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他不带感情地说道,“现下,上官容若真的死了。”

这个回答让高子南摸不着头脑,怎么刚才还活着,没人去捉反而就自己死了呢?难道是苟延残喘就剩一点气,现在终于咽气了?可是…尸首呢?

不管怎样,国师说死那就是死了,也就没有继续找的必要了。

高子南恭恭敬敬地告退离开,而后去太子那里回报了此事。

太子韩晟大大舒了口气——上官容若不是一般女子,要是让她活下来以后肯定麻烦。这次将上官老头来了个一网打尽,以后朝廷上就再也没人跟本王唱反调了。上官止,你要怪就怪自己不懂变通、太一心为主,只看得到皇上,却看不到本王这个未来的一国之君。这当官呢,学问大着呢。

国师府。

轻理衣袖,面具下的左非色似笑非笑。

无卦,这一次,算我让你。

在下可是好奇得很,你究竟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棋已经到你手上了,你又舍不舍得用呢?

我这是在哪里…

上官容若的思维还有些混乱,迷迷糊糊间火光、喊叫声、热浪、鲜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淹没在地狱般的记忆之中。

——若儿,你快走。阿七,你快将若儿带走啊。

——不,爹、娘,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爹娘的脸庞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透过火壁她甚至能看到自己从小到大亲如姐妹的画云跪在地上遥遥地向自己磕了个头,“小姐,保重。”

火光越来越盛,似乎隔开了她与他们,那些脸庞随着火焰扭曲变形,一点点被蚕食殆尽。

“我不走…我不走…”

躺在床上的上官容若似入了迷障般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她的双手紧紧捏住被子几乎要将它扯破,额头也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梦魇了?

无卦走到床边伸手直接掐上了她的人中。

一整猛然的疼痛将上官容若拉回了现实之中,缓缓转醒之际,她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位陌生女子。

“你…”是谁。

上官容若试图开口说话,可那声音却如锯木一般嘶哑难听。

看来吸入太多火烟,她嗓子应是半毁了。

无卦看着她,声音平和地说道,“我叫无卦,这里是祈王府。”

“祈王府…”我为什么会在祈王府…上官轻轻重复了一遍。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挣扎着坐起了身子,“爹、娘…丞相府…”这简单的几个字让她的嗓子疼痛不已。

看着她踉跄地爬下床,无卦并没有伸手去扶,轻轻叹了口气,将实情与她说了,“你爹娘今日已经离世了。”

上官容如被闪电击中般定在那处,脑海里嗡声一片。

爹…娘…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发疯般爬下了床要往门口去,却由于虚弱狠狠跌在了地上,冲着门的方向,她吃力爬起挣扎着向前。

爹娘怎么会死呢,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我要回府,我要见爹娘。

无卦摇摇头,走到她前头挡在了门前。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爬出了这扇门…也是无济于事。”无卦平淡的语气点出了残忍的现实。

上官容若半撑着身子躺坐在那处,眼泪不觉滴滴留下,却还是一点点地往门口挪去,“爹…娘…”嘶哑的嗓音仿佛将死的老者。

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假的,都是假的。

爹和娘还在丞相府…还在等着我回去…

无卦吸了口气,话语掷地有声,“他们已经死了,在你还在昏睡的时候就被午门问斩了。”这番话狠狠震住了还在浑噩中的上官容若。她定在了那处,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整个身子似乎被悲哀和愤怒充满,颤抖不已。

无卦与她对视了许久,不言不语地看着她,仿佛正在俯视她的伤痛。

终于,上官容若紧绷的身子渐渐缓驰了下来,无力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爹——!

娘——!

难听的嗓音因为痛哭更显出几分骇人,仿若嘶吼的野兽垂死挣扎。

她不知哭了多久,久到她全身瘫软,再也直不起身。

无卦盘腿席地而坐,静静地坐在上官容若身边,无声地陪着她。

“你可以去送死,但如果连你也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替你爹、你娘,还有丞相府那么多人报仇了。” 无卦缓缓开了口。

上官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双肩缓缓停了下来,她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了眼前人,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无卦的衣摆,双眼泛出红色,艮着脖子困难地开口,“报…仇…报…仇…”

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丧失至亲的疼痛全部化为了切齿的仇恨。

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

“我帮你。”无卦伸手将上官的一簇头发别到了耳后,声音带上了一丝轻叹,“如果你愿意信我,我会助你报仇。”

“你是…”什么人。

“我叫无卦。是救你的人,也是会帮你报仇的人。”拂过上官的额头,无卦仿若一个看透一切的圣者,单薄的身子轻手的脸庞似能映出希望,让人忍不住窥探。

捏住她衣摆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上官仿佛抓着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嘶哑难听,“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助我报仇。

手停留在她脸颊的一侧,无卦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我不是个善人,也从不做无用之事。救你、助你只因为我也需要你的助力。而你,是不是只要能报仇,就愿付出一切?”

