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色阴郁,看样子要下雨。黄昏时果然下起大雨。

辛凉躺在床上,半睡半醒。

室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昏黄黄。雨点撞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响。黑猫蜷缩在沙发里,不时机警地睁开眼睛扫视房间,盯盯窗外又望望昏昏欲睡的辛凉。

不知过了多久,黑猫突然“喵”地跳向床,扑在辛凉枕旁。辛凉一惊,腾地坐了起来。

整个世界都是静的。静得似乎不真实。

辛凉眯着眼又陷入昏睡。恍恍惚惚觉到周围起了变化。

君野和青广在窗前拥抱。他们冲着辛凉微笑,并招手。辛凉缓缓地从床上站起来。

下床。赤脚踏过冰凉的地板,向他们慢慢走去。君野和青广微笑着向她招手。

辛凉说,你们来了,真好。

她伸手去牵他们。明明已经触到却扑了个空。一转身,他们在身后。再伸手去抓,又不见了。

如此反复,辛凉终于疲累,瘫倒在地板上。

又不知过了几时,细碎的叩门声惊醒辛凉。

她缓缓地挣扎起身,猫一样无声地走到门前。贴了耳在门上,听那熟悉的叩击,还有幽幽的叹息。她猜是君野和青广在外面。她已经不再害怕。

一个渴望死的人,没有什么再是可怕的。

辛凉轻轻地但很果敢地拉开门。

“啊——”

低沉的惊叫。

不是来自辛凉。

一个黑影慌乱地向楼下窜去。

黑暗的楼道,楼梯逼仄。那个黑影失脚跌倒,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辛凉下意识地摁墙上楼道灯的开关。

光亮刺破黑暗。

是洪含。他的脸蹭破了,鼻子流着血。他想站起来,但没有站起。他崴了脚。

你或许不知道,发烧时你说胡话,余小满说,青广是你害死的,你得承认。

辛凉低了头,是的,青广因我而死。

一切都是从爱上君野开始的。

辛凉爱上君野,他们准备结婚。一个偶然,她撞见君野和青广赤裸裸地在床上缠绕,像一对热恋的男女那样交欢。

之前,她总以为君野和青广是要好的朋友,不料,这两个男人,竟是恋人。

君野之所以和辛凉谈婚论嫁,无非是遮掩父母和世人的耳目。

秘密被揭破,君野索性离开辛凉,和青广同栖同宿。

辛凉那么爱君野,她期盼用她的爱有日可唤他回头,男女欢和,白首偕老。不多久,却等来君野的死讯。

君野和青广一起去城郊的一座山。他们跌落崖下。君野当场丧命,青广沦为植物人。

他们的故事没有结束。

青广不可能一直躺在医院。没谁支付得了那昂贵的药费。也没谁知道青广的亲人在哪里。他们一直都以为很熟悉青广,原来他们只熟悉青广本人,除此之外别无所知。

我没有料到你会主动提出收养青广。你还找了一个美好的借口,说什么你爱君野,爱他及他,你想为君野尽最后一点心意。我应该一开始就识破你的险恶用心!余小满说,你用了最龌龊的方式杀死了青广。

是的,我收留青广,初衷是看着他慢慢地死去。辛凉苦笑,如果没有他,我和君野一定会有完美的婚姻。他毁了我的幸福。我一定要他死。他不是爱君野吗,就让他去九泉下陪伴君野。

辛凉陷入回忆之中,她的脸上浮出捉摸不透的笑意,她喃喃地说,但是,我不该在那个夜晚,从他身上嗅到君野的身体的味道。这是我没有料到的。他身体上还弥漫着君野的味道。我有多想念君野你们知道吗?

我把他当成了君野,同他交欢,他竟然还能勃起。

卑鄙!余小满愤愤咒骂,你这个下流女人!

你不卑鄙?辛凉冷笑,那你为什么明知君野是Gay还介绍他给我!你不就是爱青广吗?你知道青广爱的是君野,还幼稚地以为推给君野一个女人他们就能分开。你不卑鄙为什么你不收养青广!你以为付一点医药费就能证明你的爱了?

辛凉大笑起来,自君野死后她从来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

她逼近余小满,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人是清白的!你利用洪含,要他装神弄鬼吓唬我!若不是我受够了君野和青广这两个死鬼的纠缠,索性随他们去,可能我一辈子都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好呢!

没有人是清白的!

