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璁心头一喜,拍拍赵尚书的肩膀道:“赏!赐香罗扇飞鱼袍!”

一旁伺候着的黄公公忙不迭应了一声,小跑着取贡品去了。

他的小金库全拿来开这些新的公共场所,与其送这样的好官金叶子银片子,还不如给些日常用品,这样这些臣子们反而会更加忠心耿耿。

这是拿他们当自己人的一种表示啊。

赵璜原本还沉得住气,一听说要赏自己飞鱼袍,下意识的就看了眼远处持刀候着的陆炳。

这宫里被赐了飞鱼服的,可没有几个啊。

陆大人是皇上发小,年纪轻轻就得了无上恩典——谁想得到自己也有今天!

“你一定记住,这两座酒楼,务必得请两家绝无渊源的人来经营,”虞璁叮嘱道:“无论是摊贩之中,还是这酒肆内外,都绝不能出现一家独大的场面。”

“臣会用得力人手看管好,定不负皇上厚爱!”赵璜沉声道:“陛下,京城排污系统也已经被勾画出了草图,是否也过目一二?”

虞璁想了想道:“给我看看。”

他突然想到,之前陆炳跟自己说过,这黄河附近的排水排污管道,都是用陶瓷烧制拼接的。

京城这样的大城市当然负担得起区区陶瓷的费用,但如果想要改善全国百姓的生存情况,就必然要用到一样东西。

橡胶。

塑料的制备他完全不懂,但是橡胶这种东西,就跟沥青一样,是在中古时代就可以被灵活利用和发展推广的。

西南一带一向民风彪悍,也多半是因为穷。

吃不饱穿不暖才会想着法子作乱。

如果能找到西双版纳附近野生的橡胶树,再想法子推广种植,能带动全国的发展。

虞璁看着赵璜铺开整个京城的排污系统图,突然开口道:“赵卿。”

“臣在。”赵璜抬起头来,跟哈士奇似的两眼泛光。

皇上每次唤他,都是突发奇想,但每每造出些新东西来,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难怪陶道长说陛下是紫微星君临世啊,自己也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朕从前翻些杂书,听说西南有一种奇树,”虞璁如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纯熟,流畅道:“这种树若是割裂表皮,会流出乳白的液体,而这种白汁,可以在炼化之后,变成成柔韧或坚硬的材料。”

等等……万一西双版纳那边的橡胶树,是人家从热带附近带过来的呢?

“朕不确定此树具体在何省,但肯定是在最南边那块,”虞璁随手提起一旁的狼毫笔,随意沾了点墨,画了个橡胶树的简笔画:“大致如此。”

从前自己在西双版纳骑大象的时候,不小心撞到这种树上,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臣清楚了,等下就派斥候去查探巡访。”赵璜恭敬道。

陛下真是博闻强识,一定是饱览群书,才有今天这般过人的见识!

“多派几个,”虞璁想到了之前光禄寺里的一堆下岗职工,抬手道:“之前光禄寺里择下来的那批,你挑挑有没有合适的,俸禄给的优厚些,最好人手一张这个图,就照着去找。”

谁要是能捧回橡树的种子,那就等于抱着金山银山回来。

他低头抿了口茶,心想这天天喝茶人都瘦了,回头得让小宫女们榨点果汁再放点糖。

京城的排污系统草图采用了过往的思路,所有的陶瓷管道铺设在屋后,整体也是与横渠纵沟相连,整体井然有序。

虞璁想了想,挥笔道:“暂时就这么铺,不用选择过细的材料,回头等国库充盈了,再重新翻修一次。”

赵尚书连声应了,又与他寒暄几句,回头便喜上眉梢的回了六部。

虞璁坐回龙椅上,回想着刚才的排污图,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他记得,从前回农村老家玩儿的时候,是有沼气池这么个东西的。

京城虽然是一国之都,但除了西城那边的达官贵人、各地涌进的游商之外,其他的本土老百姓,也大多靠种田农桑为生。

在明朝折腾个通用沼气池,给他们提供燃气用来供暖或者燃料,可行吗?

别整出个爆炸出来。

“陆炳,把朕的那个小本本取过来。”虞璁吩咐道。

自从之前想到了要整新闻联播春节晚会这种东西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脑洞太多,一时半会不可能全都折腾出来。

不如先都记在经用又方便的小本本上,回头再一笔笔的CHECK掉。

京城百姓们闲着归闲着,又发现新东西出来。

先是赵员外家的二儿子在工部呆了许久,回来悄悄说了个大消息。

虽然这员外郎家的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外传,但这消息跟长了飞毛腿似的,一夜之间就在街坊小巷传遍了。

听说皇上要在城郊建一个商区,传供老百姓往来交易!

“怎么可能?”见多识广的卖白菜的王大娘不屑道:“皇上怎么可能操心我们小摊贩的事情,再说了,南郊那么远,等我提着货赶过去,白菜都烂了。”

“这赵公子尽说些屁话,”说书人嗑着瓜子懒散道:“皇上要是真肯掏钱做这种事,我用脸给他赵公子洗屁股!”

