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皇子,而且是尚未娶亲成家的皇子,照理应是在宫中过年才是。

他这些年应该都是在府里过的吧。至于娶亲…又有谁会把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不受宠又短命的皇子呢。

无卦叹了口气,心中闷闷一片。

为什么同样生于帝王之家,韩晟就注定是千古一帝、名垂青史,而韩苏就孤苦短命、身似浮萍呢。

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人人都有那命中注定。

韩苏他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命运从来都是不问好歹、一味强加。

为什么这些都是他的命。

她说不清心里的那份烦躁由何而来,每每看到韩苏,她就会不自觉地联想到他为数不多的时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帮他,毕竟一路走来,韩苏早已被她划为自己人一派。

她在怕,怕他韩苏会因为自己变成下一个李姨。

她能如何,她该如何。

无卦…不知。

闲散的时间,配着过年的各种风俗活动总是过得很快。

眨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时分,灯海如昼,街市夜无眠。

这么好的时机,怎能不出外逛逛。

韩苏一早就来听雨楼和无卦说了晚上要去集市,无卦也不排斥,特地下午补了个觉,这样晚上才有精神。

华灯初上,她便随着韩苏一同去了集市。

一路走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猜灯谜的、捏面人的、卖小食的、耍杂技的的比比皆是,街道两旁不时传来阵阵的叫好声。

无卦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所有人都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小孩们拎着各式可爱的花灯吵吵闹闹满脸喜气。

韩苏看着颌不远处的人群提议道,“无卦,可有兴致猜灯谜?”

无卦想了下,认真看着他,“这,不太好吧。”

“不好?有何不好?”韩苏很是奇怪——这猜灯谜还会有不妥之处?

“对我…卜卦算是舞弊。”无卦憋出了几个字。

猜灯谜要算卦?这是韩苏第一次听说,“不起卦,不去算,怎能说是舞弊?”

无卦抿了抿唇,似是深思熟虑了一下,而后再次看向他,严肃地说了四个字,“我忍不住。”

忍不住不舞弊…

“噗哧——”韩苏一下笑出了声,对上无卦微眯起来的眼睛,他状似无物地收了笑,“没关系的,反正也是真本事,想用就用吧。”

无卦没有接他的话,继续眯眼看向他,“很好笑吗?”

“我是问,我刚才很好笑吗?”

韩苏觉得自己从她这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好似看到了一丝丝危险。

“不好笑。”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真话。

“是吗?”无卦微微拖长了反问。

“…”韩苏不知如何回答了。

看着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表情,无卦欣慰地点点头,“嗯,我们去猜灯谜吧。”

韩苏:…

后来的事情,就如无卦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忍不住舞弊了。

一开始大家还都闹哄哄地聚在那里争抢答题,可自从无卦来了之后,每次都是灯谜一出,她必定第一个举手说出答案,面不带笑,话语平静,从不出错。各种奖品都被她收入怀中。

气氛越来越冷,参与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那摊主几乎要给无卦跪下了,“这位小公子,你且行行好吧,你看那边还有别家猜灯谜的,就不要盯着我们一家了。”

无卦这才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刚才围在周围的百姓都不见了。

韩苏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他刚才已经拉了她五次袖口让她停下了,可她简直就和打了鸡血一般,答起灯谜一发不可收。

“哦。好吧。”她后知后觉点点头,准备离开。

“你的奖品。”那店家叫住了她,指了指旁边那一摞漂亮的花灯。

无卦看了一眼,随手挑了个最大的莲花灯,又拿了个第二大的兔子灯塞到韩苏手里,随后对店主说到,“就这两个就行了。”然后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那位店家几乎热泪盈眶——终于走了。

韩苏提着那兔子灯跟在她的身后,心中五味杂陈——这还是猜灯谜,要是去了赌场,那岂不是过关斩将,逢赌必胜?占卜一事果然厉害,厉害得紧啊。

两人走着走着,前头的无卦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了他,“我说过,我不能猜灯谜。”

韩苏脸上缓缓绽出微笑,“在下受教了…”

“嗯。”知道就好。

无卦提着灯,继续兀自走在前头。

韩苏心中好笑地跟着她——今日倒是见到了她这一面,真是可爱得紧。

又走了一段,两人来到了一间茶楼门前。

这间茶楼,无卦曾在探听消息时来过不少次。

韩苏有些走累了,便想进去歇歇,“我们进去叫壶茶吧。”边说边要领着无卦往里走。

“慢着!”

