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豫,”斯成背对着我,声音却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酷,带着极度倔强的自尊和悒郁,沉得让人心里发痛:“别下来。”
我站在三楼,望着他的背影,脚步一下就定住了。
他又说了一次:“求你,别下来。”
他一手撑住墙壁,自己却完全站不起来,邹司机将他几乎是抱了起来,他扶着右腿,痛楚地喘气。
他的手扶着腿,已经走不动。
邹司机扶着他,他一只腿向前挪,痛苦地拖着右腿,艰难地走到了车上。
我愣在原地,楼道中的灯又熄灭了,我站在黑暗中,看到楼道口的那辆黑色的轿车车灯亮起,启动,加速,然后很快的开走了。
我的心依然在不安地跳,每跳一次,就疼一次,快要窒息了。
我窒息一般地张开嘴巴,狠狠地喘了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冲上楼拿了钥匙,反手甩上门,重新跑下去,跳上自己的车,开车追了过去。
我转出小区时,那辆名贵轿车已经转进了小区门口的车道,遥遥之间只看了一个黑色的车尾。
我一路猛踩油门,朝着他的方向,只是追不上。
邹瑞什么驾驶水平,我望尘莫及。
我一路开到春漾里大道,其实早在第二个路口就已经跟丢了斯成的车。
车子转进他的住宅区的门口,保安过来查询,我没有通行证件,被拦在了门口。
这时邹司机从里边匆匆跑出,将一张电梯卡递给了我:“我看到你的车在后面了。”
我激动得有些微微颤抖的嗓音:“谢谢。”
邹司机低声说:“斯先生情况不太好,还好你跟来了。”
我搭乘电梯,上到公寓的顶层,在他的屋子前按门铃。
斯成扶着手杖过来开门。
他换了件舒适的家居服,白色的上衣,白色的脸庞,黑色的裤子,黑色的手杖,人又瘦,整个人清清淡淡的。
我一看到他,便直接扑进他的怀中,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又撑着手杖站稳了。
我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踮起脚热烈地吻他,一边吻,一边流下泪来。
我呜呜地哭着说:“我没有办法忍受你就那样走,我再也受不了了……”
斯成低咳一声:“豫儿……”
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缠着他的脖子,缠着他的腰,整个人缠住他的身体,吸吮他的唇,缠绕着他的舌尖,又舔又咬,不让他有一丝犹豫的机会。
斯成退了几步,我一直不依不挠地缠着他,抱着他,他也有点崩溃了,一只手扶住我的背部,我们一路从客厅吻到了房间。
斯成站着都有点摇摇晃晃的,连带我也跟着有点摇摇晃晃的,我们在狂热的纠缠中浑然忘我,他要推开我,我便更紧地抱住他,要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能再踮脚吻他的脸,我改用用舌尖亲他的胸口。
他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脸上有着极力忍受的情|欲。
房间没有开灯,床罩的灰色衾被闪烁着光泽,我们打架一般的热吻弄得彼此浑身都在发烫,我把手伸进他的衬衣里面,抚摸他的脊梁骨,他浑身瞬间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终于攻破了他的最后一丝防线。
斯成丢开手杖,双手抱着我,拥着我倒进了床上。
我伏在他的肩上柔情蜜意地轻轻笑了一声:“腿不疼了?”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脸颊,轻轻喘了一下,声音带着气恼和爱怜:“疼,只好干点别的止疼。”
☆、第83章 八三
十二月二日星期三,邱小语涉嫌故意杀人案在中院刑事审判第二庭开庭。
雷主任抽了空,带着所里的两个律师助理说来观摩学习,实际是来给我壮胆。
案件审理得还算顺利,合议庭里有位女性陪审员,在翻看邱小语被欧宝升威胁而长期遭受虐待的证据的时候,神色非常的严肃。
几位不知道哪里来的邱小语家的女系亲属,衣着寒苦,在旁听席低声地啜泣。
坐在原告那一边的旁听席上的欧家来的人非常不满。
十一点庭审结束,法警押着邱小语走了,我跟同事一起往外走,他们堵在法院门口,一直冲着我叫嚣。
我身边人数众多,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我跟同事充耳不闻,快步往外面停车场走去,在走到我的车子旁边时,旁边一台黑色的商务车的车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年轻男人被两个黑衣人扶了下来。他脸上白得跟死人似的,鼻子还插着吸氧管,身上也挂着一堆管子,连着的医护仪器在车后座。
他伸出手跟我握手:“李律师,我谢谢你。”
后面跟着的一堆欧家人,他们的律师眼都直了,在后面发疯了地喊:“谁让他出来的!”