上官容若的仇人是皇上,是太子,是这个万恶的朝廷。要掀了这一切,祈王府是一种可能,再不受宠,韩苏也是个王爷,也许她能借助这一点报仇雪恨。可是韩苏他又怎会帮自己去报复他的亲人。

脸上尤带泪痕,上官怀疑地看向了无卦,“祈王爷他…”

无卦听懂了她未说全的话,然而这个问题,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半响没有言语,上官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一点点湮灭了下去——果然,眼前这个女子也是没有把握的。

报仇…报仇这件事情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只要韩苏活着,你的仇就一定会报。”无卦终是开口说道,“命中定数,他与太子在这世上只能活一个…”

“为何?”上官不是很明白。

无卦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一字一顿,“一国不能双帝,韩苏已成帝王之相,必除太子,此为天机,万不可告于他人。”

上官微愣,“我…为何要信你?”这般天马行空之说,怎能让人信服。

“信不信由你,我言尽与此。”无卦没有再说,只是平静看着她,眼中一片墨色,深成一片不见底的池渊。

上官死死看着她,想要从她面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时间一点点过去,无卦仍只是那样不言不语,仿若静止——她在等她,等她的决定。

“你可愿起誓。” 上官双手撑地,如若困兽拼死一搏,“如若你不全力助我复仇,你…五雷轰顶,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伴着嘶哑的声音,这般毒誓倒像是骇人的毒咒。

破釜沉舟,哪怕身死魂灭,她上官容若也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任何代价,任何代价她都愿意,只要真能报仇。

无卦皱了眉,不语。

上官依旧看着她,右手竖起三指置于脸侧,掷地有声,“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上官容若以命起誓,只要你发下毒誓,我必一切听从于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否则便让我受尽百般凌辱,任万人践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的嗓音似是刀锯,发声已是痛极,她仍是一点点固执地许下此般毒誓。

这般毒誓,从上官口中说出,无卦能看出她此时孤注一掷的决绝。

罢了…

无卦轻叹口气,伸出右手,如她一般亦指天盟誓,“天玄地黄,姬无卦以命为誓,日后必将倾力助上官容若夫血海深仇,如若不然,我定五雷轰顶,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看她不似玩笑,且一脸从容立下此等毒誓,不像是会反悔之人。上官终是僵硬着点了几下头,眼眶红得仿似能滴出血来,“我——信你。”

“好。那先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再从长计议。”,无卦慢慢扶起她,领着她往床那处去。

将她安置在床上,无卦微皱眉头,开了口,“以后…你还需改个名字。上官容若在他人眼中是已经去了的,这张面容可能也要多多遮掩一番。”她是个凤颜,被有能之人见了,必会惹是生非。当年有丞相府护她,而现在的祈王府应该还没有那个能力护得了她。

听到这些话,上官容若眼中流露出了悲哀——容貌遮就遮了,可是容若这个名字是爹取得,她实在是不想改。

看出她心中所想,无卦叹了口气,“也罢…名字就还留着吧。姓容名若,你看如何?”

挣扎一番,容若最后轻点了头,应了下来。

刚才的大哭一场和过于悲痛,已经彻底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躺在床上,容若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再次昏睡过去。

帮她掖好薄被,又看了她的容颜一会,无卦转身走向了门口。

轻轻关好了门,无卦有些愣神地在那门口站了好一会,脑中有些混乱,有一种让她莫名心慌的感觉。

——凤凰涅磐,浴火呈祥。

无卦啊无卦,你算不算作茧自缚。

收敛思绪,她提步离开了此地——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听雨楼院门就在眼前,还有几步就能走出听雨楼的院子。

然而她刚欲提步走近,却猛地踉跄了身形。

“嗡——嗡——”

声声刺耳鸣响突然出现,让她几乎痛晕过去,单手死死扶住身边的栏柱。

不知过了多久,她无力地倚在栏杆之上,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呼吸也渐渐虚弱起来。

“嗡——嗡——嗡——”

无穷无尽…

待她终于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依旧伏在那处。耳中的轰鸣已经消失,可脑海中被那轰鸣搅成一片残痛依旧,但已是好受了许多。

青竹被自己支开了,怪不得没人发现自己。

看了看自己禁不住发抖的手掌,她缓缓舒了口气——终于过去了。

——这就是自己刚才泄了天机的报应吗。

还好,只是一小会就醒了。

还好…她还能承受。

所以,她还能继续一步步绸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娘子很感动。

一位叫“幺”的读者一直刷频留言,几乎将娘子以前的文也几乎都看了一遍,章章不拉,章章打分…整整4个多小时没有停过…

当我看到这些评论时,虽然每一个都是短短的三个字,娘子还是眼眶红了呢…

谢谢!!谢谢!!

