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没有,否则吴肃又怎会有命被千年老鬼嫉恨。

她为什么没有下毒?难道她真的爱上了吴肃?若她没有下毒,又怎么还能做回原本的方白晓成为一代战神?

还有,她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难道他就不怀疑?还是想借此机会胁迫自己说出凌皇的下落!

就在她思绪混乱不堪之际,门突然开了,惊得她微微一颤。抬眼望去,一身喜服眼含春光的吴肃走了进来,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她还没来得及……

他是那样的高兴,似喝了些酒。举步走到她近前,沁在眉梢眼底的笑意便是神不守舍的如夏也察觉到了他的满心欢喜。

自袖中取出一根细细的红线,将一端系在她的小尾指上,再缓缓地将另一端系在他自己的小尾指上,那么地认真和仔细,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说不出的情意,包括他如风似月般地笑而不语,恍惚间,和印象中的他全然不同。印象中的他?!

轻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晚月色很好,我自宫中出来一身疲惫,回府时恰好经过你的院墙,你挽剑而起时,我惊为天人。可随后得知你是个男人,这打击对我而言可不仅仅是失望,”他轻笑了声,仿佛是件有趣的事,“无论是宫中的偶遇还是我夜闯你的闺阁,就算加上平阳城我知你遇险前去搭救,这些全加起来,我们相处的时日也不及十日。我于你一定是陌生的,而你于我却早已成了一场心病。”

她怔怔看着已被绑好的红线。却在想,印象中的他?不,那人不是吴肃……那人是……

他拿起桌上红线连着的两杯酒,将其中一只递给了她:“我也是近期才知道,民间成亲时要喝合卺酒,所用的器皿可不是这琉璃杯,是两个瓜瓢,听说喝起来极苦,我原想把这规矩去了,可实在喜欢它的寓意。”他扯了扯两杯酒连着的红线,“卺长得像一个葫芦,合卺即是将一只卺剖为两半,一端以红线相连,新婚之夜各饮一卺,象征婚姻将两人连为一体。”说到此处,如夏明显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炙热,“卺中装的酒异常苦涩,夫妻喝了卺中苦酒,象征着两人今后要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也意味着我们今后要像一只卺一样,紧紧地拴在一起,永不分离。”永不分离四个字,他说得那样低沉喑哑,仿佛带着魔力在耳边环绕。

合卺酒的一杯在她手中,另一杯稳稳端在他手里,绕过彼此的手臂,就着红线的纠缠,他毫无顾忌地喝了下去,竟似一点也不曾怀疑和犹豫。

酒果然很苦,微微蹙眉间,手腕被他握住,顺着被他握住的手看去,深情与爱意全在他眼角眉梢,咫尺之间,颠倒众生。

以前的他也长得很好看,却从不会这样瞧自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一个情景就这样突兀地跃入脑海:“在下殷东,这位是……”他转头看向自己,想了想忽问:“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突然抽回手倾覆了未曾喝完的酒,她面色大变!

何止不同,完全是换了个人。他不再是殷东,他成了吴肃,所以处处不同,所以深情款款,所以心机深沉。可他终究是殷东,不是吴肃!不是吴肃啊!而她方才竟然差点下毒杀了他!

她怎么了?她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忘了自己其实是林如夏,他是几次救下自己性命的恩人殷东!她怎么会忘恩负义地想杀他?她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她抱住自己的头,越想越痛苦,越想越害怕。不停倒退,直到跌坐在床上。

她只想杀了千年老鬼破了幻境做回原本的自己,何时成了要杀殷东,怎会走到这一步?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妥,几步上前坐在她的身边,吴肃关切询问。

而如夏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是不是鬼迷了心窍?殷东曾几番救她,不仅是她的恩人,更是货真价实的朋友。她却为了幻境中的人处心积虑要毒杀了他!若真在幻境中亲手杀了他,就算将来能侥幸出得幻境她也会愧疚一辈子,那才是真的无法挽回的悔恨。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已然迷失心智被幻境所蛊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尤其让她惶恐。直到一双有力而温暖的臂膀将她拥进怀里,耳边听到的是心跳,身体感受的是力量与包容的温暖,在这种温暖中,她渐渐镇定了下来,不由得哽咽道:“对不起。”。

