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本身是昭嫔娘娘的孩子,可是昭嫔娘娘没事就去找皇后还有其他人打牌逗趣,也就虞鹤没事儿跟他讲讲故事,在乾清殿里陪他画画。

结果后头小家伙好像就认定了虞鹤是个好人,他去哪儿就跟到哪——差点吓坏了苏公公。

三皇子最近身体变好了,脸上明显又圆了一圈。

小家伙虽然不喜欢看书,但是跟二皇子一样贼喜欢听故事。

有时候虞鹤公务忙不过来,还得卸下从锦衣卫里的那些冰冷派头,硬着头皮被小崽子们拽着衣服讲故事。

四皇子依旧不怎么来乾清殿,不过总算有睡醒的时候。

虞鹤悄悄观察过他几次,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有趣。

他可能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琢磨事情。

乾清殿之中,放着一架青律。

所谓青律,就是用来预测节气的律管。

人们将芦苇的薄膜烧成灰,放在十二律之中,每到了一个月份,相应律管里的灰就依次从黄钟太吕里飞出来。

正所谓“一气才新物未知,每惭青律与先吹。”

这青律虽然放在大殿之间,几乎是屡遭摧残。

大皇子好跑动爱折腾,直接把整架青律都刮倒在地,芦灰呛得苏公公连打了五个喷嚏。

三皇子没事过去摸摸啃啃,然后被虞鹤一脸惊慌的给抱回去,生怕他把什么脏东西给吃进肚子里了。

然而四皇子盯着这个东西许久,从不会说话时就盯着看,等发现其中规律了,才昂起头看向虞鹤,不确定道:“这个东西,和更漏一样么?”

虞鹤自然笑着点点头,跟他讲这其中的道理。

两个公主虽然才四五岁大,但是从小就受皇上厚爱,各自得了个封号。

常安公主朱寿瑛好奇心重,无论是看到门口的铜鹤铜龟,还是看见那自己飘出芦灰的青律,都会拽着虞鹤问到明白为止。

虞统领虽然现在忙得一个头比两个头大,哪里敢不搭理人家小主子,还不是什么道理都同她讲。

然而小家伙是端嫔的孩子,端嫔和僖嫔又关系极好,免不了被多教些诗书。

“‘谁与东君掌青律’这句话里,东君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眨眨眼睛,显然等着他来回答。

虞鹤一愣,半天想不出来——他最近几年才开始光明正大的看书,怎么可能什么都懂。

“那,‘他年我若为青帝’里头,青帝又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一天到晚问题这么多……

常安公主相当擅长举一反三,又好奇道:“青帝跟东君,是不是皇帝啊?”

“那是我爹爹的官大,还是他们官大?”

虞鹤深呼吸了一刻,决定把娃儿们扔给苏公公,自己先尿遁告辞。

思柔公主朱福媛,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是很好强。

皇帝走之前交代过,锦衣卫的琐事不用他亲劳亲为,管好属下就行。

言下之意,是让虞鹤帮忙多教教孩子,没事陪他们玩。

皇上还特意留了些彩纸,说动手动脑有益发育,让他没事教小孩儿们折纸完。

四皇子和二公主都喜欢闷着,琢磨半天自己想怎么叠。

大公主会专心瞅瞅这大哥哥是怎么叠的,学的还算快。

但是二公主闷归闷,一看别的小朋友都叠出来小鸟小船了,自己这边还没有头绪,就急的直哭。

虞鹤还能怎么办啊,当然是抱抱再哄着……

一封信不知不觉写了很长,从朋友之间的琐碎小事,到孩子们的变化成长,竟然就这么回忆了八张纸。

虞鹤心想这么久了都没信回来,也不知道西北那边怎么样了。

他叹了口气,给信封里又放了一把琥珀糖。

虞璁这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写信回去,正站在一群群的羊中间,只觉得头大无比。

这些蛮子怎么就养殖功力这么强悍……

你说这么多羊留给咱们,这上下的大老爷们都吃吐了啊,看见肉都烦。

连陆炳那么随遇而安的人,最近闻着肉味都皱眉,趁着这闲工夫居然带着唐顺之他们挖野韭菜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心想这要是有功夫就做风干羊肉,留作军备食品。

没空就烟熏下……虽然不好吃,但起码能保质些时间。

羊群这么多,带回去贼麻烦,扔这又是滋养敌对势力,真是为难他小叮当。

“陛下!”俞大猷远远的蹿回来,手里捧着个极其肥硕的东西:“万岁爷!”

