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姐这才似乎松了口气:“嗳,要的,你好好说说他,他毛病就是多,都是从小给惯出来的,你的话他总会听的。”

恐怕更是不会。重年笑,没有再往下说。

吃了早饭,她在客厅就打了沈家谦的电话,桂

姐在不远处抹桌子。重年于是也不绕弯子,他一接起来,她就问:“你脚上的伤不要紧吧?”

他大概在工作中,她听到那边有文件翻动的声音,停了一下,突然传来一句低声的询问:“嘉阳的刘董到了?”似乎有人轻轻回答了一声。

重年还没反应过来,沈家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打电话就是这事?我现在有点事情,晚点再说吧。”眼见着又要挂电话了。

他一贯如此,重年却最恨他这样,他再如何把姿态摆得高高的,也不至于要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于是想也不想就把桂姐嘱咐的话脱口而出:“你晚上早点回来吧,已经叫了李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索性把电话挂了,当做完成了一桩任务。

也许是不想叫李医生空跑一趟,到底是沈家的老医生了,沈家谦在吃晚饭的时候回来了。

伤口在脚底心,大约有指甲盖大,又红又肿。李医生仔细地清洗了,除了少许玻璃渣,竟然还夹出了一根细细的玻璃刺出来。桂姐大呼惊险,又庆幸:“还是身边有个人好,现在到底是太太重要,一个电话就回来了,我们哪里管得了,说了也等于白说,由着他的性子,非得要那根刺长进肉里去不可。”

重年微笑,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周曲,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人。

沈家谦却眉头一蹙:“这么点事,都围在这儿干什么?”

重年和桂姐很识相地走开了。

因为脚伤,沈家谦倒是在家里歇了几天,呆在书房里的时候多。重年却因为医生的告诫,又连着在床上躺了几天,偶尔离开卧室出来走动走动,也会在桂姐的明示暗示下,进去书房给他送茶水咖啡。

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或埋头对着文件电脑,或漫不经心望她一眼。她也总是放下杯子就走开去。

说不上是冷战,那也是要有足够的感情的,无论是当着桂姐的面还是私下里,他们有时也讲几句日常用语,总归是没有太多话讲。晚上他进去卧室的时候,重年多半已经睡下了。他大约被人伺候惯了,也不管她睡没睡着,总要叫她去给他拿睡衣。头一次的时候,重年连放在哪里都弄不清楚,在衣帽间很是耽搁了一会儿。然而,女人在这一方面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次数多了,倒也得心应手了,记得衣帽间哪层柜子哪一格放的大概是哪些衣物。

沈家谦重新去上班后,又恢复了一贯的忙碌,在家的时候少。倒是桂姐看不惯,一日在晚餐桌上念叨了几句。他却瞟了一眼重年,说:“你不知道,她喜欢清静,我要

是天天围在她身边,没准她还嫌烦了。”

重年没有搭腔,他偏要加一句:“不信你自己问她去。”

桂姐难得冲他摆起了脸色,“问什么问,你还要找借口,你去问问天下哪个女人不想丈夫多在家陪陪她?”

沈家谦却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也许她就是特别的。”

重年握筷子的手顿了顿,也跟着笑:“不怪他,是他工作忙。”

沈家谦没有再说话,把碗里剩下的几口饭吃了,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他很晚才进卧室,重年已经睡着了,又被他叫醒去拿睡衣。她几乎是眯着眼摸进衣帽间的,拿了睡衣,送去浴室,回来倒在床上就又睡过去了。

可是,睡得好好的,又听见他在叫她,像是从前半夜打来电话,扰人清梦,声音低低的,断断续续总是在耳边不去。她只“嗯”“哦”了几声,蒙着被子不理,他渐渐也安静了下来。

只是接下来几天,他很少在家,回来时多数都是半夜了,还带着满身的酒气,总是要叫醒她去拿睡衣,颐指气使,仿佛她理所应当伺候他。她稍微慢一点,他就会沉下脸来:“你除了睡觉还会干什么?”

