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说不上朝就不上朝了?

要知道, 历史中的嘉靖帝虽然以修仙问道的名义二十年不临朝,但该了解的事, 该处理的政务,还是基本都搞定了的。

虞璁之所以突然就不想上朝了,也是因为他忽然发现, 如果上朝,就等于开启了一个双向负责的接口。

只要他每天上朝,这些官宦们就知道自己基本的行踪,并且有什么事都可以当庭质问质询。

但是如果不上朝,改成现代式的上下结构,那虞璁每天想见什么人,想和谁开会,那某些人都完全管不着。

甚至,如果他有意不与他们接触,那这些人就只能永远揣测圣意,却不能当面与他对峙。

这样一来,当真可以方便许多。

官场里的人来来往往,把这批教导到位了,等下一批上来,指不定又冒出些刺儿头倔骨头。

有这个功夫和人怼来怼去,他还不如去睡一会午觉,好让自己多活几年。

邵元节陶仲文那边原本正日常摆花架子,装作自己还在专心问道炼丹,可是黄公公亲自赶了过来,嘱咐他们写一篇《天地宇宙颂》,重点就是强调皇上要斋戒两个月,最好不面见过多外人,怎么绕怎么写。

两道士愣了半天,又执了笔墨憋了好久,啥都写不出来。

咱还真不是这块料啊。

黄公公叹了口气,又去徐阶那捧了篇一挥而就的青词,让他们一人抄一遍。

这东西的重点在于,用神仙的名义告诉文武群臣,皇上现在正值流年大吉之时,更要以天运相助,这祭天的事情绝对不能耽搁。

大帽子一扣,那谁再来摘就等于找死了。

虞璁在确认事情办妥,明天早上不用天不亮就爬起来上班之后,非常满足的搂着豹子睡了一宿。

陆炳特意增派了防守乾清殿的高等侍卫,又布置不少暗卫下去侦查诸个大官的家底和风闻,几乎一夜无眠。

如果上午的时间可以全部空出来,那虞璁的自由活动时间就更多了。

大臣们的上班时间提到了卯时三刻,要在各衙门的簿子前签字画押答到,而且每隔一个月要层层级级的写工作报告,最后总结好了再七部七本的交上去。

但是皇上这么玩消失,京中便多了不少恐慌。

从前门庭若市的高官宅邸现在大门紧闭,生怕突然冒出个皇上来,进去看看他们都在吃喝讨论着啥。

更令许多人扼腕的是,他们现在想递折子,想面圣死谏,都没法子了。

宫门紧闭,乾清殿在哪都摸不着。

别说面谏了,就连折子递出去都石沉大海,递多少封都没有用。

皇上喝完了茶,难得舒服的叹了口气。

这感觉就跟开了静音键一样。

一键屏蔽!

原主二十年不上朝,搞不好也是被这群大臣给烦的。

他知道,就算昨天血溅五尺,也会有人继续来骚扰自己。

现在只可惜委屈了鹤奴,天天被叨扰的估计要耳朵起茧了。

这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工部。

工部现在忙得很,从镜片的研究到制造、战车的修筑和轮轴设计、还有大学院校的规划和图纸绘制,也得亏自己同意增加名额填补人手,不然把赵璜撕碎了都不够用。

更值得一提的,是那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戚灵。

她是王守仁府中的婢女,双亲都是普通农民,但是天生有个算术的好脑子,居然拿下了京城的最高分。

虞璁不是不记得她,是最近几个月要忙得事情太多,他真的顾不过来。

他依稀记得,这个女子被自己分去做个普通的小吏,不知道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

陆炳一夜没睡,此刻仍强打了精神,陪他去工部巡查。

赵璜果然还忙着开会,根本不知道皇上来了。

虞璁示意负责登记名簿的小吏不要声张,自己走进去逛了两圈。

稍微面熟他的人一瞥窗外,立马发现情况不对,忙不迭赶来迎接陪伴。

“那个戚灵,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会被分进工部文思院,担任正九品大使。

“戚大使?”周侍郎忙道:“戚大使当今,可真了不得!”

“怎么说?”虞璁愣了下,挑眉道:“她表现的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

原来戚灵被分进工部之后,便被赵璜特意安排着分了个小舍住着,不用再去王大人府中伺候上下。

她是皇上亲自拨过来的人,又给了随时去告状的权力,没一个人敢得罪她。

赵璜又不肯让她闲着,索性吩咐虞部和总部的人搬些簿子去,让她帮忙算算。

这一算,就算出问题来了。

从前要六七个人拨算盘珠子,数个时辰才能一一核对清点完的单据,她只用扫一眼,甚至不用掐指默算,都能悉数得出答案。

在其他人震惊不已的同时,这女子竟然随手翻完了整本簿子,还挑出不少毛病来。

几个小官哪里还敢怠慢,忙把她请去更高一层的地方,让她帮忙看看这战车的轴承和抛石的设计问题。

当天下午,这大半个月来没想好的图纸设计,直接就被迎刃而解。

戚灵因为从前没有接触过这些,连图纸的规制都不太懂。

但是她执了炭笔,在听过负责人的详细介绍之后,于草纸上新画了两张图,一个用来运输重械强兵,一个用来装载易炸易燃的军备,每一样的设计角度都刁钻又富有灵气。

没过几天,上下工部的人便都对她肃然起敬,没人敢非议一句。

“这么厉害?”虞璁心想这毕竟是北京市理科状元啊,搞不好她考一百五是因为卷面只有一百五十分,又皱眉道:“那吏部那边,有如实记载她的业绩吧?来年该怎么考核升官,都不会影响吧?”

