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晖眼中多了种让我陌生的阴鸷,“是谁给你看的?大鸟是不是?是不是他?”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重重的阴霾。

我摇了摇头,“不是他。向晖,是谁给我看得并不重要。”

他惨然一笑,“叶子,原来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这么一点。”他松开我,但是手还是拽着我的,“一张照片就让你放弃了我,你甚至从来没有想到去辨识真伪。”

我紧抿着唇,是我错了吗,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他深深的叹口气,手指抚过我的唇,“两年前我为一家新成立的服装公司代言,这是其中的一张照片。叶子,如果你稍微关心一下国外的广告,就不会误会我。”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令我听的分明。

我如遭雷击。肩膀簌簌发抖,脚下一软,我缓缓蹲下,把头埋进膝间,任凭向晖怎么呼唤就是不愿起身。我一直以为负我的是他,却没料想,竟然是我负了他。

向晖慢慢的拉起我,轻拍我的后背,“不哭了,乖。”他语气中的宠溺一如往昔,可我知道我们已回不到从前。

“叶子,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他拉近我们的距离,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中。

从头开始,多么美丽的谎言,是在自欺欺人吗?

我抬起头,泪如雨下,“晚了,向晖,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向晖紧张的说:“怎么会太晚,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从这一刻起,我重新追求你,而我会尽力让你再度爱上我。”

向晖的嗓音带着使人心动的蛊惑,双瞳清明,他向我张开双臂,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也想偎入他的怀中,重温往日的温情。

但我的理智在告诉我,不可以。

我使尽全力推开他,准备好的说辞在舌尖翻滚数次才张口:“向晖,我们,不可能了。陈宇华对我很好,我不可以辜负他。”天知道我是多么的言不由衷,但很多时候,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和向晖之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已经负过陈宇华一次,不能再负他第二次。

一丝冷哼自向晖鼻尖溢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张所谓的结婚照,就是他给你看的吧。”

我动了动唇,没出声。向晖虽没有完全猜中,亦不远矣。

向晖冷笑着,“照片是我传给大鸟的,是怎么到的陈宇华手中,想来和大鸟脱不了关系。但是大鸟对照片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我相信陈宇华不会不知道。而他只给你看了照片,对缘由只字未提,你不觉得可疑吗?”

我的胸口倏地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向晖的话拨开了团团云迷雾,却又让我重重的摔入悬崖深处。

我将下唇咬的发紫,他的话不无道理,可我就是认定自己的想法才是真相,我认真的对向晖说:“陈宇华不是这种人,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却不相信我?”向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伤痛,神色不豫。

我无声的叹息,事到如今,谁对谁错都不再重要。

我和向晖之间,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渐行渐远的两条有过片刻温存的相交线。

现在只不过是解开了困扰我多时的一个心结,其他并没有多少改变。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晖,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你还在怪我对不对,怪我当初狠心离开你。”向晖痛苦不堪的抱紧我。

我僵僵的站着,在这场历经七年的爱情角逐中,谁比谁更痛。

我沉默不语,向晖深邃的眼直直对上我,我心慌意乱的扭过头,又被他扳正,他眸光牢牢锁住我,令我避无可避,“叶子,当年的事,是我不对,可我有不得已之处。”他清润中带着磁性的嗓音好似从远处传来,飘忽不定,“你要是还愿意听,我便一五一十的说与你听。”

我不由自主的点头。

他终于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尽管近乎苦涩。“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我母亲常年在国外的事?”

我下意识的再次点点头。

向晖垂眸,眉深锁,好像是在努力回忆那段不堪的过往。“我父亲走的时候,我才五岁。小时候不懂事,看到别的孩子上下学都有爸妈接送,就问我母亲为什么我没有爸爸。”他长长的叹气,又陷入沉思。“我母亲时常抱住我边哭边说:‘是你的父亲不要我们了。’”

父母恩爱的我不能体会他幼时的苦闷,所以我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他沉吟了下,“十二岁的时候,母亲离开这里去了英国,她说这儿是她和父亲相识的地方,有过太多的回忆,触景生情,无法再停留。而且……”他停顿片刻,自嘲的笑笑,“她更不能面对的是渐渐长大,容貌和父亲神似的我。”

我抚住他的手背,心微疼。十几岁的他就这样被孤独的放逐在这个城市,天底下真有如此狠心的母亲。

向晖身体倾上来,另一只手覆住我的,我一震,想抽回手已是不及,他唇微勾起,落寞的眼中多了分亮色。

我挣脱不了,也只得由了他。

他轻搂住我的腰,近于咫尺的声音在我耳际再度低低响起,“每个月她都会汇给我足够的生活费,她觉得这样,就是对我负责,不再亏欠我什么。”

他的呼吸就萦绕在我脑后,我们现在的姿势过于暧昧,我不安的扭动身体,反被他搂的更紧。

“四年前,也就是大学毕业那年。我母亲在英国的一个好友给我打电话,”他垂下眼,伤痛又在他脸上浮现,“母亲她欠下巨额赌债,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期限内还清,就会……”他哽咽着说不下去,而我也能猜到个大概。

