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晚她昏倒在院外,次日清晨才被人发现抬入屋中。眉山使者虽给她吃了解毒气的药丸,却说因吸入太多山中毒气,而无法再留在眉山之上,须尽快下山静养。是以当日便有眉山使者抬了她下山。凌皇在了结了眉山之事下山来瞧她时正好赶上她清醒过来,彼时已昏昏沉沉睡了近三日。

那毒气很邪门,人虽清醒,但身体依旧麻痹难动,下床走路都像个木头人,全身僵硬得几乎每个关节都不能回弯。虽每日渐好,可终究行动不太利索,而彼时,千年老鬼夏辉早已归国难追。

这几日凌皇一直陪着她,每日都会在她屋中逗留半天,有时在她屋中看书,虽然时常看得蒙头大睡,有时唤张侍郎和他下棋,虽然次次赢次次骂,有时会和她说会儿话,却始终未曾问她为什么半夜翻墙出去中毒倒在了院子外。

而如夏对凌皇此来眉山的目的所知有限,只知凌皇是来签一份四国不战盟书的,具体内容她不太清楚,不过据说这盟书已让四国和平了百余年。只除了前阵子因胭脂公主发生的凌国与燕国之间那场大规模战争,为此张侍郎似乎还颇为忧心,还曾说了些赔款等让凌皇恼怒训斥的话。如夏对政治不熟,但也知道一纸盟书在今后的数十年中没起到什么作用,否则方白晓也不会有成为战神的机会。这些如夏并不关心,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千年老鬼,可惜弄巧成拙甚至没能让自己有出手的机会,为此情绪分外低迷。

五日后,她挪动着依旧不太利落的步子在院中活动,凌皇走到她面前拂去她肩头落叶,温声说:“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了。”这是知会,并非征求意见。不过千年老鬼早已回国,如夏留在此处已无用处。

就这样带着茫然和郁结,如夏又一次坐在只有她和凌皇的马车里回了凌国。她神思一直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该如何再次接近夏辉并杀了他,错失这次机会,下次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而自己终究没胆量孤身前去夏国刺杀,是以当下所思所虑都是为何在见到夏辉第一面时没能果决地刺他一剑!为此后悔不迭。

行程有些急切,由早至晚大军一直急行赶路。恍惚中的如夏没有察觉这件事,更没有察觉坐在对面的凌皇似也心事重重。

第二日,大军即将进入凌国境内,行进在较为荒凉的山谷中,两侧高山绵延,一眼望不到边。突然车外传来一阵嗡嗡的轰鸣声,就好像无数的蜜蜂全都聚集在了耳侧,随后便是无数兵士的哀号,替代方白晓领兵的副统领郑可知在外大喊:“山上有埋伏,保护皇上!”

神思游离的如夏陡然一惊,掀帘看去,只见头顶遮天蔽日的黑暗破风来袭,一时没看清是什么只觉得那仿佛是什么不详的物事,不及思索眨眼间那些物事已至眼前,待看清是什么如夏顿时吓得面容失色,那是——箭雨!

车外士兵已然死伤无数,即便用盾牌挡住了自己但坐骑也难逃厄运,不过喘息间,又一波的剑雨赫然已经又在他们头顶披散,黑压压来袭,遮天蔽日。

拉车的马已惊,疯狂地向不知名的方向冲去,张侍郎突然爬上车来,副统领郑可知随后踹翻了已死在车外的车夫,在数十名士兵的盾牌保护下,砍断了已死的几匹马的缰绳,疯狂地驾着马车向谷外逃去。

如夏终究不是方白晓,若论比剑打斗或游刃有余但若论领兵打仗那完全是一头雾水,平生更是未曾见过此等惊心动魄的场面,此刻已然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而拉车的马一共八匹,此时只活着两匹,身上也已中箭,未跑出多远便口吐白沫跪地不起,马车倾斜再也无法前进,幸好已跑到了箭雨的边缘。

凌皇、张侍郎与方白晓自马车上下来,在数十名兵将盾牌的保护下急速向后退去。而此时凌皇拉着她的手,不似她在保护他,反倒似他在护着她。

随后满天的杀声自山上传来,一群蒙面人手持刀剑朝他们铺天盖地冲了过来,沿途一路砍杀,中箭未死或未及逃远的兵士全都死在了刀下,眼看离他们越来越近,副统领道:“方将军保护皇上先走!”随后回身站定,大喝一声,“保护皇上!”那气势竟似视死如归了。瞬间仅存的几十人手持盾牌一边撤退一边挡在了凌皇与如夏的前面,齐声喊道:“保护皇上!”