这样的话,重年多半不答腔,和一个醉得脑子不清醒的人去计较太多余。然而,他却并不容易罢休,洗了澡躺上床来,总会去掀她的被子,闹腾半天,非要她不能睡得安稳。

重年夜里素来睡意浓重,逼得没法子,嫌他吵,总是无意识地敷衍几句。有一次,终于被他闹得清醒了过来,留意听见他原来在讲一些从前的事。也许是沉湎于过去,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没有冷漠,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感情,只是缓缓地诉说,仿佛隔着长久的岁月悠悠传来。都说回忆往事恍如梦,她倒是没想到他也会是那种半夜睡不着,惦记怀念着过去的人。

他说,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子在晚上唱歌给他听。末了,竟然还缠着她,喋喋不休地问:“你说她傻不傻?我就没见过那么傻的人…”

重年的头陷在枕头里,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只觉得好笑,像哄小孩子似的连声回答:“傻,傻,确实傻。”

“又傻又呆,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比她还傻的人…”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落在她的耳边。

这段时间的相安无事,睡在大床的两侧,翻身都不会碰到彼此的身体,还有今天晚上的他,几乎令她放松了警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双手也从后头搂住了她的腰。她脸上的笑终于僵住了,紧紧抓着怀里的枕头不放,颤着声音喊他:“沈家谦…”

“唔…”他含糊应了一声,呼吸渐渐变得萎乱,在她的耳侧脖子边纠缠不去,又热又痒。她怕得直发抖,不是没有经历过,到底不能忍一忍就过,那样的夜晚,噩梦一样,无边无际,可是有了头几回的经历,又不敢用力挣扎,缩在他身边,颤着声音又喊:“沈家谦…”只指望着他还没有醉糊涂,能够记得。

他含着她的耳垂,细细啃咬,隔了半天才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她整个脑子都被他熏得热烘烘的,倒是急中生智,说:“她唱的是哪一首歌?”

他似乎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低喃:“什么?”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顺理成章地又问了一遍:“就是那个很多年前晚上唱歌给你听的女孩,她唱的是什么歌?”

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半天不做声,吻也停了下来,到底没有继续下去,大约是真的喝多了,一阵风一阵雨的。她放松了一点,仗着他被酒精麻痹了意识,有点神经兮兮地追着问:“她叫什么名字?”想了想,又换了一种问法,轻声诱哄:“沈家谦,那个很多年前唱歌给你听的傻女孩叫什么名字?”

隔了好一会儿,他却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你想骗我说出来…你想骗我说出来,我偏不说…我永远也不要说…”

果然是喝多了,她小心翼翼地转头望了一眼,他已经闭着眼睛睡过去了,一双手却仍旧搂在她的腰上。他身上又热,怀里的枕头也早就捂热了,这样靠着一会儿,她只觉得浑身燥热,难以入睡,试着把他的一只手拿开,他几乎又反射性地缠了上来。她没有法子,只好把被子掀开到胸下,可是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儿,又记起来了,转头望了一眼,掖了掖那侧的被边,又把被子拉上来了。

第二天早上醒了,沈家谦的脸色也并不好,整个早上一句话都不说,仿佛和谁生气似的,气也是闷气,早餐都等不及吃,就喝了杯咖啡,连桂姐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都不回答,接过来外套就扬长而去。

桂姐忍不住笑了,对重年说:“他就是这个脾气,闷头闷脑的,长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

经过昨夜,重年也好笑:“谁又没招惹他。”

“幸好没招他惹他,他是活该要找别扭,别理他,让他去吧,过了就自己好了。”

这时,佣人送来了早餐,有热牛奶,鸡蛋,三明治,另还有特地吩咐为重年熬的燕窝粥。桂姐笑道:“我们吃早饭吧,他不吃算了,你多吃一点,把他的那一份也吃了吧。”竟然当真放了两块三明治在她的盘子里。

r>自从桂姐来了后,因为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重年的三餐原已经翻了一番,现在望着那多出来的三明治直忐忑,不由得怨起了沈家谦。

