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卦不自觉地挑了挑眉——这家茶馆倒是个奇特的。别家个都用梅兰竹菊、花鸟风月,它却偏偏用了八卦。

领路护卫带着无卦在写着“巽”卦的门口站定,“姑娘,主子已经在里头等你了。”

“劳烦小哥了。”

无卦伸手推门走了进去,只一眼就看到了正独自盘坐在屋中煮茶的长青。

今日的他一改往日的白衣装扮,着了一身淡紫银襟长袍,头上束着温润的白玉冠子,雅致而又隐隐透着华贵。可偏偏这样的打扮,越发突显出了他妖气的脸庞,仿若诱人的禁药。

听到无卦进来,他满上了一杯茶,而后转过头笑着看着她,“尝尝这新晋的春茶。”

两人间不需要什么客道的礼仪,仿佛老友相聚一般很是随意。

无卦点了下头,走到矮桌的另一边,也如他一般盘腿坐了下来,端起那杯茶清啜了一口,直觉鲜爽甘醇、口留余香。

放下杯子,她很中肯地评价道,“龙井春茶很是不错。”

长青笑眯了眼睛,“看来无卦也是识茶之人。”

“略知一二罢了。”说到茶,无卦却是喝过不少好茶,师父虽爱酒,但在经常带着她四处游走的时候也被不少求卦的人以名茶招待过。

“几月不见,在下很是怀念与无卦姑娘一同垂钓、品酒的那些日子。”长青看着无卦,说得很是随意的模样。

无卦不置可否地抬了下眉,而后抬目恰好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潋滟的眸子让无卦定在当下,只会直直地看着他,脑海中闪过了冠礼当日左非色站在台上对她似笑非笑的眸光。

长青有些诧异,却也没有收回目光,就那般任她看着,嘴角渐渐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看着那双美到些许妖异的双瞳,无卦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在看到他眼中也带上笑意之后,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像、实在是像…

长青微歪了脑袋,一手托腮靠在桌上向她靠近了几分,“无卦这般看着在下,实是让我受宠若惊啊。”这般说着,他却半点惊的感觉也没有,倒是有些调笑的意味在里头,“你确定要一直这么看下去吗?”

边说他边一手提了壶给她复又满上了一杯茶,衣袖轻摆,手指修长白净,配那翠绿茶壶很是好看。

垂下的淡紫衣袖仿若轻飘的云彩,稍稍划过。

坐在那处的无卦似有似无地闻道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淡淡地几被茶香遮掩而去,只是那样短暂的一瞬,却让她脑中电闪雷鸣。

这是…

鸢尾花香。

隐藏在茶香之下的鸢尾花香!

国师左非色!

心中猜想得到证实,无卦睁大眼看向了眼前人,“你,你是…”

看到她的反应,长青微扬了眉,似是知晓了什么,抿唇一笑,好看的双眼弯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叹了口气,“终于…猜到了呢。”仿佛在责怪她怎么这么晚才发现一般。

“左非色?”无卦还是带着不敢置信,尤其是他这般轻易地就承认更加让她有些无措起来。

长青托腮的那只手的手指轻点了几下脸颊,而后轻挑了一边的眉毛,眼中带着笑意,“嗯…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长青。”

无卦,这是我们第六次见面呢。

第六次,你终是认出了我。

无卦半响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的脑中杂乱无章,各种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却让她不知该从何问起。

——国师为何会是长青?又或者说国师为何要装作长青来认识我?还有国师不是太子的人吗,为什么要和自己这个韩苏的朋友交朋友?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另外,自己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堂堂一届国师大人如此对待?

眉毛几番收紧,她几欲开口却都生生压了下来。自己不过一介平头百姓,还是不要随意开口,多说多错。

长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端起了长青——国师大人刚给她斟满的茶杯,一仰头喝了下去。茶有些微烫,熨着唇舌有些麻痛,但却瞬间将她从脑海那些叫嚣着的问题中给剥离了开来。

意识到自己不会再失态,她放下茶杯,抬头看向面前人,眸色平静无波,“说好的杏花酒呢。”

左非色从头到尾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中复杂变化,现下见到她这么快就恢复到与往常一般,心中微微讶异了一下:她倒是接受得快。既然她不问,那他也就没有必要提及什么,顺水推舟、何乐不为?