娘子是个小写手,不红也不牛,不签约也不赚钱,没什么特别的。对我来说,大家肯看我的文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每一位读者大大的留言娘子都很珍惜,我常常会回去看以前大家给的评论,让我觉得自己写文是有价值的。

谢谢,谢谢每一位喜欢娘子的人。

后来,无卦和韩苏一同偷偷收到了丞相夫妇的尸身。下葬的那日,容若哭晕了过去。

但那之后她似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当年的风华绝代、天之娇女一去不返,整个人静静沉淀了下来。

她隐隐觉得无卦和祈王府是她唯一的希望。无卦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了自己,就一定有超常之处。了清大师不是说过吗,韩苏若能过弱冠之劫必将成就大事业。我为什么不赌上一赌,就赌我这身价性命,项上人头。

后来,容若更是知道了正是无卦替韩苏逆天改名方使其度过弱冠之劫,心中对无卦越发相信不已。她是守诺之人,只要无卦需要自己,她在所不辞。

她信她,单从她能在丞相府找到自己并就回自己,她的命就是她的了,她没有理由不信她。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爹娘是怎样死的,不会忘记画云装作自己上吊身亡,不会忘记阿七为了救自己活生生死在了禁军的乱刀之下。

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会报仇。

血债血偿,杀人偿命。

而另一方面,似乎整个朝廷都已经认为上官已经死了,国师左非色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什么。为此,无卦心中总有点七上八下:他为什么没有揭穿自己。

每每想到这一点,无卦都有些胸闷。

有些事情可能并不像表面上所见那般。

难道…左非色在帮自己?

这般的猜测让无卦毫无头绪,左非色究竟想干什么。

猜来猜去,徒劳无益,无卦也只有将此事放到一边,和韩苏共同扑入了准备西胡之行的繁琐事务之中。

那边丞相府风波还未平静,送亲的事就已经被摆上了议程。

司天监所选的黄道吉日快到了,送亲的准备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新娘子已经被接到了专门的地方学习礼仪,由洛皇亲自封号和顺公主,赐姓韩,改名卉。

韩苏是送亲使臣这件事使得整个祈王府的氛围都很压抑。大家都清楚王爷这次是去当质子,也许终此一生都会待在西胡了。

韩苏提前遣散了府中下人,只有徐管家和青竹没有离开,对他俩来说,祈王府是唯一的家,王爷是他们的主子,一生一世的主子。

就在出行前几日,韩苏特地来找了无卦。

“无卦,此次西胡之行,你可要与家中人知会一声?”

听到此话,无卦正欲为韩苏倒茶的手僵了一下,复又自然斟满了杯盏,漫不经心地说道,“家人只有无卦一人。”

韩苏并不意外,自与她相识以来,便从来没听她提及家人,心下早已有了猜测,但此番前来问上一句他其实是别有用意。

“那是否所有事情都当无卦自己做主?”

奇怪地看他一眼,无卦点头,“自是。”

韩苏若有所思,端起茶来轻呷一口并不接话,只是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为何这般问我?”无卦有些奇怪。

放下杯子,韩苏看向她,带上了几分认真,“你既愿随我同去西胡,那韩苏…此生定不相负。”

这话…与我的问题有何关联?

无卦正在纳闷,那边韩苏已经起了身。

“礼部那还有些琐碎事情,我就先走了。”话毕,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地样子离开了听雨楼。

无卦站在原处,将刚才对话复又回想了一遍,脸“腾——”地一下就红道了脖子。

他…他不会说的是那个意思吧。

自己所有事情都能做主…自然也就包括婚嫁之事。再加上他还说了什么定不相负…

狠狠灌了一大口茶,心中有些唾弃自己——让你乱想,说不定韩苏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可万一他就是这个意思呢…

那些乱七八糟的欢喜雀跃是怎么回事。

送亲的队伍包括一只五百余人的护卫队和一些随行官员与专门服侍的一队下人。

整个队伍看上去浩浩荡荡,毕竟是大国送亲,这面子可不能少了。当然嫁妆也是不少的,装嫁妆的马车走起来就有一百多米。

祈王府的人有两辆马车,无卦、青竹、容若一辆马车。韩苏和徐管家坐另一辆马车。一路上,容若都带着面具,无卦对外说她是从小贪玩摔坏了脸,不愿别人见到。

队伍从洛阳出发,临行的那一日,洛皇亲自一路送到了洛阳城门,国师左非色也站在左右,无卦能感觉到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眼光一直看着自己。

——他的反噬好了?

似乎感觉到她心中所想,左非色还对着她微微点了个头,双手在身前插袖,一派自然。

队伍启程。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洛阳城门,无卦还有些如坐针毡。

左非色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无卦暗暗警告自己他很危险。不过好在他们现下要去到西胡,暂时是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