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经部的运作情况,以及天财库的进出持有。

王守仁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方面还是记得门儿清,自然是对答如流,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如今农业商业在全面发展,经部已经开始拟定在其他城市建同样的商贸中心,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发展之中。

确实,资本的发展会带来社会进步,也会有种种的弊端。

可是弊端的革除和秩序的维护,是兵部和其他部门的事情,经部只要管好如何发展经济,就足够了。

虞璁听完金银硬通货的储备情况以后,心里大致松了口气,慢慢道:“赵尚书那边说了,皇家中央银行大概明年开春就可以正式运行了,经部这边有准备分拨和调整职位吗?”

“已经妥了。”

在穿越剧和古风文里,基本上温柔多金的男主动不动家族旗下有多少个票号。

可是实际上,银子是在明代才逐渐流通成主要货币的,真正意义上的商业票号在清代才出现。

而银行这种东西,分为商业银行和中央银行。

商业银行的诞生,恐怕要等个十几年,才能慢慢的从诸多资本利益的诱惑中诞生。

如今的皇家中央银行最重要,也最核心的两个智能,第一是对货币的发行和调控,第二就是金融政策的制定和执行者。

一年前,当这方面的概念越来越清晰的时候,虞璁特意私下请王老爷子吃了顿炖河豚,跟他慢慢说道了一遍这里头的想法。

王老爷子不仅是当兵打仗和搞哲学的一把好手,当他终于被皇上绕明白银行是个什么东西以后,特意写了一本书,拿来当成给经部上下提高职业素养的内部工具书。

这本书,叫做《金融论》。

当然不至于,跟亚当·斯密的那些经济学理论是一个等级的——因为如今的嘉靖朝,还只是处在资本主义萌芽的状态里。

但是王守仁在这本书里,写出了对货币管控、商业调整的诸多观点,皇帝虽然某几章真心看的明白又不明白,但有王阳明救场,自己当然巴不得把这件大事拜托给他。

现代中国有银监会和中央银行,可是如今一切都刚刚起步,连经部的人一再扩充以后都不够,虞璁恨不得办个临时培训班,多捞点公务员过来帮忙。

第一步,就是稳定纸钞的流通。

第二步,才是提供贷款,增设支行,推动各地的金融发展。

经济的提升可以让军事实力不断加强,而军事实力的加强和制度的修正可以保护国家的安稳。

整体上还是良性循环,甚至让人对未来又多了好几分的期待。

王守仁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说完几句要休息一会儿,再开始慢慢讲自己的设想和实际的实施。

虞璁自己专门拿了根笔在旁边写写记记,不断地强化自己对这个国家的认知。

商业上,一共有农、商、林、渔、手工业以及副业。

如今随着政策的不断放开,以及港口的慢慢打开,都有了许多改色。

皇帝虽然愿意让百姓们赚钱,但并不乐意让资本家一个个的蹦出来。

他可没忘记如今美国的政治乱成什么样子……

一个个总统的背后,全是利益虬结的资本集团。

他想要的,是欣欣向荣的新中国,不管未来能不能走成共和以及共产主义,如今也不能把基本方向找偏。

如果要达成这一点,核心在于提高整体的收入,而不是让商贾去压榨那些穷苦的劳动力。

所以在当时开放港口和诸多经济政策时,与之并行的,就是最低工资制度,以及最高工时制度。

国家不敢大力发展经济的原因在于,不敢让任何巨头靠丰厚的资本起家,进而威胁到政权。

可是如果……这些巨头想要发展的越大,就越要分更多的钱给更多的人呢?

他们发展的速度会被遏制,不至于突飞猛进,但是当地的人均生活水平又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最高工时为十小时,不论身份是奴隶还是平民。

虞璁心里清楚,短期内想要废掉这种卖身制度,基本上不可能。

但是他能让政府衙门去保护人民的利益——因为各地衙门的俸禄,也在一年前就有显著提升,可以养更多的官差来主持公道了。

南有徽商,北有晋商,这两大势力都得随着经济特区的设立往东北迁移,来平衡南北西三地的情况。

“王尚书,朕想问你,如今最为豪绅的商贾,大概持有多少的家产?”

虞璁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略有几分忐忑。

他心里清楚,在奴隶实际存在的情况下,某些个别人的资本积累,恐怕已经很可怕了。

王守仁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还是如实道:“老臣听闻这徽州大贾,有人以鱼盐为业,藏镪至百万者。”

百万银钱!