然而,也并没有好,连着好几天,沈家谦还是照样夜半回来的,只是身上少了酒气,经过那天,早餐是再也没吃过了,难得在家,总是生气的时候多。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弄得重年跟着吃了好几天他的那份三明治,终于撑得忍不住了。这天早上见他喝了咖啡,又站起来穿西服外套,偏偏桂姐又去厨房了,没人劝住他,她只得说:“你还是吃一点再走吧。”

沈家谦顿了一下,却说:“哪儿有时间?你不是早就说过我工作忙么,我还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又在忙什么。”

她被噎得说不出来话了,自然是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然而也明白他大概是真的忙,因为已经到旧历年底了,春节假期之前总会有一阵忙。她是做财务的,深有体会,往年这时候,总是忙得团团转,除出工作,还有一些各种名目推脱不了的餐会,今年算得上是托他的“福”,闲了下来。以己度人,她突然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前段时间总是满身酒气归来。

他见她不作声,加快速度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转身就要走。重年惊得立即冲口而出:“你等一等。”想都不想,匆忙朝厨房走去。

他还在后头不耐烦地说:“磨磨蹭蹭干什么?我早上还有个会…”

到底还是等了,她把放有两块三明治外加燕窝粥的保鲜饭盒给他的时候,他倒是皱眉,隔着外头一层塑料包装袋也瞧出来了:“怎么这么多,那粥不是你的吗?”

重年硬着头皮说:“厨房里还有,这是桂姐给你预备的。”

他掀起眼皮子看她,目光突然深沉难测,隔着眼镜,似乎也能望见她的眼眸深处。她有点不自在,躲了过去,讪讪地说:“怎么还不走,你早上不是要开会吗?”

他像是也记起来了,终于还是接过了袋子,没说什么就走了。

第二十一章 留白里的倒影 (上)

重年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依旧整日里呆在家里,桂姐带了两个佣人过来,家事上她完全插不上手,久了难免无所事事。幸得离农历新年还有几天的时候,桂姐回了沈家老宅,因为要过年了,总有这样那样的琐事,沈家又是传统人家,老太太年纪大了,退休后渐渐不管事了,往年都是桂姐帮着主持筹备的。

沈家谦仍旧忙忙碌碌,早出晚归,脸色也并没有随着新春佳节的逼近而雨过天晴,在桂姐离开的那天晚上更是莫名地发作了一通。嫌她半夜咳嗽吵着了他睡觉,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起来又站在床边找他的拖鞋。

重年前段时间不分黑日白夜,浑浑噩噩地睡了那么久,又是甫醒来,还是老样子,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根本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习惯性地抱着一只枕头翻了个身,因为灯光刺眼,拉起被子蒙住头,困得几乎立即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了,枕头软软的,暖暖贴在怀里,白色的窗帘在清晨明亮的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她睡好了,心情突然也好了起来,身体是终于彻底好了。

吃早饭的时候,沈家谦倒是瞧出来了,不咸不淡地说:“我看你也闲得够久了,既然都好了,还天天躺在家干什么?吃了饭就去上班,你们公司总不会花钱养闲人。”

话是不中听,可是算得上透露了好消息。他突然改变了态度,主动提及她的工作,重年既讶异却也欢喜,一时倒是无所适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都要放假了…”

“还有好几天呢,还没开始工作就成天惦记着放假,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别去了。”

他素来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重年在最初的错愕忐忑之后也明了这自然还是气话,于是学聪明了,不再作声,免得又不小心说错话,惹祸上身,只是当下连喝粥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饶是如此,沈家谦却还是又动了气,突然重重地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丢下吃了一半的早餐,拎起外套站起来。

重年几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可是她的外套和包包都在卧室,只得慌忙地跑到楼上去,拿好了东西,远远的在楼梯上就望见他朝门口走去。

她在后头追了上去。他并没有走远,在电梯门口站着,伸手按着按钮,可是脸色并不好,大约是嫌她耽误时间。一路上也是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到了她公司附近的地铁站没有像往常那样停下来,而是把车开到了写字楼前。