如夏震惊失色,凌皇拉着她的手,几乎是用拖的,将她拖着跑了起来。如夏身体虽已恢复大半,手臂能灵活使用,但唯独小腿尚且有些僵硬不便,是以无法敏捷行动,而张侍郎手无缚鸡之力踉跄跟在身后,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们之间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因为心里知道,副统领带着的那几十名士兵再勇猛也抵挡不了多久,他们即便跑得再快也跑不出多远,今日是生是死命数已定,唯今只剩……拼命挣扎!

第36章别人的人生

慌乱间,张侍郎喊道:“皇上,前面有个山洞。”

顺着张侍郎的指尖看去,山洞在不高的半山腰,沿途怪石嶙峋,即可用作攀爬又可做遮蔽之用,若有箭射来也可暂避。若一路往前逃迟早是个死,进入山洞,凭借方白晓之力或许还可抵上一抵,不过,终究也只是抵上一抵。可当下再无二路,凌皇一点头道:“你在前探路。”随即回头对行动不便的如夏温言道,“别怕。”

一旁已经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的张侍郎闻言好似听错了一般回头看了眼凌皇和方白晓,可生死攸关之际,也未曾有心思多想,急急向上爬去。而如夏就在凌皇的注视中突然镇定了下来,或许金元说得对,生死有命,害不害怕都没用,若尽了全力依旧敌不过天命,那唯有面对。如今她腿脚不便无法逃走不得已只能跟着凌皇,而凌皇在此生死关头对她亦不离不弃,这让她感到些许温暖,紧握的双手传来一种力量,让她越发镇定心神,不再慌张,如此就着凌皇紧握的力道回握,坚定道:“我不再怕。”一时竟又忘了称臣,可显然凌皇并不在乎。

逃命大概是激发人类潜能最有效的一种情绪,在逃命的刺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张侍郎跟打了鸡血似地手脚并用很快爬上了山洞,随后转身拉凌皇上来,最后是如夏。

眼前洞很深,洞口不宽,仅能容纳两人并排,地势陡峭正是易守难攻之处。洞里面黑漆漆地看不到尽头,凌皇似乎并不十分慌张,他回头瞧了眼山下浑身是血依旧坚持不曾倒下的副统领郑可知,凛然道:“若孤他日能重返皇城,必厚葬郑可知,重赏其及今日为孤送命一众将士的家人,让他们一生衣食无忧。”想了想回头吩咐一直朝里伸脖子探看的张侍郎,“你先进洞看看,说不定会有退路。”思忖片刻后又对如夏道,“小白若挡在洞口,不知能抵挡几何?”

如夏心念电转,虽然凌皇对她很好,可其实是对她这身壳的原主人好,尤其他们都是幻境造出来的假人,死了还会再活,与自己截然不同,她并不想舍命去救他。可眼下凌皇与张侍郎均手无缚鸡之力,能挡在洞口的唯有她一人,如若不然,前方若真无路他们三人今日将必死无疑,如夏转念心想,若前方果然有路,也可且战且退。如此打定主意,便铿锵言道:“臣誓死保护皇上。”

凌皇眼中微微一暖,缓缓道:“小白从来都是孤最信任的人,孤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性命托付。”如夏微微一怔。

“虽然你都忘了,但孤始终如一。”凌皇的话凌皇的此刻的神情落在她眼中猝不及防下烙印进了心底。

说话间,已有人向山上冲来,如夏仗剑而立,正要守住洞口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便听张侍郎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启禀皇上,前方有堆乱石挡住了去路,但乱石缝隙中有风。只是乱石实在坚厚根本无计可施,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已有人当先冲了上来,洞口不宽,如夏挡在洞口,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双砍一双,有箭射来,也被她格挡,这对她并非难事,可若时间久了,却也不成。

而此时凌皇也已进洞去看张侍郎所说的乱石挡路。

眼瞅着不一会儿眼前已堆了无数尸体,而那些人并无退却之意,虽觉她勇悍不敢再轻易上前近身厮杀,但在远处,不停用箭齐射,她手臂虽然灵活但小腿行动不利索,单靠挥剑格挡防御全身体力消耗极快,眼看捉襟见肘,就在这时,去而复返的凌皇忽道:“小白退后,击下洞顶碎石把洞口封死!”

