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璁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坐下来拿热帕子擦了擦手,跟他们两人一起包饺子。

“这有人就说了,如果用鹅脑来喂画眉,那么画眉的声音就贼好听。”虞璁拿着饺子皮,捏了个四四方方的十字型,搁在盘上。

陆炳瞥了眼那个奇形怪状的饺子,默默的当做没有看到。

“结果我那表哥,就每天都让光禄寺摘三百个乳鹅脑,就用来喂画眉鸟。”

虞璁捏的满手面粉,忍不住偏过头打了个喷嚏,继续碎碎念道:“我从前吃到百鸟脑做的豆腐,都心疼钱的没办法,把光禄寺的那些个官员骂的狗血淋头。”

“知道这档子事之后,自己都被气笑了。”

每天三百只鹅,又过了几年,这中间花的多少钱,恐怕都够好几成军费了吧。

这皇家的事情,虞鹤哪里敢插嘴,他低头包着饺子,忽然开口道:“皇上,要不要再配点鲅鱼馅儿的?”

“好像不错。”虞璁眨巴眼道:“叫黄公公去小厨房里端一盆来。”

佩奇窝在炉子旁边闷头睡觉,差点烫着尾巴尖。

当初虞璁坐下来想跟他们一起包饺子的时候,两个人试图劝退好几次,生怕有损圣尊。

现在三年一过,也终于都私下里亲切了许多,像个小小的家一样。

虞璁陆炳都是异乡人,鹤奴本身没有见过父母,这时能一起过个年,也算额外的有几分温情感了。

由于是在古代,也没有禁鞭之说,过年都充满了仪式感,也很有几分节日的气氛。

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神之后,这宫里上下的内臣都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

虞璁拉着阿彷在宫外转了一圈,去哪儿都能闻见蒸点心的香气。

税收赋役都被两位大人减轻了许多,百姓们也在感受台田之法、上粮下渔中间稻的种种妙处。

虽然国库入账是比从前少了些许,可是百姓们的收成明显好了不少,生活水平也渐渐越来越高。

自腊月三十之后,家家户户的门旁都安插了桃符板、将军炭。

老人小孩凑在门前说笑,一起贴彩绘的门神。

这宫里面更讲究些,宫娥女眷都开始在头发上别乌金纸裁就的蝴蝶,唤作闹蛾,一走时会扑扇翅膀微微闪光,更是添了几分年味。

虞璁刚来这儿的时候,也不敢多问这奇怪的习俗。

如今问过了,旁人也体谅他从湖北而来,什么都讲的清晰明白。

正月初一到初五,要焚香之后放纸炮。

如今已经过了两次年,现在再来这些,小皇帝也得心应手。

门栓要在门前院子地上抛三次,这样叫跌千金。

完事儿了还要喝椒柏酒,吃水点心。

虞璁悄咪咪的多放了两枚钱币在里头,成功的让陆炳跟鹤奴都冷不丁的硌到牙疼。

“金的?”鹤奴从嘴里取出钱币时愣了下,笑的跟花儿似的:“这金币我可拿去串脖子上当坠子啦。”

“随你随你。”虞璁摸摸他的小脑袋道:“我怎么感觉你也长高了。”

立春的前一日,顺天府会举行仪式,召唤勋戚、内臣等人来东直门前迎春。

无论文武都会奔赴春场跑马,一决高下。

徐阶居然夺了头筹,第二名是严世藩。

鹤奴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心想这小子现在是身体越来越康健了啊。

当年寻仙考的时候,他还跛着脚虚站在乾清殿里。

如今这承学郎出落得耳清目明,高挑又康健,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真到了立春的那天,无论贵贱都要吃口萝卜,俗称‘咬春’。

虞璁任由陆炳给自己耳朵里塞棉花,被他指尖碰的痒痒的,只憋着笑道:“你说这么干就是为了图个聪明,可是我还不够聪明啊?”

陆炳刚给他塞完一只耳朵,想了想认真道:“那不塞了?”

“不行,”虞璁歪着头,让他摸自己的另一只耳朵:“来来来,再聪明一点。”

陆炳小心仔细的帮他把两只耳朵都塞完,瞥了眼虞璁那一脸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垂眸亲了亲他的脸。

小皇帝笑的眼睛弯弯,直接勾了陆统领的脖子,毫不羞怯的来了个深吻。

春饼合菜和萝卜味道都一般般,但是在体验这些的时候,又特别有种奇异的欢喜感。

好像春天的到来,确实挺值得庆祝庆祝的。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的时候,从前的葫芦景补子衣要换成灯景补子,这时候内官监火药房就要大展身手,给各位放炮仗看了。