第39章他又该除掉谁

吴肃却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柔声道:“你还是如约来了。”他以为她说得对不起是迟来之故。如夏不便解释,依偎在他胸口,竟觉得这样的温暖和依靠让她生了几分依恋。大概是放松和平静了心情,心中豁然开朗,一时想通了很多事。眼前的吴肃是殷东,亦是最终能和千年老鬼一较高下的人,她其实早就应该助他一臂之力,直到杀了千年老鬼破了幻境为止。幸好她没有杀了殷东,事情还没那么坏,那么何不借此机会干脆留在他身边,直到杀了千年老鬼破了幻境。至于凌皇,虽对她有情有义,但终究是因这副躯壳,作为方白晓或许会因情义两难而犹豫,但作为林如夏,也只是一时被凌皇所打动,实不该忘恩负义有负殷东。想到此处,如夏闭上了眼睛,心中有了决断。

面颊触到他指尖的温暖,头顶一轻,沉重的凤冠已被他移去,他一边将凤冠放好一边轻问:“此番再见,你清减许多,可是近些时日太累了?”

如夏点了点头,心里头却在想,殷东如今是吴肃,吴肃要杀凌皇势必逼迫她说出凌皇的下落,一想到他会处心积虑地想要知道凌皇的下落,便嗫嚅地问道:“你是否会……会勉强于我?”

吴肃似乎瞧出了她的小心翼翼,忽然笑了:“民间很多夫妻在成亲前都未曾见过彼此,虽然你我曾相处过几日,但终究不太了解对方,幸好我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可以慢慢了解彼此,我并不急于一时。”

吴肃此答非彼答,也正因此让如夏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一直被她忽视的事。他们是新婚夫妇,今晚又是洞房花烛夜,而吴肃所言的不急于一时,指的是,自然是……!想到此处,不由得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自处,便听他笑了笑,胸口的震动让她下意识想离得远些,却未能如愿。他似早有防备,竟将她的脸重又按回胸口,语气十分正经地说:“虽不急于一时,但总要有个熟悉的过程,咱们也累了一天,不如爱妻睡里头为夫睡外头,咱们先从同床共枕开始如何?”

“会不会,会不会太快了……”如夏实在难以启齿,联想到与殷东先前在客栈同床共枕的经历,心道那是形势所迫,而今,而今也是形势所迫……越想越沮丧,没想到皮囊换了场景换了还是被他处处辖制。可眼前温暖,熟悉的感觉又让她有点依恋,便听他若有所思地道:“快吗?洞房花烛夜无外乎那几档子事,除了要同床共枕外就是亲亲摸摸,再进一步就是水乳交融阴阳调和……”

“下流……”

“我是想下流来着。”吴肃幽怨地叹了一声顿时让如夏无言以对。他蓦地一笑,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既然不再反对,那为夫便当你是羞涩地默许了。”

吴肃放开她开始自行整理被褥。如夏站在一旁竟有几分紧张。虽说他不急于一时,但二人每日同床共枕并非长久之计。环视屋中,怎么没有卧塌?这要她怎么办?瞧着他的背影,竟幻想起自己提着他的衣领一路拎出门外任由他腿短脚短挣扎无用的霸气光景。可待回过神来,却正瞧见他在脱衣服……方才想的什么全给忘了,急忙转过身去不看。

吴肃脱去外袍,回头见她呆立不动,似笑非笑道:“爱妻是要为夫代劳吗?”

代劳什么?如夏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见他走近了几步,一时间仿佛都被他的气息笼罩,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揽住了腰身更近了几分,近在咫尺的容颜有几分戏虐之色,如夏又一次红透了脸,其实她从未讨厌过他,无论他是殷东还是吴肃……正有些恍惚,耳畔却闻他轻缓带着风月的呢喃:“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模样,很美。”

如夏不自在地僵住,便听他又是一声轻言:“但嫁衣宽大负累,上床休息时还是脱掉的好。”

原来她说的是脱去嫁衣啊!

