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路上全是水坑,中巴车哐当哐当地晃了半小时才走出三四公里,晃得我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闭上眼睛硬撑着,过了一阵,感觉重心一下下落,然后车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四周看看,好像是车陷进了一个大泥潭里。

司机发动了几次想冲出去,都没有成功,于是叫大家下车帮忙推车,推了半天,又说汽车发动机也打不着了。

乘客们骂骂咧咧一片,最后也没有办法。车上仅有的四五个乘客中,只有我是来旅游的,其他人都是村子里的村民,见没有办法去镇上,全都调头沿原路返回。

我拉着行李箱无奈地站在荒凉泥泞的路边,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回走,想了半天,还是打算边走边看,如果遇到车就付点钱让人家带我出去,结果又走了二十分钟,倒是路过两辆摩托车,但是那车要么能带走我的人带不走我的行李,要么能带走行李带不走人。

走了大约一公里后,我有点走不动了,只好在路边蹲下来休息一会儿。又过了好一阵,远远看到一辆蓝色的大货车开了过来,我连忙跳到马路中间张开手拦,后来车停慢慢停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忍不住用手掩了掩鼻子,前面副驾驶上的一个中年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我,问说:“小姐,是不是要到镇上去啊?收你二十块。”

前面载人的车厢里已经坐了三个人,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有座吗?”

他道:“只能挤一挤啦。”又低头瞄了眼我的两箱行李:“把东西放后面。”

我又看了看他们后面车厢的一车猪,说:“…”

他等了几秒,有些等不及地催促道:“走不走啊小姐?我们这边是没有出租车的,路这么难走,要不是我们要拉猪出去卖,你等不到车的啊。”

我崩溃地站着,拿不准主意。如果把东西放后面,行李箱倒没什么,但我的画箱就彻底废了,那箱子是我妈妈之前给我订做的,用了很多年,实在舍不得。可是如果不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车带我出去。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无声地蹿出了一辆黑色的车,刚越过货车一个车位就刹车停了下来,我扭头过去,看到车尾的车牌,然后有些愣住。

愣了两秒,我抬起头跟货车上的人说:“不用了,谢谢啊。”然后赶紧拎着箱子跑过去,敲了敲车窗,指着后面说:“林秘书,先开下后备箱我放东西。”

他或许听不见,但肯定也看懂了我的口型,因为后备箱打开了,我到后面去把行李放好。刚要拉开后座的车门上车,驾驶座的车门却突然被打开,我僵愣地看着居然是秦衍从车上下来,他站在对面看了我一眼,蹙着眉开口:“你来开。”

说完也没等我答应,他就径直从前面绕到副驾,开门坐进去了。

我又茫然了片刻,抬眼四周眺望了一下,才发现这地方离瑄瑄家里不过几百米,只是这一片的民居长得都很像,我刚才也没留意。

想了想,我只好绕到对面的驾驶座。开门坐进去,有几分逼仄的空间里,我转脸看了秦衍一眼,犹豫地说:“你也去镇上?”

他看着前面没有动静,又过了两秒,才很低地应了声:“去开点药。”

我想他应该是要去给那小姑娘拿药,点了点头说:“噢。”

秦衍就没再说什么,我踩了油门往前走。路仍然很难开,但这车的避震效果比中巴好多了,加上可能自己开车,我也就不怎么觉得晕。但这样的路况还是很影响行进速度,慢悠悠地在这本就一丝噪音也无的乡村里走了一段,车内安静得简直像太平间。

过了很久,我觉得就这么一直沉闷下去实在太尴尬了,只好找话题开口跟秦衍聊天,我随和而小心地说:“你怎么会自己去给瑄瑄拿药啊?可以让你秘书去帮你拿啊,刚才我听说他和杨小姐在村长那里谈事情,你们角色是不是弄反了啊?”

秦衍没吭声,但好像扭头过来看了我一眼,我又说:“那个杨小姐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啊,看得出她对你的事很上心,长得也漂亮。”

等了几秒还是没反应,我有点奇怪地扭过头,还想着他是不是睡着了。结果一扭头看见秦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但他似乎有点困,眼睛半阖着。静了一小会,他很慢动了动眼皮,声音不咸不淡地说:“只不过是个合作伙伴,你就要酸,那你那些事我怎么办?”