我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他的痛我感同身受。

“我这一去,根本不知何时能回来,也许根本就回不来,我怕耽误你,所以……”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

“到了那里以后,为了尽快还债,我一天打好几份工,可那些钱连利息都不够。”

泪水一颗颗的洒落在他洁白的衬衣上。

“每天都在透支体力,坐地铁时头搁着椅子就能睡着,生病了也无人照应,只得咬咬牙,撑着再去工作。”

我不能眨眼,生怕稍稍一动,眼泪就会连续不断的涌出。

他忽然笑了笑,“后来我遇上了Eric和殷总。”

我蓦的抬头,向晖在我额头吻了吻,“如果不是他们,或许我现在还在伦敦街头打黑工,还那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务。”

我悄然抹去眼泪,右手手心被指甲掐的隐隐作痛。

“叶子,听完这些,你能不能原谅我?”他的神情有些紧张,有些惶恐,有些期盼。

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只不过,命运让我们一次次的错失。

我不语,向晖低头看我,神情复杂。

我不说话,他就一直这么看着我。

他颈中的链子不知何时滑出了衣襟,链上的吊坠看起来分外眼熟,尽管时隔多年,我仍然一眼认出,这正是我当时掷还给他的那枚戒指。

“向晖,你这是何苦?”脸上泪水无言的流淌。

他平静的说:“我只是希望能挽回一切,挽回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我僵直的站着,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流过。

我困难的开口,“向晖,我不怨你,也不怪你。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向晖欣喜的走上一步,我退后,摇了摇头,“可是现实是无法改变的,我们都要去接受。我很快就将成为陈宇华的妻子,一辈子对他忠诚。所以,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请你也尽快忘记。”

他的脸垮下来,“说到底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重重的喘息,停歇的眼泪再度无声流下。

他以手背拭去我脸上的泪,郁郁的说:“叶子,我不想逼你。我尊重你的决定。”他若有若无的叹息,“走吧,我送你回去。”

出租车上,他的手机响了数次。每次那熟悉的歌声总带给我不小的震动。尽管铃声从最普通的单音节换到现在的48和旋,始终还是那首曲子。手机背面仍旧贴着我的大头贴,尽管已被磨损的破旧不堪。

下车时,我看见他掏出的钱包,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一款。陈旧的款式与他现在的身份极其不符,可他还是当宝贝似的留着,因为那是我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一张照片从他钱夹中掉落,缓缓落在我脚边,他忙不迭的来抢夺,我只瞥一眼,脸上泪迹未干,又添两道幽伤泪痕。向晖和我分站两边,中间有一小小的婴儿正冲我们甜甜笑着,红润的小嘴微启,像我,眼睛黑如点漆,和向晖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但是,这些和我再没关系。

今天只是个意外,过了今天,又将恢复到从前平静的生活,我安静的等待出嫁,他,将真真正正成为我生命中的过客。

作者有话要说:又更新了……

这章一次性全更了,我厚道吧,活活……

第四十五章

爱很美,却也有褪去的时候,有时,深爱过后,徒留无言的结局。

婚礼一周前,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我时常会想起我和向晖初次见面时的情景,想起在声乐社办公室和他独处的一夜,想起他对我的宠溺对我的好,想起他对我说的令人脸红心跳的那三个字……想着想着,有时会心一笑,有时倍感苦涩,有时甜蜜,有时含泪。

曾经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我和他那段早已迷失在俗世尘埃中的往事,若近若远,似是而非,我以为我能够忘记,以为可以摆脱,以为它早已远离了我,其实,它却一直藏在我心里。

程英说做新娘时是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而我,却是愈发的憔悴。严重的失眠加上婚期临近带给我的烦躁,让我一天更比一天的焦虑不安。

我不是没有看到陈宇华忧心忡忡的目光,可是,我又什么都不可以说。

这一夜,我服了安眠药刚睡下不久,大鸟的电话将我惊醒。

我觉得奇怪,一般都是如烟和我联系,大鸟从来都没有找过我,今天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如烟有事,我一下从床上跳起,顾不得披上外衣,急匆匆的对着手机喊:“发生什么事了?”

大鸟在电话那头踌躇许久才开口:“叶子,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我立刻警觉起来,不假思索的说:“如果是关于向晖的,我不想听。大鸟,向晖是你的朋友没错,可陈宇华也是。”

他半天没有声响,我急了,“你不说话我挂了啊。”我发现我们的对话很难再继续下去,他要说的无非关于向晖,而我根本不愿听。

大鸟的声音有些生硬,“如果向晖打电话给你,请你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为什么,”我惊讶的问。

“向晖前两天被派去了印尼分公司。”大鸟言简意赅的说。

“那又如何?”他去哪里难道还需要事先向我汇报吗,休说我们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是朋友,也无需如此。

大鸟像是被我气坏了,低声咒骂了句,然后冲着我低吼:“我的大小姐,你都不看电视不听新闻的吗?”