虞璁一愣,手指握紧桌沿,寒声道:“大约有多少人?”

“臣……不知。”

不,这个东西一定不能无视。

有这样的豪富,就会兼并土地,就会造成更多的社会不安。

他作为皇帝,要的是天下小康,而不是谁能够一家独大,独大到与朝廷能分庭抗礼。

“虞鹤,再拿纸笔来。”

“朕今天,要跟王大人聊聊……个人所得税。”

第74章

想要收缴个人所得税和商业税, 想要改善明代嘉靖朝的经济情况,必须要重视一个根本问题——官宦对国家经济的插手, 已经到了非常恶劣的程度。

明代最大的问题, 就在于‘投献’之风。

所谓投献,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主动把自己的田产送给官员。

乍一听好像不划算, 送几亩田人家又不会对一介小农民多看一眼,可是这个行为背后的根本动机, 在于避税。

虞璁在得知这个真实情况的时候,心理防线一度炸成烟花。

徐阶在历史上田产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还真没有多少是他自己主动买的——四十多万亩,四十多万亩啊, 大半以上都是人家农民屁颠颠自己送过去的。

唯一的好事就是, 虞璁穿来的时候是嘉靖七年,而且杨一清还没死。

东林党并没有形成——连党争都没有开始。

在这个时候能改革顺利,也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话收回来, 再谈‘投献’之事,可以说是积弊已久了。

官员一家的地,都是免税的。

农民们把这些田产全部交给官家, 再向官老爷们交上私税,算是能勉强讨点生活。

王阳明和杨一清那都是在各省历练过的人, 可从来都对这些猫腻清清楚楚。

虞璁也着重跟他们强调过,从今往后,税收的重点是从农业税转到商业税上, 要不断地减轻农民的压力,同时与商人争利。

但这个地方,还真绕不开官宦阶层。

投献制度被王阳明想法子削弱和化解,现在伴随着农业税的全面降低,农民们自己也清楚怎么样利益最大,当然不肯再送田给官老爷们了。

但是,官宦阶层对商业的插手,比对农业还要严重。

现代和古代在政治上最大的区别,就是对一国之君这个位置的认知。

现代的首相也好、总统也好,总归清楚自己要争取更多的民意,不管政策是对是错,起码在上任期间都会老老实实干活,踏踏实实做人,绯闻都不敢有。

因为人家的工作,就是领导和治理这个国家。

但是古代的皇帝,可是有很多人把皇帝这个位置,单纯当成一个血统的。

整个明代真正专心治国,从头到尾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的皇帝,连一半都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老朱同志制定的商业税政策,在一百多年以后都没有改变过。

所以虞璁的内心是崩溃的。

当年朱元璋打下江山以后,整个国家才刚刚开始复苏。

元朝已经把这个国家糟蹋的差不多了,现在无论农业还是商业,都得想着法子扶持。

所以数学并不好的朱元璋认为,商品的定价不能太高,否则不利于百姓。

而想要商品价格不要过高,就得降税。

老朱爷爷一拍脑袋,说要不就不收了吧。

这听起来很荒谬,也实际上就这么发展了一百多年……

定商税是‘三十税一’,那可就等于只收不到4%的商业税。

而文房四宝、农具舟车这类的实用物品,直接免税!

老朱同志数学不好,他儿子朱棣也数学不好。

到了永乐年间,明朝政府直接增加了免税的范围。

也就是说,大部分东西都划入免税的范围里,可以说很恐怖了……

之后有多少个皇帝荒于声色不理朝政,也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直到明朝灭亡,这个问题都没有被重视过。

虞璁当时在知道这个情况之后,直接把税费转化为摊位费,来进行对两大京城商贸中心的管控和调节。

这个问题如果不重视的话,当真会造成商人势力的疯狂崛起。

所以在嘉靖八年的时候,杨一清和王守仁奉虞璁之命,将商业税上调至‘十税二’,算是调整到正常的范围内。

但是,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虞璁现在把河套打下来,有资金能修建养马场和军事基地,才有胆子继续管控经济方面的问题。

毕竟国家安危放在第一,钱不钱的都可以慢慢赚。

根本问题,就是官宦对商业的插手。

《大明律》当然早就规定过,四品以上的官员禁止做买卖。

可是四品也定的太高了——放到现代,那可是正厅级往上啊。

想想,如果是现代的县官、市长开企业,靠权力能拿走多少好处,竞争力有多恐怖?