我一下愣了,地上恰好有个坑,颠得人上下震了一震。木然了几秒,我莫名其妙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他却没有说话,安静了一会,我又忐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真的没什么意思。”

他唇边好像动了动,两秒后,语气又变凉了:“那就当我自作多情。”

我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秦衍看起来也不想再跟我说话,侧了侧身,头也偏到右边,再没什么动静。

我只好专心开车,到镇上的路才十多公里,却足足开了三四十分钟,到了镇上都快五点了。回头看了秦衍一眼,他一动不动,应该真的睡着了,我想起林秘书说他一夜没睡,又思索了会儿,打算把车先开到车站,先把自己放下来。

问了路人车站的位置,到了那边停下,秦衍却还没醒。我探身过去拍了他几下,他才终于睁开一丝眼睛,缓慢地回过头来。

我跟他说:“我到车站了…我问过人,有一个大一点的医院离这儿也不远,往滨河路走一公里就到了,你自己开过去吧。”

他闻言,又把脸转回去,右手抬起来搭在额上,却没说话,我迟疑了下,又说:“秦衍,这两天谢谢你啊。”

他闭着眼睛,紧了紧眉心:“快走吧。”

我说:“…哦,再见。”

说完他仍然没有动静,我只好开门下去了,到后面去拿行李,刚把后备箱打开,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抬手又把后备箱关上。我走到副驾,哗啦一下把车门打开,秦衍顿了一下,压着眉抬起脸来,他眼睛里有些灰蒙蒙的,说:“干什么?”

我把手背放到他额头上,结果一下就收了回来,顿了两秒,我惊愕地道:“你在烧锅炉啊?怎么那么烫?!”

他把头偏回去:“没事,有点感冒。”说着就要下来,我连忙把他摁回去,不可思议地说:“你连眼睛都睁不开还能开车啊,你不要命满大街人还要命呢!”

他就没有说话了,淡淡地抬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沉默了一时,我抓了抓裤子的侧边,小声说:“我送你去医院再回去。”

又安静了几秒,他的唇角轻轻动了一下:“劳驾。”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想看撒娇的小秦总吗…

到了一公里外的镇医院,人还挺多的,我看秦衍那样子,跑去急诊给他挂了个号。分诊护士塞了支体温计,我拿去给秦衍测,几分钟后拿出来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看了好几遍,我又冲到护士那里,说:“护士!病人他烧到四十度三啊,能不能快点?!”

护士也愣了一下,但也没办法,就让我去开水房里倒点水给他喝。后来过了三个人总算轮到秦衍,医生一听他的度数,二话不说直接就发配去了监护病房,然后又开了退烧针消炎药什么的一大堆。等我交完钱拿完药回来,秦衍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一个看起来还挺年长的护士拿了几个冰袋,在给他头上颈边都物理降温。

她回头看到我,问说:“你是病人家属啊?”

我愣了下,连连点头:“嗯嗯。”

她又皱着眉责备道:“怎么现在才来医院啊?一沾床就没意识了,烧这么厉害一会烧傻了怎么办,这么好一小伙子!”

我顿时有点慌神,说:“啊?没意识?那是什么意思啊?”

她没好气地瞟了我一眼,过来接过我手上的袋子:“行了,你守着吧,有事叫我。”

后来护士来给他扎了针,就去忙别的病人了。刚才路过隔壁那个监护室的时候,看见旁边好像是个出了意外的病人,头破血流的,所有医生护士都忙得不可开交。我只好在病床前干等,过了一个多小时,中间给林秘书打了个电话。后来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走到窗前才发觉又下雨了,夜晚的斜风带着雨丝和湿气飘进来,有几分凉意。

我把窗户关小了些,只留一点缝隙透气。走回病床前,抬头看看,两瓶针水都快打完了,我又摸了摸秦衍的头,好像也还是没怎么退烧。他迷迷蒙蒙地睁开了一丝眼睛,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意识,就那么半梦半醒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嘴角很轻地往上挑了一下。

我突然有点慌张地想,他这是在笑吗,有什么好笑的,他该不会已经傻了吧?又连忙慌张地跑去问护士,结果护士去给他拔了针,试了一下他的温度又说:“怎么搞的还没退烧啊?你去拿点用酒精帮他擦擦手心,耳后还有腋下试试。”然后就把我叫到旁边的配药室,丢给我一袋棉签和一点医用酒精。

我愣了愣,回到病房,在病床前站了好一会,先是帮秦衍擦了手心和耳后,停了一阵,又没办法地去掀他的被子。给他解衬衫扣子的时候,刚解开两颗,秦衍就又睁开了眼睛,这回意识似乎清醒些了,眼睛眨也不眨,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的动作不由得滞了滞,有些迟疑地道:“是医生说…要拿酒精擦一下腋下,好退烧,要不…要不你自己擦?”

