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许多人早就过惯了抢掠汉人的日子,哪里想到自己也会有被抢被杀的一天,这时候但凡是看清执罡军面容的人,都已无声的倒在了弯刀之下。

这些弯刀长矛,曾经扎死过多少个无辜的汉人妇婴,毁灭过多少个有序繁荣的城镇!

往日之辱,定都将血债血偿!

由于军队早就在山贼和土匪的对抗收割中积累了经验,此刻六千余人分作三股,几乎如工人一般分工有序。

所有的牛羊都被宰杀装卸,等带去安全的地方再剥掉皮毛。

营帐前后的篝火被纷纷灭掉,他们都早已习惯了在黑夜中出没杀人,而黑暗正能进一步的加剧这些蒙古人的恐惧。

歇斯里地的痛骂和叫喊声都是异族的语言,陆炳如今杀的不是同僚也不是汉人,总算能放开手脚,一柄长刀犹如神兵般斩舞挥砍。

“小心!”

他回过头去,只见唐顺之手执双弯刀一个空中跳转,就把正扑向他背后的那个蛮子割喉杀掉。

“刀法不错。”

“下次比试一下?”

“嗯。”

两人背靠背的看了眼熟悉的态势,知道已成定局了。

“陆大人——”一个部下赶过来惊喜道:“他们的牛羊养了好多,箱子已经装不下了!”

陆大人看了眼双手执着长刃的唐顺之,冷声道:“你先派人,带些牛羊残肢、狗尸、砍坏的弯刀,都拿去扔到往正西的百里之外,等会回营帐等我们回来。”

唐顺之听到这句话,笑意加深。

陆炳到底是个聪明人,很多事都一点就通。

哪怕只过这一夜,都足够野狼来光顾一遍。

回头其他部族的人再来勘察情况,哪里分得清这些东西都是谁的手笔。

他们原以为是抢完就跑,谁想到这个部落如此的没有防备,竟然在睡梦中便被屠了个干干净净。

俞大猷一脚踹翻了试图抵抗的鞑子,牵着抢来的好马冲了过来:“师父——”

他见唐顺之旁边还站着个威严冷厉的男人,愣了下道:“见过陆统领!”

“去清点马匹,即刻班师回朝。”

夏言和其他几个人站在火光冲天的战场之外,有些难以置信的发抖。

战争,从来不是诗歌里那些恣意洒脱的东西。

他听见了女人的哭叫声,听见了马驹的哀鸣,从前幻想过的一切都不再真实,只有双腿还在不断的发抖。

他终究是太天真了。

三天之后,大汗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什么?哈喇慎部被抢了?!”

“听说有人逃了出去,说是汉人来了!”

“放你娘的狗屁!他妈的哪里有汉人敢来抢咱们?!”

第48章

虞璁睡醒的时候, 听说陆炳率军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比预计时间晚一天,据说是带回来的东西太多, 以至于路上马都有些驮不动。

皇帝一听鹤奴通报完, 忙不迭翻身下床速度穿衣服, 一冲到寝宫的侧门口,就看见了那个十来天未见的身影。

他回来的时候, 甚至来不及洗净战袍上的血痕,只疲惫的微笑着, 眼神依旧温柔。

“阿彷!”虞璁哪里管那些七七八八,直接兔子似的两三步快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怎么样啊?受伤了没?怎么身上全是血啊?”

陆炳听着他问的一串话,只垂眸抱紧了他, 轻轻亲了下他的长发。

“我好想你啊。”虞璁依旧带着现代人的率直, 不加掩饰道:“你想我没?”

