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觉并没有打呼声,也不动,就那样静静地伏在她的身上,睡得无知无觉。可是她却很不舒服,他很重,又是这样压下来,沉甸甸的。她的四肢僵硬,老想动,而中午没有吃饭,有一阵子肚子饿得难受,胃部隐隐作痛,虽然害怕把他弄醒了,还是没忍住推了他一下,那一次他连动都没有动,仿佛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又望了一眼他仍旧闭着的双眼,终于放弃了,肚子已经饿过了,而明天早晨还要上班,于是闭上眼睛,试着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时,传来一阵骚动,身体仿佛轻了不少,那一直沉甸甸压在胸口的重量消失了。她动了动酸麻僵硬的身体,翻身伸手抱枕头,却碰触到了一团坚硬温热的东西,不是枕头,枕头应当是柔软的…睡觉前的一点记忆倏忽闯进混沌的大脑,她猛然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却时被明亮的光线刺了一下,反射性地闭上了。再次睁开眼睛便望见了沈家谦的脸,几乎是和她脸挨脸,隔得太近,反而看不清,更觉得陌生。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半边身子还靠在他身上,吓得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沈家谦起身靠坐在床头,静静地望着她慌乱笨拙地下床,满地找着鞋子,半晌才记起来说:“你的鞋子在这边。”

重年走到那边去,终于看见了拖鞋,和他的拖鞋搅在一起,横七竖八地躺在床边铺着的羊毛地毯上。而她的是白色的,他的是黑色的,很好辨认。她俯身拾起他的黑色拖鞋放在一边,这才穿上了自己的鞋,转身就要出去。

沈家谦的视线还停留在床边的羊毛地毯上,看着那双被她摆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拖鞋,鞋跟对着床。

他突然叫了一声:“姜重年——”

重年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他仍旧看着那双拖鞋,有点艰难地开口:“昨天晚上我…”<

br>她觉得既尴尬又难堪,只想早点离开,低声说:“我知道你喝醉了。”

他说不出来话了,仿佛该说的已经被她说了。她也不等他说话,她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极是轻微。她一直走路都很轻,仿佛是并不存在,很多时候,他都不敢确定她是真的住在这里,因为太静了,静得几乎难以察觉,无论是气息还是声音,或者是她的人。

而这一次,他还是听见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才听得到一点点声音,像是树叶落在地上的细小簌簌声,渐渐被风卷走了,越飘越远,终于听不见了,似乎有很轻的关门声响了一下,而后是无边无际的寂静。

他突然弯身抓起那双拖鞋,一甩手狠狠地扔得远远的。鞋子撞上了墙壁,啪啦落到了地上,两只隔了一段距离,歪倒在地上,再也不是那么整整齐齐。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下床,赤脚走过去拾起那两只拖鞋,拎到床边,整整齐齐地摆好,鞋跟对着床,然后坐在床上怔怔望了一会儿,突然套上鞋子,站起身往外头走。

到了她的卧室门口,手握在门把上要推开门之前,他又记起来了,伸手拍了几下门,喊她:“姜重年——”

终于隔着门听见她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吗?我睡了。”

他顿了一下,说:“你先不要睡,我叫了宵夜,你起来喝粥。”不等她说话,转身就走了。

重年站在床边,听那脚步声越走越远,踯躅了一会儿,去衣帽间换下了自己身上刚刚洗完澡穿的睡衣,把头发也扎起来了,这才下楼。

沈家谦不在客厅,她坐了一会儿,才看见他下来,穿着睡袍,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沐浴过。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说:“等一等,一会儿就送来了。”

重年“哦”了一声。

的确,几分钟后,门铃就响了。沈家谦起身去打开门,收了东西,很快就走回来了。

是两碗皮蛋瘦肉粥,揭开盖子,热腾腾地冒着白气。他端了一碗放在她面前,把塑料勺子扔了,进厨房去拿了两只细瓷小勺来,给了一只她:“吃吧。”

粥已经稍微冷了一点,吃进口里只微烫,软糯香甜,刚刚好,她本来是饿过了的,这时却又觉得饿了,想吃了,于是一勺一勺,专心致意地吃粥。

沈家谦也在吃粥,大约吃了半碗时,停下来望了她一眼,说:“以后早上我载你去上班,晚上你自己打车回来,这附近有地铁站。”