他安静了几秒,动了动唇角:“我没力气。”

我说:“…哦,那我帮你擦,你…配合一下。”说着移开眼睛继续去解他的扣子,可不知怎么弄了半天也没解开第三颗,急得我都快出汗了,忽然又听见头顶上的声音,抬起眼睛,秦衍居然在笑。我顿了顿,有点无措地把手收回来,往床边退了两步,贴着墙站着。他偏过脸来看我,好像又有些好笑地说:“你怕什么?”微微停了一停,“五十岁行不行我不知道,但现在我肯定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愣了两秒:“我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静默了好几秒,秦衍慢慢把笑收了,又很轻地叫了我一声:“荞荞。”

我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说:“怎么了啊…”

他轻轻闭了下眼睛,压着嘴角说:“我有点冷。”

我一看,连忙把掀开一半的被子给他盖回去,他却从被子里伸手来抓我的手腕,眼睛里灰蒙蒙的:“你能不能躺下来?”

我僵在那里,好几秒,他又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移到床边,空出个位置,又抬起好像很重的眼皮:“我真的冷。”

我像个木偶一样站着,吞咽了好几下,刚犹疑着凑近一点,就被秦衍拉着手腕拽过去。重点不稳地跌在床上,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他就已经整个人贴了过来。脖颈间一阵发烫,我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可一碰到他的手臂,才发现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动作停下来,发现他还有一点发颤。

顿住几秒,我只好转了下身,又伸手把被子拉上来盖过他的肩,然后一动也不敢动地保持着不知道是坐还是躺的姿势,手僵僵地放在身体两侧,循环往复地数着他每一次呼吸,感觉到热气呼在我耳后。

安静了很久,我又听到秦衍低哑地说:“荞荞。”

我忙道:“啊?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他沉默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些想睡了,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很低:“你朋友,我没有起诉他…是秦朔,下面的公司是他管的,不过…我后来知道了,也没制止。”微微顿了下,又说:“我跟你道歉…我承认,我不喜欢他,所以不想插手…你不要生我的气。”再停了几秒,声音几乎听不清了:“荞荞,你这次是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找我的…是么?”

我错愕地愣着,把他的话消化了很久。窗外的雨渐渐大了,风刮着梧桐叶哗啦哗啦地响着,整个房间一片沉寂,我不知怎么也似乎觉得有些凉,就把手抬起来,伸进被子里环在他背上。晌久,低头看了看他,秦衍再没有任何动静,他的呼吸也变得很均匀,身上没有再发抖了。

我轻轻地拍了他两下,他依然没动,应该是又睡着了。又静静地等了十多分钟,别扭的姿势让我全身都又累又酸。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从我腰上拿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下挪出来。这床太小了,两个人根本连动都没办法动。

下来的时候,我看见秦衍转了一下身,不知是不是头顶的白炽灯太亮的缘故,他轻轻蹙了一下眉,我走到门边,把他头顶的大灯关了。

转身回到病床前,我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下,想把秦衍放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去。刚扶上他的小臂,就摸到一条约莫三厘米长的伤疤。我愣了下,仔细看了几眼,才慢慢给他放进去。

转眼看了看秦衍的脸,他睡得很沉,平和安稳的时候,他的唇形天生地微微上挑。可是认真看,他嘴角边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痕迹,那是一条很细的线,伤疤褪后,新长出的皮肤比周围的偏白一些。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拇指的指腹在那道痕迹上来回摩挲了几次,又移到他嘴唇上。因为发烧的关系,他的唇瓣很干涩,还有些发白。

鬼使神差地…不,我应该是意识清醒的,只是我控制不住,站起来把自己的嘴唇贴上他的,轻轻含了两下,刚把他嘴角沾湿,嘴巴却又忍不住有些发颤,喉咙里的气息也不太控制得住了。我连忙抬起头来,来不及擦眼睛,先张开嘴用嘴巴吸了两口气。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来这里的初衷也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我原本想,如果有机会,我好好地为那天的事情和秦衍道个歉,他能原谅我最好,即便不能,我自己也不想留遗憾。可我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他给我道歉,他现在人事不省地躺在这里也是因为我,可是我能给他什么呢,我现在甚至连一公里的路都走不了。我又突然记起昨天他和瑄瑄在一起时候的神情,我落寞地想着,秦衍一定很喜欢小孩子,看着他们我甚至能想象出未来秦衍和他妻子还有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时候的样子。那是那么美的一幅画面,可如果换了我,他的人生图景却一定会有遗憾和残缺。我不仅不能让他有自己的孩子,甚至我也不能保证长久地陪在他身边,现如今这样的场景或许对我有意义,可是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徒劳和浪费人生罢了。

