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佳宝闷哼。

“怎么这么不懂事?!”林道行哑声教训。

佳宝其实有点莫名其妙,她红着脸问:“你怎么跑这来了?”

林道行:“……”

林道行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眼和嫣红的嘴唇,他避开了下视线,接着大拇指擦拭着她的嘴唇,低声道:“想问你件事。”

“什么?”

“还剩半个多月就开学了,你上学期期末考成绩查了吗?”

佳宝:“……”

“没查?”

“我忘了……”佳宝懵懵地说。

林道行一笑。

两人坐在长椅上查成绩。

佳宝穿着凉鞋,她赤脚一提,盘腿缩在椅子上,把手机给林道行看,道:“看,都合格了!”

林道行一瞥:“普通话语音和发声的成绩就这么点?”

佳宝道:“别拿我跟你比,我不是年级第一。”

林道行轻敲她脑袋:“没出息!”

佳宝往他肩膀一靠:“你真是来问我成绩的?”

“你手机呢?”

“没带。”

“大晚上出门不带手机?”

“我就跑会儿步,这里回去也用不了半个小时。”佳宝道。

林道行无奈:“以后不管去哪,手机都要带着,别这么晚一个人跑步。”

“我出门的时候才九点半,还早……”见林道行不赞同地看过来,佳宝点头,“好。”

林道行把她揽进怀里,问:“又睡不着?”

“嗯……”

林道行沉默了一会儿,亲吻佳宝头顶,低声说:“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

“我中午对你说的那些话……”

佳宝不是不明事理、无理取闹的人,她摇摇头说:“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是受害者家属,当然会认为范丽娜不值得同情,但旁观者不是当事人,他们当然也会自诩正义。我知道的,我很大可能还是会被‘正义人士’攻击。”

不但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还会受到伤害。

“不是。”林道行说。

佳宝抬头,不解。

林道行理了理她散乱下来的碎发,慢慢地说:“以前读书的时候,我有一位十分尊敬的师长,我和他的三观理念基本相合,只有对于新闻的某个观点,我们看法不一。

他认为新闻要绝对地公正,不能掺杂任何个人意见,简单地说事实是最好的,因为人有劣根性,多数人爱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遇事还会墙倒众人推。如果新闻中掺杂了其他东西,那新闻工作者就会成为帮凶。

但我不认同他的说法。”

佳宝小声道:“我知道,你认为观众有权了解事实背后的深意。”

林道行凝视佳宝,含笑道:“对。”

佳宝回过味来,“是不是因为我中午顶了你这句话,所以你不高兴了?”

林道行摇头:“不是不高兴。”

他想了想,道:“应该是说……万坤他们利用新闻牟利,也可以说是他们在新闻中掺杂了个人意见,把带有刻意倾向性的新闻呈现给了观众,才会导致舆论的失控,造成冤案。

而我把我的理念带给你的哥哥,还有朱楠和齐嘉俊,他们听了我的话,多做了许多事,他们的死亡,我也需要付一部分责任。”

佳宝一怔,握住林道行的手。

她想起那天在阳光甲板上,他问她会不会怪她,她那时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卫星电话响了。

原来他不是在问她,他心里已经对自己判了刑。

林道行低头看佳宝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我没去参加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葬礼。”

“……我知道。”

林道行看向她。

“你如果去参加过葬礼,你不会认不出殷虹和朱家人。”佳宝说。

林道行沉默几秒,继续道:“我以为我不太在意别人,碰上什么事都能冷静面对,不会感情用事,但其实不是。”

面对“朋友”的死亡,他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面对佳宝,他更加无法冷静以对。

“我那时没表现出任何情绪,照常上下班,可是事事我都很不习惯。他们三个小子以前找我喝酒吃饭,约了我好几次,我都没去。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没给过他们几分好脸色,他们死了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林道行捏着佳宝的小手,低头说:“我不知道去了他们的追悼会能说什么,最怕看见哭哭啼啼……所以我谁那儿都没去。”

佳宝脸颊贴贴他的,明明他的话语很简单,但她的眼睛还是热了,她把眼泪逼回去,坐直说:“我有话要反驳!”

林道行一顿,“嗯?”

佳宝道:“新闻本身就具有倾向性,怎么可能做到绝对的公正,不往深的说,就说浅的,每天播放在电视上的那些新闻,本身就是人选择的结果,播什么,由人来决定,这不就是一种倾向性?”

林道行:“……”

“事实怎样,多数人都会自己看,黎婉茵说的是事实,顾浩说的也是事实,可他们的事实是真的吗?”

佳宝点着林道行的胸口,“你扪心自问,你真认同他们的事实?把事实背后的深意告诉观众,不好么?”

林道行:“……”

他拿下胸口的小手,点住佳宝嘴唇,“你这嘴皮子,不当主持可惜了。”

“是么。”佳宝转个身,靠进林道行怀里。

林道行稳稳抱着她,问:“想睡了?”

佳宝摇头。

“为什么突然出来跑步?手机也不带?”

佳宝没答。

林道行吻了下她的额头,“嗯?”