虞璁本身不懂文人墨客的那些门门道道,揣着袖子站城楼上看半天,也分不清哪个是蕙兰哪个是木樨,但是多亏这火药房跟兵工厂那边把配方都交代的明明白白,不然那些烟花架子还真不能复刻出来。

前头在下纷纷扬扬的小雪,后头又下了场鹅毛大雪。

皇帝睡醒了以后发现紫阙朱阁都换了颜色,直接嚷嚷着把狐裘鹤氅拿来,朕要去外头走走。

眼下娃儿们领了压岁钱,都一个个父皇爹爹叫的贼甜。

虞璁怕跟小孩儿们打雪仗把他们弄感冒了,就趁着飞雪带着陆炳出去散散步。

这紫禁城虽然大,可终究没有逛到头。

他本身认定了自家阿彷天生是个导航仪,就瞎鸡儿乱拐弯,终于走到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陆炳也没有来过这里,明显神情有些迟疑。

“这是个什么地方?”虞璁看了眼还算华丽的装潢,和那个正在打瞌睡的老太监,好奇道:“你也不知道?”

地方这么隐蔽,感觉是一座秘殿啊。

两人绕过那还在打鼾的老太监,小心翼翼的往里走。

陆炳瞥见前头供着的那尊佛像,神情略有些窘迫。

“陛下,”他小声道:“这是迎喜神的秘殿。”

喜神?虞璁眨巴了下眼睛,好奇道:“什么神?”

他扭头看向那尊佛像的时候,也愣着了。

这是尊欢喜佛啊。

某些交叉的部位都雕刻的清清楚楚,生怕人看不清。

——哦这是太子专供的性教育基地是伐!

两尊佛像璎珞缀饰,互相抱持而容纳。

旁边还有隐秘的机关,一动就可以令某处进进出出。

——这就是古代人民的智慧啊!

陆炳见皇上在全神贯注的玩某些不可描述之物,略有些头疼。

怎么就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皇帝盯着那进进出出的地方,扭头看向远远站着的陆统领,挑眉笑道:“你要不要过来学学这个姿势?”

他好像还瞅见墙上的春宫图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二月。

要出兵了。

出兵之前,皇上破例上了个朝。

他语重心长的说了许多,又吩咐让三位大臣接受监国之位。

三个老臣早就心里有数,这时候出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文臣早就被驯的服服帖帖,心想这三年争啥都没跟皇上争赢过,还不是您说啥我们听啥。

少数人面露不赞同,但是不赞同也不能怎么样。

与此同时,早就准备好的诏令,也全部下发。

虞鹤在锦衣卫历练大半年,直接被破格提拔为正三品指挥使。

他今年刚好二十一岁,跟陆统领去年被提拔上来的年岁,一模一样。

严世藩那边整理编册工医学的体系已经有了整体雏形,被官加一等,升为正四品承学监。

由于皇帝不在,诸多事情需要开会解决,会议制度被再次完善,同时予以了三位监国大臣一票否决权。

更为重要的,是禁军的安置和管理。

李承勋被扩大了手头的军权,可以灵活调度禁军防卫北京。

而在这个时候,藩王们也被制衡的妥妥帖帖,没人能趁着皇城空虚而起兵作乱。

万事俱备,一切安定。

等这些都安置完了,军队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临行之前,虞鹤帮虞璁最后整理了一次内外襟袍,还系紧了他腰侧的双鱼玉佩。

“放心吧。”虞璁知道他默不作声的时候,都是在担心自己:“不会有事的。”

虞鹤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而沉稳。

时隔近三年,他从那个玩物般的清秀娈宠,出落成如今的挺拔统领。

整个锦衣卫上下,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陆炳在不动声色之间,把御人的手段都尽数传授给了他。

他的眸子依旧清澈明润,声音犹如春暮时汩汩的清泉。

“你也放心。”

我会替你,守护好整片京城的。

在明朝的时候,普通的四轮大车就足以装载五十石的重量。

一石约等于170斤,相当于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如今经过工部的改制和优化,八轮宫车被运用到运输里,可以装载大量的火器、兵器以及压缩饼干。

之所以选择在冬季提前出发,而不是炎热的夏季,就是因为火器火炮太多,压缩食品和火药都不能受潮。

这个时代没有真空包装也没有压缩机,一切都是土法炮制的东西。

不能说非常管用——但总比原有的那些要好很多。

土木堡之变一共损失马匹二十万余头,导致了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军备的马匹都不太够。