陆炳怔了下,好像有些说不出口,却还是慢慢道:“很想。”

虞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矜持和端庄, 笑着就吧唧一口,把脸埋到他的脖颈旁边闷闷道:“以后你去哪我都要跟着你。”

陆炳知道这些都是他的气话,只小心的用手掌抚着他的长发, 仿佛在给猫顺毛。

好像自打自己一来这紫禁城里,就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

哪怕平日里忙到再晚, 总归是能看见对方一眼的。

虞璁在他外出行军的日子里,可从来没有闲下来过。

他现在依旧是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也天天加班。

可越是这样, 越盼着见他一眼。

仿佛见到他,什么疲惫烦躁都能烟消雨散,心里便只剩下温润的暖意和欢喜了。

“我给你带礼物了。”陆炳意识到抱的太久,小心道:“陛下莫脏了寝衣。”

“脏了又如何。”虞璁抬起头来,眯眼道:“还叫陛下?”

陆将军怔了下,老老实实唤道:“……熙儿。”

“罚你今晚来侍寝。”虞璁不满足的又踮脚亲了亲他冰凉的唇,心想这货怎么越长越高了,跟佩奇似的。

佩奇在旁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这次执罡军回来,是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要知道,三大营从土木堡之变后,又被朱厚照带出去晃了一圈闹了几次,可从没真正意义上的发挥作用。

执罡军这一次直接端掉了他们七千余人的一整片部落,带回来了数不尽的良马牛羊,这是汉人们想都不敢想的。

百姓们看着军士们满载而归,身上都沾着蒙古人的血,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

牛羊、马匹、战甲、刀枪,什么都应有尽有,就连平日里动不动就不满皇上提高军士待遇的文官,这时候也口是心非的站在角落或高楼上,看看这打赢胜仗抢东西回来的军队,看看他们牵的蒙古马,看看那华丽的长毯和弯刀。

陆炳知道虞璁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珠宝,大部分时间嘴巴都不闲着,直接派了一队斥候快马加鞭的把一箱子上等的羊肉送回京城,中途还去了豪绅家中讨了好大的几块冰,为的就是能够保鲜。

虞璁等他家可爱的陆大人收拾洗漱完了,把鹤奴赵璜还有徐阶全都叫上,示意大家来一起搓个火锅。

虽然徐阶和赵璜有点懵,神情拘谨动作违和,但人一多吃火锅就热闹不少,免不了再上一坛好酒。

要知道,陆炳加急带回来的这箱羊肉,可是乌珠穆沁肥尾羊啊。

虞璁哪怕在现世,都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绵羊肉。

这种绵羊的尾巴又大又肥,肉嫩又有嚼劲,不管是大火翻炒还是做手把肉,那都是人间佳品,就是从前的皇上都未必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毕竟肥尾羊向来被草原人视之为珍宝,从前那都是养来献给大汗的。

皇帝知道,把那些老臣们拉来吃饭,搞不好都会很僵硬。

他虽然有心叫上十来号人一起其乐融融的吃一顿,但心里真正能当朋友,也能适应这种看似无礼之事的,也就徐阶赵璜这种心态开放,又能懂自己的人。

待吃饱喝足,各自告辞之后,陆炳留在虞璁身边,任由他瘫在榻上满足的哼哼几声。

“今天晚上就放假,不批折子啦。”虞璁刚才捧着羊尾巴一通啃,现在撑得都走不动路:“你们这次回来,有折损么?”

“没有,那十个文官也安然无恙,可能受了些惊吓。”陆炳伸手帮他揉着小肚子,声音不知不觉地温柔起来:“见你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可不好。”虞璁瞪了他一眼:“你不在,我都睡不踏实。”

陆炳低低一笑,悄声道:“皇上又想要了?”

他从来严肃,哪怕听荤段子也一脸正经。

此刻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问这一句,倒让虞璁有些懵。

他没发觉自己因为喝了些酒,脸已经不知不觉的红了起来,只啐了一声道:“明明是你想要!”

“是我。”陆炳抬手抚过他的眉眼,慢条斯理道:“陛下要不再讲个荤段子来听听?”