“无需代劳无需代劳,我自己来。”如夏手忙脚乱地想要脱去嫁衣,那急切的模样让吴肃洒然失笑,可衣衫脱到一半却遇到了一个难题,他们尾指之间绑着一根红线,若不将红线摘掉,衣衫根本脱不下来,方才他是怎么做的?如夏根本没看,此刻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一时怔在哪里,抬眼瞧他,没想到竟瞧见他在笑,也不知笑了多久,似在欣赏她的窘迫,忽然意识到自己衣衫半脱,顿觉羞恼,便听他道:“我帮你。”言罢,极有耐心地为她解开了红绳,退下衣袖,又再次将红绳绑了上去。如夏一心想要赶紧钻进被子里躲过他的目光,不待他完全系好,便要行动,却又被他拉住。回头看去,却见他已执起她一缕发端与他的系在了一处。这下子想要干脆利落的爬进被子中躲避是不可能了……如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一步步来吧。

好不容易折腾着躺在了床上,如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紧闭起了双眼一动不动。

身边的被褥动了动,床虽然算大,又有两床被,可空间毕竟有限。方寸间,他的呼吸仿佛就在背后,很近很近,近的能听到他的呼吸甚至心跳。如夏觉得这简直是在受折磨,不仅不敢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喘,直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渐渐放松了心思,许是实在太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却早已忘了,吴肃由始至终未曾提及凌皇一句。

第二天醒来时,一睁开眼便看到了吴肃的下巴,怎么会这么近!?再察觉自己枕着他的肩膀整个人几乎都蜷在他怀里……这一惊非同小可,猛地坐起来向后一躲,“唉呀!”头皮便是一疼,竟忘了她俩的头发还系在一起呢。

吴肃似乎早就醒了,噙着笑以手支头细细瞧着她。她最受不了他这般瞧她,每当此时就分外怀念殷东连正眼都不看自己的日子。

窘迫地撇过目光,又觉得有必要先将头发解开,不得已又僵着脸转过头来,可在他的注视下几番努力地将头发越解越乱,不小心还扯断了几根,方被他出手制止:“你再这样下去,恐怕要绑一辈子了。”

“那你解。”她负气地干脆又转过了头去。

他试着解了一会儿,却来握她的手腕,她一怔,有些羞恼地回头瞧他,便见他无奈地道:“恐怕只有拿剪刀剪了……”

剪掉的头发有他的也有她的,后被一同放进了昨日婚礼上结发用的锦盒中,置在了枕旁。

用早膳时,穿着长裙身姿婀娜的十二名奴婢鱼贯而入,手中各捧一道菜。此时的如夏还未满十六,而方白晓确切的年纪如夏并不知道,估计在二十岁左右,而吴肃显然比方白晓还要大上几岁。一般他这岁数的人都已娶妻纳妾,而吴肃作为一个有权有势有封地的王爷却至今未娶,连个偏房小妾也没有,这无疑会被世人诟病,可吴肃完全无此烦恼。只因世人皆知魏王府里的侍婢个顶个是大美人!这事如夏在凌皇身边时就曾听手下侍卫私下里说过,语气还甚是钦羡,以至于吴肃这么大年纪不娶王妃也变得正常,如今看来此言非虚。特意环伺一周,果然发现侍婢们确实美艳,包括昨日里那个灵雅亦是。

再看吴肃,神色却与在房中时不同。还未出来前,吴肃的目光非常放肆,把她瞧得险些伸手去挡了。而今神情却冷漠威严,想起昨晚他那句“想下流”,心道他装的还挺像。想到此处,突然一怔,随即心似僵住了一般,有些涩有些难过。他其实一直装的都很像,像个闲散王爷,像那么的喜欢自己……

饭后与吴肃同车回门去方家,如夏吃饭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吃的甚少,即便上了车也觉意兴阑珊,索性闭目假寐,幸好吴肃仅握着她的手,如此倒也安然一路。

下车时,吴肃很殷勤地扶了她下马。抬头看到大司马迎侯在外,晨光下大司马一脸笑意,丝毫不见惊讶与慌张,想必早已知道她昨晚未曾给吴肃下药。

其实如夏从未认真仔细地瞧过大司马,而今迎着晨光瞧去,竟不由自主心生好感,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这身体血浓于水,也或许是这位老者笑得坦荡无畏满身朝阳让人心生钦敬。

吴肃带了许多回门礼,几乎将方家门庭堆满。大司马迎了他们进厅,三人在厅中说了会儿话,温馨平和的就像一家人。如夏望着平和的吴肃和笑若春风的大司马,越发意兴阑珊,每个人都擅长伪装和演戏,可演的再好又能如何?依旧不能掩饰内里的千疮百孔。

