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何事!”

“难道你不应该护送抓人有功,身受重伤的二皇子殿下去太医院吗。况且这是你护驾不利!”当着百姓的面,无卦的声音坚定而不容拒绝。

禁军主职之一就是保护皇上和其他皇亲国戚,如今二皇子当着他们的面受了伤,传到皇上耳朵里,就算韩苏他再不受宠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还有这么多百姓看着,他抵赖不了。

高子南忍气吞声,恨恨说道,“护送二皇子回宫。”

太医院在宫里,当然是回宫。

无卦扶着韩苏的手微微收紧:不是今日,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一路上无卦寸步不离,高子南在一旁也不便赶她——看上去这个女子应该和二皇子的关系不一般,而且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他只得给她点面子。

在禁卫军的护送之下,韩苏被送到了太医院。很快便有人将他抬进了内室,太医们开始为其整治。

在听到他的伤并不伤及性命时,无卦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一些。

高将军见人也送到了,且并无大碍,他对着无卦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拜别过太医院众人便直接领兵离开了。

回到禁卫军衙门,高子南让人将程海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下,便投入了大牢。

抓到程海,也算是完成了任务,高子南决定连夜去到太子府复命。

他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不过太子一向勤勉,当下定是尚未安寝的。

果然,高子南一到太子府门外,立刻就有人引了他进去,说是太子和国师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这么晚了,国师也在?高子南暗暗奇怪。

一路跟着引路的公公去到了主厅,一进厅内,他就看到了正坐在里头的太子和国师二人。

太子韩晟坐在正中主位,眉头微微锁紧,有些焦急地看着坐在右边客位的国师。

国师依旧带着金色面具,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划着茶盏的盖子。

整个厅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高子南心中咯噔了一下,多年官场下来的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忙跪下行礼,他恭敬说道,“下官高子南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国师大人。”

然而过了许久,他的耳边都没有传来一句太子的平身。

这么一来,高子南更加慌神了:到底出了何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跪得高子南的双腿都麻了起来。他不敢肆意妄动,上头坐着的两人不知会如何发落自己,现下的他只有听天由命了。

终于,国师缓缓开了口,只是那声音与平日相比倒似隐隐带上了一丝虚弱,“高将军今夜抓那程海归案,真是功劳不小啊。”

“微臣不敢居功,全是太子殿下英明。”国师的话听不出语气,高子南小心翼翼地答道,怕不小心触了逆鳞。

“哦?是吗?太子殿下是怎么和你说的?”国师似笑非笑。

高子南略微顿了一下,将太子白日里的命令复述了一遍,“太子告诉下官杀人魔程海藏身于八宝茶楼之中,让属下将茶楼人员统统带回受审。”

国师轻轻嗯了一声,复又问道,“既是这样,那为何你只抓回了一个人呢?”

“程海本人当场认罪,所以其他人就当场放了。”高子南老实作答。

“啪——”!!!

一声突然的脆响,装着热茶的杯盏直接被掷碎在了高子南的身边。

“你倒会办事!”韩晟厉声斥道,“就算程海本人承认又如何,本殿要的是你将整茶楼的人统统抓回来慢慢审理,不是让你只抓程海一人!”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见太子如此生气,高子南忙连连伏身磕头。

“没用的东西!”

“太子殿下息怒。”国师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再次响起,他转向此时心惊胆战匍匐在下的高子南,“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高将军。”

太子对国师一向恭敬,此刻很快就敛了怒气,“国师大人请问。”

“谢太子殿下。”

高子南心下慌慌,不知国师想问何种问题。

国师不紧不慢地问道,“高将军,那程海如此狡猾,又怎会当场承认?”

“是…是突然来了一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将他逼出来的。”

“哦?什么话?”

高子南老老实实将那两句话说了。

国师听后,许久许久都一言不发。

高子南心中慌乱,同时又是一头雾水:不是抓到程海了,为何还要抓那一楼之人呢?

“那位小姑娘,现下人在何处?”国师再次发问。

“她应该还在太医院。”

“太医院?这又是为何?”

高子南将那来龙去脉粗粗讲了一遍,韩晟听后眉头深深拧了起来:这事怎么和韩苏也扯上了关系?

国师单手托腮沉思了一会,说道,“麻烦高将军带我去见见那位姑娘。”

“是、是。”高子南惶恐不已,连连应下。

“国师?”太子疑惑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放心,在下会将此事处理好的。”国师站起了身,对着太子一鞠躬,而后走到了高子南身前,“烦请高将军带路。”

高子南这才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腿好麻。

目送着两人离开了主厅,韩晟坐在原处闭上了眼睛,指尖在椅子把上来回轻点,默默想着事情。

过了一会,他对着空中随意拍了下手,一个黑衣暗卫瞬间出现在了厅中,单腿跪地,“殿下。”

韩晟缓缓睁开了眼睛,“上次失手的那个任务,继续执行。一个月内,韩苏必须给本王永远消失。另外…做得漂亮些。”

“是。”

黑衣人接完任务,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韩晟眼中闪过一丝阴厉:韩苏,你要怪就怪自己的命吧。

宫里人大都知道了清大师曾说过韩苏活不过弱冠的话。

但其实了清大师还说过一句话。

——如若此儿能侥幸度过大劫,二十之后许能有一番大作为。

只是相较于前一句,这后一句的“许能有”是那么的不确定,再加上这能度过大劫的可能又是那么微乎其微,还有韩苏的母家背景又是如此的不堪,所以这个大作为的可能性就被所有人给完完全全的忽略了。

但是韩晟不同,他记得这件事,并且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

他曾好好问过自己:一个皇子,怎样的作为才能称得上是大作为?