“对朋友,长青从来不会吝啬。”稍稍加重了朋友两字,他注意看着无卦,见她眼中没有闪过任何的不安、否认或者窃喜 ,左非色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许开心——嗯,她果然还是认同朋友对两人关系的定义的。

他拍了三下手,不一会就有人打开包间门送进来了一小坛酒和两只酒杯,而后来人便恭敬地退了回去。

依旧是左非色先动手帮两人都满上了酒,那酒的香味扑面而来,无卦愣愣地闻着那酒香,破天荒地先起了话题。

“你…为何要叫长青?”她只是想把酒香带给自己的那份伤感打破,怎么办…又想到那老头了。

单手轻晃酒杯,好让那香味散发出来,接着再放在面前两寸,轻嗅闻香。这般动作在左非色做来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叫长青。左非色,字长青。”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无卦被自己噎到了一下,刚挑起的话题似乎就这么断了。

“长青长青,长盛不衰。”左非色轻呷了一口酒,“我给自己起的字,比祈王爷的子复如何?”

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无卦暗暗腹诽。

但就在下一瞬,她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是这么简单。

左非色和韩苏的面相都是短命之人,而如今所取的字又都是如此这般望人长寿。

长青、子复,左非色是在暗喻自己帮韩苏改命一事他一清二楚吗?

掌管司天监的国师大人这般问自己,究竟为何?会不会与双帝之相有关…

越想越复杂。

于是,她索性答道,“不知道。”

“呵。”左非色轻笑一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随性地后仰靠在身后软垫之上,单手执了酒杯,一派肆意风流,“酒香难耐,长青先干为敬了。”话毕,一仰脖喝尽了杯中之酒。

从无卦的角度看去,只见得他修颈白肤,乌发如绸,下巴和脖子的弧线相得益彰,带着几分高傲的妩媚。

——果然妖孽…坊间传闻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左非色看着她面前依旧有酒的杯子,挑眉笑道,“嗯?这么不给面子?”

“喝快了就喝不出味道了。”无卦一本正经地说道,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拿起杯子很给面子的也一口干了。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把酒言欢了起来。不过更多时候是左非色在那里言欢,无卦在那里听着。

“无卦,为何你喝这杏花酒时总带着一种…一种愁绪?”

“算是…睹物思人吧。”

“好巧,我也是。”

杏花酒的香味微醺了整个屋子,仿佛间她又回到了那间山中小屋,看着对面老头抱着大葫芦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无卦啊,小黑再这么吃下去会变成猪的。

——无卦啊,今天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呢?师父好饿啊。

——还是无卦对我好啊,你看这酒快喝完了,什么时候再帮师傅去打点吧。

——不了不了,今日就不下山了,且容为师好好歇歇。

老头,我在喝你最爱的杏花酒,你要是馋的话…

就快些让我找到吧。

对饮而坐,千里为朋。

长青,左非色,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惊天容貌,却命藏玄机。

无卦看不清他,正如他也看不清无卦。

洛水初识,寒雪独钓。

命里乾坤,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国师国师娘子我好国师这一口

如果觉得写得萌的话,就麻烦各位看客给句好吧

无卦回到祈王府的时候,身上带着酒味,尽管不是很浓,但在听雨楼等了她许久的韩苏还是一下就闻出来了。

“你今日喝酒了?”

“嗯,喝了些。”无卦很坦白。

韩苏眉头锁了起来,“女子独身上街也就罢了,还在外饮酒,你不觉得很不妥吗?”不觉中,他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些。

无卦看着他,安抚性地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再有分寸,你也是女子!怎能如此随性!”见她一点也不知错的样子,韩苏心中突然有了气,“女子该有女子的样子,上街喝酒,倒是哪里学的规矩!”