“这个自然。”周侍郎堆了笑道:“赵大人现在恨不得把她当两个人使,虞部水部还有总部都求着让她来帮忙看看问题,是咱们这儿的大红人啦。”

戚灵本身是个冷漠又平静的性子。这在官油子们的眼中,倒是不卑不亢、淡泊如水,反而让人更加尊敬。

虞璁听了一圈,虽然没见着人,但也松了口气。

女子能入衙门为官,已经是罕见中的罕见了。

他之前吩咐内阁把有关工部的奏折都压一压,也是担心有不少人激烈的反对。

可她能够靠自己的天赋去赢的别人的尊重,想必在未来,工部上下都会明白她的好,出了什么事也多照顾她一点。

正欲离开之际,赵璜忽然端着个盒子匆匆走了出来:“陛下!”

“哎?”虞璁眨眼道:“怎么了?”

“臣——臣将视力情况,以十天干排了个等级,又定制了查验的法子,用来确认不同人的眼力情况。”赵璜听了戚灵的建议,在这方面终于开了窍:“这副眼镜,劳虞大人转交给杨首辅——他们正等着您过去呢!”

虞鹤接了眼镜盒,点了个头。

“杨大人也过来看过?”虞璁笑道:“他还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从前自己顾虑,这杨王二人都是前朝老臣,可能会成为改革的阻力。

没想到这一个个都是人精,看的比谁都明白。

“我们发现,这老年人跟青年人,目疾的情况不一样,磨镜片的法子也不一样,这不还专门给杨大人也配了副眼镜试试效果。”赵璜傻笑道:“可算是搞成了。”

“记得弄军用望远镜啊。那个更麻烦。”虞璁自己也记不清望远镜的做法了:“你们可以试试,不同凹凸的镜片重叠、拉近拉远距离,分别是个什么效果——回头记得写书立著,留传后人!”

“遵命!”

皇上爽朗一笑,带着近侍拂袖而去。

-2-

另一头的杨首辅早就料到皇上早上会去工部,还特意提前嘱咐过赵璜,让他见到皇上以后,再引他们来自己这里。

如今上朝的事情想着法子给免了,也算是能让这年轻的皇帝能多休息一会。

虞璁这头在宫车上接过那木盒,一见没有封条,就悄悄给打开了。

里面的镜框是自己从前画过的样式,镜片被巧妙的打磨好并且嵌了进去。

由于工部的人还不清楚树脂镜框的做法,他们选用了轻软的杉木料进行切割打磨,做成了相当不错的木制眼镜框。

“这倒是个好东西。”皇上笑着合上了盒子,慢悠悠道:“回头我老眼昏花了,也能靠这个来看折子了。”

虞鹤在旁边噗嗤一笑,开口道:“到时候,指不定还发明出什么新玩意儿来。”

虞璁一愣,心想等自己老了,总不会整个隐形眼镜出来吧。

等他们到了内阁,发现这儿不仅有杨大人候着,王守仁和严世藩也候在这。

严世藩自从被王守仁认为义子之后,就被他带在身边教养开悟。

他原本慧根深种,只是从前跟着严嵩,难免被灌输些污浊合流的念头。

王守仁看过他的文章之后,知道这苗子是个好苗子,放进国子监也未必能学到什么——毕竟几乎所有堪用的人才都被召去修撰大典了,根本没几个人在搞学问,不如就让他见见世面,知道这经部和朝廷上下是怎么一回事。

严世藩原先在南京呆了许久,见惯了声色犬马的交际圈子。

如今一来六部之中,才意识到自己的鄙陋。

他擅长写文章,可对这京城的新盛景一无所知。

王阳明的两个儿子如今一个三岁一个五岁,还是牙牙学语的状态,成天闹着要跟严哥哥去云禄集那玩。

严嵩知道儿子被王守仁认了义子之后,也遥遥的写了书信过来,附了重礼感谢王大人对孩子的提携之恩。

“哟。”虞璁见着气质都变了许多的严世藩,心里少了几分戒备,笑道:“这是跟着王大人来内阁转转?”

他之前没有定下来让这孩子做什么,主要就是不放心。

万一又养出个小阁老,自己的儿子未必能收拾啊。

“如今给他还在针灸治腿,已经灵便许多了。”王守仁笑道:“臣听闻戚大使在工部有所成就,也颇为欣慰。”

这话里话外,似乎也暗示着皇上,给严世藩一个施展学习的机会。

虞璁哪里不懂他那点教书育人的想法,笑道:“不如让严世藩先去经部当个差,如何?”