你会为青广的死付出代价的!余小满咬牙切齿地说。

无所谓,辛凉落寞地笑,君野和青广,这两个死鬼,我真的能看见他们。他们纠缠我,我无路可逃。也不想逃了。但是,我亲爱的君野,他死得蹊跷。

余小满,你很知道他是如何死的,不是吗?我得承认,你的谋杀很成功。只是,纸不能包住火。没有人是清白的。

余小满转身要离开。门已被反锁。

钥匙在这里,辛凉挑着钥匙走进卫生间。余小满冲过去,但是,迟了。钥匙被塞进马桶,辛凉大笑着冲水。

余小满撞开辛凉,探手去马桶里捞钥匙。

辛凉笑着走开。从床下取出两桶汽油,辛凉认真地在房间里泼洒。然后,她在枕边拈起和君野的合影,看了看,点燃,丢在地上。

当灰飞烟灭,尘归尘,土归土。

☆、传递死亡留言的人

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职业。这个职业有点奇特,我没有办法详细解释。若有人问起,我只能含糊地说,我是个会走路的电话,工作就是传达信息。

传递死亡留言的人

三更

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职业。这个职业有点奇特,我没有办法详细解释。若有人问起,我只能含糊地说,我是个会走路的电话,工作就是传达信息。

大多数人听后会露出鄙夷的一笑,即使有人好奇地追问,我也没办法再说更多。我的座右铭是:不说免费的话。

实际上,我说出来的话真的很贵。

2007年3月12日

我得到了新的工作,要将一个留言传送给住在“”的苏芳。

是城市边缘最豪华的别墅区,依山傍海,有温暖湿润的空气和鸟语花香。住在这么精致的地方的苏芳,理所当然的拥有万里挑一的容貌。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喝掉一杯柠檬水,我说,有一条信息要传达给你,来自王若林。

苏芳轻蔑地一笑,很显然她把我当成一个江湖骗子。她假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等着我编造滑稽可笑的谎言。

对这种情况我早已习以为常了。而且这种不屑的态度让我心安,这样我才能有勇气说出那个不幸的留言。

我说,王若林知道你与别的男人有染,他让我告诉你,你的那点勾当他一清二楚。你对此感到愧疚吗?

我的话听起来实在很滑稽,所以苏芳当即就决定把我逐出去。她说我该去第七人民医院,那里专门收养我这种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在大门外,我说了留言的最后一部分内容,只有这句话,让苏芳有了点吃惊的表情。

我说,王若林的意思是,若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表示出一丝愧疚,那在他死后,你至少可以得到这栋房子。很遗憾你没有表示出愧疚,所以你将得不到一分钱遗产。

说完这些话我直奔银行,通过几组数据密码核对后,我从银行保险柜里取出了王若林的遗嘱。其实遗嘱有两份,一份是的房子留给苏芳,其余遗产给前妻。另一份是遗产全部给前妻,包括房子。

我取出了后一份遗嘱,前一份将成为永久的秘密埋藏在银行保险柜里。作为这次传话的报酬,我得到了和遗嘱放在一起的一张巨额支票。

实际上我去找苏芳时王若林正病危在医院抢救,突发性脑溢血,他的家人喊来了他的前妻做伴,没人通知苏芳,她显然只有美貌没有地位。我在超市买酸奶时听到了王若林的呼唤,他有事拜托我。他的声音苍老可怜,我也大致猜出了事情原委。有钱的商人,邂逅年轻火辣的女人,于是和结发妻子离婚。结果后来发现年轻的女人在外面还有个年轻的男人,他不甘心,不能安心死去。所以找到了我。

我就是一部会走路的电话,工作就是传传话而已。我能与临死的人对话,他们把生前的私房钱付给我,我会帮他们实现遗愿,让他们死得瞑目。

2007年8月1日

我敲响了叶欢的房门,他睡眼惺忪地给我开了门,外套沾满了脏兮兮的颜料。我的到来没有给他带来诧异和惊奇,他开门后径直回了卧室继续睡觉,我被晾在客厅里半个小时,后来我走了。

再次回来时我手里提了几个大包,里面装着日用品。我给叶欢煮了一碗面,之后就挽起袖子整理房间。房间打扫完毕,叶欢问我,明天还来不来了。我说呃,来。他说,建军节快乐。

以后我每天都来给叶欢送吃送喝,他不问我为什么而来,大概是在害怕。于是他一厢情愿地把我当狭路相逢的艳遇。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三个礼拜,我们俩的关系变得暧昧,越来越惊人的美妙。在我低头砍鱼时,他就在我身后轻轻呼吸,我手一抖砍掉鱼头,血溅满了我的围裙。

