面撞到一个什么,我被弹出去了一下。秦衍伸手来扶我。我站定后抬起眼睛看他,他把手从我胳膊上放下来,又低头看了看我手上提的鞋,说:“还是把鞋穿上,沙滩上有贝壳,别被扎到了。”

我有些为难地道:“可这是高跟鞋啊,而且跟这么细,等会陷进沙子里,摔了怎么办?到时候就是脸被扎到了,比起脸,还是扎我的脚好了。”

他安静了几秒,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沙滩椅:“那不走了,我们去那边坐一下。”

于是我和秦衍走过去,一人坐在一张躺椅上,隔着约莫两臂的距离。海浪层层叠叠地,一波一波往沙滩上涌。我低头踢了半天脚下的沙子,直到都踢出了一个小坑,秦衍仍然没有说话。我觉得空气有些沉闷,沉闷得都让人觉得身上有点发痒,只好率先开口说:“这么美的夜晚,真是让人想吟诗啊。”

余光里看见秦衍偏了头过来,好像轻轻笑了一下:“什么?”

我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风光能几时,转眼还不是一样。”

这次他却没有接话,又莫名其妙地冷场了。我摸了摸鼻子,想不到什么好话题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到秦衍说:“后天晚上我们办平安夜舞会,你来么?”

我怔了怔,扭头看着他说:“你们公司的舞会?”

他点了点头,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往上挑了挑,而我却安静了一下,手指抓了抓躺椅的边沿,静了片刻,我说:“谢谢你的邀请啊,不过我不能去了,我明天晚上就离开这儿了。”

他似乎有一点滞住,顿了两秒才说:“明晚?”

我点头说:“嗯,我已经订了明天晚上的船。”

他沉默着,而我却继续对他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心里涌起的那个不合时宜的想要上去拥抱他的情绪:“你刚来这边玩,我告诉你一些我的经验吧。你看这东面的海,是不是很温柔平静?这边最适合散步和冬泳了。如果你喜欢那种惊涛骇浪的感觉的话,就到西面去,那边全是礁石,西北风卷着海浪打在上面,很酷的,噢对,就是早上你去过的那里…嗯,还有如果你吃腻了酒店的自助餐,可以去试试民宿那边的饭店,虽然很多都是大排档,但是味道很不错的,我最喜欢阿香烧烤和周记海鲜,阿香烧烤的生蚝烤得最好,周记海鲜我喜欢他家的虾蟹粥。”

他却仿佛陷入了死寂,把头偏回去,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好半晌,我才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低得有些听不清:“圣诞节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我眯起眼睛看他,有点不可思议地道:“什么意思,你要送我礼物啊?”

秦衍没有说话,我思考了阵,摇了摇头:“谢谢你啊,不过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抬起头,又望了一下满天的星星,笑了下说:“不过还是可以许个愿。”

我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睁开,我用手压了压被风吹起来的裙子,听见秦衍的声音也被海风传了过来:“你许了什么愿?”

我笑着和他道:“很多啊,我都已经半年没回家了,我希望我爸爸和陈芊身体都好好的。今年我没画出什么很满意的画,希望明年能画出两幅好的作品。还有我的朋友,希望筱非能早点找到男朋友,不用整天被她妈妈念叨,陆昭朝么,他就不用找那么多女朋友了,一个固定的就行了…”我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佯作很轻松地道:“还有你啊,秦衍,我希望你能幸福开心。”

他却仍然没有看我,影子动也不动,安静了很久,似乎冷哼了一声:“幸福开心?”

我点了点头:“嗯。”把脸转回去,不算明亮的星夜里,我想他绝对看不清我的眼睛,就像我也看不清他的一样。我暗暗深吸了口气,望着天空,轻松而愉快地笑着说:“秦衍,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会过得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千多…都可以算三更了…明天要出去一天,真的约不了了,后面要先放几章男主的番外,不涉及剧透的,我觉得现在看会比较好,如果有小盆友喜欢全文完结后再看也可以哈~

秦衍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反馈番外不好看,点进来的朋友考虑要不要点叉出去,看完后文想看再看。

傍晚的时候,海鸟落在窗台上,发出咻咻的叫声,伴随着海浪的声音。

秦衍便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睁眼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是下午在看明天电话会议材料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过去。

也可能是因为连续失眠了几个晚上,所以才会这么困顿。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台外面,刚一走近,海鸟就纷纷扑棱着往外飞。天色还说不上太暗,岛上沿途的路灯才刚刚亮起来。

他站在阳台吹风,慢慢变得清醒,目光沿着海岸线一寸一寸移动,忽然间,眼神在一刹那凝住。

他看到一男一女的两个人,并肩朝着码头的方向远去。他们分别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不几步,季行云伸手把旁边人手上的画箱接了过去,似乎还顺手帮她拨了一下她耳侧的头发。

秦衍抓着扶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却没有察觉,一直看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又过了很久,他才把视线收回来。

他忽然有点想抽烟,回房间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包烟,拆了取出一支,又找了打火机点上。

他几乎没怎么抽过烟,也就是三个月前,才突然有了这个习惯。

那天是怎么回事来着?好像是他晚上有应酬,喝得有点多了。饭局结束的时候,司机原本要送他回最近的住处,他坐在后座闭着眼睛,却在最后一刻想起来,说:“送我回云璟。”

记得那时候司机还以为他喝醉了,不太确定地问他:“您是说云璟?那在城南啊,现在堵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他没有说话,秘书在前面替他低声说了句:“就去云璟。”

那几个月他每天晚上都会回那里,甚至那几个月他也没有出差。因为那个地方是黎荞唯一知道的他在这个城市里的住所,他想如果她回来的话,也只会去那里找他。

回去的时候家里自然是没人的,可他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却突然听见什么声音,他半睁着眼睛坐起来,还没清醒就叫了一声:“荞荞?”