他向来没规矩,虞璁都习惯了,只抬眉道:“干嘛呀?”

“看!”

迎面递上来的,是已经断了气的大草鼠,差点塞到他脸上。

虞璁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搞什么?!”

“陛下,这可是吃草籽长大的草鼠,您看看这都春天了身上还这么多膘!”俞大猷激动道:“羊肉是有点膻气,可这草鼠肉可鲜着呢!”

虞璁沉默了几秒钟,心想怎么你们都在为难我小叮当,没完了是不是。

“看着吓人,不吃。”

“真不吃啊。”俞大猷叹了口气,郁闷道:“行吧,那我孝敬我师父去了。”

没过一会,不远处传来奇异的香味,那帮家伙居然聚在一起烤草鼠和野韭菜,大口喝酒好不痛快。

虞璁一闻着味儿就后悔了,心里馋得慌,又在想我不要面子的嘛,这都拒绝了再过去……

陆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笑意浅浅。

“嗯?”

还是自家阿彷知道疼人,带吃的来了?

虞璁相当惊喜的抬头一看,见他手里拿了朵雪白的芍药花。

这花竟有碗口大,漂亮的让人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皇帝把口水咽了回去,接了这一大朵花,笑着亲了亲他的手腕。

“哎,你呀……”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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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藩这头总算把前头皇上交代的工作基本做通, 思索片刻,又跟杨慎汇报之后, 才去乾清东殿找虞秘书。

“是你?”虞鹤一瞥见他, 就想起来了这是谁。

两人之前交流颇少, 也就在修制学纲时有所接触。

严世藩也跟着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虞秘书竟还记得下官。”

因为皇上一句戏言, 虞鹤的字真成了美人。

他本身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做事直率坦荡, 学足了陆炳的风范。

如今下属同僚都对他尊敬有加,老辈如杨首辅则会偶尔含笑喊一声虞美人,权当做对小辈的亲昵。

“不必这么拘谨。”虞鹤示意他坐下来,一边登记着名录, 一边闲谈道:“立春时见你们赛马——功夫不错啊。”

“骑射之艺都是徐大人教的, ”严世藩望着他,笑的平静:“孤身一人留在京中,多亏有各位照应着。”

两人就公务之事谈了一会, 大致交接了情况之后,虞鹤忽然心里一动,开口问道:“这‘谁为东君掌青律’里面, 东君是什么意思?”

严世藩自然是饱读诗书,不假思索道:“既有太阳, 又有春神的意思。”

虞鹤一怔,心想终于能回去给公主交差了,便捧着脑袋听他讲起来。

与此同时, 王守仁坐在案前,神色略凝重的看着密信。

皇上那边,情况一切大好。

不仅征战无往不利,还没有大的什么损失。

可正因如此,他才会格外的不放心。

要知道,越是作战顺利,越是容易拖延时间。

战线会不断拖延放长,乘胜追击的次数可能会更多。

他不担心皇帝打败仗,只担心自己三人之中,有谁会岁月难等。

杨一清和自己,那都是在病难之中亲手救回来的。

但是眼下,哪怕有太医时时请着平安脉,也怕出些什么意外。

虞璁猛地打了两个喷嚏,心想肯定又是鹤奴那小崽子在惦记自己。

自从上次写信寄回北平之后,明军一路北上,已经连着拿下了四座城池。

上次渔网之战大伤了蒙军的元气,几乎在之后的日子里没有再看见什么增援。

本身明军储备的渔网并不多,而蒙军不是犯怵被打怂了,是真拿不出这么多人来了。

草原上的人虽然也能生能打,但是本身不如汉族人那样群居,而是在大海般的草原中各自漂流,有时候根本找不到亲友们又去了哪个方向。

这次蒙军拨出来的八万军队,其实当真是核心而中坚的力量。

要知道,明军的反咬和掠夺是一种难以忽视的羞辱,哪怕俺答有意按兵不动,都拦不住那些愤怒的叔伯。

这一次,不光是俺答自己派了援军,他的大伯和二叔也各自带了部落中的勇士强将,谁知道全都折戟沉沙,就这么一去不返。

随着第四座城池占下,明军越打越有状态,越干架越得心应手,蒙古人真的慌了。

他们侵占草原是不太好,可占了都这么多年了,也就在这一带放牧牛羊,偶尔出去抢点东西过冬——怎么就突然这么不依不挠的打到底?