重年刚刚舀起一勺粥,又放进了碗里,低声说:“早上我也自己去坐地铁吧,很方便的。”

“早上我顺路。”

重年舀起一勺粥放进嘴里,不做声了。

沈家谦又吃了几口,放下勺子,说:“我去睡了。”

他走了。重年一个人把一碗粥吃完了,收拾了茶几,把勺子拿去厨房洗了,回卧室睡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的时候,重年就醒了,从前她的闹钟就定的是七点,只要晚上休息好了,生物钟也会在这时候把她叫醒。可是现在不用这么早起了,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起来了。

厨房里偌大的双开门冰箱仍旧是空荡荡的,里头照例只有饮用水,牛奶,面包,鸡蛋,水果,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大约是酱料,她没有细看,因为知道不会有烹饪食材。她这两天也留意到了,厨房有整套的德国厨电,设备很完善,锅碗瓢盆,盘子碟子都有,可是却如样板间一样,一尘不染,不沾人间烟火气息,显然很少使用,都成了摆设。

不过她也想象不到沈家谦站在厨房做饭的样子,所以不觉得奇怪。

她用鸡蛋面包做了三明治,热了一杯牛奶。厨房里头有一张小餐桌,她坐下来吃早餐,想着下班后要去一趟超市,买一些食材,总不能每天都这样打发了早饭,而且晚上还要吃饭,向来没事时她都是自己做的。

沈家谦进厨房的时候,便是看见她拿着三明治咬了一口,没有急着咀嚼吞咽,反倒一脸若有所思,不知道想着什么。他顿了一下,才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她面前:“这是家里所有房间的的钥匙。”

重年听见他的声音回过神来,忙把嘴里的三明治吞下去,望着桌面上的东西,顿了下,轻声答应了一声:“哦。”

“大门有密码。”他又说出了一串数字,“你先记着。”

重年在心里默记了一遍那串数字,又见他凝视着自己手里的三明治,于是说:“还有一个,你要吃吗?”

“那你拿来吧。”

重年于是起身去冰箱拿出另一个给他。他依然去煮了咖啡,喝了杯咖啡,吃了三明治,时间也差不多到八点半了,他们一起出了门。

第十五章 他永不会来 (下)

隔天早上,重年仍旧做的三明治,但却丰盛多了,夹了肉饼,鸡蛋,生菜。

沈家谦吃了一口,仿佛记起来了什么,说:“桂姐每个星期都会带人过来做两次卫生,通常是星期三和星期六。我跟她说以后顺便带点食材过来,平日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或者也可以和桂姐说。”

大约是这丰盛的三明治,令他想到了她在做饭,昨天晚上她做饭时他并不在,一直到她去卧室他也没回来。

重年起来得早,已经吃了早餐,坐在客厅看电视等他,顿了一下,眼睛仍旧看着电视屏幕,说:“还是我自己去买菜吧,下了地铁,对面就有超市。”

沈家谦没说什么,然而,中午休息的时候,她接到了桂姐的电话。

桂姐很随和,电话里声音都是含着笑的,已经改了称呼,亲切地叫她“重年”,说:“家谦他忙,有些地方可能顾不上,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下午会有人送点食材过去你们那边,以后你想吃什么可以提前打电话跟我说。”

重年只能笑着道谢。

晚上回去一看,冰箱里头果真多了不少东西,鲜肉,蔬菜,水果等等,看上去琳琅满目。她一个人恐怕一个星期都吃不了,于是又给桂姐打了个电话,说要不了这么多,以后只在星期三,星期六简单带点菜来就可以了。

重年就这样在这里住下来了,生活渐渐从混乱中平息了下来,变得简单而平静。这是她习惯的生活模式,如果不去想其他那些太深远太捉摸不定太虚幻的东西,似乎和从前相比,日子并没有大的改变,只是环境变得舒适了。

双年终于也知道了。隔了两天,重年接到了她的电话,且惊且疑:“姐,你要和沈家谦结婚?”