第29天,我们接了吻。阳光从窗户漏进来,照得桌子闪闪发光。他指着卧室里一张又一张画说,送给你。画里的我有完美无瑕的皮肤,低眉顺眼,嘴巴充满威胁地微微张着。

叶欢说,在我眼里你就是这样,欲言又止。

可是在我眼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活里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偏偏还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这不是梦,就一定是陷阱。

第30天晚上,我给叶欢做了满桌菜,他吃得太饱,坐在沙发上嘴巴都往外冒油。油光光的嘴巴真性感,我咬了过去。这个晚上我们撕扯在一起的疯狂掩饰住了所有的不安和焦虑。

午夜12点,前一天结束,新一天开始。我问叶欢,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叶欢的表情忽然释然了,他说,有,我喜欢她的时候,她还是很小的个子,扎两个小辫,穿橘黄色纱裙,有19年没见了。

我背着他穿衣服,竭力使姿势优美。他在我身后大声地说了句,谢谢你。

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转过身去,我看着他满足的脸,狠着心讲出了几句话:

苏芳让我传个信给你。她有一笔私房钱想留给你,但是得确定你对她的忠诚。如果你心里只有她,钱就归你。如果你背叛了她,钱就会作为酬金落到别的男人手里,他们会杀了你。

对我这番无稽之谈叶欢没有半点怀疑,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怪不得,你总是欲言又止。

2007年4月7日

时间退回四个月前,苏芳死于自杀。王若林死后她一夜潦倒,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染上了毒瘾,整日疯疯癫癫。苏芳毕竟有点心机,在和王若林一起时为了以防万一她偷着拿了他不少钱,只是吸毒花去了大半后她有点想死了。反正活着也没好下场,无非就是把钱挥霍一空,然后为了赚钱吸毒沦落成廉价的妓女。想了很久,她在浴室割了腕,没有立即死去。在医院抢救的时候她忽然有了求生欲望,怎么也不肯死。

我那时在医院附近做美容,脑子里嗡嗡响着她内心里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感觉到我的存在,就要我帮忙传个信。她说自己冤,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情人,和那个叫叶欢的小男人只是有过几夜欢娱而已。叶欢不算喜欢她,每次都是她投怀送抱。不过在快死的时候她才觉得,她对叶欢还是舍不得。他很有才华,有一股叫人迷恋的体香。他生活颓废荒诞有种单纯无邪的美。

苏芳说如果叶欢喜欢她,钱就一分两半。一半给叶欢,一半作为报酬给我。如果喜欢的是别人,钱还是一分两半,一半雇人买他的命,一半给我做报酬。女人是多么可怕的动物,得不到的就想毁灭。

苏芳死后我就按照地址找到了叶欢,他长得没有一点攻击性,对陌生人也没有提防。他请我进了屋,什么也不问,好像一直都在等我。

我第一次没有及时传话,在他的家里犹豫了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产生爱情。我想,如果他最后的回答是喜欢我,我就把苏芳的事忘记,改天给她去烧柱香道歉。可是叶欢喜欢的人不是苏芳也不是我。虽然这一个月我单方面产生了爱情,权衡起来,我还是决定完成和苏芳的交易。我的最终选择居然和苏芳一样,得不到的,那就毁掉。可惜了叶欢,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很迷人,在画画的时候,他单纯无邪。

2007年9月27日

叶欢被送去了医院,奄奄一息。外面围了很多警察,他们说这是杀人案,那个叫叶欢的男人被砍得浑身是伤。人们闹哄哄的,争相描述着可怕的现场。

后来人群的声音我都听不到了,叶欢微弱的喘息声压盖了一切。他有未了的心愿,在心里一遍遍念叨,我听见了。他是在想那个穿纱裙的小女孩。

叶欢感觉到了有个活生生的人能听到他的心事,声音变得欢快起来。他拜托我去他家的抽屉里取个玩具放到网上,希望能找到当年把玩具递到他手上的小女孩。十九年前,那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穿着橘黄色纱裙把玩具给了他,从此再也没见过。如果能找到她,希望我能把在玩具肚子里存放的一枚戒指送给她。

我答应了。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温柔。他说,陪了我一个月,谢谢你。然后他的声音就消失了。他看不到我的模样,居然能仅凭感觉就知道我是谁,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传送了十几年的留言,我收到了最含情脉脉的报酬。

在叶欢家里我找到了那个唐老鸭的储蓄罐,之后我昏天暗地地哭了起来。

1988年7月9日

十九年前。我七岁。患了感冒在医院输液。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停回响,我有点害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开始听到奇怪的声音,那些声音不甘心地嘶喊着,慢慢就会消失。