我往椅背后靠,闭上眼睛,过了不知多久,窗外的雨似又渐渐停了,残余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窗台上。我觉得脑海里越来越清醒,我不是很确定秦衍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但我笃定地想,即便他真的有一点喜欢我,一切也都还在来得及纠正的范围内。秦衍本就不是会让感情束缚自己的人,只要我远离他就可以了,就像他也曾经找过岑珈七年,现在却也变得淡然如水一样。

而对于我…我想,真的不能再贪心了,这样宁静,漫长又短暂的一夜,就已经很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急,可能会修。明天…明天应该真的木有了…

后来,或许是太累,我还是趴在病床边睡着了。但第二天睁眼时,却有些错愕地发现自己是睡在了病床上,外面的天光看着已经不像是初晨,而身后有一片暖意笼罩下来,身上也有什么东西环着,逐渐清醒后我在被子里轻轻碰了一下,碰到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他的手心还是温热的。

怔愣了片刻,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发现秦衍还在睡着,但我的动作还是惊动了他。他眉心动了一下,迷迷蒙蒙地掀开一点眼帘,静了几秒,又再次把眼睛闭上,低声问我:“几点了?”

我又顿了顿才撑着身坐起来,看了一下表,说:“…快六点半了。”

他闻言,上下的唇瓣又微微地张开,唇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了,但鼻音还有些重:“那还早,再睡会吧。”

我没有反应地在原地僵了两秒,然后掀开被子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刚踩到地面,背后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来:“你去哪儿?”

我回过头,秦衍睁开了眼睛,我说:“噢,没有,我睡醒了…”顿了一下,伸手帮他把被子盖好,又舔了舔下唇:“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他沉默着,过了阵,右边的嘴角轻微地卷起了一个上扬的形状,放在枕边的手忽然伸过来,拉了我的手过去贴在他额上。

滞了几秒,我把手抽了回来,他说:“烧退了么?”

我木然地点了两下头,他又低声道:“昨晚出了一身汗,也该退了,但嗓子好像还有点难受。”

我想了下说:“嗯…你着凉的话,可能是喉咙发炎了吧,可以等会再让医生给你开点消炎药。”

他便没有说话了,含着嘴角轻轻点了点下巴,一副温顺好脾气的样子。我踌躇了几秒,又说:“我昨晚和你秘书通过电话,告诉他你病了,在县城的医院,他应该过一会儿就会过来。”

秦衍却笑了下:“这么大清早的,车又在我们这儿,他要过来太麻烦了。你给小林打个电话让他别来了吧,一会我们就回去。”

安静了几秒,我站了起来,又转过身面对着他:“还是让林秘书来吧,你这样…也不好开车。”又迟疑着道:“我等一下就去车站坐车回去了。”

秦衍嘴角边的笑有些凝滞,过了一阵,也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半阖的眼帘也全然揭开了,偏着脸闲散地看了我有一会儿,淡淡地道:“你有急事要赶着走么?其实我这边也快了,可能明后天就能结束,要是你不急的话就等我一起回去。”

我顿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不跟你的车了。”

他又看了我几秒:“那好,你注意安全,到家后告诉我一声。”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早上似乎有点不正常,或许是昨晚的事情让秦衍误会了什么,但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我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好客气地道:“其实我经常一个人跑习惯了,你真的没必要担心。”

他没有接话,又安静了片刻,才轻挑着唇角懒洋洋地笑了下:“知道了。”又似乎不太有精神地闭了闭眼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笑意温和地轻声说:“过来,再陪我躺一会。”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囫囵地说:“你自己睡吧…对了,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饿了吧?我去洗个脸,然后去买点吃的…你、你再休息下,一会回来了我叫你!”