欧宝升站得摇摇晃晃的,随从拽着他,他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怪小语,李律师,你要是因为这个官司有什么麻烦事,你来找我。”
他手掩住胸口心脏的位置,我看到衣服上有血渗出来。
后面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慌里慌张地喊:“赶紧打电话回去通知人!将宝少爷送回医院去!”
我赶紧点点头:“好的,谢谢欧少爷。”
他站不住了,人软绵绵地往后倒。
随扈七手八脚地将他塞进了豪华轿车里面。
我松出了一口气,坐进了自己的车里。
车子还没开出车库,我的手机就响了。
孟宏辉在那头兴冲冲地说:“小豫儿,老雷跟我汇报了,说一切顺利,你赶快来医院,阿爽早上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惊喜地叫了一声,差点踩错了油门,赶紧减速,道了一声恭喜。
我靠在驾驶座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个早上冰火两重天煎熬过,真是不容易。
我打电话给斯成。
他没接,车子一路行驶,都快到医院,他才打回来给我:“老孟给我发短信了,顺利就好。”
他声音有点低弱。
我放柔声音说:“怎么了?”
斯成说:“没事。”
我看一眼表,快十二点了:“还是吃不下东西?”
斯成嗯了一声。
我着急了:“那怎么办?怎么样也要吃啊。”
斯成出声安慰我:“别担心。”
“你在哪里?”
“办公室。”
“你什么时候来看阿姐?”
“明天,今天抽不出时间。”
“那你早点下班,我一会儿过去看你。”
“晚上有个应酬,回不去。”
“那我晚上过去看看你?”
“你搬过来住。”
我刚刚打完仗,还没缓过气来:“斯成……”
还没说话,他立即语气淡漠地说:“那就不要过来了,太晚了,我没力气送你回去。”
语罢直接将电话挂断了,真是脾气够大。
隔了一天是周末,我没去春漾里大道,斯成晚上得回家吃饭,我先过斯家大宅看艾米。
那天下着冬天的细雨,我将车子开上小半山时,因为山道多弯,我还小心翼翼地开了半天,好不容易安全驶进了斯家的大宅,终于送了口气。
结果我在院子前刚停好车,斯定中从屋里跑出来,笑嘻嘻上来拥抱我。
我敏捷地躲开了:“什么时候回来了?”
斯定中继续要拽住我:“提前回来过圣诞和新年假期。”
我一跳到了离他三步之外,一个雨洼的小坑,溅出了几滴雨水。
斯定中拥抱不成功,恼羞成怒地攻击我的车:“这么烂的车,你也好意思开进我家来?”
我挺直了背骄傲地说:“我自己花钱买的车,关你什么事?”
斯定中甩手走了:“还是这么小家子气的毛病,我大哥果然也搞不定你。”
我追在他身后问他:“你脊椎上的伤这一年多没什么问题吧?”
斯定中不高兴地说:“我这么大个人站你面前,你就关心我一根骨头?”
我斗不过他了,只好闭了嘴,提礼物进屋子里去。
斯爽顺产,已经出院了在娘家坐月子,她婆婆也在这里看孙子,孟宏辉休假了几天陪老婆孩子,家里热热闹闹的。
斯太太挺高兴的。
艾米又圆了,胖嘟嘟一圈,斯太太真的是很会养孩子,她一向跟我很亲近,迈着小肥腿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姨姨!”
“乖宝宝!”我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亲个不停。
我带着艾米在花园里玩了会儿,因为下雨,也只能在屋檐下看看花园,到了五点多,她困了,喝了奶粉睡着了。
保姆将她送进婴儿房睡觉。
因为下雨天色昏暗,大宅的灯光早早地打开了,我在花厅喝了杯茶,六点多斯太太出来了,先是负责斯爽月子营养餐的厨师进来问她菜式。
斯太太交待完了,然后问:“大少回来没有?”