佳宝这才慢吞吞地说:“我想安静会儿。”

林道行等着她继续。

“朋友圈有篇文章,说我是继承了哥哥的遗志。”

她果然看到了那篇文章,林道行摸摸佳宝头发,道:“是这样吗?”

佳宝看向天空,道:“我爸妈做了半辈子的记者,一年中有半年他们都不在家,家里永远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

我哥高中的时候跟我说,他以后学播音,当新闻主播不像记者那样东奔西跑,能一直陪着我。

所以你说,我哥哥的志愿真的是播音主持吗?”

林道行没答,他道:“所以你准考证掉了也不捡,你认为这不是你哥哥的志愿?”

佳宝:“……”

林道行一笑:“你果然听见我喊了你名字 。”他掐了下佳宝的下巴,“害我追你两条街!”

佳宝忍俊不禁,逃开他的手,“你怎么就这么巧出现在那,还捡到了我的准考证?”

“来这边办事。”林道行说,“那天我约了赵立晟谈项目。”

佳宝一愣,原来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林道行想到什么,又说:“如果不是你刚好叫冯佳宝,我也不会学雷锋。”

他是看到了这个总是出现在冯书平口中的名字,才难得做了这样一件好事。

“准考证是你故意扔的吗?”林道行问。

佳宝摇头:“不是,不小心掉的。”

但她知道准考证掉了,索性顺应天意,随它躺在马路上。

林道行抱着佳宝,轻轻晃了晃,思索片刻,他道:“佳宝,你哥哥热爱播音。”

“……你怎么知道?”

“否则他不会这么拼命工作,也不会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佳宝沉默。

“你呢,你喜欢你现在所学的吗?”林道行问。

佳宝抬头看他。

“别为了其他人而活,你应该学你自己的喜欢,未来这么长。”

佳宝慢慢地点了下头,“嗯。”

又坐了一会儿,林道行拍拍她:“回去了?”

“好。”佳宝起身。

林道行拉住她手臂,“先给你爸妈回个电话。”他把手机递给佳宝。

佳宝不解。

“你爸妈也看到了那篇朋友圈的文章,担心你,电话打到了我这儿来。”林道行解释。

佳宝接过手机,却迟迟没动。

林道行问:“你舍不得他们走,但为什么又跟他们这么隔阂?”

“他们……”佳宝想了想,说,“今年哥哥的忌日,他们又没回来。他们总是很忙,哥哥以前的学习工作,他们也没怎么关心。”

佳宝低头:“但我也知道他们很难受,一直在逃避。他们也很爱我,还逼我学了潜水,就怕我遇到什么意外。只是别人爸妈不是这样的。”

“佳宝,其实每对父母都不一样,你爸妈以工作为主,胜过对家庭的关心,但也不能因为这点就说他们不称职。”林道行低声道,“陪伴最多的,其实是彼此的伴侣。”

佳宝:“……”

林道行笑了下,下巴一点:“先给你爸妈回个电话。”

佳宝用林道行的手机向父母报了平安,林道行将人送回御景洋房,陪佳宝上了楼。

佳宝想给他拿喝的,林道行拽住她胳膊,推她进房间,“几点了?赶紧睡。”

“睡不着。”

“我陪你睡着再走。”林道行说。

佳宝不吭声了,在房间里干站了一会儿,道:“我还没洗澡。”

“……去吧。”

佳宝没洗头,快速洗完澡回到床上,林道行躺坐在她旁边,把灯关了,轻拍她的头,“睡吧。”

月光清淡,房内轮廓都是淡淡的,林道行闭目养神,过了许久,他才发现听不见佳宝的任何呼吸,他睁眼转头,对上半明半暗中一双明亮眼睛。

“……睁着眼睛睡?”林道行哑声道。

“唔……”佳宝脑子一转,说,“你同意我上电视吗?”

林道行说:“不同意。”

佳宝清醒了,半坐起来,“为什么?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做。”

林道行把她按回去,“我去,你老实呆着。”

佳宝:“……”

林道行盖住她双眼:“先给我老实睡觉。”

手心底下睫毛轻眨,挠得他痒痒的,林道行警告:“还不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像是安静了,林道行轻轻把手拿开,佳宝快速睁大双眼。

林道行气笑了,按住佳宝肩膀,俯身将她吻住,后半程佳宝四肢挣扎。

这夜林道行自制力惊人,最后在沙发上窝了半宿。

又是一天新开始,夏日清晨,阳光明媚,佳宝在沙发前将人唤醒,林道行把她一捞,双腿将她困住,强迫她陪他躺了十五分钟。

赖床结束,佳宝翻出备用牙刷,趁林道行在卫生间刷牙的时候,她道:“林道行,我想试试。”

林道行看向站在卫生间门口的佳宝,试什么?

佳宝说:“我想试试播音。”

这天是八月二十三日,周五,林道行带佳宝前往目的地。

ON AIR亮起,林道行站在玻璃窗的另一边,听着佳宝的声音缓缓流出——

“听众朋友们你们好,我是冯佳宝。”

导播分给林道行一支烟,林道行笑着举了下手心,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