无卦突地伸手拦住了他。

韩苏转过头,只看到无卦很是严肃地看着那家茶馆,满是戒备。

他询问地看向她,“发生何事?”

“这家茶楼…”无卦顿了下,单手在袖中快速掐算,肯定说道,“不可进。”

“为何?”

无卦没有说话,提了灯就要离开,“我们走。”

韩苏站在原地,看了看那茶馆,满心疑问,打量着周围也没看出什么不妥——难道是有刺客?

看到韩苏没有跟上来,无卦又走了回来,一把拉起他的袖子就走,“此地不宜久留。”

韩苏被她拖了个踉跄,疾走了好一会才停下来,此时离那茶楼已有百米之远。

“无卦,究竟发生何事?”

“快了。”无卦站定在路边的石阶上,眉头紧锁地看向茶馆的方向,并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韩苏顺着她的目光也那处看了过去。

街的那头隐隐来了些什么人,远远地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

不到半刻,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便出现在了街上,他们的身后还带着约莫百人的步兵,各个都身穿铠甲,手拿兵器。

人群受到惊吓,纷纷躲开,那队人通行无阻地一路来到了刚才无卦他们驻足的茶楼门前。而后所有兵士一拥而上,将那茶楼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短须男子,眼神凌厉,面带肃色。

“是他?”韩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禁军统领高子南,为韩晟一派的大臣。

无卦一直专注着那处,袖下手指飞快点算:洛阳城内、上元佳节不该有如此大难,定是有人作祟。

高子南骑在马上,单手一挥,直指茶楼,厉声说道,“楼中所男子,无论年纪,统统带回大牢。”

!!!

众人哗然,而后惊叫声此起彼伏。

“大人,饶命啊,大人!”

“饶命啊!”

“我没有犯事!为何抓我!”

几个吵得凶的百姓被那些士兵直接敲晕了绑了起来。

高子南环视一周,对着天空一拱手,大声说道,“太子英明,今日收到消息,身负一百三八条人命的江湖催命鬼手、程海就藏身在这间茶楼之中。对待如此大奸大恶之人,我们绝不姑息,今日便将这茶楼众人统统羁押,待细细审问之后必会揪出其人。”

围观百姓心中大骇:那个杀人恶魔程海竟然在洛阳。

但大家心中更加震惊的是:一下子抓这么多人进去,那可是禁军大牢啊,传说进去的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相公,相公!”一青衣女子死死拉住正被士兵架着走的自家相公,“我相公绝不是什么程海,他从小就和我一起在洛阳长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他!”

士兵们毫不理会,继续架着男子往外走,那女子几乎是被在地上拖行,死也不肯放手。

“是不是,审了再说,带走!”高子南厉声喝道,一鞭挥开了那女子,“再有阻拦者,皆以扰乱禁军办事论处。”

被架着的男子不断叫着,“娘子,你快回去!你快回去!”

“不…相公,相公…”

“一起带走!”高子南一声令下,立刻又有士兵上前将那女子也架了走。

再也没有人敢哭闹,大家都心惊胆战地站得远远的。

“你能帮他们。”韩苏突然出了声。

无卦不言不语地依旧看着茶楼那处,只是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韩苏复又问道,“你能算出谁是真正的程海的,可对?”

这次,无卦缓缓点了点头。

韩苏指了那处,语气稍稍有些急迫,“那我们去救他们,可好?你去指出真正的程海,可好?”

无卦有些僵硬地摇了头,“我不能…”

“一百多条人命。”韩苏打断了她的话,“一旦进了禁军大牢,就不会有人能活着出来。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

“我…”

“快来不及了。”韩苏有些急躁起来,眼看着那茶楼的人已经快被抓空了。禁军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些人进了大牢还不知会遭受到怎样的酷刑。

无卦轻轻摇头,“不妥。”

“姬无卦。”韩苏猛地叫了她的名字,双眼紧紧看着她, “你当真不去?”

无卦静静看着他,不再言语。此时人祸她不知为何突然降临,这般浑水还是不趟比较好。

两人之间飘荡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收队!”人已全部抓齐,高子南一声令下。

听到喊声,韩苏满是失望地看了她一眼,“罢了。我去。”话音刚落,他就一路往茶楼快走而去。

看着他焦急的背影,无卦站在原地眼眸漆黑一片。

“且慢!”