“具体位置,就看你自行安排了。”

严世藩眼睛一亮,忙行礼道:“谢皇上圣恩。”

但凡这种少年天才的角色,把常规教材看完之后,都耐不住性子的。

四书五经翻来覆去不过那些,再看些程朱理学也索然无味。

虞璁在这方面,倒是充分能理解王阳明和严东楼的心理感受。

能让他早些接触这改革期的朝堂,未必是什么坏事。

谈话之间,严世藩趁着皇上跟杨首辅、义父谈话聊天,忍不住看了眼那捧着木盒的虞大人。

听说他比自己年长三岁,又生的鹤骨玉姿,才被赐了这个名字。

虞鹤在外人面前,向来是端的贼稳,把官老爷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越做出难以接近的气势来,他们越要揣摩几番再说话。

毕竟自己在外头,代表的可是皇上。

严世藩倒没怎么关注他手里的东西,而是瞥了眼那少年长长的睫毛,还有纤细又漂亮的模样。

哪怕官袍之色肃穆庄重,也难掩他颇有灵气的模样。

虞鹤察觉有谁在看他,便瞟了一眼过去。

严世藩忙收回眼神,佯装恭敬的继续听大人们聊天寒暄。

王守仁虽然说得兴致盎然,但是经部那边还事情颇多,这次过来递了文件,只跟皇上他们又说了几句,便匆匆带着严世藩告辞。

另一头的杨首辅迎了皇上坐下说话,吩咐手下把两宗密封过的卷轴带来,小心道:“这寻仙考的第一批卷子,已经全部判完了。”

虞璁一愣,意识到已经七月了。

当时一月的时候,就已经筹备准备完毕。

他们有心先在几个重点省份考试看看情况,便挑选了东南沿海一带,并且盖了印章,示意一路都骑乘最快的驿马,不要耽误时辰。

等卷子被拿回来,当天就开始紧锣密鼓的批改誊分。

文科的策论卷都是杨首辅和徐阶等人联手改的,理科则请了赵大人推荐的另外几个老臣来对照批改。

最后一题的四色原理,虞璁当时给了正确答案,并且大致的解释了原因。

其实这道题太过专业,虞璁解释来解释去把自己都绕进去了,但一看那几个考官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索性懒得再哔哔下去。

文科方面,由于地方和东南一带对于新政和改革还不甚了解,只有少数人在海禁、贸易和改革三个问题上有所见地,但最终还是挑出来了四五个很有自己主见的卷子,一齐准备好了待皇上过目。

另一方面,理科卷子还是一百五十分,但由于学生们对四色问题没什么抽象能力,很多人写着写着又开始变成儒学式的泛泛而谈——压根不知道要证明什么。

虞璁听了大概的情况,略点了点头。

“最后,还是有一个考生,我们在再三讨论之后,决定给他一百四十九分。”

皇帝扬起眉毛,缓缓展开了成绩单。

徐渭徐渭拜托是徐渭……

『理科第一名——俞大猷』

俞——大猷?!

皇上的手猛地一抖,心想这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不到他徐文长。

难道是还没出生?这货是嘉靖中期才冒尖儿的神人,跟张居正小朋友一样还在吃奶呢?

等等,俞大猷这个名字,怎么老觉得有点眼熟。

虞璁想了半天,但是最近没睡好,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匆匆扫了眼理科的成绩单,又打开了文科的。

『文科第一名——胡宗宪』

“这次,理科第一是福建晋江人,文科第一是安徽绩溪人,”杨首辅还没注意到皇上又懵了,笑着道:“这胡宗宪啊,把卷子都写满了,他虽然不清楚京中发生了什么,但想什么都颇有创新和实干精神。”

“老臣以为,这正是陛下所渴求的人才啊。”

虞璁僵硬的点了点头,心想大明朝要不是靠他续命,东南早就垮掉了。

这自主招生居然把胡宗宪给挖出来了?这个时候胡老先生,还是个青葱少年郎呢吧?

“他登记了岁数没有?”

“这个老臣特意去看过,刚刚十八岁。”杨首辅抚着山羊胡子笑道:“陛下可记得看看他的文章,能够接合古今虚实,论点也相当不错。”

虞璁抬手接了鹤奴的茶,慢慢喝了三大杯。

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会加速历史进程,可是一见着这严世藩跟胡宗宪前后都被挖了出来,就有种突然变欧的慌张感。

要知道,越是SSR越要费心思养啊。

也只能庆幸,自己能给他们尽可能的教育资源和眼界。

等这批培养完了,再慢慢等小张同学小徐同学来北京吧。

“朕知道了。”虞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先看看文科的答卷情况吧。”

皇上连着十天没有上朝,三司五寺七部反而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一方面,确实是工作时间增加了,能处理掉的事情增加了许多。

另一方面,皇上据说又开始神出鬼没到处巡查,连平日歪在太师椅上打瞌睡的头头们也不敢乱来,全崩出一派紧张的样子。

如今一条鞭法正式颁布,开始往全国扩散,刚好就可以辅助京畿已经回收的庄田丈量清算,全部都记载入簿,方便核查预算大致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