话虽如此,可但凡走动活络的人都能发现,就在宫城之外,一栋新的大楼正在一天天的建成。

这栋楼与旁的五角塔楼不同,形状颇为怪异。

它的门设计的极大,像是生怕有人挤坏门栏似的。

整体的形状又如同一个扁扁的月饼,两遍的环形都设计的弧度极大,如果站在里头说话,恐怕会有高声的回音。

——这是哪个大官建的宅子?形状也太奇葩了些吧?

随着这大殿从筑基到添砖一天天的建成,在不远处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

他们叽叽喳喳的相互议论,谁都猜不出这敢在皇城宫门旁建大殿的人,是个多厉害的货色。

有些胆大的二流子竟凑上前去,嬉皮笑脸的问一旁监工的官差,这大殿是用来干嘛的。

没想到官老爷竟没有赶人,相当正经的解释,这是将来给百姓们进出,用来听宫里政令和讯息的。

二流子愣了半天,抬头看了眼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啥玩意儿啊,还能这么整?

这附近的工人和官差,全都听了上头的吩咐,只要有人问房子是做什么的,就一五一十的讲给他们听。

京城里游手好闲的人本来就多,如今知道这消息,都趁着新鲜劲到处谈。

宫门紧闭的紫禁城,原本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神秘而又禁忌的存在。

如果没法子考个功名进去做官,恐怕一辈子都无从接触。

如今这紫禁城竟给自己安了一张嘴,让所有老百姓都能自由的进出听听。

——多新鲜啊!

赵璁换了常服,又拉着他家锦衣卫出宫看了两次。

这知声堂虽然听起来像资生堂,总有种卖药的诡异感,修建的速度相当的快,好像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完工了。

那边的大市场虽然不是什么大工程,只要把围墙酒楼建好,其他的东西都相当好办,大概也要三个月。

至于环绕京城的公交车——八辆宫车都在制造中,只要一个月便可以涂绘彩纹,开始试运行了。

虞璁出宫巡视的相当满意,心想这宫外的粑粑味儿也终于清减了不少,房子也修成了歌剧院一样的模式,虽然没有麦克风,但新闻发言人也肯定能让大伙儿都听清楚。

陆炳也换了绛青色长袍,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边,不动声色的观察附近的一切风吹草动。

皇上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性子,爱说爱笑,还总是到处蹦跶。

他作为锦衣卫,只好全力陪侍在他的身侧,不让任何贼子靠近。

“陆炳,你听说过便宜坊么?”皇上看着房子旁的木头架子,突然开口道。

“便宜坊,就是那家永乐年间开到现在的烤鸭店?”陆炳愣了下,心想这皇上一天天都是听谁说了这么多零碎的东西:“皇上想过去看看?”

虞璁一愣,心想这烤鸭店原来历史这么久啊,搞不好成立年岁比自家祖宗出生都早诶。

皇帝眯眼一笑,揪着陆大人的袖子就走。

“吃烤鸭去!”

第14章

这京中真正繁华的街市,也就那么两三条。

但相比之下,无论是车道的修缮,沿街商铺的装潢,都比自己第一次出宫见着的寒酸情况要好许多。

真实的大明朝,虽然比不上电视剧里的华丽大气,但也有自己的风味在其中。

直到陆炳略有些不习惯的轻咳一声,皇帝才意识到这栋酒楼,就是之前自己心心念念的便宜坊。

从前去北京出差的时候,他也去那吃过一次。

大理石地板,空调气球和假模假样的中国结,就连木头椅子也透着股不中不西的感觉。

虽然装修品位差了点,鸭子还是可以的——谈不上有多好吃,但也确实是北京特色风味。

陆炳似乎对这里还算熟,迎客的小二一见着他腰侧的饕餮纹玉佩,当即恭敬的唤了声陆爷来了,小跑着请他们去楼上雅座,还端了果盘瓜子过来。

虞璁听他点了几样菜,抬爪招呼道:“来一只烤鸭。”

陆炳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一只……可能吃不完。”

“不打紧,”虞璁笑眯眯道:“吃不完带回去当夜宵。”

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陆炳心想得亏自家兄弟是半路来当的皇帝,这要是原先的尊上这么干,史书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等菜的功夫里,陆炳依旧跟从前候在乾清殿里一般,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阿彷。”虞璁正经道:“你再这么闷我就揍你了。”

陆炳愣了下,心想皇上最近是越来越闹腾了,只低低嗯了一声。

虞璁趴在干净的桐木桌上,随手开始把玩他腰上挂着的饕餮纹玉佩,随口道:“这是谁送你的呀?”