双年在医院实习后很忙,她们联系没有以前频繁了,这段时间突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重年起初是逃避,自己都想做缩头乌龟,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双年说,所以并没有和她联系,连父亲的事情都还是瞒着她的,叫她知道了无非担心害怕。她不知道双年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但是想一想,周围知道的人,每一个都有可能告诉她,于是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双年哪里那么容易打发,噼里啪啦一大堆问题过来了:“郑铭呢?你们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来了个沈家谦?我记得你对沈家谦根本没什么感觉的,再说他也不像是你会突然喜欢的那样的人,你们才认识那么短的时间,怎么突然要和他结婚?”

重年力不从心:“我和郑铭分手了,后来就和沈家谦在一起了。”

“就算分手也不可

能这么快啊,再说你和沈家谦才认识多久?照你的性格,你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和他一起。姐,你别想糊弄我,还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双年纠缠不休,重年被逼急了,没有法子,最后索性说:“我喜欢上沈家谦了。”

这句话还是管用的,双年在那边默然了一会儿,大约是吃惊,一时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幸好也是在电话中,双年看不见她的脸色,那上面有的也只是平静麻木。

后来的话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了一个谎言,下面自然会有无数个谎言紧接而来。

最终,双年仍旧且惊且疑地挂上了电话。

日子还是要过。

重年的生物钟渐渐萎乱,不会每天准时在七点钟醒来,慢慢地就习惯了由闹钟在七点半叫醒。她起床了,做两个人的早餐,沈家谦通常是八点左右下楼来,那时她已经做好了早餐,起初都是她先吃,因为他要煮了咖啡后吃早餐。后来星期六桂姐过来的时候,特意教了重年煮咖啡,说家谦喜欢早上喝一杯黑咖啡。其实,重年工作后就会用电动咖啡机煮咖啡,当时她笑着看桂姐操作了一遍,没有说什么。第二天早上就给沈家谦煮了咖啡,于是从那天开始就是两个人一起吃早饭。

晚上回来后自然是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多,只有一次,沈家谦回来得早了,那时她正在吃饭,客气地问了一声他吃过晚饭没有,他说没有。于是她放下碗筷,去厨房加了菜,做了两菜一汤,米饭也不够,又另外煮了饭。沈家谦吃饭的时候便说,如果他以后回来吃饭就提前打个电话,免得要她临时再去做饭。其实,他也是随口说说,因为接下来几天他都回来得很晚,有时她早就在卧室了,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后来,他就出差了,总有大半个月才回来,她没有具体记日子,但是知道很有一段时间。出差回来后,他就更忙了,晚上几乎很少见到他。

他们之间逐渐形成了这种相处模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在家的时候,每天早上见面,一起吃早饭,一起出门,他送她去上班。在她的要求下,车子不会停在她的公司写字楼前,而是在前面二百多米远的地铁站旁边就会停下,她下车。晚上多数时候是见不着面的,只有时他回来得早,她还在客厅看电视。

当然这些只是工作日,周末的时候,沈家谦晚上回来没回来,重年不知道,因为从没在周末早上见过他,而除了吃饭时间,她若不出门,素来是呆在自己卧室的时候多。偶尔周末有空的时候,他会带她去他父母家吃饭,也去过一次他姐姐家。

其实重年不想见到沈

家和,从前她矜持的微笑,难免疏离冷淡,可是因为有了距离,是极好应付的。然而现在沈家和待她亲切热心,极力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是姐姐照顾妹妹,就怕不周到,令重年觉得盛情难却,难以应付,冷淡了不好,可是太亲热她一时也做不出来,装也难装出来。因为这次的婚礼由沈家和筹备,她经常打来电话,也约重年出去见了一次面,是谈婚礼的事情。重年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她怎么说就怎么好。沈家和倒是很高兴,找了设计师为她量身后,隔了几日专程飞去法国为她定婚纱。

在沈家和的主持下,婚礼正在轰轰烈烈地筹备中,连婚纱照也拍了。而他们两位当事人,关于婚礼,却从来没有谈论过,哪怕一句。沈家谦不说,重年也不说。其实,他们也很少说话,原本每天见面的时间就不多,除了一些寻常的对话,素来都是沉默的,只安静地相处着。