之前为了保证运输的效率,以及整体的行军速度,三大营不得不购置些骡子毛驴,来帮忙拖拉马车。

虞璁换了方便行军的衣服,同陆炳坐同一架辇,特地吩咐过按最优路线来走,一切从简,不要管那些繁文缛节。

关于过去的那段记忆,虞璁在去年七月时特地开过会,把每一个细节都跟武官们重新抠了一遍。

当年王振那个死太监带着英宗率军亲征,看见瓦剌军北撤的时候坚持追击,听闻前方惨败了又忙不迭要撤退。

退兵的时候,因为离他家乡蔚州不远不近,王振又坚持要大军修改路线,从蔚州经过,以“驾幸其第”,显摆下自己有多威风。

路线改来改去,这剩下的几十万军队也疲惫不堪,哪里还有精力打仗啊。

更神经病的是,这大军听从指令走了一半,王太监又担心军马人群会损坏他的田园庄稼,又吩咐改掉撤退路线。

当时的兵部尚书邝埜一再要求撤军尽快驰回居庸关,保证皇帝的安全,问题是王振非要往土木堡那个方向走,没过多远就被人家也先带着虎狼之骑追上,来了一出诈和。

要知道,土木堡这个破地方,地高而且无水。

将领们率兵掘地三丈,都没有任何水可以喝。

而唯一一条河,在土木堡之南的十五里处,还被也先的军队把守着。

一听说蒙古军队要求和,明英宗哪里有脑子思考真假,就命令起草诏书。

王振一听说可以喝水了,就吩咐军士移营就水。

被渴坏了的大军直接争先恐后扑到河里头,根本没有秩序可言,也先那边瞅准了机会,直接就杀了过来。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

整个事情的槽点太多,包括土木堡之变当初的引火线,就是王振不肯答应也先的索贡,还把原有的赏赐削了两成,才导致瓦剌进犯明朝。

王振这种死鬼,就是既坏又蠢,根本没读过什么书。

而明英宗智商捉急的程度,也是……非常罕见的。

明英宗不英,明武宗不武。

所以说明朝这些文臣在拟谥号的时候,反讽能力到了极点。

这位英宗英明到什么程度呢,他为了正名的荒诞之说,杀了守住京城乃至于整个国家的大忠臣于谦,给俘虏自己的蒙古人也先修庙。

这段历史荒诞的程度,让人无言以对。

由于军队行进速度比从前快很多,轻装上阵又不接见各地任何官员的朝见,一路上都没有耽误。

但哪怕不耽误,从京城这儿浩浩荡荡的跑到陕西附近,也得一个月。

一共一千多公里,虽然能骑马,但是也要顾及整体军队的速度。

三股斥候从三个方向乘蒙古快马出发,提前去刺探情况,确定按照哪个方案行事。

这一个月里,鹤奴小可爱不在自己的身边讲笑话逗趣,陆炳又闷得慌,还真是想刷个微博乐呵乐呵。

皇上看书看得没劲,又躺阿彷大腿上,蹭了两下懒懒道:“这老百姓要是长途跋涉,又不可能人人备有地图,可怎么办啊。”

陆炳想了想,开口道:“有商旅之书,和歌谣。”

哈?

虞璁还真没听说过这些,坐起来好奇道:“你跟我讲讲?”

“谓之程图,比方说《士商类要》。”陆炳认真道:“上面会画可以参考的几段地图,而且指明有哪些陆路水路,何处有盗寇之乱。”

“还有这么一回事?”虞璁心想这还真是古代人民智慧的结晶啊,纳闷道:“连盗寇这种事都注明了?”

“臣看过好几本,比如说从常州到浙江这一段,牙行难防,价值难听,接客之徒诳诱,不识休买。”陆炳回忆着从前看到的文字,解释道:“不光是盗寇,哪里小偷多,人贩子多,也都写的很清楚。”

“至于歌谣,就比如《水驿捷要歌》这种,都是按平仄编了,琅琅上口,好记忆来去。”

正聊到这儿,窗外忽然传来颇急的马蹄声。

“陛下!臣有奏相报!”

虞璁理了理衣冠,掀开帘子一看,是俞大猷骑了马赶过来。

“什么事?”

“三大营的探子还没回来,但是执罡军的已经回来了。”俞大猷明显有些兴奋,脸都被冻的红扑扑的:“他们说,这前头是一座空城!”

“怎么可能?”虞璁皱眉道:“走进去探问过了?”

“确实如此!”俞大猷抓稳缰绳,认真道:“这城怕是被抢掠之后,无人敢再回来,就被弃置在这里了——臣担心有诈,特意过去看了一圈!”

“等等,那你看了附近的情况吗?地势如何?”

“空城之外,皆是平原一片,并无山峦叠谷,”俞大猷想了想又道:“我刚才问了下我师父,他说不光此处是空城,等会往前继续走,恐怕还有四五座!”

虞璁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还真不是埋伏。

河套这个地区,当初是被朱棣给甩手送了的。

在汉代的时候,河套走廊是用来安置匈奴和胡族的。

后来鲜卑一统,把汉军打的落花流水,这块地方的统治权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