半晌都没有人答应,过了半分钟,他的意识才渐渐清明。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才发现原来是家里的自动扫地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定的时,竟然这时候开始工作。

他忽然就觉得有些烦躁,在客厅坐了一会,就换了衣服下楼买烟。

回来以后,却没听见扫地机的声音了,他满屋子转了转,最后发现它竟然停在了他的床脚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把它从床脚边拿出来,又去看了看机器的齿轮,是被一个纸团卡住了。他也奇怪床底下怎么会有一个纸团,好不容易取了出来,纸也撕成了几片,本来想拿去扔掉,可他低头看见纸上的字迹,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转身走到桌前,把纸张放在桌上,台灯打开,像拼图一样地把那张信纸拼起来,然后他看到第一句话:“秦衍,我想你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一个场景。”

他蹙了一下眉,继续往下看,整张信纸上不过写了七八行,显然也没有写完,他却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二十分钟后,才终于抬起眼睛。

然后他走到阳台上去抽烟,慢慢把她的每句话都在脑海里仔细地想了一遍。他想,其实她的第一句话就说错了,他记忆力很好,她说的那个场景,他是记得的。

但当他把自己陷进回忆里的时候,秦衍才想起虽然十年前的陵园里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但他第一次遇见她,却是在更早的时候。

那年他应该是十九岁,放暑假的时候,有一天他祖父突然胃出血,他跟着家里人去医院探病。在病房里,他听见父亲跟母亲在议论,似乎是说昨天朋友的女儿心脏病突发,送来这医院抢救,他母亲说着都心有不忍,说那么漂亮的孩子,只有八岁,却要遭这种罪。他父亲便说,既然都在一个医院,一会也下去探个病。

他母亲差使他去楼下买鲜花和水果,后来他跟着父母去到特护病房,见到了他们朋友的那个孩子。

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黎荞,当时她还在睡着,全身连着各种仪器。他也看不太清楚她的脸,因为她还戴着呼吸机,可他记得她的皮肤很白,或许是因为生病而不常出门的缘故,简直白得透明,让他想起浮在空中一触即破的泡沫。

后来,过了一个多星期,他又再次去医院。他祖父手术后已经没有大碍,在病房呆着无聊,便要下楼去散心。他和父母陪着一同下了楼,中途他到一旁接了个学校的电话,于是便和他们走散了。

他独自走到医院的操场,在那里看别人踢足球。忽然间,听见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在说话,他偏头过去看,是几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生。其中一个说:“我想过去找那个白雪公主玩,可是她不爱理人。”

另一个个子看起来高大一点的男孩子说:“你怎么那么笨,她不爱理你,你就打她啊,打她她就不敢不理你了,你看我的!”

说着他们就朝一个方向走过去,秦衍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却不期然地怔了一下,二十米外坐在一个小画板前面的小姑娘,分明就是十天前他在特护病房里看到的女孩子。她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了一条白色的棉布小裙子,她留着披肩发,眼睛很漂亮,让他想起西方油画里的天使。

他看着那一群男生走过去,为首的那个“喂”地大声叫了她一声,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过了几秒,又把眼睛垂下来。

那个男孩有点不满意,举起手像弹弹弓一样在她的脸上弹了一下,他看见她往后缩了缩,抬起眼睛,抿了一下嘴巴,却还是没有理他们。

那个男生终于生气了,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从小板凳上摔下来。坐在地上,这一次她终于瘪了嘴巴哭,但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从眼眶里不停地掉下来。

他顿时忍不住,打算上前给这些调皮的男孩子一点教训,可还没等他上前,就看见护士赶了过来,把那群孩子都赶跑了,然后护士把她扶起来,给了她一颗糖。她自己擦了擦眼泪,他看见她把糖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嘴巴动了动,乖乖地跟护士说了声谢谢。

他便没有上前,继续站在一边看了她很久,她画画的时候眼神很专注,他想她应该是在写生,因为过不多久她就会朝着一个方向张望一下。可是不久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错了,因为他看见她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画笔丢下,叫了一声“妈妈”,站起来朝那个方向跑过去。他看见那天在病房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她的母亲,那也是一个很温柔美丽的女人,她把她抱起来亲了两口。然后她母亲发现了她的裙子有点脏,帮她拍了拍,问她说:“怎么了荞荞,摔跤啦,痛不痛啊?”

他以为她会委屈地把刚才受欺负的事情都告诉她母亲,谁知她只是瘪了一下嘴,然后过了几秒又笑了起来,扬起下巴说:“不痛!”

他在一旁也不由得笑了一下,真是有些讶异。

再后来,暑假结束,他返回学校,有一天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课间休息时他接到家里的电话,母亲同他闲聊了几句,又忽然提到了那个朋友的孩子,母亲唉声叹气的,说前两天那孩子又发病住院了,这次病得严重,差点就没救过来。

他挂了电话,回课室继续上晚自修,回忆起在操场上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他转了转笔,拿过书里的书签,低头把脑海中浮现出的几句诗随手在书签背面写了下来——

I saw thee weep---the big bright tear

Came o\'er that eye of blue

And then methought it did app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