吴肃中途起身去更衣,大司马进了后堂不一会儿抱着个盒子走了出来。

大司马将手中盒子放下,先递过来一个小瓷瓶:“或许是天意,你将这药丢弃,却被为父无意中寻回,吃了它,你就能做回真正的自己。”如夏接过瓷瓶,恍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方白晓身为女儿身却声音似男性还有喉结。

大司马打开面前盒子,自内取出一对暖玉镯子,“这是你母亲生前之物。”他在手中摸了又摸,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含笑,递与如夏却并未多说。

如夏只见盒中有厚厚的一叠纸张,大司马也未细说,只将盒子重新盖好整个放到如夏手中,“你成亲时的嫁妆多是魏王所备,这些才是为父给你的嫁妆。”

如夏一时也不好意思问这些是什么,却也并未推辞。

大司马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多年,你一直是为父的一块心病,而今终于看着你出嫁了,为父甚感欣慰。为父不日便要动身回京,你且记住,即已选择嫁给魏王便是魏王的人了,从今往后,事事要以魏王为先,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何事,即便是为父你也不能忘!”

大司马语气严厉,目露沧桑,此中轻重,如夏自然知晓,一时想到其中厉害,不由得竟为这番话有些哽咽,沉声答了声:“是。”

她之所以未毒杀吴肃并非选择嫁给他,只因他是殷东,这些话自然无法与大司马说,但其实某种意义上这种选择无疑已经背叛了凌皇还有父亲,大司马原可强求于她,但他没有,不仅让她自己抉择,还提醒她一旦走上这条路便绝不可回头,即便是因为父亲,而他的潜台词自然是不会怪她。对于心疼自己女儿重于一切的大司马,如夏心中感佩,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在方府用过午膳,如夏便要随吴肃回魏王府了。临出方府前,大司马将二人送到门口。午日阳光刺眼,大司马对吴肃说得最后一句话是:“老夫将女儿交与魏王,是相信魏王的真心,也相信魏王能护她一生。”

吴肃拱手深深一拜,肃声道:“吴肃必将倾尽一生护她爱她。”

如夏想相信这一切这誓言,可终究想到了那不留余地的漫天箭雨。她俯身跪拜,真心实意给这位老者磕了三个头。

大司马将他们扶起,隐有千言万语,出口时却仅是:“去吧。”

回了魏王府吴肃去前厅处理事务,她抱着盒子回到了新房。

喜字还贴在窗楣,她在窗下打开了盒子,里面搁置的是一张一张盖有印章的纸,一张一张翻看,却越看越吃惊。粗略数过,房屋地契足有五十余张,而银票至少十万两。猛地盖上盒子,如夏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捂着胸口仰起了头,只觉有些喘不过气,锤了锤胸口,忽又面色灰败,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些要是能带出幻境该多好……”

正捂着胸口有点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巨款,便见吴肃开门走了进来。他关好房门走到她面前,见她神不守舍似乎根本没察觉他的靠近。索性抬手撩起她鬓边碎发缠绕,发现她还没回神,便用指腹顺着她的面颊一路划到了唇角,见她终于回神羞恼瞪着自己,方敛眸轻声道:“我刚收到消息,大司马已经启程回京,现下想必已经出了邯梓城。”

这么急?

吴肃自后拥住她:“想必他就是不想让你相送,既如此,你便体谅他一番苦心吧。不要去追了。”

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追……

见她默不作声,他得寸进尺地又将下巴搁置在她肩上,毫不知羞地在她脸边吐着气道:“府中这些侍婢多是太后、皇上所赐,这些美人当中自有他们安插的心腹,不留在府里,他们不能安心,幸好也为我挡去些许麻烦,便一直留在了府里。这些年太后与皇上多次为我指婚,诸多缘由都未能成,直到他们指了你来,正和我意。如今有了你,我已吩咐下去,尽快将她们打发了,省的你食不下咽。”

吴肃边说边得寸进尺,如夏一躲再躲躲到脸红不止,脑子发热,下意识嗫嚅着道:“留,留着吧,也能为我挡去些麻烦。”立刻便听吴肃道:“看来得尽快将她们打发了。”说此话时,唇角已触到她的……

连续两日,如夏如坐针毡。吴肃没有逼问凌皇的下落,但与其相比,另外一个问题更加让她不知所措。吴肃这两日越来越放肆,尤其昨夜同塌而眠时不仅钻进她的被窝还对她又亲又摸竟说些下流话。昨晚实在急了,想要下床跑出去,却反被他压在床上,急切间一脚将他踹下了床。他喊了一晚上的疼,让她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最后还是忍耐着被他揽进怀中睡下。其实吴肃在人前看着满正经的,也不知怎么人后就变成这样。正暗自烦恼,便听屋外有人道:“王爷!”

