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只蓝眼睛的兔子,离炤竟联想到了敖澜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尤其想到自己如何甩那兔子便更不敢深想了,索性便当自己真的猜错了。

推开门走进屋去,没想到屋中纤尘不染,好似常有人打扫和居住,可这里和上次来时一样,丝毫没有人的气息残留,只除了卧榻上的半壶残酒。

闻了闻,十分香醇,似乎并非人间之物,但她并不好杯中物,一时也未猜出此酒由来。

侧卧于床榻,挥手推开了窗,恰可看到外面盛放的桃花。

她凝神看着。

这里,真美……

人间的夜来得很快,她倚在塌上睡着了,作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穿着繁复的人间装束,因贪恋美景,迷失在一片桃花林中。

夜色当空,她依旧遍寻不着来时路,不由得心起烦躁,正想着待天亮了时再寻出路,却见前方隐隐有丝光亮。

顺着光亮,她寻到了木屋。

屋有烛光,想必有人,在门外唤了几声,却无人应,不得已唐突地推开了门,却看到一个锦衣男子醉卧在塌上。

不知他在此间睡了多久,被风吹进屋的花瓣已然落了一身。

睡梦中紧蹙的眉头,倒在一旁已尽的酒壶,似在诉说着主人的抑郁难舒。

他是谁?

我……又是谁?

离炤突然醒来,便看到一双冰蓝的眼眸。

她陡然一惊,龙帝敖澜?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原以为你在地府吃苦,没想到你竟在这里偷闲,微掷的琵琶修好了?”敖澜敛衣轻坐。

离炤很快想通敖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屋子原就是他的,所以才会如此干净且没有人的气息,那壶酒也的确并非人间之物,还有那只蓝眼兔子也极有可能是……离炤想到此处,便想到她提着兔子耳朵甩来甩去,还抱着他反复抚摸毛发,揪他耳朵……

敖澜的目光令她不敢深探。

夜色已深,他们原用不着烛火也一样可以视物,但敖澜却点燃了屋中的蜡烛,并不亮的微光倒影出二人的身影,随着风儿,若隐若现轻轻晃动。

木屋本就不宽,如此近距离面对面地坐着,离炤略觉尴尬,尤其一想到自己被赋予勾引他的使命便更加不自在了。

也不知他瞧出了什么,轻轻一笑,道:“你再怎么蹭也难蹭出这间屋子。门开着呢,你可以随时逃走。”

她不过是稍稍往后挪了挪……

离炤敛眸,眼观鼻鼻观心。

片刻后,又听敖澜说:“我是尊佛吗?你还对着我念经。”

“我没有……”微抬头,这才看到他眼角的戏谑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一天的人

敖澜轻笑,不再出言揶揄,正色问:“你还没回答我,冥帝的琵琶修好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出的地府?”

“修复琵琶需要翎毛,我骗冥帝说出地府取,这才蒙混出来。”离炤看似十分老实地回答,并同时露出了腕上的黑线。

敖澜又问:“那翎毛呢?”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若答就在身上,敖澜定会带她下地府了却此事,可此翎毛非彼翎毛,万一微掷当场发现有异,质问翎毛从何而来?她该如何作答?若不慎暴露身份,别说夺取龙骨,性命都会不保。但若答不知,以微掷的阴戾,事情会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届时她想交出翎毛蒙混也恐怕难以收场……

只是当下……她权衡轻重,垂首道:“我弄丢了。”

敖澜蹙眉道:“这下子可麻烦了。修不好琵琶,微掷那个死心眼定没那么容易放过你。”想了想,敖澜又道,“那翎毛可是孔雀头上的冠羽?”