今天这个女人格外绝望。她喊了很久后,一下子就说,谁在那里?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我身子猛然哆嗦了一下。

那个女人沉默了一会,说她感觉得到,有人能听见他讲话,虽然看不见。她有事要求我。她现在正在手术室里,今天是她儿子的生日,她早就准备了生日礼物,藏在一堆废衣物里,可是心脏病忽然发作,可能要死了。如果她死了,请我把她准备的生日礼物送给她儿子。

没多久医院的走廊里就传来了凄厉的哭声。给我扎针的医生说,又有人死了。是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人,身体太弱,隔几个月就得来住院,到底还是撇下儿子走了。

我很害怕,直到十几天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女人的家里。她的儿子给我开了门,脸被泪弄得皱皱巴巴,什么也没说,似乎一直在等我来。我从女人说的旧衣服里翻出一个唐老鸭的储蓄罐递过去说,你妈妈给你的生日礼物。

那个小男孩眼睛透澈,他揪着我的黄色纱裙,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我。

他用稚嫩沙哑的声音说,谢谢你。

2007年9月27日

我从储蓄罐里拿出了那枚银色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刚刚合适。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我依然是一部会走路的电话,传达着各种不幸或幸福的留言。只不过我知道了一件事,有一个男人,19年前就喜欢上了我,一见钟情,至死未渝。

☆、寻找梦宿生

我和梦宿生是一类人,我们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但是我们在现实生活里不能发生感情,只有在别人的梦境里我们才能去谈情说爱。于是我们经常相约去一个人的梦里,那个人被称为宿主,未料,宿主不久就意外死了。

寻找梦宿生

刘涓

遇见梦宿生的时候,我是一名心理治疗师,开一家私人诊所,因为得益于媒体朋友的宣传,生意一直不错。我经常会忙至凌晨,这样忙碌的工作我并不喜欢,所以我聘用了两个聪慧的年轻人一起坐诊,自己做起了悠闲的老板娘。

空闲的时候我喜欢旅行,我是在去稻城旅行时遇见梦宿生的。那是我在稻城的最后一晚,他与我住同一间旅社,他从远处走来,一直静静地看着我,我有种缘分到来的喜悦感。他走上前来礼貌地问我,可以认识你吗?我微笑着点点头。

那晚,他请我去了一家有情调的咖啡馆,一直聊到很晚。他坦白说,他叫梦宿生,他从来不做梦,但他有个超乎常人的能力,可以随意进入别人的梦境。他在现实生活里不会和普通人发生感情,他一直在寻找同类。然后他深情地看着我。我接受了他示爱的眼光,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们经常会出现在别人的梦境里,寻找合适的同类谈情说爱,我们的一生注定要寄生在别人的梦里。

我们互相倾诉了一些异于常人的烦恼。他说,他已经三十岁了,他的母亲劝他找个女孩结婚,一年要约七八个相亲对象给他,他总把事情搞得很糟,她母亲几次气出了病。但是她不知道儿子一出生就不同于别人,他的爱情只能给像我一样的同类。

当晚,我们虽然互相道了倾慕,却连手也不能牵,这是我们祖先定下的规矩:我们的爱情只能在别人的梦境里进行,所以首先,我们要到同一个人的梦里,那人被称之为“宿主”,然后我们才可以相爱。我想起了一个一直来我这里就诊的身体康健的中年出轨男人,他看起来很有福相。我们约定以后一直去他梦里。第二天,我就回了小城,他也回了云南老家。

那晚,我们如约在那个出轨男人的梦里见了面,男人由于那几天心情过于灰暗,梦里的场景都是阴天或者下雨天.我对梦宿生说,我很想跟你一起去晒太阳,这样的天气很冷。梦宿生便用温厚的手掌拨乱我的头发说,要有耐心哦。他脱掉衣服披在我的肩上,我感觉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我的心甜蜜极了,原来这就是爱情,这是我过去25年从未体会过的。

第一次在梦里见面,我们一直十指相扣,窝在男人家的沙发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静静地感受着彼此身上的爱意。

两个小时后,我们的宿主被电话惊醒了,我和梦宿生就各自回现实去了。我们约好第二天晚上再见。

再次相见时我们已经熟络多了,他上前就给了我一个拥抱。那天,我们的宿主心情很好,梦境出现在阳光明媚的私家花园里,是一个盛大的PARTY,我和宿生都换了气质的礼服去参加,PARTY上,我吃了很多自己喜欢的黄桃沙拉与芝士蛋糕,宿生则一直很绅士地帮我续东西吃。晚上我们喝了一点点酒,我有点微醉,宿生便拉我出了人群,我们沿着小道走着,听见树丛背后有男女欢爱的声音,不用说那声音来自我们的宿主和他的小情人,他是个40岁的男人,家里有妻有子,却屡次出轨。

我问宿生,是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不知足呢?