陆炳愣了下,缓缓道:“从前九岁的时候,我同你换了玉佩来着。”

虞璁怔了下,心想居然是自己送的,一时有点下不来台。

他既不知道这兄弟两小时候的故事,也不知道陆炳送他的玉佩如今去了哪里。

回头得想法子找找啊。

如今这宫里上下,也只有他能做自己的好友,可不能出了篓子。

一溜重臣都要用权势相御,哪怕性格再讨自己喜欢,都不能放下身段同他们当朋友。

其他才子墨客也无缘相处,徐文长如今在哪儿都找不着。

这样一来,陆炳倒成了自己社交圈里的唯一一人了。

“你也知道,我自从生病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虞璁露出平和而又无辜的神情,试探道:“你送我的那块玉佩,是什么纹饰的?”

陆炳定定的看了他一刻,轻声道:“双鱼。”

记住了,回头吩咐黄公公仔细找找。

谈话之际,四五碟小菜上了桌,还有一整只烤鸭流着油被拎了过来。

面饼是新蒸的,虞璁从前没试过,如今随手一碰,被烫的嘶了一声。

“我来便好,请喝些茶吧。”陆炳自觉地把陛下二字吞掉,略倾了身子,用擦净的银刀帮他片鸭子。

虞璁最近被伺候惯了,倒也喜欢这样撒手掌柜的感觉,他一面吹凉绿茶,一面尝了几个酥炸的虾球,胃口一时大开。

新鲜的大葱黄瓜被切的整整齐齐,陆炳也是考中武举的好手,银刀又稳又快,不出片刻便为他片了半只鸭子。

北京烤鸭只只都被喂得跟气球似的,皮酥油厚肉又嫩,好吃的不得了。

锦衣卫大人在这儿包一个,皇帝便两三口吞一个,两人竟像流水线般包包吃吃,半只鸭子片完的功夫,虞璁也打了个饱嗝。

“这鸭子皮儿烤的真脆,”他满足的呷了口清茶道:“确实有点饱。”

陆炳环顾身后,确认无人之后,才慢慢道:“陛下不必如此节省,若是喜欢,大可以晚上唤小厨房那边再做些来。”

“夜宵就是要吃点剩食,把鸭子酥肉炒豇豆一热,再来一碗凉稀饭,简直美滋滋。”虞璁深谙这种平民的小日子,摆手道:“等会你拎个食盒,把这些吃不完的都带回去。”

陆炳安静的点点头,见他无意再吃烤鸭卷,这才自己动筷子开始吃东西。

虞璁酒足饭饱之后,才有兴致观察下附近的环境。

楼下是大众坐席,中间有乐伎弹琵琶唱曲儿。

楼上是一个个雅间,间或传来行酒令与谈笑的声音。

无论是瓷盘花瓶,还是这处处的雕梁画栋,都是原汁原味的古代风格。

真有趣啊。

皇帝见陆炳也停了筷子,又喝了两盏茶,才悠悠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他一推开门,刚好隔壁的客人们也谈笑着出来。

为首的赵璜随意的往他这边一瞟,直接懵了。

他没想到皇上还换了常服出来吃鸭子,此刻跪也不是看不见也不是,只得僵硬的站在那里。

“赵尚书?”虞璁相当自然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又好奇的看向他身后的一众士子。

“这位是礼部侍郎黄阶,这位是兵部书令史……”赵璜忙不迭的介绍道。

其中几人有些认出来他是皇上,还有人一头雾水,还开口问赵璜道:“这位是?”

这位是皇上啊朋友!

“我也姓黄,”虞璁微笑道:“还有点事儿,日后再叙。”

赵璜见皇上挥袖下楼,终于松了口气。

陆炳终于打包完毕,提着食盒走了出来,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便跟着虞璁下了楼。

回宫之后,黄锦递了青词过来,恭敬的道:“徐阶又交了青词过来。”

虞璁接过之后随意一瞥,便把纸笺放在了桌上。

他最近没事儿就跟编辑约稿似的,让徐祭酒写青词交上来。

小祭酒虽然心里嘀咕归嘀咕,作业质量倒还真不错,也没有交晚过。

虞璁之前第一次瞥见这徐同学不太开心,便想着法子留作业,想磨磨他的性子。

这些文人都是读圣贤书进的宫,未必能懂些城府心机,他就算有意重用他,也得一步步来。

那个大麻烦严嵩未必会被自己放进宫,等于说徐阶少了个打怪升级的机会。

但是如果徐阶不能成长起来,未来的张居正不知道又会被谁启迪教育。

自己把整段历史都蝴蝶掉了,总该负点责任。

虞璁正准备看点奏折打发时间,突然感觉哪儿不太对劲。

他又把那篇青词拿了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开头几字连起来,竟然可以连成一句话——‘臣不想写青词。’

整篇文章文辞华藻,通顺流畅,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是仔细一看,问题大了去了。

虞璁又把开头几个字连起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徐小朋友你这是胆子肥了啊。

“黄锦,把徐阶之前交的那几篇都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