问题的答案让韩晟越发心惊。

既然害怕夜长梦多,那就只有快刀乱麻。

也许韩晟的担忧根本就不会实现,也许韩苏也压根就活不过弱冠。

但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是吗?

——既然你韩苏是个要死的,我就让你早点死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国师与无卦正面相遇

无卦没有想到,自己小小一介平民竟然会被国师大人连夜召见。

与其说是召见,倒不如说是国师大人亲自来到了太医院要见一见自己。

无卦看那坐在主位的金面国师,心中缓缓一叹:这算是惹到麻烦了。

见无卦进屋后只是站在那处,高子南张口呵斥起来,“见到国师大人,还不快快下跪行礼!”

无卦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双腿一弯就跪了下去,“民女参见国师大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卦很是识时务。

“你…叫什么名字。”国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

“草民无卦。”她下意识隐去了自己的姓氏。

“无卦。”国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接着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公孙池就是程海?”

“猜的。”无卦气定神闲,说得丝毫不带犹豫。

“猜的?”国师上扬了声音,“如何猜得?”

略略停了一会,无卦讲了开来,“小女平日里就喜在茶楼喝茶听书,公孙池说的段子也听得不少。他专说些奇闻异事,很是引人。可将那些故事放在一起看就有些不对。”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分明就是将程海那些大逆不道的案件拆开了、换了人名一一讲来的。”

听到此处,国师摇了摇头,“这也没什么不可,程海案举国震惊,公孙池以他为原型编段子是完全可能的。”

“小女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有一次公孙池正在说五家村灭门惨案的时候,在座的听客有人问了那位失踪的陈家姑娘去了何处…”

“陈家姑娘?你可是说并不在那一百三十八条人命之中,但却在陈家灭门惨案后离奇失踪的陈家姑娘?”国师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话语之中隐隐带着一种奇怪的疑惑感。就好似…他这般问出来的问题,他是知道答案,却好奇的是无卦怎么会知道那答案一般。

无卦心中有些犹豫——这国师应是算得出来陈姑娘一事的。

定定神,她继续说道,“正是。那公孙池本想以这是一宗悬案了结那段子,想不到台下听客纷纷不满地唏嘘起来。平日里每场说书都是人人叫好,可这次偏偏被人如此对待,公孙池脸上很是挂不住。于是,他最后自己给那悬案加了一个结局,一个离奇到不能再离奇的结局。”无卦话语平淡,可却引人入胜得很。

高子南在一旁听着都忘了这是在审人,不觉插嘴道,“什么样的结局?”

“他说,那陈家女子因相貌出色被那凶手给囚了起来。可在这囚禁期间,她竟然爱上了凶手,最后甚至为那凶手诞下了一名子嗣。”说到这里无卦停了下来,时间不多不少,正够听者在心中将这结局回想一遍,她接着说道,“好巧不巧…这个离奇的结局正是此案的真正结果。”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高子南再次问了出来。

“小女七年前路过五家村时,曾见过那位陈姑娘,而就在三日前,我在长兴街梧桐苑又再次见到了那位失踪七年的陈姑娘…此时她已梳了妇人发髻,而她的相公正是在茶楼说书的公孙池。”

“你确定?”高将军满脸震惊,那可是灭门之仇!

“确定。那陈家姑娘眼角有粒泪痣,很好认。”无卦说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一时间大厅安静了下来,这诡异的结局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许久许久,国师缓缓开了口,“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那程海在江浙有亲人的?”

无卦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程海有江浙口音,自然是江浙人。而那些所谓的亲族,是小女我情急之下随意编的,为得就是激他出来。”

“啪啪啪——”拍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无卦抬头看去,只见那带着金面具的国师已经从主位站起,正一边拍着手一边施施然向她走来。

“姑娘真是机智非常,聪明过人。在下好生…佩服。”国师沉沉的声音在无卦听来有着说不出的压抑感。

“小女只是碰巧罢了。”

“是吗?”国师反问了一句。

无卦被这么一问倒不知如何回答了——自己本来这番话语就是真假参半,国师这番发问她实在是不知如何接话。

无卦低头不言,只是恭敬跪在那处,看上去像是默认了国师的问题。她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国师究竟知晓多少,究竟堪算了哪些事情。多说多错,沉默是金。

