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狠…

无卦深吸一口气,妥协了,“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目的达成,韩苏不再多话,笑着开始领路,“无卦姑娘,这边请。”

一路往回走,无卦心中有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韩苏在一旁倒是兴致不错的样子,边走边向她介绍洛阳的特色店家。

“你看前头那家彩蝶轩是洛阳城里最好的首饰店,式样新颖、做工精良,深得女子喜爱。甚至有人会从外地特地赶来买上几件。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麻烦了。”无卦毫不拖泥带水,“我们直接回去就行。”

“也好,今日也有些晚了。等哪日得闲了,我再带你好好逛上一逛。”韩苏笑笑,也不在意。

回到府中,无卦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回了房内。

有些事情,她要好好想想。

今日见到了帝王相之人,而且他身边的那位国师神秘非常。

左非色。

她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好似起了一片迷雾。

——师父来洛阳,会不会就是因为今日所见的帝王相和那个左非色呢?

回来后,韩苏去了书房。

徐管家正在整理书籍,韩苏坐在一旁看着杂记。

过了一会,韩苏放下手中书册,看向了徐管家,“先生,你觉得无卦姑娘如何?”

徐管家停下手中活计,想了想,答道,“王爷,这无卦姑娘的性格倒是独特。”

“说来听听。”

“年纪轻轻,从不喜形于色,而且似乎有些…”徐管家斟酌了下,选了一个词,“有些过于冷漠?”

“冷漠?”韩苏笑着摇了摇头,“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这…我就不如王爷清楚了。”徐管家很实在地说道,可那话里怎么听怎么有着一丝揶揄。

韩苏状似平静地再次拿起了书,“徐先生今日话似乎有些多。”

徐管家笑了笑,继续整理去了。

手中拿着书,韩苏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清瘦女子。

——嗯,她只有我清楚,这点再好不过。

但求万事有解,无事不通。

可否通天晓地,卦显乾坤。

——起卦

诚心求问,但求解。

天道地道,牛鬼蛇神;天灵地灵、千机自现。

——出卦。

无卦睁开双眼往桌上看去。

一枚阴面的钱币孤孤单单地躺在那里,余下两枚不知所踪。

握有龟壳的那只手不觉轻抖一下,传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无卦的眉头紧紧锁起,心中越发凌乱。

道曰:天生道,道生一,一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卦从:一生二,二生三,三现乾坤。

她现下只得有一,无二三,并不成卦。

这就是说——不可算。

从小到大,如此情景她并不陌生。

算师父,她不得卦;算自己,她不成卦;如今又多了个国师也是自己不可算之人。

无卦叹了口气——看来那个国师的修为要比自己高,所以才什么都算不出来。

只有另辟蹊径了。

她再次起卦,此次所算——问帝王相韩晟一月之内可有见过算卦老者。

卦象恢复正常,可是内容却是未曾见过。

会不会师父压根就没有见到过韩晟,她算错了方向?

说是这么说,可是她总觉得事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毕竟她算不出来那个国师,不是吗?

龟壳传来温凉的触感,她缓缓抚着凹凹凸凸的纹路一言不发。

既然师父来过洛阳,就一定有人见过他,迟早她一定会算出来。

她只希望,越快越好。

傍晚时分,青竹来敲了门。

她送来了今日晚食,精致小菜放在桌上后,青竹便站在了一旁,随时等候吩咐。

见她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无卦很是不习惯——从小到大,她吃饭的时候被人这么伺候这是第二次。当然第一次是那顿接风宴。

可是平日里也这么伺候着,实在是不大自在。

想了想,无卦转过头,“青竹?”

“在。”

“嗯…我这里你以后把吃的送来就行,不用伺候我。我吃完自会把东西放在门口的。”

青竹恭敬地行了个礼,“是,姑娘还请慢用。”接着,她便面对她退了出去,双手带上了门。

过了一会,无卦又听到了院门被关上的声音。

这下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无卦一下觉得轻巧了好多。

看看桌上的食物,竟然还有一包包得好好的大肉骨头。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给谁的。

“小黑。”无卦叫了一声。

“汪汪汪——”从内屋冲出来了那只短短肥肥的小身影。

“今日你有福了。”拿着肉骨头,她领着小黑一路去到了前院。

捡了块干净的石板,她将纸包摊开放在了地上,小黑瞬间就扑上去开始大块朵颐。

无卦拍拍它的脑袋,自己起身回屋内去吃饭了。

吃饱睡足,小黑趴在屋内的软毯上开始打盹,无卦翻出了那本记不清看过多少次的《空花决》再次一页页翻将起来。

她心中越发不确定起来——师父他,究竟在何处。自己这般找下去会有结果吗。洛阳这地…她还会停留多久?

