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皇在内室远远听着他的声音,终是欣慰地笑了——长青,死前能见你一面,朕知足了。

太医几番银针刺穴都未能再现奇迹。

两日之后,洛皇薨,谥号圣祖,太子韩苏即位,改元鼎初。太子妃离月,晋为皇后。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乾清,坤宁,今始易主。

国丧之时,臣民缟素,止宴乐婚嫁,新皇即位大典延后三年。

洛皇去的那日,无卦安静地坐在院中,看着夜空那一颗颓势的帝星陨落不见。

韩苏登基,命格已然全变,逆天改命已成。只是…不该去的人去了。

韩晟、洛皇,都因她的改命之行而一一殒灭。

左非色会不会很伤心?毕竟…那是他的父皇。

国丧起,国师就没有一日得闲。无卦只能从暗卫口中时不时知道他的消息。

一切事情都要结束了。到时,长青真的能够远离纷争,做方外之人吗?

“微臣,气虚体弱,已不能堪算,特来请辞。”左非色恭敬上折。

韩苏面无表情地接过他的折子,“国师向来身体不错,为何突然气虚体弱了呢?可要太医院派人看看?”

“算卦之人皆行逆天之事,泄天机必遭反噬,臣已…命不长矣。”左非色字字句句,很是低落。

反噬?…韩

苏指尖轻点着桌面,看着他的面具若有所思。

“国师一直戴着面具,朕还从未见过真容。”他说得随意,却意有所指——摘面具给朕看看,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气虚体弱。

左非色单手抚上面具,缓缓道,“臣这张脸已被反噬而毁,故才一直掩面而行,如若皇上想看…那便看吧。”边说,他边摘下了面具。

韩苏就那般盯着看,也不闪躲——朕倒要好好看看能毁成个什么模样。

待那面具全然揭开之时,韩苏禁不住倒吸了冷气。

眼前的那张脸,整个上半部除却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其他已然全是死灰一片,干裂的皮肤倒像是坟墓中爬出的僵尸。

韩苏定定神,“戴…戴上吧。”

“谢吾皇。”

看来,果然是反噬。韩苏心中疑虑去了不少。

“国师乃国之栋梁,少不得。”客道话还是要说的。

左非色很是得体地接道,“吾皇帝运昌盛,已无后顾之忧。”

接下来,韩苏又随意说了几句挽留的话,终还是允了。

虽说当时国师是与韩晟一帮,但后来他很早就开始明哲保身不再参与,倒是个聪明人。

如今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既然请辞就让他暂且先走吧。放在身边实在是有些慎人。

当然,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斩草除根。只是…现在动手并不是个好时机。

又想了想,韩苏随手将国师请辞的折子放在了一边——且容他再多活几日吧。

说到反噬…

难道当初无卦突然态度大变也是因为反噬?

该去见见她了。国师这个位子,无卦来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请辞很顺利,也是左非色意料之中的事情。

韩苏新登位,必然要打牢根基,不会妄动杀念。他这个旧臣请辞也正好让韩苏能在关键位子安排自己的人。再加上,这些年来,他这个国师除了和韩晟以前走了近了些,完全没有结党,对韩苏自然够不成大威胁。

另外…

抚了抚面具,左非色嘴角挑了起来,这张脸做得可真是让韩苏连对付的胃口都没有了。不错不错,要好好赏赏那个暗卫。

不过,这般辞了国师肯定是不够的。最好是让国师此人从世上消失。

左非色眸光一暗——那国师就死一死吧。

不出七日,大街小巷就传开了一个消息——国师大人泄露天机,反噬其身,已经命不长矣,现已辞去国师一职,在家静养。

无卦自然也是听到这个消息的,略一动脑子,她就想到了其中玄机,心里有些期盼起来。

他终于要安顿好一切陪自己远离尘嚣了吗?

静养中的国师说是将死,可长青这下却是有闲得很,越发频繁往无卦这处来了。

嗯,我是长青不是国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今天一起补上这一整章大家看得爽不爽哈哈哈

爽得话就给个“好”吧

娘子结局已经想好了哦!

努力写ing

感觉上逻辑已经很通顺了嘿嘿,骄傲一下

又过了几日,那深受反噬之苦的国师就顺应天命地“去了”。

国师府一下子人烟凋零起来,国师“死”的时候,还特特嘱咐了要火葬,说是逆天之人该受孽报。至于葬礼,最后也只是随便请了些司天监的人,而后为那“骨灰”寻了处风水好的地方葬了。

新晋洛皇韩苏发了悼文,人却是没有来葬礼的。不过,大家也没说什么,只因国师临死之前还说了——葬礼,只许卦者来见。唯恐那反噬之力过多冲撞他人。

不少人扼腕叹息——洛皇刚走,国师就随着走了,这是到地府也要做君臣啊。

然而,那边国师刚“死”,这头长青就光明正大地住进了无卦家里他觊觎已久的那间客房。

“无卦,以后只有你能收留长青了。”