一听见这话,虞璁立马想到那天的窘迫无力,索性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软枕里闷闷道:“好啊,你都会作弄我了。”

没想到自己被调戏的时候,脸皮会这样薄。

都臊的不敢看他了。

第二天,军功表彰,知声堂昭告天下,一串的流程走下来,自然又折腾到日暮黄昏。

鹤奴没跟着出宫,还在东殿忙着接待登记,直到皇上终于摆驾回宫,才略有些的不安的迎过去,小声道:“平湖陆家那边来人了。”

虞璁愣了下,不以为意道:“是阿彷的亲戚?”

“听说是叔伯,是个巡抚,也来求见陛下。”

虞璁想了会儿,现在陆炳还在执罡军军营里整顿纪律,得晚两个时辰回来,不如把那个叔伯召见进来,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皇帝是个精明人,什么事都能前后想的清楚。

陆炳如今守孝时间已过,又正是应当成家的年纪,恐怕这叔伯怕是来求赐姻缘了吧。

他想过这件事,可也不敢往深处想。

古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把阿彷占着,如果当真就这么占一辈子,也不知道他乐意不乐意。

胡思乱想之际,那陆巡抚匆匆赶来,忙不迭跟皇上行礼作揖,礼数相当不错。

虞璁心不在焉的给他赐坐,又听他简单介绍管辖之地农耕改革的情况,心里的许多情绪交缠在一起,突然有些闷。

“陛下。”陆巡抚也意识到皇上并没听进去,索性斗胆道:“老臣听说侄儿陆文明如今已任统领,又过了孝期,不知……可否斗胆请皇上,赐一桩金玉良缘?”

虞璁握紧了茶杯,不紧不慢的笑道:“话是不错,陆巡抚可有相中的人?”

陆巡抚一听皇上并没有推辞的意思,心想自家这小子当真是受皇上抬爱啊,祖坟不知道冒了多少青烟。

他试探着抬起头来,不确定道:“臣听闻,这京中的张尚书家里,四女儿——”

“叔伯。”

陆炳出现在了殿门口,抬眼就望见了看似波澜不惊的皇上。

他从鹤奴那早就得了消息,只是被军营的琐事缠住,半晌都脱不开身。

“阿彷来了?”陆巡抚怔了下,下意识的看了眼皇上:“礼数呢!还不拜见皇上!”

陆炳再度看向虞璁,却发觉他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只两步上前例行公事的行了个礼,转身看向陆巡抚道:“侄儿如今身居军营,又要四处征战,不方便耽误哪家姑娘,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是家里有个美娇娘给你打理上下,又不耽误!”陆巡抚笑道:“此事现在提不是正好么!”

陆炳索性抬手抓住了叔伯,让一个纸团滑落入他的手侧,冷声道:“微臣如今有急事报奏,还望陆巡抚避嫌。”

他叔伯在官场混了许久,哪里不懂这其中可能别有隐情,只握紧纸团应了一声,又含着笑跟皇上告辞。

虞璁闷闷的应了一声,依旧不肯抬头看陆炳。

待那个老头儿走出去了,陆炳才松了口气,一步步的走上台阶,站在了龙椅的旁边。

这个位置,两三年前的他,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怎么可能,与陛下站在一处,而不是一辈子都仰望着他。

“我现在很不开心。”虞璁趴在御案上,慢慢道:“你要哄我。”

陆炳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哄,还是小心地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回寝殿谈好不好?”

虞璁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货不会聪明到一炮泯恩仇吧。

他虽然脸上不情不愿的,却还是乖乖站了起来,任由他跟牵着小孩儿似的把自己往那边带。

路上他们穿过长廊,听着梧桐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陆炳的掌心温热,十指扣的很紧。

“我这辈子,没有想过再娶任何人。”

虞璁愣了下,站定脚步,抬眸看他道:“你真这么想?”