“何人捣乱!”高子南回马怒视,正对上刚跑到他面前站定的韩苏。

韩苏原地站定,掷地有声,“吾乃当今二皇子祈王殿下。”

禁军这般抓人,他怎能视若无睹?

“原来是二皇子,幸会幸会。”高子南听了,只是随意拱了两下手,也不下马,也不拜见,“属下尚有要事在身,只能来日再去拜访殿下了。整队——”

“慢!”韩苏仰起头看着马上的高子南,“高将军怎能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将整楼人都抓入牢中。”

“哼。”高子南显然有些烦了,“二皇子此言是信不过禁军?禁军可是皇上钦点,还轮不到你这个二皇子说三道四。”

“你——!”韩苏一时气竭。纵使他又救人之心,却无救人之能,人人都道他只是一挂名皇子,还是个短命的。

现下的他站在此处,倒有了几分自取其辱的意味。

周围百姓都不敢出声,高将军斜看了站在那处的韩苏一眼,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这个二皇子,还是少和他罗嗦的好,毕竟是个皇子,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高将军好大的口气。”一个清脆平淡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谁!”高子南怒目扫向人群——谁人说话如此放肆!

“我。”众人顺声望去,一个单薄削瘦的男装女子步履平稳地从人群中走出。

无卦…韩苏眼睛紧紧跟上了那个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无卦第一次正式出手

鼓掌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

待看清她的长相,高子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大胆,你这个蝼蚁之民怎能如此说话!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是!”

“谁敢!”韩苏直接护到了她的前头。

无卦也不躲闪,直直看向了那边被抓的人群,站在原地大声说道,“公孙池!如你不想长兴街梧桐苑出事的话,就自己站出来承认。”

此时的她,站在那处,身姿挺拔,面无惧色,一双眼如箭般扫向了那被羁押的众人,一时竟镇住了欲上前擒她的士兵。

公孙池?大家面面相觑——那个说书先生?

“不出来?那好,且让我把你的江浙亲族都说个遍,让他们陪你一起全家抄斩。”无卦话语无波,听得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不是说那个程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人群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

突然,被绑住且混在茶楼众人之中的公孙池猛地就站起了身,敛起浑身书生气质,只一下就挣断了身上的绳索,面露凶相,“老子就是程海,哪个不怕死的有胆就上来!”

高子南一下乱了阵脚,怒目看向那人,“大胆刁民,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是程海?”

“就凭…老子杀人不眨眼!”话音刚落,公孙池一跃而起,瞬间就拧断了了身边的一个士兵的脖子,而后向着无卦的方向一路跑来。

“老子先杀了你这个多嘴的娘们!”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士兵甚至忘了要去拦住程海。

“去死吧——”程海单手成爪,直直朝她袭来。

无卦一把推开了韩苏,面无表情地直迎而上。

“小心!”被推开的韩苏,突然猛地一个转身,以他从来没有的迅捷再次挺身挡在了无卦的前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大家都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得“碦嚓——”一声脆响,带回过神时,那程海的手爪已直直插入了韩苏的左肩。

“嗯——”韩苏一声闷哼,瞬间额头冒出一片冷汗,血从伤口渗出,不一会就浸透了他的衣裳。

“啊——”被一连串事情吓呆的人群骤然发出惊恐的尖叫。

“杀人啦——”

然而,下一刻,凶神恶煞的程海却突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胳膊,一把黑色的匕首静静无声地直立在那处。

无卦伸手扶住韩苏,声音带着微颤,“你…”

韩苏吃力地笑了笑,而后彻底昏了过去。

周围的兵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提着武器围了过来。

“谁会点穴止血?”无卦抬头看向那些士兵,声音嘶哑。

“我。”一个副将模样的男子走过来两三下封住了韩苏的左肩穴道,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

“得快些找大夫才是。”那副将点完穴,又看向了倒在地上的程海。

“我的刀上有迷药,程海只是晕过去了而已。”无卦抽回带血的匕首,一点也不胆怯地抬头看向高子南,“这下高将军可以放人了吧。”

“放人!放人!”百姓将刚才的恐慌、害怕统统转化成了现下的风怒,激动地呼喊起来,“放人!放人!”

真凶已经抓到,禁军必须放人!

众怒难犯,高子南紧皱眉头,这样下去,马儿也会受惊,对禁军很是不利,最后他不得不咬牙切齿地说道,“将犯人程海带走,其他人就地释放。”

“高将军。”无卦再次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