“何事?”吴肃就在门外?她方才心思不定未曾留意吴肃已经回来,听声音现下就在门口,果然下一刻门已然被他推开,而他身前不远处立着的正是他的近身侍卫杜中。

杜中透过门扉望见了她,面色有丝古怪,便听吴肃道:“你可直言。”这显然是无需避讳她的意思。

便听杜中道:“滨州小校来报,大司马一行昨夜在滨州遇伏,一行三十六人全部遇害。”

“大司马呢?”吴肃疾声问。

“已故,尸体已由滨州卫收殓,等候王爷示下。”

吴肃厉声问:“滨州卫调查食盒结果细细说来!”

杜中道:“大司马一行自出邯郅城后连夜赶路中途未曾歇息,约在昨夜子时在滨州的鹅岭山荒郊遇害。滨州卫到时,大司马一行三十六人无一生还全部遇害,现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但对方未留一丝线索,滨州卫封锁了方圆十里,正在抓捕疑犯。”

听完这些吴肃回身朝她望了过来,却见她目无焦距,犹豫着问道:“我要亲自去一趟滨州,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如夏恍惚地摇了摇头。

吴肃不忍,走至近前将她揽进怀里,温声且坚定地道:“在家等我,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站在魏王府最高的楼角,远眺吴肃一队人马冲出街道,急切地已全然不顾惊扰路人。如夏只觉迎面而来的风透着凉意。

除掉太后、皇上之后,那么他又该除掉谁?

大司马那么急切地想赶回京,是为了凌皇还是为了逃命?

大司马那句:“事事要以魏王为先,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何事,即便是为父你也不能忘!”又是何意?

还有那漫天丝毫不曾手软的箭雨……

第40章一纸休书

滨州是吴肃所辖之地,大司马死在了滨州,凶手没留任何蛛丝马迹也在情理之中,只怕就算最后有了结果也不过是草草了事。如夏闭上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她不能杀他,因为他是殷东,可也无法全无芥蒂地留在他身边,杀父仇人,多么重的包袱,别说方白晓,便是她这个替代品也无法坦然接受!更别提还要日夜相对,耳鬓厮磨,在这柔情蜜意的外壳下,千疮百孔的欺骗和虚伪更令她厌恶。可又该怎么办?难道只有忍?只能等?

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侍卫,王府上下已然在调派重兵把守,是保护还是控制,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举目远望,云层厚压。此生漫长,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杀了夏辉,若无法留在吴肃身边隐忍等待,只剩去夏国一条路,其实若去夏国伺机而待,说不定还有机会杀掉夏辉,即便杀不了夏辉也可以拿着大司马给的钱财自由快活地渡此生幻境,又何须在这尔虞我诈的欺骗中别扭地过着别人的一生。

如此一想,心中渐宽,看了一眼王府里里外外遍布各处的带刀侍卫,转身下了角楼。

屋中,大红的喜字犹在,却有些刺目。吴肃为她所备的那些嫁妆她一样未动,只整理起大司马留给她的财物。摸着这些地契银票,难免想起大司马,整理时发现邯梓城方府地契也在其中,即便她不是真的方白晓也知道邯梓城内的方府是方家的祖宅,大司马竟然连祖宅都给了她,这是不是说……这箱子所谓的嫁妆可能是大司马全部的财产,而今全部留给了她。想到此处心生感伤,或许大司马早已预知会走不出魏王的封地……

因多是些纸张,如夏将其均匀平铺地贴身绑好,再套上外袍。

准备好一切,听着院外刚刚过去的巡视脚步声,如夏想了想,唤来贴身服侍她的侍婢灵雅。

灵雅人如其名,长得灵韵雅致,不仅如此还身怀功夫。从第一次见到她起如夏便心知肚明,灵雅是吴肃安在自己身边的人,美其名曰伺候但大多活计都不用她沾手。

如夏对灵雅道:“我想回一趟方府,你去备辆马车。”吴肃曾纠正过,在下人面前不能称我,得称本宫,但如夏始终学不会。

灵雅不卑不亢地道:“王爷临行前叮嘱过,非常时期,王妃最好留在王府。”

如夏闻言并不动怒,只沉声道:“你觉得你拦得住我吗?”