她见惯了,也懂得了看他的脸色,只是不作声。下了车就朝写字楼里走去,到了门禁闸道要打卡了

,才发现没有拿包包,急急忙忙又跑回去,生怕他在气头上,早就走了。

幸好他还没有走,下了车站在外头和人说话。重年认得那是公司的某位高层,年纪轻轻,出身好,坐拥高位,极少来公司,身边总是凑拥着一群人,人倒是也随和,几次在公司见着了,面对恭恭敬敬的问好,也会给个笑脸,现下和他哈哈大笑谈得正欢。

沈家谦大约一高兴气就消了,瞧见她了,一把搂过来:“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来见见章公子。”

重年赔笑着打招呼:“章总…”

那章公子“哟”一声,就打断了:“嫂子,不敢当啊,您可别寒碜我,这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了不起就是一个挂空名的董事,哪儿经得起您这一声喊啊。”转过脸来就说:“沈二,我说一大早爬起来开那劳什子股东大会,怎么就在这儿撞上你了,原来是赶着做马夫呢!你小子眼光够刁的,运气也翻了天,就能撞上,我瞧你这老婆娶得好,人老实,温良恭谦的,难怪婚礼上等不及要来个空城计,放一大群人的鸽子,要是我也得跑啊,春宵一夜千金难抵,还磨蹭个啥,一个多月不见,我瞧嫂子是清减了不少,你这气色却是越来越好…”

重年何时经历过这种阵仗,只僵笑着。

沈家谦似乎很受用,笑着接口:“好个鬼,没被气得够呛就是好,老实什么,又呆又笨倒是真的,连个人都不会叫。”于是开始训斥她:“叫什么章总,那是外头的人叫的,这是章大公子,婚礼上不是见过吗?好好叫声公子,让他以后多照顾着你点,就你这样还能做什么工作,别捅了篓子就行。”

重年却喊不出口,什么公子少爷的听着就别扭不正经,可是看沈家谦和他说话的样子又是极其亲近熟悉,仿佛叫“章先生”也太见外,于是迟疑着叫了一声:“章大哥。”

那章公子立即喜笑颜开,眉清目朗,当真的芝兰玉树般翩翩浊世公子,连声答应:“嗳,嗳,还是弟妹妹懂事,过几天过年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你们家沈二就该向你多学学…”

还不待他说完,沈家谦一掌拍在他肩上,“你嫂子也是你胡乱瞎叫的!没大没小!你那一大堆妹妹,从长城头排到长城尾了都绰绰有余,还嫌少?女人不懂事,少跟着瞎掺合,红包就记在这儿了,回头你给你嫂子送来。”

重年后知后觉,有点尴尬。那章公子大笑着朝她挤了挤眼,“这可难住我了,嫂子,您说包多少合适?要不咱不包钱了,钱太俗气,您看您喜欢什么,回头开完会我们一起出去吃饭,顺带着买东西,行不?”

他这么随和亲近

,重年笑着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沈家谦却笑骂道:“滚蛋,开你的会去吧,都催来了,电话响得吵死人了,少在这儿和你嫂子胡扯。”

“是,是,我走,不打扰你和嫂子了,本来就是大白天的,我站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口里说要走,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也不管还在响个不停的电话,施施然说,“嫂子,您喜欢吃什么,回头说一声,我好叫秘书去订位,我们就这样定下了啊。”说完,朝沈家谦抬了抬眉,接起电话“喂”了一声,笑着走了。

他们这样的人素来长袖善舞,重年哪里摸得准是真是假,望了望他的背影,不由得询问似的朝沈家谦看去。

他哪里会有好话,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干什么,你还当真了?你还不知道吧,每天等着和他吃饭的女人从长城头都排到长城尾了,哪儿轮得到你。”

把人家说得像花花公子似的,她不理他,打开车门,包包却不在后座。她一时糊涂了,记得那时仿佛是和围巾一起放在后座的,还没想清楚,他就从那边驾驶座上头拿了她的包包和围巾,递过来给她。

“整天丢三落四的,一点记性都没有。”

她不作声,他偏偏得理不饶人,还要说:“就你这样,还能做什么工作?”