什么?如夏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凌皇难道打算自己困死自己?便听凌皇又一次道:“把洞口封死!”或许他喊得太坚定,如夏踉跄退后同时手腕一转,划过头顶洞壁,哗啦啦一阵乱石落下,瞬间挡住了洞口,巨大的石块落下,整个山都在颤动,若非她天生神力,手中兵刃锋利坚韧,根本难以控制如此局面。

凌皇却依旧在她身后,虽被震了个灰头土脸,但神色依旧沉稳似已有所谋划。他看了眼洞口,上千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道:“跟孤来。”

深一脚浅一脚,二人向洞口深处走去,洞很深,走了一段,方才走到张侍郎身边,眼前也是巨石挡路,凌皇伸手捂住石旁缝隙道:“此处有风,想必前方有路,不知小白可否开出一条路来?”

如夏想了想道:“请皇上和张大人暂且退远些。”

如夏手中的剑是方白晓屋中珍藏的宝剑,不知是何来历,原本方白晓觉得太轻不愿使用一直存放着,如今到了如夏手中却很趁手,本未觉得此剑有何特别,如今才知此剑虽轻但不仅削铁如泥更是坚韧无比,尤其方才情急之下砍下乱石,更觉此剑绝非凡品,只可惜用在开山凿石上终究有些可惜了。

沿洞穴跑出,不知用了多少时间,山洞狭小有些地方甚至只能匍匐爬行通过,里面味道难闻碎石满地,三人衣衫均被刮破,更有甚者,还闻到了一股烟味。想必洞口蒙面人无法进来便点了火熏,距离如此远都能闻到烟味可想而知若当下他们还停留在原地,可能已被呛死。往前又通过一段水路,洞水冰凉张侍郎不会游泳而如夏双腿又有不便,便由如夏和凌皇二人一同拖着他下水游过,如此一路艰辛,如夏能忍,但没想到凌皇这样一辈子养尊处优的人亦能忍,反而张侍郎呼哧气喘待出来时差不多已经报废了,扑坐在地上,几乎连坐稳都有些困难。

眼前满天星光,三人灰头土脸,又累又饿,心境更是疲惫不堪。暗夜中山中不知名的动物发出桀桀怪叫很是慎人,举目望去一片漆黑已无法辨出东南西北。如此情形,只能暂作休息再作打算。

如夏寻了些枯枝用石头在其上打了火星在洞口点了堆篝火。三人狼狈不堪,围着火堆坐了。

沉默中,各有所思,凌皇忽道:“小白可觉得好些了?”

如夏点了点头,一番拼杀逃命之下,意外地早先有些僵直的小腿已无大碍,扭了扭脚脖,顺口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不知何人欲加害皇上?”

皇上冷冷笑了声:“还能有谁,只是孤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敢对孤下手。”

张侍郎闻言愣了愣,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凌皇。

如夏笃定道:“一定是燕双城。”

若说与他们有深仇大恨者非燕双城与燕双行莫属,而今四国刚在眉山顶签订了不战盟约,燕双城不敢明目张胆动兵,这才让人乔装蒙面埋伏于此,让他们看不出是何人所为。如夏越想越是他。

凌皇却没有吭声,如夏也不敢追问,只是瞧着他的神情心里有丝不好的预感。而后便听张侍郎忧心道:“方将军也知道,皇上此次回来的路线和时间都是机密,仅有几人知道。皇上和我们出事的时候,往前不过五里便是我国边境,按计划刘将军应在那里迎候。照理说,我们在这里打得天翻地覆这么大动静想必已然惊动了刘将军,想必不久他便会前来,只是,能在距边境这么近的距离布下这么多人手而未被察觉却着实蹊跷。”

“张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当中出了奸细?!”虽然张侍郎说刘将军会来营救但有意无意地指向将军刘青可能已出卖了他们,如此他还会来救他们吗?如夏将后半段话隐在了口中,并未完全说出。只因这些时日她从张侍郎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方才张侍郎一番说辞明显是话里有话,他们都听得清楚明白。张侍郎言辞委婉点到即止,即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也未曾明言给任何人定罪,若将来发现不是事实凌皇也不会怪罪他在此时离间和冤枉刘将军,如此细微心思,如夏竟在这段时间里也体会出了几分,所以并未傻傻地将刘青的名字说出口。