谷叔躬身立在一旁:“司机交待了,今晚可能晚一点,让大家晚餐不用等。”
斯太太想了一下:“还是等等吧。”
结果一顿饭热了又热,斯爽的亲家在,也不好教人一直等,大约八点半过了,一家人都吃完了,在饭厅坐着吃点水果,左右无事,斯太太没有离席,大家便坐着聊一会儿天。
我看到外面的佣人从廊下走出来,一分钟后,斯成的车终于驶进了中庭的盘运花道。
我们坐在花厅的餐桌上,玻璃长窗外正好看到车缓缓驶进来,斯太太笑了一声:“可算回来了。”
她站起来去厨房吩咐热汤。
其他人也已经习惯了他的晚归,孟宏辉继续跟斯定中天南海北地神聊。
只有我默默地望着长窗外,雨滴模糊了窗户,透过冬日扶疏的花木,那辆黑色的车子在廊下停稳了。
邹瑞下了车,撑开黑色的大伞,绕到后座打开了车门,谷叔也撑着伞从台阶上步下,扶着他出来,遥遥的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一个灰色大衣,瘦削的身影。
下一刻,我忽然倏地站了起来,只听到外面的佣人低低的一声:“成少爷!”
我推开椅子,拔腿就往外面跑。
孟宏辉和斯定中同时望了一眼,斯定中还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几乎是同时,两个男人跟我后面,一起往外冲了过去。
我冲出饭厅,已经看到外面,冬日的寒风萧瑟,宽广的长廊屋檐下,斯成站起来没走了两步,人晕倒在了车前。
邹瑞和谷叔正用力地支撑住他的身体。
佣人纷纷从屋子里出来,我冲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喊了一声:“成哥哥?”
没有回应,几缕雨丝飘落在他的脸上,他脸色惨白透青,已经失去了意识。
听到外面的声响,孟宏辉的妈妈跟斯太太也跟着出来了,斯太太顿时急得都要哭出来:“这怎么回事?”
孟宏辉大声地说:“定中,帮忙将他扶到屋子里,小豫儿,打电话叫医生!”
斯成躺在一楼的房间里。
这间房间毗邻老爷子生前的书房,以往都是老爷子在书房办公累了,便在这里歇一会儿,老爷子故去之后,斯太太派人重新收拾了一番,仍是十分舒适。
佣人早已被遣散各自做事,屋里只有我,孟宏辉,斯定中和斯太太,谷叔守在外面,斯成躺在沙发上,我吩咐佣人先取来了一张毯子,将他盖住,他的脸上青白,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了。
我摸他的脉搏,还是跟那晚一样,非常的细弱。
因为厌食,他消瘦得非常的厉害。
自从老爷子过世之后,斯太太的神经特别的脆弱,忍不住低声的啜泣。
孟宏辉拉住我低声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对他摇摇头,详细情况我也不敢说。
家庭医生给他做身体检查时,斯成悠悠转醒。
他恢复意识,望到我在身旁,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却先对我伸出手,我只好握住了他的手。
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了?”
我温柔地说:“晕了一下,你躺会儿,让医生检查一下。”
斯成闭上眼,大约是晕眩得难受。
局限于仪器设备,斯家的家庭医生陈医师也只是做了基本检查,只好先给他补液治疗。
陈医生给他打静脉注射,不可避免地看到他手背上的针孔,他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后谨慎地说:“大少,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斯成恹恹地说:“没事。”
斯太太自然也看到了,她抖抖索索地说:“大少,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我就说让大宅派人跟过去服侍你,自己一个人住外面,身边没人照顾,这身体怎么受得了……”
斯成终于耐起性子回了一句:“不要紧,可能就是太累没吃晚饭,没什么大事。”
只是他没有力气,说一句话,就开始虚喘。
孟宏辉拍拍斯定中肩膀,斯定中扯着斯太太出去了。
孟宏辉低声跟我说:“好好陪一会儿他。”
他们出去了,孟宏辉还关上了门。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伏在沙发扶手上,轻轻地抚摸他的脸:“放心,我什么也没说,你好好睡一会儿。”
斯成吻了吻我的手,神色终于松懈了下来,他语气微弱地说了一句:“今天有个合同要谈判,累了一点。”
我给他多盖了一张被子,捂热他寒凉的手。
他太累,半昏半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531048,蚊子,阿茱,泪卉+2,碟儿,isabella,遗拎的投雷。
☆、第84章 八四
他太累,半昏半睡着了。
我起身走了出去。
看到斯太太留陈医生在外面的大厅喝茶,陈医生正在说:“他腿部的疼痛已经转成慢性,我们也不清楚,天气变化疼得比较厉害,偶尔佣人会知道,但他从来不说,自己挨过去,若身边不留人伺候,那便谁也不知道。”
孟宏辉坐在一旁说:“他本来这个月要动手术取出钢板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取消了。”
斯定中看到我走了出来,问:“大哥怎么样了?”