“国师府不是还能住人吗?”无卦将自己肩上那只爪子移开,面无表情地说到。

“国师府自然是给国师的,国师都死了,自然就没有国师府了。”他说得言之凿凿,表情一转,眯眼又向无卦靠了过去,声音沉沉,“长青…无家可归了。”

被他的声音挠得耳朵都痒了起来,无卦的耳廓整个红了个透,“可是,可是…韩苏也知道我住在此处。”

左非色,不对,应该说是长青。现在他再也不叫左非色了。

长青眉毛挑了挑,勾着嘴角,脸上突然摆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走到凳子旁坐了下来,“所以呢——?”听到她口里“韩苏”两个字,我们曾经的国师大人怎么都舒服不起来。

无卦抿抿唇,“他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会不会…”

“其一,他不知我真面目。其二,就算来了,见到了,长青不是你的师兄吗?其三,此处定是不能久留的。过上几日,你和我就会离开的。”

“离开?”

“嗯,你想说私奔也是可以的。”他笑得温和,这般赖皮的话也说得一派云淡风轻。

无卦发现,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过几日,待这边事情全处理好了,我们就离开。”

“…也好。”不能留在洛阳,凡事怕的就是夜长梦多。

“待成了亲,长青陪你好好游游塞外风情。西胡还是要去的,师父那头定是高兴看到你我…”

慢着…他说什么?

“成亲?”无卦有些不敢置信地打断他。

“当然,不然长青怎么能时时刻刻名正言顺地跟在你身边。”他的嘴角一直翘着,眼中还适时来了点委屈的意味,“长青…还是要个名分的。”

“…”无卦从没发现,原来自己的脸可以烫到像烤熟了一般。

得妖如此,夫复何求。

本就是国丧时分,国师的离去也没有那么大波澜。

韩苏更是在不动声色中将此事简简单单平顺了过去——国师之死,不易大做文章,不然对新任国师压力太大。

这新任国师,韩苏早已有了人选,自然就是无卦。

自从韩苏登位,徐先生便成了天子近臣,虽然没有具体职务,但是皇上身边总是由他伺候着。青竹跟了皇后住在坤宁宫中。因是国丧,选秀事宜也被推到三年之后,故而现下后宫空虚。好在韩苏已有子嗣,也不是很急,待这位子好好坐稳了,那些事情再安排不迟。

“先生,你说朕三顾茅庐、请她出山,可是使得?”

“皇上,这声势越大,无卦先生的名气越盛,国师位子自然也就坐得越稳。”徐先生说得很在理。要让女子为官,本朝还没有先例,除非她有非常人之能。

“名气越盛…”韩苏兀自咀嚼着这四个字,“你说…就借空花门之名,可好?”

空花门?

徐先生吃了一惊,“空花门早已销声匿迹,传闻是整门都不在了,这借名之事…”

“就是这样才好借名,谁也不清楚真的空花门是否还在,不是吗?”韩苏很是愉悦地起了身。

“准备准备,朕今日得闲,先去看看无卦。”

“皇上如是想见她,只需让人招进宫就行了。”

“无妨,微服吧。”

“是,皇上。”

不起眼的车队一路驶向洛阳城郊。若是稍稍注意,不难发现驾车人目光如炬,身形矫健,虎口长有硬茧,都是使剑的好手。马车被厚重的绒布遮住了窗户和门,里头人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到。

天子脚下,太平盛世。洛阳一向是个安全的地方,达官贵人也是很多,平日出游都是此般行头。故而,车队一路走来并不显眼。

“老爷,到了。”徐管家换了称呼,为韩苏掀开了车帘。

韩苏走下马车,看着不远处的房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确认没什么不妥后提步往前走去。

屋子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热气,本不是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里头人在做些什么。

走近了些,酒酿的香味渐渐传出。韩苏很有兴致地加快了步子。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了门。

看清开门的人,韩苏如以往那般叫出了她的名字,“无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无卦突如其来的伏地大礼,让韩苏的脸色青了几分。

“起来。”

“谢万岁。”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韩苏没有用“朕”,事实是,他见到无卦这般客道之时心中已然有了怒气。

“是。”边说,无卦边引他进屋在厅堂坐下,而自己却仍是站在一边,恭敬有礼地低着头。

“坐下。”韩苏指了指身边的凳子。

无卦倒也听话地坐下了,只不过坐的是稍远的另一张。

——很好,看来她不是真的怕自己,不然也不会这般不动声色地和自己拉开距离。

“无卦,你和我很久没有这般坐着聊天了。”

她的眉头微动,却没有回话。

“我时常会想起时在祈王府的时候,你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拒人千里,实则嘴硬心软。”韩苏也不介意,很自然地用桌上杯子给自己斟了茶。

“我常常想,若是没有你,这世上早就没有韩苏了。”他顿了顿。

“皇上福泽天受。”