我立刻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印尼爪哇岛南部印度洋海域当地时间17日下午3点20分左右发生强震,引发海啸。印尼官方称,海啸已造成668人死亡,当地缺乏预警系统……

这是出现在屏幕下方的一行小字,我一下懵了,脑袋轰轰作响,吵的我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向晖他……是不是有危险?”我说话太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现在联系不上他,打他的手机提示不在服务区。”

我跌坐在床上,大脑呈一片空白状。

“叶子,向晖脱离危险后一定会第一个打给你,到时你给我报个平安。”

我木然的答应。

收线后,我试着拨打向晖的手机,果真如大鸟所说,不在服务区。

关上灯,我把自己藏在阴影里,双手抱住膝盖,眼睛机械化的盯着手机,一瞬不瞬。

手表指针有条不紊的跳动,一格格的慢慢爬过,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失。

我不能停止思考,也无法停止想念。大鸟刚才所说的话,一片片的拼凑成形,压的我喘不过气。

如果向晖刚好在海域地带,如果他出了事,如果他不能平安回来,如果……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哆嗦着伸出手,狠狠的啃着指甲。

房间里除了手机屏幕隐约的蓝光外,没有一丝光线。我痴痴的坐着,静静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音乐声在午夜响起,犹如天籁之音。

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喂,”话出口的同时,眼泪也随之滴落。

“叶子,是我。”他的嗓音微微沙哑。

我终于哭出声,“向晖,你怎么样了?”我泣不成声。

“我暂时没有危险,叶子,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他的声音空旷飘渺,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仿佛是在惊天骇浪中苟延残喘的弱小船只,我把持不住,泪水汹涌而下,眼前骤然模糊一片。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可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此刻的他又在想些什么。

我只清楚的知道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取他的平安归来。

“叶子,我很开心,真的。如果现在我就这样去了,这最后一句话也是和你说的。我没有遗憾了。”他疲惫不堪的声音低沉暗哑。

我带着哭腔,“向晖你不要胡说,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柔柔的笑了,“叶子,我知道你还关心我,那就足够了。”

我没有办法再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我的脸上,手上,手机上,睡衣上已全是泪水。我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即便是向晖离开的那些年里,我也没有。

向晖沉默了,这短短的几秒钟却太过漫长,我着急的唤道:“向晖,你还在听吗?”

“我在听,”他消失的尾音里,有一丝无奈和悲哀,更多的是苦涩。

我紧抓着手机无声的抽泣,我的脆弱,我的无助,我的不舍,此时通通暴露无遗。

忽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只来得及听到他说:“叶子,记得我爱你。”手机信号就此中断。

此后,我再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一整夜,我在患得患失中度过。仅在天快亮时,才勉强阖了阖眼。

梦中,向晖鲜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告诉我他爱我。

醒来时,一身的冷汗。

我甚至不敢再闭眼,我怕我再次醒来时,会听到突如其来的噩耗,我更加害怕的是发现拥有过的一切都是虚幻。

我突然明白,有些事情无法逃避,越想逃跑就越会让我的人生变得一塌糊涂。

我无法承受失去向晖的痛,没有办法忘记我们曾经的过往,如果我还是坚持和陈宇华在一起,那痛苦的,将会是三个人。

“陈宇华,我想和你谈谈。”我在电话里和他如是说。

历史总会上演惊人的巧合,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晚上吧,我去接你。”他淡淡的说:“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我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回道:“好。”

即将踏上神圣婚姻殿堂的我和他,客气如斯,是不是太过讽刺。

法国大餐,红酒助兴,鲜艳的玫瑰,小提琴伴奏,他似乎是早有准备。

“陈宇华,我不能和你结婚。”刚在餐桌前坐定,我就开门见山的说。

“你终于还是说了。”他长长的叹气,手握成拳。

我垂下头,动了动唇,“对不起。”

“叶子,我到底哪里不好?”他的眼中有隐忍的怒意。

我怔了怔,心念电转,是啊,他究竟哪里不好。

温文儒雅,工作认真,年纪轻轻已在公司独当一面。无不良嗜好,如果晚上加班还会及时跟我报备。记得我的生日,我们认识的纪念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节日,他都会想尽办法送我礼物,逗我开心。

我清楚的知道他的好,可我为什么没有办法接受他?

他,毕竟不是他。

他将我的手心拉向他滚烫的胸口,贴在那儿,“叶子,你有没有心?”

这句话,林森也曾问过我,当时我的回答是什么?

我可以对着林森肆无忌惮的胡言乱语,可面对陈宇华,我怯弱的不敢开口,因为,我亏欠他太多。

陈宇华猛的把我拉进他怀里,疯狂的吻住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我没有挣扎,竟然也没有流泪,我只是像个木头人似的任他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