大汗帐中也时时都有争吵——本身达延汗生了近十个儿子,他的孙子俺答现在虽然被拥为大汗,可还要协调这些长辈甚至是远方亲戚的意见。

他们早就习惯了欺压汉人,有些人现在哪里压得住这口气。

由于缺乏足够科学的会议制度,现在提议层出不穷,让人陷入焦头烂额的情绪里。

有的说要远征南下,把北平城都打下来,有的说要赶紧退避讨好,免得扩大战事,还有的竭力要求再次出兵,说什么都要把那几个无关紧要的城池抢下来。

俺答被一众亲戚们逼到了极点,终于派了使臣,想与这新皇帝接触一下。

虞璁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正在楼下练射箭的陆炳。

还真被我给猜中了?

俺答这是沉不下气,想跟我议和了?

外交信函一打开,全是歪歪扭扭蝌蚪文般的蒙古语,又忙不迭找了两三个翻译过来,看看到底都说了什么。

等三千营的人过来翻译两遍之后,皇上忍不住笑了。

俺答到底还是年轻啊。

嘉靖帝的壳儿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可是自己是再活一遍,不论是见识还是格局,都加起来够三十多了。

这封信,既没有说求和的意思,也没有挑衅和质问,全文都充满了试探。

他们并不想把河套之事看成是入侵领土,这个时候倒又开始装作无辜而又忠诚的藩属国,在此刻只是‘不小心’放牧牛羊越界了,希望大明的皇帝可以理解和宽容。

如果说要深读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大致就是——河套都给你,别打了行不行。

虞璁看完这封信,吩咐翻译以后抄送给高级和最高级将领,自己睡了个回笼觉以后才决定想事情。

首先在这个过渡期里,明军自然不能急着出兵往前打。

俺答那边的情况,已经在信中展露无遗了。

第一,是他们那边没有足够的军力,来进行反扑。

之前连着折损的八九万人,已经是相当大的数量了。

——要知道,土木堡之变的时候,蒙军统共也就出战了几万人。

第二,他们没法临时调度和联系上更多的部落,需要较长的时间来谋划准备。

陆炳在此刻已经练完了弓射之术,上楼来看他一眼。

“怎么了?”

虞璁拿着原件,跟他把大概情况给说了一遍。

“果真如此?”陆炳抬眉道:“那陛下所设想的鸿门宴……”

“这次如果要见面会谈,势必不能选在城中——蒙军势必会戒备而不同意当面会谈。”

虞璁深吸一口气道:“狙击是确实要狙击的……但不能这么来。”

皇帝的构想非常的明确。

他既要完成草原上的会晤,也要搞死俺答这个人。

俺答不死,蒙古就会按照历史的轨迹不断团结统一,虽然不太可能干翻明王朝,却也会跟熊邻居一样没玩没了的骚扰掠夺。

但是在草原上想要完成狙击,第一要距离,第二要制高点。

距离这种东西,很好办。

两军会晤,到处都坐着人。

但是本身明军的队伍会集结,就可以把陆炳藏在里面。

与此同时,制高点也极好建成。

原来用作工事和攻城的扶梯、木制手脚架,此刻可以合力搭成一个三到四米的瞭望塔——这方面的工事,早就提前跟随军工匠提点过,在完成上完全没有难度。

虞璁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俞大猷和唐顺之叫来。

本身军中优秀的将领很多,他叫这两个人过来,主要还是为了问问——那天的风向会怎样。

在这个时代,玄学也是相当诡异的重要啊。

要知道,这古代没个啥气象台卫星观测的,算人算事不如算天。

如果那天阿彷呆的地方完全是处在逆风之中,那极有可能赔了老公还折兵。

俞大猷听皇上讲完,呵呵一笑就开始掐手指头,跟神婆似的念叨了几句,一抬眼皮道成了。

“成了是什么意思?”虞璁看向唐顺之道:“怎么就成了?”

“大概就是,无论如何都会很顺利吧。”唐顺之摆手道:“天机不可泄露,陛下知道这事就行。”

皇帝沉默了一会,心想玄学就玄学吧。

当天下午,使臣就回了俺答的营帐。简单的解释了几句,还带了一份皇帝的礼物。

当时俺答正在与群臣们会晤,直接吩咐他把那个漆箱打开,大家当众看看这箱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结果宝锁解开,箱子被掀开的那一瞬间,许多人就直接当场傻掉了。

这是一尊,用白玉雕成的白羊。

它的眼睛被翡翠镶嵌着,每一寸都温润趁手,连皮毛的纹理也清晰逼真。

要知道,草原人哪怕去边境掳掠,撑死了也就能抢到些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