“不必刻意如此,朕…我今日来只是想好好与无卦叙一叙旧。”事情慢慢来,不急。

韩苏喝了口茶,视线缓缓上移到无卦的头发,晦暗不明地说道,“其实,紫檀与无卦最是相配。”

心中莫名一下抽痛,无卦仿佛记起以往那个清澈少年,一脸羞涩地将那根发簪递给自己。

“紫檀过于贵重,平常人家消受不起。”

再次听到受不起三个字,韩苏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但他仍是维持着微笑,“无卦此等天纵之姿,又岂是平常人家。”

时间一时停滞,无卦静静待他接下来的话。

韩苏从不是个急于求成之人,此时的他也是一派悠闲模样地继续喝着杯中茶水。

“刚走近就闻到了酒酿的香气,不知可有幸能尝尝无卦的手艺。”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紧固的氛围也似稍稍舒缓了下来。

“请稍候片刻。”无卦转身去了厨间。

她现在有些烦躁,韩苏这次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还好长青这两日不在家中,要是两人碰见,她还真怕会出什么幺蛾子。

厨间的酒酿熬在锅里,已是香浓醇厚。其实这酒酿本就是两个暗卫姑娘帮忙做的,这下来了外人,定是躲起来了。她不愿韩苏知道自己此处有暗卫,自然对于他刚才所说“无卦的手艺”也不愿去讲些什么。

盛了一碗酒酿,她站在灶台又磨蹭了会,终还是不清不愿地端着碗去到了前厅。

韩苏依旧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喝着茶水。

只是…似乎多了些奇怪的氛围,很是压抑。

无卦说不上哪里不对,心中却开始微微起疑,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将酒酿端了过去。

“请慢用。”

韩苏看了看她放下的碗,脸上依旧带笑,“无卦,国师一职朕专门为你空着,今日便随朕一同回去吧。”

什么!

无卦心中一惊,他为何突然这般说话。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韩苏没有尝那碗酒酿,脸上的笑渐渐显出几分寒意,缓缓站起了身,“无卦这般人才,要是让别人抢了去,朕的损失也太大了些。”

“皇上。”她后退一步,不明所以。但袖下的手已经开始飞速点算起来。

韩苏看着她,并不逼近,似笑非笑,“朕不知道,无卦独居此处,为何还会有男子事物?那两个暗卫又是何种来头?”

无卦脸色一变——他搜过自己家!而且…

“你把她们怎么了?”两个暗卫姑娘一向对自己尽心尽责,他想要如何?

“不巧,朕带来的侍卫耳朵灵听到了些动静,两个小姑娘身手不错,可终还是嫩了些。”韩苏说得肆意,眼中寒气却分毫未去,“无卦倒是和朕好好说说,哪里来的男子,又是哪里来的暗卫,和你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呢?”他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却有着迫人的气势。

“这是无卦的私事。”她一时并没有想好该如何解释。

“私事?”韩苏轻笑一声,“那好,朕就只聊公事。国师一职,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皇上这是强人所难。”

韩苏全然不顾无卦愤怒的表情,直接说道,“对于你,朕的耐心已经不多了。来人,请先生回宫。”

话音刚落,侍卫从门口涌入,站在了无卦两边,做了请的姿势。

这架势,分明就是如果她不从,就要用强。

“无卦无心国师之位,也无能坐那国师之位,强求回去只怕于社稷无益。皇上还是另寻他人为好。”无卦稳住阵脚,试图劝服眼前人。

“无卦的能力,本王可是清楚的很。就连本王这个位子…都有无卦的一份功劳,不是吗?”韩苏说得轻巧,可无卦却已心惊不已——他在忌惮自己。

这时,门口传来了声响。

两个暗卫姑娘被推搡了进来,全被制住了穴道,嘴角还有着鲜红的血迹,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分明是重伤的表现。

“姑娘…”暗卫眼中满满地全是担忧。

无卦看着她们,知晓韩苏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放了她们,我和你走。”

韩苏眉头不经意地一挑,仿若权衡。

定定心神,她走到暗卫面前,半蹲下来,“无碍,我只是去宫里小住,不必担忧。”

“可是…”大人他…

“你们从小跟着我,主仆一场,就此散了吧。师兄若是回来,烦请告知他,无卦诸事缠身,不能与他好好切磋了。”无卦故意说错了时间,希望两个暗卫能领会她的意思。冷静下来的她,想到的最好说辞就是一股脑推到自己从未向韩苏提及的师门上头。

“姑娘,不要…”

暗卫,是从小跟着自己的暗卫。男子,是与自己同门的师兄,在此借住也是平常。

“原来是这样。”韩苏的脸色好了一点,“可是,这宫里还是烦请无卦先生随朕一同前去了。”

“好。”她没有提出让暗卫跟着自己,因为只有她们留下来,长青才能得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