好在国师并没有继续纠结于程海的问题,他只是静默地看了无卦一会,便翩然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时候不早了,麻烦高将军且送这位姑娘回去吧。”

从无卦旁边擦身而过,他那长长的衣摆几要碰到她的膝盖,她能清楚地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种淡淡的鸢尾花香,华丽妖娆,余香袅袅。

“恭送国师大人。”高将军恭敬作揖。

国师走后,高子南将无卦一路送回了太医院。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对无卦的态度好上了不少。只因在不觉中高将军已经打心里有些佩服这个心思如此缜密的姑娘了——真是人才、人才啊。

不过又一件事情他一直想不通:为何抓到了程海太子还会大怒?为何他要的是抓一整个茶楼的人呢?怪哉,怪哉。

白纱暖池,奢华天成。

层层的白色帷帐隔出了这一方仙境,正中那一潭池水缓缓散着温热的雾气,池水周围奇石环绕,天然成了一个浴池。

一只似妖的手褪下了冰冷的金色面具,露出了那张不似凡人的脸庞。修长的身影,着着薄纱里衣,一步一步轻走入了那一潭暖意。

他有些疲惫地将自己浸在了温泉之中,微微有些烫的泉水瞬间熨去了周身的寒意,他禁不住舒适地轻哼了一声。

静静泡在其中,慢慢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许久许久,他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似乎一切和她扯上了关系后都变成了不确定。

半眯着眼,他有些慵懒地看着池面水雾缭绕,两个字轻轻从唇边溢出:无卦。

怎么偏偏是你坏了我的事?

无命之人…你说我该不该信你今日所说的那些呢?

第二日,韩苏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无卦,此时的她正单手托着下巴闭眼撑在那里,她的眼底发青,一看就是一夜未曾睡好的样子。

韩苏心中瞬间就被满满地填了起来。他侧着脑袋傻傻看着她的侧脸,苍白的嘴角不经意地扬了起来。

被右手撑着的脑袋一点点地歪向了右边,渐渐地支撑不稳,她的脑袋直接就点到了桌上,瞬间醒了过来。慢悠悠地张开眼睛稍看了一下,无卦便索性安稳地趴在了桌上,还如一个小猫般舒服地蹭了蹭自己的胳膊。

韩苏轻笑出声。

这一笑不打紧,无卦立时就彻底清醒了,忙抬头看了过来,直直对上了韩苏还带着笑意的眼睛。

她顿了一下,说道,“你醒了。”

接下来,无卦就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韩苏先开了口,“我们回家吧。”

“啊?好…”

无卦去叫了太医。

来的是一位姓王的太医,他在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捋着花白的胡子说,“王爷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到这样的肯定话语,无卦心定了。

她一路送了王太医离开,路上还向他询问了是否能带二皇子离开太医院回王府一事。

王太医连连摇头,“还是在这里好好养着,等伤好得差不多再走。”虽然是个不得宠的,可毕竟也是个皇子,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王太医还是很尽职地说了自己的建议。

“韩苏可以在王府调养。”无卦平静地说道,眼神有着坚持。

“如有任何问题,我会一力承担。”

王太医心想:你个小丫头片子算什么,还承担。但他表面还是很有礼地说道,“修养期间切忌荤腥、辛辣食物,要多多静卧上一段时日。”

“多谢大夫。”

“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王太医心中有些叹息:这二皇子不得宠得也太明显了,上次失踪一个多月,皇上也没怎么派人去找,而这次弄了个重伤,都在太医院两天了,皇上也没来看看。唉…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无卦和韩苏第二日就出宫了。

徐管家很是紧张的一早就在外头迎着,等韩苏乘着轿子出来后,他忙让人轻手轻脚地将韩苏换到了自家特地弄得和床一般舒适的轿子上,而后一路上很小心翼翼地抬了回去。

无卦就待在轿中陪着韩苏,此时的他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就是脸色依旧苍白。

轿子比马车要稳上许多,缓缓前行中,韩苏有些疲倦,他转向无卦虚弱地说道,“我睡一会。”

“嗯。”无卦在一旁帮他掖好了被子,安静地待在一片不打扰。

走出那片宫门,无卦最大的心事算是去了。

因为她知道,宫里现下对韩苏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

看着他躺在那里、左肩带伤的模样,无卦很容易就想到了当时在山上的情景,想不到仅仅之隔了一个月,她就再次见到了他受伤。

而不知从何开始,她不希望他陷于危险之中,不想看到他流血,不想看到他虚弱的样子…

无卦心中渐渐涌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感。

——真是个麻烦的人。

怎么总是这么让人操心。

这一次韩苏受伤,无卦感觉其中很有蹊跷。

她不明白那茶楼为何突然会有灭顶之灾。

她之前每日前来的时候都没有算出那个大劫,也就是说茶楼之灾是突然兴起之事。

而这突然兴起不在命理之事…

她略一想就记起了小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