“正是。”离炤回道。

敖澜沉吟,起身看着窗外,眉头紧蹙。

离炤暗中观察着他。见他久久无声想来此事颇为棘手,不禁暗忖,若微掷执意将她扣在地府敖澜会如何做?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头看向了她,道:“天快亮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晨起尚有薄雾,而后薄雾散去,竟是万里无云的晴日。

此时的人间正值初春,原是农忙耕种的时节,可桃花镇附近的农田里却无一丝人影,清净得有些古怪。

敖澜牵着她的手,行于农间小路,以她的身份自不应挣脱,只得微咬下唇,暗自忍耐。没过一会儿,相触的指尖便有了虚汗。

穿过镇外农田,二人来到镇中。没想到不同于镇外的冷清,镇中竟是截然不同地欢闹。

也不知今日是何节日,镇子里的人近乎全家出洞,聚在一处欢天喜地地齐向镇东行去。

队伍的前方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其后更有一群明艳如朝霞的少女,穿着靓丽的衣服或跳着欢快的舞蹈或打着腰间的花鼓,少女后面则跟着一群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有的手捧,有的肩扛,或是新鲜瓜果,或是刚刚宰杀好的猪、牛、羊,还有千余名镇中百姓,一个个面露笑颜,有的由家人搀扶,有的手牵孩童……

也不知这小镇过什么节,竟这般热闹?离炤暗道。

随着人群,敖澜牵着她的手,来到了一处恢弘的庙宇,离炤远远便看到其上刻着三个金灿光鲜的大字:龙神庙

离炤看向敖澜,敖澜笑而不语。

队伍便在龙神庙前停了下来,又是一阵吹吹打打,方才停歇。

除了几个年长老者可入庙焚香参拜,其余人等只得匍匐在龙神庙外跪拜龙神。

这时方听敖澜言道:“我虽偶居于此,但也有些年头,日积月累,这天地生灵都沾染了我的灵性,这里的水土便越发钟灵琉秀,与旁处不同。再来,我因占了此间养些花草,须定时浇灌,故桃花镇方圆百里年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他们才会拜我。”

他们怎知是你?离炤心道,却没有深问。因此明白这桃花镇虽地处偏远山区,百姓却富足安乐,原是有他守护之故。

敖澜四周设有结界,外人自看不到他二人,当下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庙宇。

离炤入内,只见此间供奉的龙神头顶羊角,眼如铜铃,脸如黑锅,额宽颊窄,嘴如红肠,一缕山羊胡,一身翠绿镶红边的衣衫,还穿着一双硕大的红木鞋……离炤“噗嗤”笑了出来,实在没想到堂堂的海族龙帝,天界首屈一指的美男子,竟被乡野百姓想象成了这等惨不忍睹的模样。

敖澜也笑,垂首对离炤道:“我们不如就当一天的人吧。”

离炤微怔,他每一次这般对自己说话时,都令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常这样对她说话,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实则全然不容拒绝,只是以前他们根本不认识,为何……她正这么想,便听敖澜说:“每次见到你,我都有种错觉,好像很久以前我们便认识了。”

离炤吃惊地望向他,原以为他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没想到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个夸张的龙神像……并对龙神像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可真不像我,反倒更像妖怪。”

离炤闻言顿时喷笑出声。

而他眼中却闪过一抹狡黠。

丢下那些虔诚的信徒,他拉着她的手,离开了龙神庙。正欲驾云而去,便听离炤道:“人可不会飞。”

他顿时止住去势,蹙眉问她:“这可如何是好?我要去的地方有些远。”

离炤看向别处却不回应,由得他去为难。

他抬头瞧了瞧当头烈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再看四周拜龙神的百姓,重又看向离炤,轻蹙眉头无奈一叹道:“看来我们只能用走的了。”扯了下离炤,离炤以为他示意自己走,便跟着他迈了一步,岂料刚卖出去半步,便被他突然扯向了半空,离炤“啊!”地一个踉跄向前扑去,正扑到他侧过来的怀里,他低低一笑,顺势将她揽进了臂弯。

太过接近的气息令离炤颇不适应,她试着与他拉开距离,却终究不敢太过挣扎露了不喜的痕迹。只得一边忍耐,一边转移心思,以此忽略近在鼻端的气息。

垂眸看去,正如敖澜所言,桃花镇方圆百里钟灵琉秀,若非此地太过偏僻,想必会比现下更加繁华……正全心全意想着旁事,却忽听他道:“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嫁给我?”