被突如其来地劈头盖脸这么一说,无卦愣在当场,而后她渐渐听出了韩苏话里的意思——他说自己是个没规矩的。

有些僵住的感觉,她缓了缓心情,用尽量平复的语气说道,“我打小就是这般,没事的。”

“这是洛阳,怎能与在山野一般处世…”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重了,韩苏突然断了话头,他咬了咬牙,压下那些怒意,“青竹,去烧些醒酒汤给她,将这一身酒气也好好洗了去了。”

“是,王爷。”

说完,韩苏径直离开了。

看无卦站在拿出似没有回神,青竹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你别生气,王爷是因为等你许久不见你回来在这着急呢,这人一急脾气就大,你…”

“没事。”无卦打断了她的话,“我先进屋了,那些东西麻烦你等会送来。”

青竹看着她转身进了屋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主人的事,岂是我们能管的。还是好好做事吧。

无卦坐在屋内,脑中静静重复着韩苏刚才的那些话,心下有些堵着。她深吸几口气,慢慢缓下心中不快——他那些只是气话,只是气话。

尽管这般想着,可她的心里还是很明白的,韩苏是个皇子,再不受宠如今也是王爷,而自己只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山野丫头…

可是,韩苏待自己是不一般的,她感觉得到。而且,他之乎自己也已经不是一般的存在了,这世间除了师父、小黑,自己就只剩他了。

——自己以后上街就带着青竹吧。

另一边,韩苏似乎是真气到了,接连几日都没有来找无卦。

但是每日青竹都会时不时地在无卦耳边叨叨王爷又去哪了呀,王爷今日又提起姑娘你了呀,王爷又送来好吃的给姑娘你了呀…

总之,虽然是没见到人,但无卦一点也没觉得韩苏离自己远了。尤其是当她算卦发现韩苏偷偷住到与自己一池之隔的小楼里的时候,她不觉心底窃笑了起来。

又是一日,两人“碰巧”就在那池边遇上,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聊起了天。

“最近朝廷那里忙,一直没空…你近来可好?”韩苏一派自然地问道,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这几日的置气都幻化成了一个忙字——另外,其实他每天都让青竹向自己汇报无卦的情况来着。

“好。”无卦轻然应答。

“天气热起来了,不要动不动就往外头跑,小心中暑…就算出门也得带着人。”韩苏还是说出了自己最在意的话。

“知道了。”

听她这般顺从地回答,韩苏只觉全身那些不爽快通通去了个一干二净,“出门带着青竹,好歹还有个照应。最好再带上一个护卫,以防万一。还有,以后出门前先知会…本王一下,说不定本王正好也想出门,可以走个一道。”

韩苏这话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特地用了“本王”的称呼。

无卦安静地听他一股脑说完,面色如常地说道,“嗯,好。”

简简单单,就此揭过。那一日的不快,烟消云散。

“本王让厨房准备了绿豆汤,要不要喝点?”

“就去听雨楼吧,本王…我让人把绿豆汤送来。”

小儿女之间的那点小心思朦朦胧胧、小心翼翼地发芽生长。

谁都没有说破,谁都心知肚明。

最近太子殿下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无卦这里也乐得清闲。

当然清闲的只有无卦,整个朝廷可是忙乱得很。

而这忙乱的原因只有一个——胡国派人来求亲了。

胡国是洛国西边邻国,百姓以畜牧为生,民风彪悍,骁勇善战,曾几次三番扰我边境,搅得是民不聊生。

而每次洛国将领将胡人击退,一路追到黑泽就一定会停滞下来,不敢向前,每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真是恨得让人牙痒痒。

这又是为何呢?

只因这黑泽是绵延几有百里的沼泽,一向是胡国的天然屏障,只有常年居住在附近的胡国人知道里头哪里是路,哪里是噬人的泽泥。

曾经有无数洛国士兵丧命在这些表面看似平静的沼泽之中。曾有人提议照着胡人走过的路走。然而这一点却完全行不通,往往你前一刻看一个胡人刚走过的路,待你走上去时竟然就成了死亡之地。

也就因为这点,就算洛国已经称霸,却拿胡国完全没办法。

想不到这次胡国竟然主动要求交好,为其大皇子求取洛国公主,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洛皇有三个皇子,公主除了已出嫁的三个,如今在宫内的统共只有一个——成林公主,她今年刚满周岁。

这…该如何是好?