这样也好,剑拔弩张,争吵不休,冷言冷语…那些都不是重年喜欢的,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是还是有不安的,对于即将到来的婚姻,也并非没有害怕和恐惧的。有一次,下班的时候,地铁到了站,她毫无所觉,没有下去,就这样木然地坐在地铁上,一站又一站。到了终点站,又回去,而后又到站…来来去去,不知道第几次之后,终于是最后一班了,她茫然地走出地铁站,站在街头,被冷风一吹,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华丽精致的屋子不是她的家,可是她走出来了,又能去哪儿?她想起了父母,双年,还有叔叔脸上的笑,也想起了沈家谦冷淡的脸…到后来,只有麻木和无可奈何。

那天晚上重年没有回去,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坐了一夜。沈家谦出国了不在,并不知道。第二天,她再次坐过站了,可是又下去,搭反方向的到了站,如常走进那仍旧陌生的华丽精致的屋子。

那天晚上渐渐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没有情节,只有淡淡的看不清的画面,可是那或许是她唯一努力挣扎过的印记。

一直以来,重年并没有很大的期冀抑或奢望,只是萋萋口中所谓的“小女人”,愿望就是能够过静好安宁的生活。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贪图安逸的人。她不喜欢流浪,不喜欢迁徙,不喜欢生活中太多未知的变数,只想有个安定的地方,过安稳平静的日子。

她也是个矫情的人,有时候矫情得可怕惹人厌,总有一些莫名的坚持和执拗。可是在矫情无用时,也喜欢缩进壳里,什么都不想了,因为知道没有法子,再怎么想也是无用。

慢慢地,她

什么都不想了。

她原也只是一个最简单世俗的女子,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但那人,她知,她终于知道,他永不会来。

第十六章 无关风月

在这样的安静中,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走。CPA考试成绩也出来了,仍旧有一门没过,算得上是意料之内,可是难免在初见分数时失落感慨了一会儿。

又一个五年要到来了。

世事在变,天气也在渐渐变化,十二月下旬后,天气越来越冷,连下了好几场大雪。

重年每天下班,冒着雪从地铁站走回来后,就再也不愿意出去了。房子里有中央空调恒温控制,无论什么时候温度总是适宜的舒服的,在这样的寒冬,只觉得如春天般温暖。

这天也是飘着大雪,鹅毛似的纷纷扬扬。重年进门后,脱了围巾外套,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去厨房做晚饭。

也许到了冬天,人的胃口总是容易变好,她每天回来就想吃,晚上又有时间,做饭就成了消遣时间的好方式,和从前简单做点吃的填饱肚子不同,现在她总是变着花样在厨房摆弄各种想吃的食物,还学会了好几道从前不会的复杂菜式。

起初是因为桂姐送来的食材还是太多,她提过几次,冰箱里头仍旧丰盛,不想浪费了,于是晚饭也做得越来越丰盛。后来做出兴致来了,比起吃,仿佛做饭的乐趣更大,像回到了从前刚学做饭那会儿。

自然一个人是吃不了那么多的,许多时候那些做好的菜在冰箱里头放一夜,隔日还是被她倒了。不是不心痛,可是她见过桂姐清理冰箱,剩余下来的食材也都是叫人扔掉,说不新鲜,不能吃。

因为熟练,只大半个小时,晚饭就做好了。很丰盛的两菜一汤:西兰花炒牛肉,冬菇焖鸡,番茄鸡蛋汤。

重年一个人,并不习惯在饭厅吃饭,总是把菜放到客厅的茶几上,一面看电视一面吃饭。

大约是注意力只在吃和电视上,沈家谦开门进来的时候,她没有留意到。直到他走到茶几边,她才突然看见,握着筷子的手一抖,拈起的一块鸡肉掉到了茶几上。

重年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立即又重新夹起那块鸡肉放进饭碗里,慌乱笨拙地放下饭碗,站起身,舌头仿佛都是僵硬的,语无伦次,呐呐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这里是我家。”沈家谦抬了一下眉毛,扫了她一眼。

重年的舌头更僵硬了,被噎得说不出来话,弄不清楚刚刚怎么会那么问。其实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见面了,他出国了,走之前在机场给她打了个电话。她那时在工作,照例问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一个星期。可是现在好像还不到一个星期,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

她低头对着茶几,突然想起来了,抬起头问:“你吃过饭了没有?”