刚刚他也这样说过,她实在听不下去,小声反驳:“我工作从来没出过错。”

沈家谦突然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时间:“是吗?差点忘了你有多么会算账。”

重年留意到了他的动作,明白了过来,不理他,转身就朝写字楼跑去。

然而,还是迟到了五分钟,进办公室的时候,倒是史无前例地造成了一小股轰动,相熟的同事几乎都要凑过来问:“重年,你怎么来了?”

重年不习惯一下子这样被关注,笑着回答:“上班啊。”

大家于是开始七嘴八舌,有问身体好了没,有说就剩下这么几天了,在家休息多好,跑来干什么,却都没人提她结婚的事,似乎都不知道,只当她是生病请假在家休养。

重年放松了,这里是她熟悉的,她喜欢这份工作,也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并不想因为一些事情而改变。

她去上司刘经理那里报到,销了假,免不了又是一顿训诫:“病好了就好,我一直在说到了冬天大家都要注意身体,生病了自己受苦,还得落下工作,给同事增加负担,以后一定要注意。”

重年已经习惯了她的“政治思想课”,有点狗腿地奉上了一杯咖啡,说:“刘经理,这次给您添麻烦了。”

倒是很快就被挥手赶了出来:“去,去,一个两个就知道送咖啡,你们好好工作是正经。”

回到座位上,赵蕾就笑,举着水杯,和她咬耳朵:“现在只喝白开水了,我们都猜是更年期到了。”

重年无语,这一帮人,由咖啡都能想到更年期上头来。不过她从病了以来也没沾过咖啡,去倒了杯白开水,便埋头工作。

隔了这么长时间没上班,开头难免有点手忙脚乱,等她理清了头绪,都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了,和几位同事一起去员工餐厅吃了工作餐。因为想着这么久没上班,连累他们分担了她的工作,有点歉疚,便和他们说好了请吃晚饭。

可是,快要下班时,却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那头亲热地叫着“嫂子”,也没自我介绍,只说:“中午开会忙,没顾得上,嫂子,待会儿下班了我在公司楼下等你啊。”

重年一听,就知道是早上那位章公子,一时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合适,倒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只是连声说着:“不用了,不用了。”

他却误会了,立即又说:“沈大律师忙着呢,别叫他来接了,你就和我一起走吧,嫂子,我可在这儿等着你啊。”不由分说,风风火火地,就把电话挂了。

重年拿着手机直发懵,过了一会儿才体会出来电话那头的意思,可是和同事约好了,实在不好临时变卦,想着该给沈家谦打个电话。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正好是他,口气并不好:“你在干什么?怎么电话半天打不进?”

她说:“刚刚早上那位章先生给我打电话了。”

他立即明白了:“他就是话多。”

其实刚刚也没讲什么,重年不好接口。顿了一下,他才又说:“晚上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我这边还有点事,待会儿直接过去,你和他一起去吧。”

重年踯躅了一下,还是告诉他:“ 晚上我和同事约好了要一起吃饭。”怕没有说服力,又嗫嚅着加了一句:“中午就说好了的…”

却不防他突然说:“那你去吃饭吧。”不等她反应过来,说点什么,电话就挂了。

重年解决了难题,松了一口气,懒得去管他了,想了想,怕那位章先生等她,又照着刚刚的号码打了回去,这一次换她打不通,电话占线了。

挂了不久,那章先生就自己打来了,却是已经得到消息了。重年觉得拂了他的一番好意,非常不好意思,连声道歉。他倒是哈哈大笑:“没事,没事,嫂子您有事就去吧,下次我们再一起吃饭。”

她不由得开始想,要是沈家谦有人家

的一半好说话就好了,可是转念又一想,他那样的脾气怎么可能。

第二十一章 留白里的倒影 (下)

晚餐吃的是火锅,是赵蕾建议的,说冬天了还是吃火锅有味道,立即就得到了其他两位同事的赞同。于是就在公司附近找的一家餐厅,四个人要的是鸳鸯锅底,点了一大堆菜。重年前段时间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有什么胃口,后来还被桂姐看着天天喝那些花样百出的药膳汤,饮食更是经过家品轩大厨精心调配,考究精致,好吃是好吃,既养生又美容,今天不少同事都说她病了一场,肤色倒是更好了,可是她素来有点嗜辣,久了难免觉得少点什么。于是面对着烟熏火燎的一大锅花花绿绿的菜,不由得食指大动,又像个傻瓜似的,一面辣得不停擦汗,一面还要拼命吃。