凌皇缓缓接口道:“其实孤原本并不打算这么快回国,不过前日里收到了母后遇刺伤重的消息,这才在小白身体未愈时动身回去。孤心中却有些急,所行路线自然选的是最快的石岭谷。此地两侧为山中间为谷原不是最佳的行军路线,可孤心急母后伤势,也顾不得许多。眉山之约要求君王随行者不得过百,孤虽精挑细选但人数确实不多,再加上这里的地势正是最佳的埋伏之所,处心积虑想杀孤的人必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如夏细细听来只觉其中似乎有什么阴谋,便听凌皇继续道:“刘青曾是孤幼时的伴读。”如夏顿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心想,燕双城是不是太厉害了?!即能够派人暗杀皇太后又能策反了皇帝的伴读,这得运筹帷幄多少年啊!便见凌皇看向她,道,“小白活捉燕双行时,当时派的便是刘青看守,据孤所知刘青曾亲手鞭打过燕双行,他不可能为燕国做事。”如夏闻言面色尴尬,她不是真正的方白晓,并不知道这件事,如此说来,刘青根本不可能是燕国的人,那究竟是谁出卖了他们?

“难道刘将军已被除了?”张侍郎反应倒快。

“有这个可能,不过张卿觉得,燕家君有这个本事在猜准孤行军路线的同时,又同时大举进入到凌国境内灭了凌国的守城军队而不被发觉吗?”

是,这个可能性着实太小了,燕国可以埋伏在边境击杀凌皇,但绝不可能进入凌国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地干掉一个军队,而后不露痕迹逍遥而去。如果这样,燕国必会留下痕迹,那么他已违背盟约在先,便不需要蒙面干此勾当,不仅如此,思前想后矛盾重重,不通情理的地方着实太多,可除了燕双城想要杀了凌皇,难道还有其他人?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这时凌皇突然冷笑一声,道:“张卿你说,孤若这般死了,是谁登基继位?”

张侍郎的面色在火中忽明忽暗,一时竟觉得诡异森森。可他并未说出那人的名字。

若凌皇死了……如夏心中一寒,凌皇没有儿子,顺理成章继承帝位的只有一人,而这人恨太后厌凌皇更志向高远心有丘壑,他不甘屈居人下,更有宏图抱负,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魏王吴肃!可她还是有些不信,毕竟吴肃对方白晓有情,他知道方白晓跟随在凌皇身边,应该不会对她下狠手的……吧?想到此处,如夏心中一乱。拿起一个较长的枯木权当火把,起身说道:“皇上与张大人稍坐,臣去四下寻些吃食。”

凌皇道:“小白多加小心。”

如夏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山洞。四下一片漆黑,火把的光十分有限,幸好她耳目灵敏,行走在时而陡坡时而荆棘的山路上并无太多困难,可她茫无目的,一路向前砍着挡路的灌木枝桠一边走着,走了一段,听到了潺潺水声。

顺着水声又走了一段,方才寻到水源,水是自山上流下,黑暗中看不清下方是何情形,但听着轰鸣的水声,想必下方陡峭水流便分外湍急。而眼前石块横立虽有几棵劲松借力但因水流湍急依旧难以立脚,如夏毕竟不同常人,将火把插入地中,就近砍了段粗木快速削成个碗形模样方才手脚并用攀爬了过去,稳住身形就着水先洗了把脸,又接了些水喝了几口,一路未见能果腹的食物,只有先带些水回去,便将水接满原路返回。可她尚未走回山洞,便听张侍郎的声音悠悠自上方传来:“皇上,此番若真是魏王所为,咱们即便进入国境想必也很难顺利回到皇城。”

凌皇幽幽道:“孤其实也没有料到,他忍耐了那么多年,出手竟如此果决,不过他出手虽快占了先机,可想来也未必筹划得十分缜密,你我能否回宫,如今只能靠小白了。”

“皇上已有计较?”张侍郎道。

“没有。”凌皇似乎笑了笑,“孤问张卿一个问题,望张卿能如实回答。”

“皇上且问,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侍郎说得信誓旦旦但如夏并不相信。

“你如何看待孤和小白?”凌皇突然问。

这真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奈何张侍郎这般机智的人也沉吟了很长时间方挑了句不轻不重的话说道:“皇上对方将军情深义重自非旁人可比。”

“嗤……”凌皇一声冷笑,“素日里你们在孤背后说些什么孤都知道。”

“臣从未说过!”张侍郎急忙撇清关系却间接承认了确实有人说过些什么,这种半真半假的表衷心反而看起来更为诚意一些。凌皇果然没有发怒怪罪,只道,“孤对小白的这份心,为世所不容,孤知道,但孤从未将世人眼光伦理道德放在心上,甚至也不曾强求。此生孤只想小白相伴左右,一直在孤能看得到的地方便好!”