他重重扔下手里的行李箱,脸色有点冷,口气也不好:“我下了飞机就回来了。”

他素来脾气就不是很好

,喜怒无常,可是这样的冷脸这段时间并不常见,她又低着头不做声了。

他突然心烦气躁,一把推开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终于说:“你还楞着干什么,去厨房加点菜。”

她仿佛猛然惊醒,又急又慌,转身便往厨房走去。他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顿了一下,又说:“多煮点饭。”

重年于是先把饭煮上了,快速做了一个红烧鲫鱼送出去。茶几上原本的几道菜已经被吃了大半,因为一个人,菜是装在小碟子里头的,菜碟子底都露了出来。她想着或许还要炒个菜,一抬头却看见沈家谦端着饭碗,没有想就脱口而出:“那碗饭是我的…”

沈家谦的一口饭已经到了嘴边,闻言没有停下来,还是吃下去,又夹了几口菜吃了,才说:“我饿了。”

重年嗫嚅了一下,不好说什么,又回到厨房炒了一盘青瓜,饭也煮好了。沈家谦早就把那碗她只吃了几口的米饭吃光了,于是给他添了碗饭,自己盛了碗饭坐下来吃。还没吃到一半,沈家谦放下了饭碗。她忘了一眼,他便把那只空饭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她明白了,又去给他添了一碗饭。

连吃了三碗饭,沈家谦放下筷子,仿佛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问她:“你每天晚上做饭吃?”

“没事就会做。”重年也吃得差不多了,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收拾茶几上的餐具。

他伸手指了指那装冬菇焖鸡和西兰花炒肉的碟子,说:“以后菜做足点,不要用这样的小碟子,拿大点的盘子装,三菜一汤就行了,我如果不回来吃饭就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

重年顿了一下才体会过来他的意思,含糊答应:“我知道了。”

厨房里头有洗碗机,可是重年不喜欢用,总担心洗不干净,还是习惯手洗。洗了碗清理好厨房,走出来时,沈家谦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样子是休闲惬意的,只是漫不经心望了她一眼:“去拿点水果来吃。”

她又回到厨房去洗了苹果,切成块,站在茶几边,离他有段距离,把水果盘放在他面前。里头还有一只叉子,是银白色的小叉子,在布满冰裂纹的玉石白釉的盘里,灯光下熠熠生辉。可是那光也是清冷而触不到的,苹果切得很好,一块一块适宜入口,摆得也好看,恍惚中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床边阴影下那双摆得整整齐齐的拖鞋。

无论什么时候,她还是她,该做的事情总是能够做得好好的,细心周到,这样的细枝末节都还记得。

过了这么久,偏偏是这么久了,他却也还记得。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握住那只叉子,吃了一块苹果,明明是甜而脆的,却有微微的酸慢慢蔓延。他慢慢咀嚼着,那么长的时间,像是老旧的石磨,吱呀吱呀不停地转着圈

,一圈一圈,缓慢而长久,所有的画面都是模糊的,有一刻他竟然看不清她,不知道是影子还是真真是她的人。

不知道吃了几块苹果,他终于看清楚了,她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茶几边,平静而拘束,仿佛带着点小心翼翼。他觉得莫名的烦躁,却听见她的声音,也是静静的,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清楚:“那你吃水果吧,我去房间了。”

他不做声。她走到旋转楼梯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声,清脆而冰冷。她猛然间听见,不由得抖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她记得桂姐说过,那只水果盘是他们家的旧物,宋代哥窑白釉葵瓣口盘,怪不得她一直觉得那只看着简单的盘子温润而细腻,光泽莹润,像是羊脂白玉,又如同宝珠,有一种低调而奢侈的华美。

她不是行家,可是也知道宋代哥窑千金难买。

哥窑百圾破,铁足独称珍。

这是乾隆皇帝的御题诗句,她从一本瓷器书中见着的。

这么珍贵的宝物,既是古董,她当时只是诧异,怎么会摆在厨房当普通水果盘用,不是应该摆在收藏架上么?