说完还没等他回应我就有些慌忙地跑了出去,清早的医院比往常要安静得多,走道上也看不见几个人。去洗手间简单洗漱后,我出了门诊楼大门,沿着县城的街道往东走,一路上已经有一些小商铺开门卖早餐。

找了一家坐下来喝了碗粥,思索了会,我给林秘书打了个电话,问大概什么时候过来,他说刚找村长借了车,应该半小时后就能到。

于是我看着时间,又在早餐店里坐了二十分钟,最后买了些豆浆和包子带走,顺便去停车场把我的行李从车里拿了出来。回到医院,我看见医生正在换班,过去跟她们说了说秦衍的情况,麻烦她们一会再过去看看。再回到病房时,秦衍果真又睡着了,我在门边看了他一阵,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早餐和他的车钥匙放在床边的桌面上,转身离开的刹那,我似乎听见秦衍低低叫了我一声,回过头,他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蹙了蹙眉。我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叫醒他。

回到家以后,我没有再和秦衍联系,甚至也没有照他嘱咐的那样给他发条平安到家的信息。然而,就在那之后的将近半个月,秦衍也并没有如我所担心的那样主动联系我,我也无从得知他近期的消息,一切都安静而恍惚得让我觉得那天在医院里的事情好像是做了场梦。

七月末的时候,我照例去医院复查。

头天做了一整套的检查,第二天,我拿着结果到医生办公室门前的等候区里等着,因为提前预约过,我的号码前面只有一个人。走到等候区坐下时,我看见旁边的座位上有一对看起来是夫妻的男女也在等,不经意地扫了他们几眼,两人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焦虑。

等了约莫十分钟,医生办公室的门打开,里面的病人走出来,我刚要进去,旁边那个男的却突然跳了起来,抢在我前面要进门,双掌合起来急促地跟我说:“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们是在住院部那边住院的,就过来问医生几件事情,耽误你一点时间,不好意思啊,可以吧?”

我愣了下,看他们那个着急的样子,只好点了点头:“噢…那你先吧。”

两人道了几声谢就冲进办公室去,门也没关紧,只是虚掩着。我站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在说的应该是他们的女儿,听起来也是先天性心脏病的一种。说到最后,两人都有些哽咽,很绝望地反复问着几个问题:“医生,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手术能彻底治好吗?成功率那么低,做手术有意义吗?那如果不手术,保守治疗还能活多久…”

后来门打开,夫妻两个走出来,女人用手挡着眼睛,不停地流眼泪。我看着他们拖着很沉重的步子,背影从拐角处消失,才听见医生在里面叫我的名字。

医生看完检查结果,说我的情况大体还在控制范围内,只是有几项指标比上回差了些,就给我换了几种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我便可以离开。

然而临走前,我又忽然想起刚才那对夫妻,沉吟了片刻,我问大夫说:“周医生,刚才前面那两个人…我刚在外面听见,就是他们女儿有Shone综合症的,他们是缺钱么?”

周医生顿了一下,叹口气告诉我说:“应该是吧,他们是附近农村来的,之前镇上的医院条件不好,也查不出具体问题,眼看孩子走路都走不了了,才全家一起进城来。”

我又想了想,说:“如果有钱的话,就可以做手术了么?那我可以捐助。”

医生又叹了声,蹙紧了眉道:“哪有这么简单?不光是钱的问题,他们孩子的情况比较特殊,之前我们跟心外会诊,那孩子除了二尖瓣狭窄和关闭不全,主动脉也重度狭窄,还有些其他问题。心外对手术的成功率也没办法说,本来这种病就是先天性心脏病里比较罕见的,又是这么严重的病例,我们医院还真没做过。”

我愣了半天,说:“不手术的话,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手术,保守治疗的话…一般人活不过十岁,那孩子的情况就更难说了,前段时间还诱发了次脑出血,抢救了很久才救过来。”

我有点伤感地说:“真的没办法了吗?之前就没有过成功的案例?”

周医生垂着眼睛思索了几秒:“也不是没有,这段时间我们也查过,一般的Shone综合征国内有医院做过,但类似她这种难度这么大的,合并四种以上畸形的,近年来只有美国有过一个成功的手术案例。”

我说:“那…能想办法联系下主刀医生吗?”