唉…走一步是一步吧。

如钩悬月,如舞烛焰。

孰悲孰喜,所往不可知。

次日一早。

无卦靠着门框,抬头看那天色,心下微叹:今日看来是不能出门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回身进了屋内,安静地等着她的早饭。

青竹辰时送来了早食。

摆放好盘子,青竹微微一伏,“王爷今日去了朝中,特地吩咐:让姑娘且等他一等,王爷早朝后会陪姑娘一起上街。”

无卦看看门外,转头说道,“我今日不会出门。韩苏…你们王爷下朝回来后应该也出不了门。”

青竹眼中闪过一丝奇怪,而后很快又收了回去,“奴婢话已带到,就不打扰姑娘用餐了。”话毕,她缓缓退了出去。

“你最好走快一点。只有半刻时间就该下暴雪了。”无卦好意提醒道。

青竹心中惊疑,但还是伏身说了句“多谢姑娘”。

从听雨楼出来,青竹抬头看了看天——那位无卦姑娘说什么下暴雪,可这不是大太阳吗?

她心中疑惑,但还是微微加快了脚下步子——宁可信其有吧。

一路走来,风平浪静。

眼看住处就在眼前,青竹有些松了口气,放缓了步子:哪有什么暴雪吗。

她正在怀疑,可突然间,风声大作,空中不知从哪里涌来了片片乌云,风起云涌之间,眨眼工夫就下起了暴风雪。

青竹小跑着进了屋,仍是湿了不少。怪只怪这雪实在是来得太突然。

拍着身上雪花,她感叹万分:自己从听雨楼这一路走来都没有屋子可躲,若是自己脚步再慢上几分,那定是半路就被雪覆了个遍。这可还是冬天,要是得了风寒,那可就不得了了…

无卦姑娘真乃神人!

下雪的时候,韩苏正坐在马车中往府里赶。

好在车夫有在马车后头挂着预备蓑衣,这时正好披上了继续赶路。

韩苏的马车刚到门口,徐管家早已经撑了伞在外头等着。见到马车来了,他赶忙迎了上去。

车帘掀起,韩苏面色有些疲惫地下了车,站在了徐管家的伞下。

徐管家将手中伞递给他,复又自己撑起了另外一把,“王爷,这雪大,我们快些进去吧。”

韩苏接过伞,“劳烦徐先生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

“徐先生。”韩苏突然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他,“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去书房了。”

“啊?”徐管家惊讶不已,“可这雪这么大,而且王爷你还没吃早食…”

“早食就送到听雨楼吧。”韩苏有些勉强地对着徐管家笑了笑,提步走了。

徐管家顿时了然:听雨楼…王爷原来是要去找无卦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过渡章节写得我当年很是纠结啊。。。

此时,无卦在屋内刚刚吃完了早食,正在逗着小黑在玩耍。

大厅的门半掩着,雪的清爽气味阵阵袭来,屋内的炭炉暖和和地生着,很是舒服。

“汪汪!”突然小黑冲着门口开心地叫唤起来。

隔着重重雪幕,无卦看到院门关得好好的。可是小黑那脸兴奋地看着门口又是为什么呢?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院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无卦姑娘,韩苏特来拜访。”

这是他自己家,还什么拜访。无卦推开厅门,冲着外头说道,“进来吧。”

韩苏听到她的回话,这才伸手推开了院门,沿着小路一步步向听雨楼走去。

他披着黑色白边的长袍,撑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在风雪之中慢慢走来,好似一幅雪中美景。

“你最好是走快点。”无卦在厅内皱了眉,声音有些不耐——这么大的雪,走这么慢干什么。

伞下,韩苏疲惫的脸上微微绽出了笑容——她是在担心自己着凉吧。也就她会把好好的关心话语说得这么生硬了。

边想,他边加快了步子,一路进到了厅内。

屋内很暖和,韩苏脱了外袍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

无卦抱着小黑坐在他对面。

那小黑在她怀里拼命蹬着小胖腿想要爬出来,无卦手下用力把它按了回去——没这么见色忘友的啊,注意点!