我说:“睡下了。”
陈医生又嘱咐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斯太太送完客,拉着我问了几句斯成的情况,吩咐佣人仔细照顾,她自己年纪也大了,回房间去了。
孟宏辉丢给我一个眼神,回去陪阿爽。
大厅只剩下我跟斯定中。
斯定中望了我一眼,毫不避讳地说:“我们都离婚一年多了,大哥都病成这样,你们怎么还是那样?”
我扭转脸庞望着窗外,心中五味杂陈:“哪样?”
斯定中恼恨地说:“李葭豫,折磨我们斯家的男人,你怎么就这么会干这件事?”
我哑口无言。
这时佣人过来找我:“小豫儿,大少醒了。”
我跟着佣人回到一楼的房间,斯成却已经不在里面了,原来刚刚斯成躺了会儿,人恢复点力气,便要回自己的院子里住,连轮椅也不愿意坐,谷叔撑着伞带着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他送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过去东侧墙边的那方僻静的院落时,谷叔还守在他院子的大厅里。
见到我过来,谷叔站了起来:“小豫儿。”
我微微笑了一下说:“给他煮点粥,白粥,清淡一点,别太稠,还有他爱吃的都煮一点儿。”
谷叔说:“汤和菜都是现成的,我先让厨房送过来,粥立刻重新煮。”
我点点头,谷叔下去了。
我上楼去,斯成躺在卧房的床上,人还醒着,看样子等我回来。
我进来,他经不住我的劝愿意吃晚饭,于是下床来,我服侍他穿暖和了衣服,斯成喝了点汤,歇了会儿,又喝了小半碗白粥,然后花了很大的力气,忍住了没有吐出来。
斯成的意志力如此坚强,他一开始就采取了最武断坚决的方式要戒掉,他的主治医生都劝他先从减轻剂量开始,但他不要,说不吸,就是不吸,豁出了命都要这样。
但长达一年多的对身体的损伤,又岂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因为戒断的反应,都将近一个月了,他胃口始终没有恢复。
好不容易等到他舒服了一点,我放下了心,让他回去床上躺着。
斯成今晚特别的舍不得我走,我只好坐到他的身旁,躺进他的怀中。
斯成说:“定中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下午过来陪艾米,看到他在家。”
斯成不放心地问:“我好像听到你们在外面说话,他有没有欺负你?”
我笑了,又有点心疼,看来斯定中会欺负我,在他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我摇头:“没有,别担心。”
斯成看到斯定中,仿佛也被勾起了心事:“你跟我说的那件事,定中知不知道?”
我摇摇头,心脏开始在抽动,我用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斯成伸手摸摸我的脸,默默的安慰。
他轻轻地说:“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吧。”
我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不知怎么面对他。
斯成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跟你提这件事了,以后如果你想说,跟我说,如果不想说,那就让它过去吧。”
我含着泪默默地点头,然后小声地跟他说:“我们要好好的,好好的,照顾艾米——”
斯成蹭蹭我的头顶,声音模模糊糊的:“嗯,我明白。”
斯成他伸出手臂,将我抱在怀中,他的声音很低:“乖,早点回我身边来,你想让我等到四十岁?”
周日傍晚我们从斯家大宅返回城中。
斯成的车跟着我的车,一直送到我开进小区的楼道前,我下了车,邹司机正在掉头。
看到我走过来,邹瑞立即停住了车。
我敲了敲斯成的后座。
他推开了车门。
我说:“你等一下我好不好?十分钟这样。”
斯成一路上大约在休息,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望着我只是点了点头。
我返身跑上楼梯,蹬蹬蹬蹬地一路奔跑,然后进屋从床底拖出一口箱子,随身衣物,洗漱用品,几本书,电脑和文件,一股脑装进去,全部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