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为世所不容也不放手。这样的执念令张侍郎不知如何接口,唯剩极力掩去心中惊涛骇浪垂眸不语。而如夏抱着水碗的手却微微一颤,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

凌皇是如此信任和了解方白晓,即便如今她占着方白晓的躯体留在他身边依旧断不了他思念方白晓的冲动。他那么想念她,想念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想念她做过的每一件事,能一眼辨识出她与方白晓的细微不同。即便以为方白晓是个男子,于他而言违背伦理道德世俗法度,依旧不放手,亦不曾强求。支持她每一个想法,尊重她每一个提议,谅解她每一次隐瞒欺骗,甚至愿意满足她每一个愿望,哪怕会危及他的江山社稷甚至背负千古骂名他也在所不惜。方白晓想建功立业,他便千方百计帮她完成,在这和平年代困难重重下他依旧剑走偏锋找了个夺美的理由宁可自己背上荒淫骂名也让她顺利当上了大将军领兵征战。即便落难,危险关头将性命交托亦面不改色干脆决绝。为方白晓,他江山、性命皆可不顾,这种肆意妄为不惜一切的疯狂行径,别说方白晓就连她亦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之动容!

反观吴肃,一直在索求甚至是强求,用自己的所谓的“很喜欢”羁绊住方白晓,希望她让步、妥协、放弃现今拥有的一切,甚至可能会更进一步要求她背叛凌皇。这样一个完全不了解连她换人了都没察觉的人,就算方白晓不爱凌皇,也绝不会为他背叛凌皇。原来这才是方白晓当初没有接受吴肃的真正缘由。

如夏抬头望向夜空,目及所至,繁星点点,同样的星光,而她却在经历着别人的人生。不由自主地被幻境中的人感动,因幻境中的人难过、惆怅、心酸,甚至还想帮助凌皇渡过此劫。

不知千年前的方白晓又是如何让凌皇渡过眼下这个难关的?而自己又该如何做呢?除了拼蛮力,她似乎一点作用也无,与真的方白晓完全比不了。如果她没能帮助凌皇重回宫中夺回权位,那是否意味着吴肃将成为帝王提前与千年老鬼一战呢?想到此处心中竟有几分凄惶,如果真如凌皇所言,此番埋伏是吴肃筹谋所为,那显然吴肃为了皇位已全然不顾她的生死了……如此,她已别无选择,只有在此险境中艰难求存保凌皇也保自己一命。

第37章她出嫁了

而就在此时,对面的山峰突然出现光点闪烁,不好!如夏暗道一声,那些人翻山过来搜寻他们了。

他们自入洞后洞内道路蜿蜒崎岖,想必已自洞中横穿两座山脉,是以当下搜寻的人才会出现在对面,想到此处赶紧熄灭手中火把,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冲了出去,不待解释先行灭了所有火源,对凌皇和张侍郎道:“他们追过来了,在那边的山峰上!”

也不知是否已经发现了他们,如夏心中忐忑,这时便听凌皇当机立断道:“趁夜下山!”

方才去寻吃食发现山体陡峭晴天白日下山也难,何况夜里摸黑下去,一不小心极有可能坠山身亡,如夏将顾虑说了,凌皇听后深深蹙眉,张侍郎沉声道:“皇上,如今看来只剩两条路了,一是留在这里等到天明下山,二是原路折返回去。”

如夏凝视着远处峰顶闪烁的星点,道:“方才发现他们时尚在峰顶,说话间已下来一段距离,行动如此敏捷迅速想必并非常人,若留到天明恐已被他们搜寻过来,何况方才或许他们已经看到了我们所燃的火光,留在这里实非明智之举!”