可小黑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不肯消停。无卦手按得有些酸了,禁不住松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色的小身影就脱离了她的怀中直扑对面的韩苏而去。

我…

无卦满脸黑线。

略带惊喜地看着扑到自己怀中的小黑,韩苏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黑,可曾想我。”

“汪汪”小黑尾巴几乎要摇到天上去。

无卦在对面木了脸——个没良心的家伙。

“无卦,这里住得可还习惯?”韩苏看向她,嘴角带着微笑。

“嗯…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

他虽然在笑,可那笑意背后似乎有着勉强?是心里有事?

“我还没吃早食,便让人送到听雨楼来了,不知可否…”

“怎么不吃了再来?”无卦眼里有了一丝责怪,“天寒,胃哪受得住。”

“以后一定注意。”看着她有些生气的双眼,韩苏心中暖成一片。

早食被送了过来,韩苏让送饭的小厮先离开了。

他放下怀中小黑,起身净了手,便又坐回了桌旁。

“无卦,你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无卦直接摇头。

韩苏笑了笑,自己端起碗,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样子一向文雅,筷子也拿的很上,夹菜的时候显得很是轻巧。无卦就这么无聊地坐在对面直看到他吃完了饭。

放下碗筷,韩苏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等会我会让人来收拾的。”

无卦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将桌上空盘随意收到了提篮中,而后放在了门口,“会有人来拿的。”

“麻烦了。”

“好了。”无卦端着茶壶、杯子坐到了他的面前,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茶,“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你来找我,难道不是有话想说吗?”

韩苏伸手拿了杯子,看着杯中,久久没有出声。

无卦不再多话,也只静静坐在他的对面,轻抿着杯中略带清香的绿茶。

“今日早朝之后,父皇宣我去了书房。”韩苏轻轻缓缓地开始言语,“他说他见到我回来很高兴。还说当年赐我祈王的封号,就是希望能为我祈福,多福多寿…可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为什么眼里要带着同情呢…”

韩苏抬头看向了无卦,“他是我父王,可为什么他不觉得伤心,而只是同情…”

无卦没有回话,只是平淡地看着他。

“你…你应该都知道的吧…”韩苏苦笑了一下,“我这个短命的二皇子,只不过是父王酒后乱性宠信了一名宫女所生下的孩子,要不是当时了清大师正在宫内,且算出我命不过二十,我怕是生下来就该死了的…”

没有母家的背景,这样一个意外出生的皇子必然是所有宫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尽管了清大师说过他命不过二十,但还是有人担心夜长梦多,想要置他于死地。也许他们想的是:既然活不到二十,那早点死和晚点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娘…当年为了护我,想要求出宫。娘以为出了宫,就能平安拉扯我长大,哪怕只到二十也行。父皇看在她服侍了自己十年的份上准了,还赐了我这么一个封号。出了宫,没有了那些勾心斗角,我这个不受宠的短命皇子终于保住了性命。可娘她,却在每日的担惊受怕中身子越来越差,在我七岁那年染了风寒…”韩苏说到这里,声音带上了哽咽,“娘病的时候,我进宫去找过太医,可连宫门都没有能进去…最后是徐先生托人将消息偷偷递给了父皇身边的小太监,父皇这才遣了太医。可是,已经太晚了…”

无卦听着他说着那些滴血的往事,心中有一块地方微微痛了起来。当时他还只是个孩子,那么小就见识了人间的冷暖。

“父皇终于想起了我这个皇子,可娘却再也回不来了…”韩苏一口饮尽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轻笑了一声,“这个府邸还是父王在娘死的那年赐给我的,那之前谁能想到祈王爷住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个听雨楼一般大小的民宅。”

“都过去了。”无卦轻声说到。

“是呢…只要再一年多,我这个二皇子就再也碍不到谁了。”韩苏脸上浮起了自嘲的笑容。

气氛凝滞了下来,两人对坐无语。

无卦不知道说些什么,此时她只能做一个安静的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