灵雅神色微微一动,便道:“灵雅这就下去准备。”

灵雅下去不多时,卫仆出现在了门外:“王妃,卫仆求见。”

立在窗边的如夏已知他的到来,卫仆是吴肃的心腹,亦是王府的大管家,年纪轻轻便坐上这个位置除了凭借与吴肃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外更有其过人的本事。从他走动的步子里如夏便知他是高手。

卫仆进屋仔细行过礼后,方道:“王爷临行前确实交代过,如今时局不明时期非常,王府内已加派重兵确保……”他尚未说完,便被如夏打断,“我只想回家去看看父亲是否有留下……”她语带哽咽,并未将话说完,闭上了眼睛,良久方道,“傍晚便回。”

现在已是亥时,王府距离方府并不远,卫仆见她神色凄婉,便道:“卫仆这就下去准备。”言罢躬身退下。

王府侍卫林立戒备森严,纵使她武功高强,可想要不惊动任何人离开王府也并非易事,强行冲出不是不可,只是她还不想站在吴肃的对立面上,若能不动手悄然离开,那是再好不过。再有,她要回方府取回自己那把削铁如泥极为顺手的宝剑。

回方府的路上,卫仆、灵雅随行,所带之人不过二十,俱是好手。可毕竟出了重兵把守的王府,而且卫仆带得人也不多,这正合了如夏的意。

方府只有几个留守的仆人,而今还不知主人已故,面带微笑热情地迎了如夏一行人等进府。

进入府门,卫仆将那随行二十人布置在府中各处戒备,灵雅则随如夏来到大司马的房间。

推门而入,迎面便见案前墙上挂着一副字:一生戎马君恩重,忠心无二渡门庭。案上的剑台正搁置着一把剑,恰是如夏出嫁前留在家中的那把随身佩剑。

七日前,如夏傍晚赶到方府,因第二日便要嫁给吴肃,佩剑又是方白晓的象征不便带入魏王府内便留在了这里。原还担心大司马会将此剑藏起,没想到不仅没有束之高阁反而将此剑放在了内屋,如此倒为如夏省下不少麻烦。这把剑原属方白晓,但并非方白晓日常佩剑,后如夏自方白晓屋中翻出又使得趁手,便一直带在身旁。当下来不及细想,就在灵雅欲迈步跟进门的同时,如夏回手便是一掌,将灵雅打晕了过去。

拖灵雅进了屋,关好门,取了剑,换上大司马的外袍,将自身衣物藏入床下,一气呵成,如夏一刻也不耽搁地出了房门越墙而去。前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待卫仆安排好方府守卫来到大司马房前久候不见如夏出来,便前来唤门。待察觉不对推门而入发现昏迷不醒的灵雅,卫仆顿时面色大变!

如夏刚好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邯郅城,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未多想,急急在城郊马驿买了匹马,问了去夏国的路,便策马疾驰而去。

即便快马加鞭,一时也无法跑出吴肃的封地。急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如夏疲惫不堪,想着已离开邯梓城很远,应该不至于被追上,深夜山路难行,索性下马休息,幻境中没有妖魔鬼怪,这样的夜晚并不难熬。只是万万没想到,半夜察觉有异睁开眼时竟看到卫仆跪在自己面前,抬眼扫去,除了面前跪着的卫仆,远处火把下黑压压还跪了一大片。

如夏早已睡意全无,起身欲扶起身前跪着的卫仆,怎料卫仆不肯起身,破釜沉舟地道:“王妃突然失踪,卫仆无法向王爷交代,只能待王爷回来后以死谢罪。但卫仆心中有一事想问,望王妃成全!”卫仆重重向她磕了个头,如夏急忙阻拦不让他磕下第二个:“何事?你直说便是。”

卫仆道:“卫仆想知道,王妃为何突然不辞而别?”