桂姐只殷殷叮嘱,记得他要吃水果时,就用这只盘子,因为他喜欢,从小看见了就喜欢,这么多年了,吃水果就只要这只盘子。

只是一会儿,她转身走回去,没有看他。茶几边散落着碎瓷片,冰裂纹裂开成一片一片,原来也是如珠如玉般华美。她舍不得扔掉,拾起来放在茶几上,把苹果块扔进垃圾桶。

有一块瓷片落在他的拖鞋上,隔着茶几,她伸手够不着。于是走到那边去,刚刚俯□触到冰冷的瓷片,他的脚突然动了一下,她的手也跟着一滑,可是已经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东西,紧紧握在手心。原来也是扎手的,这么温润细腻的宝珠,过了这么多年,扎进手心,依然像刀子一样,剜开手心里的肉,还是会痛。她忍了忍,微微松开手指,可是仍旧抓着那块瓷,想轻轻放在茶几上,不防他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夺了过去,一甩手砸到地上去。

瓷片撞击地面,依然清脆而冰冷,她被他的力道往前拉,踉跄着扑到在他的身上,脸颊撞到他坚硬的胸膛,隐隐发痛,还不等她站直身子爬起来,他已经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下来。

眼镜不知何时早已滑落在地,有一会儿,她的头脑也是混沌的,仿佛是浓雾笼罩,怔忡而迷茫。他并没有喝酒,他的嘴里没有酒味,只有晚餐吃的的食物味道,还有苹果,是她一直都喜欢吃的苹果,酸甜甜的,极熟悉的,喜欢的味道。

而他的气息却是冷淡陌生的,嘴唇亦是冰冷的,没有温度。她下意识地挣扎扭动,一只手抵着他的胸膛,要推开他。那么点力气,软绵绵的

,自然奈何不了他。他仍旧感觉到了,只觉得厌烦,狠狠咬了一口她的嘴唇,不耐烦地抓下她的手,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喘着粗气堵住她的嘴唇,越发肆意蛮狠。

明明他已经可以为所欲为了,可是却越来越不耐烦,一只手终于摸索着伸进她的毛衣里头,抚在她的腰侧。她身体一颤,在他身下止不住地抖动,突然用尽力气挣扎了起来,竟然一挥手又堪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他气极,突然停了下来,伸手就抓住了她的那只手,紧紧攥在手心。

“怎么,你又想给我一巴掌?我提醒你以后不要随便和男人动手,就你那点力气,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上一次就算了,那是你不懂事,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她的手心仿佛再次被剜了一刀,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忍住了,她仅有的那么一点东西,已经被他夺去了,这么一点痛又算得上什么。

他俯视着她,眼神冷漠,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记得你的身份,你以为我要你来做摆设的?”

她当然不是摆设,他说过她连游戏都配不上,怎能被他收藏在架子上摆着好看。那样名贵华美的宋代哥窑白釉葵花瓣口盘他都要做水果盘子,何况是她?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地位,并不需要他这样来提醒,只是一瞬间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只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可是仍旧平静地望着他,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在这么亮的灯光下,仍旧没有神采,仿佛是暗夜里死寂的深潭水,连声音都依然静静的,在寂静的客厅清清楚楚地响起,“沈家谦,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们沈家更配不上你,我欠你们的,我还给你,你用完了,可以放了我吗?”

他更加用力捏紧了她的手,刚刚面无表情的脸完全冷了下来,像冰裂纹一寸寸皴开,冷漠的眼睛里都有寒光,狠狠盯着她。她觉得如果可以,他也会像砸碎那只白釉葵瓣口盘那样把她砸碎。半晌,他忽然一甩手放开她的手,像沾上了什么脏污的东西一样,快速地从她身上起来,转身大踏步离开。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原来她刚刚是害怕的,她甚至还在发抖,可是她看着他逐渐远离的背影,还是没有放弃,静静地问:“你为什么想要和我结婚?”

他已经走到楼梯上头了,顿了顿,没有转身回头。在她以为他不会理她时,他突然冷笑了一声:“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我如果说我爱你,对你一见钟情,你相信吗?”不等她回答,他自己又嘲讽似的轻笑了一声,“你自然不会相信,连我都不相信,你怎么又会相信,你何必总是问我?结婚就结婚,撞上了就撞上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说不定明天我们去拿了结婚证,过几天就拿了离婚证,你有空想

这么多,不如想想离婚后你怎么办。不过你放心,夫妻一场,我不会亏待你的。”

仿佛是忍耐着在说话,他的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地扬长而去。

她依然躺在沙发上,天花板上的水晶宫灯华丽绚烂,密密匝匝的宝石玉珠,熠熠生辉,那光也是冰凉的,无数的珠子朝人砸下来,灯光如河,像水银一样,倾泻而下,流光溢彩,璨若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