离炤暗暗一惊,只得垂下目光,道:“谁说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敖澜问。

“是。”离炤口是心非地说。

“那我们双修吧。”敖澜不急不缓地道。

闻言,离炤的心跳险些都停了。

她难掩惊诧地看向敖澜。

敖澜低低咳了声,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继续道:“既然你没意见,我们不如今晚就……”

离炤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龙帝方才不是还说,要做一天的人吗?”

敖澜闻言,欣然点了点头,道:“对,我们今天就做一日的人,照他们的习俗,拜堂成亲然后洞房花烛。”

离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直想把自己方才说要做人的话全部吞回去。当下暗暗权衡,要不要打晕了龙帝,折返回梧桐山!?

她刚这么想,便听敖澜道:“你紧握着拳头是想打我吗?”

“没,没……”离炤急忙松开拳头微笑着说,“我怎么敢!”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欢喜?”敖澜又问。

“哪有,我,我……欢喜的很。”

“如此甚好!”敖澜带着狡黠的笑意圈紧了她,“那我们赶紧走吧,我都快等不及了。”

突然加速的风声顿时令离炤面如菜色。

***************

京城。

据说人间的帝王就住在这里,地位尊贵,却称孤道寡。即便殚精竭虑开创一代盛世,却左右不过百年。

京城的街道,他二人信步走去。

“风不解意,花不香艳。”被风吹乱了头发,折了支梨花放在鼻端轻嗅的敖澜淡淡地道。

当用双脚走路,而不是用飞,当解除了所有结界,令旁人肆意窥伺打量,当烈日和干风无情地拿走他们身上的水分,不只敖澜,离炤亦觉得有些不舒服,闻言接口道:“人不是那么好当的,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想办法怎么应对微掷吧。”

离炤转身要走,却被敖澜拉住,敖澜道:“何必急于一时,洞房花烛了再走也不迟。”

离炤愁眉不展,道:“如今哪还有心情洞房,我交不出翎毛,微掷肯定不会放过我,到时候怎么办?”

“你忘了吗?”敖澜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忘了什么?”

“忘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敖澜道,“微掷说给你三日,他可没说是人间三日,我与微掷的约定也非人间三日。”

他这明显是在耍赖,微掷给她的期限明显指的是地府三日,地府与人间岁月同步,三日很快就会过去,可敖澜既如此说了,她又能如何。

敖澜牵起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有预感,今天会是很有意思的一天。”

在他近乎灼灼的目光中,离炤强颜欢笑。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中央,敖澜道:“人间的繁华取决于街市的繁闹,而街市的繁闹则取决于帝王的贤明,看来此间有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回头问离炤,“你来过这里吗?”

离炤摇头:“从未来过。”

又行了一段距离,敖澜带着她转入了一个巷道,巷道干净整洁两侧高墙林立,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围墙。又向前行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敖澜驻足抬头,看向了前方,离炤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远处高悬的金漆大字:越王府。

忽听敖澜道:“我曾经是这宅子的主人,只是,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以他们的身份堕入轮回只有一个可能,历劫。敖澜历劫堕入轮回转生为人也不是不可能,所以离炤并未起疑。只听敖澜又道:“时隔久远,没想到这宅子几经战火竟能屹立至今,只不知如今的主人是谁?”

敖澜话刚说完,便见越王府的大门被人自内拉开,两侧带刀侍卫顿时恭谨侧立。一位老者当先而出,而后礼让出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那少年手执折扇吩咐道:“刘管家,好好劝劝你家主子,三日后是他大喜的日子,府里不见一点喜气成何体统。”

“唉……”刘管家深深叹息了一声。

少年一叹,“而今这门亲事是太后钦点,对方又是太后的侄女,就算再不愿也要做做门面,你们主人无心,你们却要替他拿捏办好,否则太后怪罪下来,不只你家主人获罪你们亦会人头落地!”