更可怕的是,万历皇帝也没这方面的概念,直接开放‘商籍’的设定。只要是商人都可以异地附籍参与科举,再通过科举做官。

虽然现在万历小皇帝还没被生出来,他爷爷嘉靖帝也被换了魂魄,情况依旧很棘手。

权力经济被放任发展,导致手工业和商业的巨头……都和官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东林党还没有诞生,但是此刻主要的商业大头,都已经被官宦们悉数侵占盘踞,想要动他们就等于要动一整个省的势力。

虞璁千辛万苦发展好了军事,夺回了河套,把蒙古的新锐明星俺答一箭怼死了,现在终于敢松口气,在外患排除的情况下来收拾窝里的那些狗东西了。

他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手中的军权。

由于军队制度被优化,而且军工和军备都在飞速发展,虞璁硬是靠着自己的政治手段和武官集团的抬举,把京城的文官势力收拾干净。

起码现在的北京城,是彻彻底底的归他做主。

可是……整个中国呢?

他想要大力发展交通和经济,前提就是把商业这个重要的东西,还给人民。

但与此同时,他不能靠杀戮来解决问题。

朝中的大官自然是可以轻松换掉的,多的是精英人才通过寻仙考进入北平。

可是全国上下的公务员,要是全杀了,政府系统会陷入瘫痪之中。

自己既然抢不了……那就只能让他们乖乖吐出来了。

个人所得税要收,商业税也要收,最好还发行发票制度。

虞璁拿着笔想了半天,突然开口道:“王余姚,你说这藩王,此刻可不可以一用?”

王守仁怔了下,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之前削藩之举虽然惊险而血腥,但不仅回收了大量的军队势力,还把宗亲吞并的种种钱财都收缴回库,让天下流民有田可耕,让天财库如今得到四倍的税收回报。

但藩王在如今,仍然是持有一定军队,并且镇守一方的。

哪怕是那些被杀掉的大藩王,也让旁系宗亲继承王位,在宣誓效忠后继续履行职责。

虞璁要的,就是政府和藩王的制衡。

因为古代没有那么优秀的信息传递机制,不可能维持如今世界的这种和平。

所以必须要达成互相的压制,才能确保各地的秩序。

“朕觉得……第一步,应该是让这些文官,把手中的商产都悉数吐出来。”

虞璁开口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把笔放了下来,开始给自己揉额头。

他不担心文官如何反抗,他担心的是商业因此饱受打击。

王守仁当然看得清这个年轻人在烦忧什么,他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道:“陛下,倘若这件事情——与当时追查玉牒一样呢?”

玉牒?宗人府的那个

虞璁怔了下,心想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王守仁想的慢,只抿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再度开口道:“如果说,凡官籍者有从商之嫌,即责罚三倍税收,以示惩戒——而以个人之民籍为商,在各衙门登记规模从属,可只收十利其一呢?”

直接这么清晰的登记官籍和民籍?

皇帝愣了半天,心想还有点道理啊。

但是还不够。

要知道,如今权力经济恶性膨胀,这些文官和士绅已经占了矿、商、海三头的重利,虽然不至于有万历年间那么恐怖,可也是真实存在的。

皇帝想收税,那是在和文官们争利,直接触动他们的奶酪啊。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官越大,做买卖的规模就越可怕。

文官们不仅手下有大量农田商行,还有不少人开设了手工业工场。

徐阶徐华亭都在历史中‘多蓄织妇,岁计所织。与市为贾。”

虞璁定了定神,接了虞鹤递来的牛乳茶,灌了一大口。

也只有草莓牛奶能一解他现在的烦忧!

争,是一定要争的。

可是想要达成他的目的,想要让国家安稳的迎来新生,就不能让他以皇帝的身份和他们争。

这个时候,把儒学抬出来,就非常管用了。

第75章

皇帝直接吩咐虞鹤和一帮小太监给王老爷子端茶倒水捏肩膀, 自己闷头把对现世的所有记忆都记了一遍。

凡是与现代有关的记忆,他统统都用简体字来写, 算是对这个字的加强记忆了……

如今在明皇宫里呆了三年多, 他已经越来越接近一个正统的古代人。

有时候某些字的现代写法是怎样的, 他甚至要想一想。

大概是为了谍报以及对现代的留恋,虞璁没事儿还要默写英文单词, 从ABANDON开始,能想起来多少就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