宿生说我太敏感了,然后他吻了我的额头。我想问他爱我吗?却没有问出口,因为微醉的我已经没有了意识,渐渐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头有点晕,在家中睡了一个上午,心里却十分甜蜜。我期待黑夜的到来。这天晚上,我很想去宿主的梦里找宿生,可是宿主跟小情人在一起,迟迟不肯入睡,直到凌晨5点才睡着。梦中的场景是很平静的小巷,可见宿主已经很疲惫了。宿生见到我,一把将我抱到怀里,他说以为今天见不到我了,他很想念我。还说昨天因为赶工作没有吃饭,想让我陪他吃饭,于是我们相拥着出了巷口。可刚刚出去,宿主的梦境就发生了变化,梦境转换到了10年前,我们看见宿主在梦里被一堆人围劫,那时他还是个备受欺负的小混混。我是他的心理医生,他对我说过他的以前,挨过刀、受过凌辱。

宿生问我要不要救他,我装作没听见,拉着宿生往另一个方向走。听到宿主被殴打的惨叫声,义气的宿生想上前阻拦,我急忙拉住他说,你忘了,这对于常人来说只是个梦,是过去发生的事,梦醒之后还是原来的生活。况且我们这类人不能阻止梦里发生的事情的,那样会受到惩罚。宿生只好作罢,我们一起去吃了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吻别。

我与宿生就这样一直在宿主的梦里与彼此相处,他是个温厚的人,善良而富有正义感。宿主由于事业滑坡、压力过大,经常会梦见不高兴的事情,甚至会梦到富裕之前的受辱场景,宿生每次想伸出援手,都被我阻拦。宿生说,虽然我们只是寄生在他梦里的人,可是人的善良是无法改变的,为什么不做点能够改变他噩梦的事情呢,毕竟他给了我们相逢与相爱的机会。我被宿生的话打动了,于是我们决定为了宿主冒一次险。那确实是很危险的,因为梦里的场景时常是刺激而不着边际的,但是我们却是真实的出演,假如有了意外,那意外会被带到现实。

那次,当宿主被几个小混混用刀威胁时,宿生挺身而出,终于打退那几个混混时,宿生的腹部和手臂上都挨了两刀,鲜红的血流个不停。我抱着他大哭,我说你看,我们的宿主早就跑了,他不会因为你的善良而改变本性。宿生笑着说,并不要求他改变本性,我只想不要有太多可怕的事情惊醒他的梦,那样,我们就会有更多的相处机会。我流着泪深深地吻了他。我让他早点回到现实,赶紧去诊所包扎,因为伤口很深,他流了很多血。

从梦里走出来时,我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我隐隐地觉得我和宿生之间要改变些什么。

果然,那以后的一周内,他由于病情严重,没有再来宿主的梦里找我。而一周后,我们宿主的睡眠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竟然一整天都不合一次眼,那样我就没有机会与宿生相见了。我每天都很担心他的安危,每天都焦灼异常,无心工作。

这天,宿主再次来到我的诊所求助,说他经常做些可怕的梦,梦见被人追杀,问我该怎么调节。作为一个心理治疗师,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他的状况只是事业与家庭压力太大所造成,适当开解、让他心理放松便可减轻,必要时睡觉前可服用少量安眠药以安神。可是出于私心,我将安眠药的药量加重了,我希望他能长久地做梦,那样我与宿生就有见面的机会了,一周没有见到宿生,我心中十分挂念,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如何,我都快疯掉了。

可是,最坏的事情终于来临。我不知道我们的宿主患了一种病,每晚都要吃一种治疗心脏病的药,这种药不能与过量的安眠药同吃,否则就会致命。当我在等待着进入他梦境时,他的呼吸越变越弱,渐渐停止。

这对我无疑是个坍塌式的消息,一来因为私心我毁掉了一个生命,二来我与宿生永远地失去了联系。我去了宿生所居住的城市,发疯似的找了他一个月,可是人海茫茫,哪里会有他的影子呢?

从此,我开始了颓废的生活,不再过问诊所的事,整天窝在家里喝酒,晚上我会跑到很多人的梦境里去寻找宿生。我碰见过许多的同类,向他们逐个打听宿生的名字,都没有消息。我经常在别人的梦里喝醉,也经常跑到有暴风天气的梦里去忏悔,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