少年此言极重,刘管家等人面如白纸急忙应是。

少年望向烈日,“既然享了别人不能享的富贵,便要忍常人无法忍的苦楚,我们生来就没有选择。”少年眼中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和疲惫。

闻言,刘管家深深一叹,眼中尽是悲戚之色,哽咽着道:“若是太妃娘娘未去……”

“莫要说了!”少年斥道,“打起精神,做你们该做的,其他一概不要多想,皇兄那里,我自会替你家主人担待。”

刘管家道:“多谢侯爷。”

这时有下人牵过马来,少年翻身上马,管家与一众奴才跪拜道:“恭送侯爷。”

“回吧。”侯爷一挥马鞭,打马先行,身后呼啦啦跟着一众奴才。

这时便听敖澜问:“还记得他吗?”

刚想摇头否认,离炤突然顿住。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并不简单。细想,从她来到绮霞殿,到冥帝微掷的事,敖澜所做桩桩件件,好似都是一时兴起没有缘由,实则俱有深意,离炤一时竟不敢轻易回答,只因她并非真正的思北,又怎知思北认不认识此人?

幸而敖澜并未执意得知她的答案,顿了顿继续道:“此人是鲤鱼王之子,名曰岁曲,想必你也见过,如今转生为人,待他历劫归位,你们鲤鱼一族将有新王了。”

离炤拥有思北的部分记忆,但其中却无岁曲,显然他们并不太熟,当下不敢多言,只微微颔首。

“咦?”不知敖澜看到了什么,突然自一旁的高墙穿了过去,离炤见状暗自腹诽,你不是要当人么?怎么竟干不是人干的事!刚想到这里,便听一人高声喝道:“将妖人拿下!”

离炤循声一看,只见方才那少年急急在前方不远处勒马停步,显然看到了敖澜穿墙而过的画面,吃惊之余自然将同行的离炤当成了异类,方才那句“将妖人拿下”要拿的不是别人正是离炤!

眼见一群人向自己张牙舞爪地冲过来,离炤蹙眉,无奈之下,当着少年与其随从的面,学敖澜穿墙而过……

“遭了!快回越王府!”少年勒马回头想要折返,却因巷窄人多还都骑着高头大马,他想冲到前面却一时被混乱阻拦,少年急命堵在前头的手下,“快去通知越王,他府里进了妖怪!”

靠在墙角听到“妖怪”二字的离炤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随便吹了口气,便听墙外有人大喊:“啊!侯爷,侯爷你怎么了?你脑袋上怎么长角了?!”

手指复又在空中一划,便听外面又连声惊叫:“侯爷,您长翅膀了!您长翅膀了!”

府外一阵慌乱,随后只听少年大吼:“快把那两个妖怪抓出来,定是他们搞的鬼!”

离炤“哼”了一声,转身向宅内走去。当下所处园子不大,但十分精致,这时,转角走来一个手端茶盏的侍婢,离炤一挥衣袖,在自己周遭设了结界。

侍婢走远,离炤出了园子。感应不到敖澜所在,只得四处寻找,这时只见府中侍卫奔入内宅,四处戒备搜寻。

少年已冲进了宅子,大吼大叫着吩咐着下人要抓她和敖澜,刘管家急忙带着少年去寻越王。

这座府邸明明是第一次来,但离炤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无形地牵引着她,向一处僻静的院落走去。

院门口立着两名带刀侍卫,刘管家与少年也刚寻到此处,想要进去却被侍卫拦在门外。

这时便见一人自屋中走出,院中人唤他为越王,想必正是此间主人,离炤定睛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滞!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可不知为何却全部空荡而难以抓住,唯独昨晚于桃花林中的梦像,此刻竟清晰地显示在脑海。他,是他!

不,不是,不是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如此相近,却又不是同一人,难道是宿世轮回?只是那片桃林不是敖澜所有吗?

对了,敖澜呢?

离炤心下一惊,迅速环顾,终于寻到了敖澜所在。只见他此刻正站在院中角落,目光幽深地看着刚出屋舍的越王,虽然周遭亦设有结界,但离炤却能清楚地感知到敖澜此刻心中的惊骇!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