医生失笑了下,摇摇头道:“怎么联系啊?虽然那是一个在世界范围内都很著名的专家,但我们最多也就能看看他写的学术论文。如果全世界的病人都找他,人家忙得过来吗?”又有些沉郁难过地说:“不过那孩子真的是可怜,很懂事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爱哭,打针吃药都很听话,只是我们束手无策。”

我也再无话好说,后面还有病人在等,我只好和医生约了下次的复诊时间,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去药房拿了药,时间还早,想起刚才在门外听到了他们说的楼层床号,我便去了住院部。站在病房门口,我看见刚才那对夫妻和他们躺在病床上的女儿,母亲在一旁擦眼泪,而那孩子戴着呼吸机睡着,脸色是我熟悉的那种苍白,她看来不过六七岁。

或许是有些感同身受的缘故,我在门口站了很久,霎时间,我忽然想起些什么,又调头跑回了门诊部找到周医生,让他把刚刚说的那个专家名字告诉我。

回到家里,我翻箱倒柜地找年初时秦衍那个医生朋友的名片,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当时也没存他的号码,甚至连那个人姓什么我都记不太清了。

斟酌了很久,我只好给秦衍拨了个电话,听着接线音响起的时候,我还在猜测秦衍突然接到我的电话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也在想要怎么开口说清楚这件事情,毕竟那是他朋友,如果要找他朋友帮忙,其实也是他给的面子。可还没等我想好,那边已经接了起来,音调有一点含糊:“喂?”

我听着这声音愣了愣,一看时间,才恍然想起他现在应该是在午睡,有些抱歉而尴尬地道:“不好意思啊秦衍…是我,打扰你休息了。”

那边安静了好一阵,他终于又开口,短短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事。”

我又犹豫了会,迟疑地说:“唔…我找你,是想麻烦你…和你朋友,看能不能帮个忙。”

电话里又静了很久,就在我以为秦衍是不会答应了的时候,又听见了一点什么声音,似乎是鼻腔里轻哼出来的一点清浅笑意,然后听见他平和而温淡地道:“好,你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工作太忙了,断更抱歉…明晚应该会更

我把情况三言两语大致和秦衍讲了讲,麻烦他向他的朋友打听一下,是否有可能联系到那位美国的专家,秦衍便道:“我先问问,邵城之前是在华盛顿大学的医学院,那几乎也算是美国最好的医学院之一了,应该多少会有些线索。”

我总算有些宽慰地说:“噢,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他却没有接话,手机里蓦地沉寂下来,安静了有半分钟,我本想说那就先这样吧,可是又觉得似乎不太礼貌,又沉吟了阵,终于想到些别的话题,我说:“对了,上次你的病好了么?”

他轻吭着笑了声,低低地道:“只是着凉,又不是什么大病,哪会半个多月都好不了。”

“…哦,那就行。”我握着电话讪笑着应了声,然后又没什么说的了,过了几秒,秦衍终于开口终结了这场对话:“好了,有消息了我尽快告诉你,你休息一下吧,别只是担心别人的事情,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的语气一直温淡随和,要说亲密也说不上,但又似乎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我有些茫然地轻轻“嗯”了声,电话那头就变成忙音了。

后来,过了几日,秦衍回复我,说邵医生打听到他之前的导师和那个专家曾经有过交集,几经辗转终于和那人联系上,对方听完之后,让把整套的病例资料先发过去看看。

我连忙又跑到医院去,托周医生和那家人说了这个消息,那小姑娘所有的病历资料都在医院,很快就印了一整套给我,只是那夫妻俩又是跪又是拜的道谢让我有些吃不消。

拿到资料后,我给秦衍打电话,本想从医院出来就直接把东西给他送过去,结果他却说他在外面开会,结束后再顺路到我家里来取,我犹豫了下,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

临近傍晚时,我在家里的画室呆着,后来听到门铃响,从二楼的房间出来,在楼上看到秦衍出现在门口,是陈芊去应的门。她们两人似乎在门边僵持着,陈芊回头看着我从楼梯上跑下来,神色有几分疑惑和询问。

我跑到门边,跟她们面面相觑了几秒,有些张口结舌地跟她解释:“哦,陈姨,是我让他来的,我…找他有点事情。”

陈芊压着眉看我,几秒后,说:“是么。”又迟疑了下,转过脸,不咸不淡没什么诚意地对秦衍说:“那请进吧,要不要在我们家用晚餐,我问问林嫂还来不来得及做你的饭。”

秦衍很轻地挑了下唇角,有些自嘲地道:“不必了吧,估计伯父看到我在饭桌上会吃不下。”一边侧身进来,又补充了句:“打扰了,伯父应该没这么快回来吧?我到荞荞房里坐坐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