如夏心中有愧,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当下面对对吴肃忠心耿耿的卫仆,个中原委难以说清也难以启齿。

良久,得不到回答的卫仆低声道:“十岁时,卫仆跟着不及七岁的王爷离开京城赶往封地邯梓城。中途连遇三波刺客,幸而护送的将军耿直不为利诱,尽职保护王爷,但王爷依旧受了伤,途中高烧不退险些丧命。当时王爷身边除自幼陪伴的卫仆外原还有安详公公伺候,可惜安公公在暗中替王爷试菜时被毒死。如此,王爷身边只余卫仆一人可信。一路荆棘,终于到了封地,为王爷看病的大夫被人收买,给王爷下了重药,卫仆发现时想要拼命,王爷却命卫仆隐忍,只将药偷偷换了。封地的官员面对一个七岁无依无靠的孩子,无不阳奉阴违,不暗加毒害王爷的已算好的,在这样的环境中,唯一能让王爷感到暖意的便是京中淑妃娘娘一个月一封的书信。可也不过一年有余,上京便传来消息,淑妃娘娘亡故……”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有哽咽也没有求怜,只是那样低声地叙述着,“王爷孤苦,这么多年,未曾有人真正走进他心里,那些府里的美婢也不过是个幌子。卫仆从未见过王爷真心待哪个人,唯独王妃,仅有王妃。可王妃今日却欲弃他不顾,卫仆不懂,还请王妃清楚明白地告诉卫仆,此番为何不迟而别?即便是让卫仆死,卫仆亦不会有丝毫怨言和犹豫。”

本字字铿锵,却语气淡然,如夏有种错觉,若非她是吴肃的王妃,卫仆这样的人绝不会对她屈膝而跪。

夜风吹过,字字消散,她从未想过吴肃年幼竟是这般遭遇……心情复杂地看着卫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一次试图搀扶起卫仆,卫仆依旧不动,只得重新坐下与他平视,缓声道:“我与你回去便是。”随后又加了句,“今日之事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五日过后,吴肃回到王府。她相信吴肃已经知道自己暗中离开的事,也已思索多日该如何解释。想了很多,想撕开冰山一角坦言相对,可一想到自己嫁给他是为了毒杀他,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撒一个谎便要圆无数个谎,何况她撒的最大一个弥天大谎就是她根本不是他所爱的那个方白晓……一想到这里,便心生去意。

吴肃回来已有两日,却一直不曾见她。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灵雅请了她去书房。

推开门进去时,只见吴肃正坐在案后,不过几日不见,似清减了不少。

清晨的阳光映在他的侧脸,朦胧中有几分萧瑟。手中一本书,目光落在其上却又似看向了别处。

如夏走近时,他亦没有察觉。

突然想起卫仆的话,当自己还在下水抓鱼上山采蘑菇用雪团砸路人嬉闹的年纪时,吴肃已经远离父母亲人,在陌生环境里与一群大人虚与委蛇,在各种暗杀下毒中艰难求存了。他的成长本就布满阴谋和血腥,他的善于伪装何尝不是一种自保的本能。心中升起丝丝怜意,可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因若要坦言一切,至少要说出自己此番嫁给他是为了毒杀他,不只是难以启齿,还担心他听后会不会心生猜疑甚至对她失望,便这样望着他怔忪了起来……

直到他先行开口:“皇上派了刑司案彻查大司马的死因,怀疑大司马是本王所杀。”他抬眸注视过来的目光中,有小心翼翼的审视。

只是她来不及回避便那样不期然地望了过去。如夏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凌皇已经回不了宫了,怎么可能派刑司案来彻查大司马被害一案?!事到如今,他依旧不愿坦言……有些伤心,有些气恼,更多的却是不想再纠结这些事的逃避。便在他的注视下,侧过了脸去。

“你果然也这么认为。”沉默中,吴肃道,“既然已认定是我所为,为何不杀了本王报仇?”

有许多不杀他的理由,蜂拥而至一时全堵在心口,其中一个便是她不是真的方白晓。

他起身来到她面前,注视良久。轻缓而易碎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他口:“既然走了,又为什么回来?”

想到回来的原因,不是为了卫仆的衷心,更不是为了卫仆的强求,而是……

却听他又一次开口,声音已近在耳侧,轻缓而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诱惑和期许:“为何不选择信我?”

怎么信?!怎么让她信?她只厌恶为什么无法心安理得活在他编织的谎言里,更痛恨自己同样在为他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他夺天下、杀大司马、杀凌皇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的欺骗,而自己也不得不欺骗他!其实不愿,不怪,只是不能。

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于他专注而无法回避的目光下,缓缓道:“我回来……是要休书的。”

已快接近鬓边的指尖就那样突兀地停在了半空,她瞧着那指尖,继续道:“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生死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