“平湖陆家子嗣繁多,根本不缺我这一个。”陆炳不紧不慢道:“叔伯他替族人来催婚,还不是为了壮大家族声势,好替自己的仕途踩垫脚石。”

若是这次催婚成了,他叔伯便功不可没,自己往后想不抬举他,都会被冠上不知感恩的名头。

无论是于情于理,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娶谁。

陆家若繁盛过甚,便会危及皇权,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炳一方面清楚自己对皇上的情思,又明白自己十九岁便身居高位,已经是无双恩宠。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娶了叔父们盼着的官宦之女,简直是引火上身。

“你给他塞的纸条里,也是这个意思?”虞璁愣了下,语气略有些迟钝:“你要知道,若是你想再娶他人,我也不会把你怎样。”

陆炳叹了口气,心知他还在闹别扭嘴硬,只伸手把他抱在怀里,两人脸颊贴的极近,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那些人心之测,都是扔给他们的幌子。”他抱紧了虞璁,声音里微微颤抖:“陛下……”

“我这一辈子,恐怕再也爱不了第二个人了。”

虞璁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指间还攥着他的衣袍,在这一刻却毫无开口的力气。

这样木讷安静的人,在说肺腑之言的时候,竟如此诚恳而深沉。

他怔怔的抬起头来,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光:“你再说一遍?”

陆炳看着他的双眸,只垂首道:“说不出来了。”

他刚才只这一句,就好像把一辈子的勇气都用尽了。

虞璁只觉得心跳几乎都已经停止了,眼眶都在不知不觉间变红,却不肯放过他似的开口道:“阿彷,这两年里,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只是把你当做泄欲的玩物?”

陆炳愣了下,忙否认道:“陛下——”

“恐怕你心里也一直在想,君王薄情又多情,你也只不过是临花照水的短短一瞥而已?”

他哪里会不懂这呆子的蠢笨心思!

陆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不肯把自己的身份从神坛上请下来。

他对自己的爱,是哪怕自己三妻四冷暖无常,也要把这一辈子全都搭上来!

竟是何其竭尽的忠诚与释然!

陆炳这一刻只觉得心里最隐秘的想法被说破,一时窘迫而不知说些什么,却又怕他受了寒风,只牵了手低头道:“这里太冷,回寝殿再说吧。”

“你这个呆子!”虞璁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对着他的手腕咬了一口:“还转移话题!”

陆炳任由他的小虎牙咬着自己的手腕,一时间无可奈何道:“臣真没有这么想过。”

“鬼才信!”虞璁看了眼他手腕上的牙印,拽着他就继续往寝殿走:“你这辈子可什么都骗不了我!”

寝殿的宫人早就识趣的纷纷退下,只有银炉还散着恰如其分的暖意。

虞璁哪里顾得上脱靴脱袍,直接把他拽到了榻旁,两手一个用力就把他按在了榻上,眼神带着不容躲避的震慑与审问:“你是想着,再过两三年,等我意兴阑珊了,就看着我招选秀女,再充后宫,是不是?”

“你还等着,自己失宠了就深居军中,就跟影子似的护我左右,不再露面,是不是?!”

虞璁把自己撑在他的身上,低头舔咬着他的薄唇,他们唇齿相缠又呼吸紊乱,连如墨的长发都纠缠到了一起:“你就从来不觉得,我也是同样的只爱你一人吗?!”

陆炳抬起眼眸,皱着眉看向他,神情无奈却又包容。

“什么紫薇星临世,什么四颗明星环绕相衬,什么侍寝会被折煞寿年,朕就想专宠你一人,你还不懂么!”

“你这大笨蛋!”虞璁恼怒道:“爱不爱我!”

“爱你……”陆炳在这一刻被动到了极点,却还只能纵容他继续胡闹:“是我错了……”

“错哪里了!”

陆炳被他咬着脖颈,如猎物般哭笑不得的被按在那里,只轻声道:“错在……”

“笨蛋!”虞璁哪里想听他道歉,又长驱直入的一个深吻,任由他把自己抱紧。

“陆炳,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了——不许你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