总归都是几个女同事,相互间熟识,没有谁想过要顾虑形象问题,打打闹闹间,锅里的菜是少了又放。

要买单了,重年才记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用到钱包了,打开一看,的确没多少现金了,怕不够,于是决定刷卡,把卡抽出来时却怔了一下。旁边的赵蕾拿胳膊肘拐了一下她,“干嘛啊,舍不得啊。”

重年没有握稳,卡掉到地上去了。她弯下腰去捡,随口回答:“是啊,谁叫你吃这么多。”

旁边的海燕早她一步把卡拾起来,忽然怪叫道:“姜重年,你个小气鬼,拿着这样一张卡,还怕我们吃…”

重年下意识伸手把卡夺了过来,情急间都不知道放哪儿好,只想找个地洞塞进去。然而早就被看得清清楚楚了,都是长期做财务工作的,对于金钱的灵敏度高得吓人。

赵蕾说:“全球通的金卡,这张卡的额度可不小…”

“少说也有几十万美元。”海燕说。

连素来最不八卦的韵姐也说:“重年,早知道你荷包里揣着一个金矿,我们就该去全京城最贵的地方吃这一餐了。”

重年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们看错了…”然而,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亡羊补牢似的把那张卡放进钱包最里头的夹层。

到底还是换了一张卡买单,大约都知道她面皮薄,经不起玩笑,走出餐厅后也没人再纠缠于那张卡的问题,只是各自道别回家。

重年惴惴不安,地铁都过了好几站了才发现,下来又搭反方向的回去。出了地铁站,外面冷风吹来,不知何时又下起来了雪,细碎的雪花,一小朵一小朵地飘下来,冬夜的灯光下,迷蒙而清冷。她拢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印花羊绒的长围巾,其实也不是她的,那还是婚礼前有一次沈家和从国外回来带给她的,除出婚礼时收到的礼物,那之前两个月她也收到了不少东西。

她突然觉得烦闷,

像是透不过气来,顺手把围巾解了,脖子陡然裸*露出来,连带着领口也显得空荡,冷得打了几个寒颤。这样孩子气,她又觉得可笑,都不知道是做给谁看,这段路说长也不长,说短也要步行十几分钟,那样的房子自然是不会临街就到的,要是着凉了,明天又得闹得人仰马翻。她病了这许久,好不容易好了,实在是怕了。

雪也越下越大,天地苍茫,平白无故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到底太傻太不划算,她又把围巾缠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沈家谦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她原本已经等得睡着了,可是心里装着事,到底不踏实,一点点小的动静就醒了过来。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睡灯,是她睡前就留下的,朦胧的一线光照在床前,像是水中倒映的月光,虚虚实实,却也见不到他的人。

她疑惑着刚刚的感觉或许只是睡梦中犯糊涂,他并没有回来,于是又合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却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他走路的声音并不轻,到了床边就停了下来。她有半天听不见声音,还以为他今天晚上转性了,不会闹腾了,脸颊上忽然一冰,半边脸冷得像罩了块冰,她下意识扭头要躲过去。他却不许,另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下巴。她只觉得一团黑影和着浓烈的酒味一起扑来,然后却有温暖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眼睛上,那么熟悉,如同蜻蜓点水似的,轻轻掠过。

她怔了一下,仿佛跌入了空茫的时光隧道,只是迷惘不清。而他却没有走开,吻落到了她的唇上,还是不满足,贪得无厌像个孩子,辗转着越吻越深入,满嘴都是他的气息。她渐渐呼吸不过来,本能地开始挣扎扭动。

他却咕哝:“睡着了都这么不老实,别动…”

重年气恼,他怎么改得了,于是说:“我去给你拿睡衣。”

他忽然不作声也不动。那盏睡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关了,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脸,只是推着他,“沈家谦,你起来,我去给你拿睡衣…”

“拿睡衣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