胡国那还特地开出了诱人筹码——愿以一千匹汗血宝马作为聘礼。且愿与洛国交好,定百年不互犯协约。

汗血宝马,边关将领们听了之后眼睛都红了:那可是胡国的宝贝啊。要是洛国能有这一千只汗血宝马哦,骑兵的能力简直一日千里啊。

另外,大家都清楚得很,这百年不互犯,就是百年胡国不犯洛国,因为洛国根本就打不到胡国去。当然,胡国也只敢在边境上小打小闹,要真是进入洛国腹地,那一定是全歼的后果,有去无回。

胡国许诺的这些,怎么看怎么对洛国好。虽然不知道胡国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但这个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只是…到哪里去变出个洛国公主来?

已经出嫁的公主自然不必多说,排除在外了。

成林年纪太小明显不实际。

那就只有从皇亲贵族中挑选了。

这一下,整个皇族炸开了锅。突然间,许多皇族女子都定了亲,剩下几个没定的也都突然身染恶疾,不能下床了。

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那些女的都不愿嫁去胡国这才急着嫁人、装病。

都是亲戚,洛皇也不大拉得下这个脸去逼着人家把女儿送出去,凡是他起了点心思,一定会有相关的某长辈前来“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洛皇也找不到合适人选,愁啊愁啊。

这时,那些个大臣就有人提议了:何不效仿昭君出塞,洛皇也认一个义女当作公主送嫁给胡国。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可胡国那边听到这个消息后,算是勉勉强强地同意了,但他们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定要皇子送亲,并期望送亲皇子在能够常驻胡国,以固两国情谊。

这分明就变相地要一个皇子去做质子。

胡国究竟为何要这般作为?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如此示好,背后定有隐情。

如今洛国在意的就是:这个隐情值不值得他们派一个皇子做质子去一探究竟。虽说不一定能探出胡国背后的隐情,但这一千匹汗血宝马就已经是很重的份量啊。这个好机会,洛国可不想错过。

洛皇特意去问了国师左非色,望他能卜一卦问问凶吉、探探究竟。

卦象显示:西去于洛国大吉,此行必成。

上书房。

洛皇伏案审则子,许有义与往常一般随身伺候,分寸有礼恰到好处。

“许有义,你说胡国亲使,朕这三个皇子,该派谁去呢?”洛皇状似无意地问道。

许有义略一思考,便小心翼翼地回道,“禀皇上,老奴觉着祈王爷是个好人选。”

让哪位皇子前去送亲,这点猜也不用猜——太子是未来国君怎可去做质子?三皇子年纪过小实在是不放心。自然只有刚逃过弱冠之劫的韩苏一人了。许有义的回答很顺和情理。

“哦?怎么说?”

“当年了清大师说过,若祈王爷能过弱冠,必定会有大成就,那也就是说是个有福之人。此次西去胡国,想必也会一路逢凶化吉,大吉大利,于我洛国大有裨益。”这些好话在许有义说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游刃有余。

洛皇露出了一丝难以抉择的表情,“可是苏儿他…朕这个父皇欠他太多了。”

许有义一听,立马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转而换上认真的语气说到,“可是皇上也是天下百姓的皇上啊。先天下后小家,如此胸襟想必祈王爷是定能理解的。况且国师大人还说过此行大吉,与祈王爷不会有碍的。”

这些话真真说到洛皇心里去了,他本来就属意让韩苏去,可是总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让韩苏顶着有些过意不去,现下许有义往大道理上面这么一扯,立刻将洛皇心底那些不过意去了个一干二净。

“是啊…朕是天下百姓的皇上,也是天下百姓的父亲啊。”其语壮哉,其心壮哉!

至此,尘埃落定。

洛皇下旨:“着二皇子韩苏为送亲特使,与礼部一同择贤良美女冠公主之尊,以嫁胡国,成两国百年之好。钦此。”

而从这里开始,好戏就要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