趁黑摸下山不是不能,只是方才如夏已经瞧过,从他们所在之地下山,有段灌木山路,而后便是陡峭山崖,即便她有武功傍身亦觉下山艰难更何况凌皇和张侍郎,不小心极有可能丢了性命,以他们的脚程就算能下到山下也会被那群人追上,原路返回虽然可行,但来时路一定还在被他们包围,除非将军刘青来救他们,否则依旧是死路一条。究竟该何去何从,如夏看向凌皇,张侍郎亦在此时看向凌皇,凌皇道:“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与其摔死,不如回头搏上一搏!”如此打定主意,转身便向洞内走去。

张侍郎迅速将方才点燃篝火的地方清理了一下,如夏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道:“张大人跟皇上进洞先行,我砍些藤蔓和灌木将洞口遮住。”

张侍郎闻言点头:“还是方将军思虑周全。”如此先行去了。

将洞口伪装好,如夏再次点了两根火把进洞,不一会儿追上凌皇与张侍郎,三人沿路折返回去。

走了大概两三个时辰,再次行至水潭处,张侍郎实在走不动了,凌皇显然也到了极限,如夏见状便放好火把让他二人坐下来暂且休息,用方才所做木碗盛了些水给凌皇喝了,又递给了张侍郎。张侍郎喝了几口便沉沉睡去。

如夏本也打算小憩一会儿,便觉凌皇挪了过来。他伸出手轻触如夏腰间剑柄上镶着的一枚深绿宝石,轻声道:“以前的你曾有个习惯,”凌皇指尖抚摸着剑柄的宝石,“他喜欢在剑柄上镶嵌宝石,闲来无事便时常摆弄抚摸,因此还研究出一个小机关,你看,”凌皇连按了三下宝石突然凸起,顺势一拧,竟从剑柄上出现一个暗格,里面赫然出现一个纸条,凌皇笑着拿走了纸条,“小白在每个剑柄里都藏了一张纸条,孤一直很好奇,不知小白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如夏自然也不知,索性凑近一看,凌皇卷开纸条,只见上写着五个字,看清之后如夏顿时面色一变,只因上写着:石岭谷假死。记忆中只有一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她假死!而这张纸条什么时候放进她剑鞘中,她毫无察觉。除了上眉山时剑未曾带在身边,其余时间几乎剑不离身,别人根本没有机会放纸条进去,只除了眉山下昏迷的三日,难道纸条便是在那个时候被人放进去的?可究竟是谁能在那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她,并知道这个机关?难道真是吴肃?这么说来,吴肃其实并未想要杀她……

如夏坐立难安,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纸条的事。若是只有假死二字她还可胡编一二,可上面赫然有石岭谷三个字,她是无论如何也编不出来理由了。

凌皇静静看着这张纸条,寂静中,将纸条卷好重又放进那剑柄中,一边放置一边清清冷冷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骤然一阵咳,直咳出了眼泪,他边笑边咳边流泪,样子疯癫诡异,突然起身踉跄地向后跑去。

如夏不由自主追了上去。

而昏睡过去的张侍郎一直也没有醒。

不远处,他按在洞壁的手微微痉挛着,抬手制止她的靠近,良久,方听他似悲似喜地咳呛道:“你自行去吧。”

如夏心慌意乱,在看到那张纸条时,心中竟半分喜意也无,只担心凌皇会如何想自己,思及生死之间凌皇的不离不弃,这让她如何能在他处境艰难时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做出那样背信弃义无情无义的事来!何况她没有依计假死吴肃依然不顾她的生死下手狠厉果决丝毫不曾留情,想必他所谓的“很喜欢”终究敌不过这权力江山的诱惑,想到此处便道:“不去。”

凌皇脊背一僵。

“皇上……”如夏刚唤了声,却见他突然转过身一把将她抱住,哽咽地道:“小白果然不会负孤!”

黑暗中,将她抱住的男人心跳是那样的明显,如夏已有些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只这一刻竟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事实显然没有他们预料的那么悲观,在三人重新出洞时,外面竟没有多少人守着,可能以为他们死了或已去远,轻易便被如夏一个不留地解决了。如此沿路奔进茂林,竟顺利进入到凌国地界。但始终未曾看到刘将军的兵马来营救他们。

三人狼狈不堪地闯进一处村落,村中老妇见他们衣衫褴褛,不只给了吃食,还腾出屋舍让他们休息一晚。三人又累又饿,粗糠就咸菜竟也吃得津津有味。凌皇想必一辈子也未这么落魄过,可出乎意料地没叫苦,不只如此,瞧着反而比素日在宫里时还精神了几分。

夜晚三人不论身份地挤在一张土炕上,凌皇主动要求睡在中间,这样子只好如夏睡他左边,而右边自然睡的便是张侍郎了。想必这种能与帝王同炕而眠的稀罕事令张侍郎分外有压力,是以睡觉前不知去了多少趟茅厕,爬上炕时抖如糟糠的模样看起来好像中了邪。

如夏又累又困躺在炕上闭上眼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便见近在咫尺的凌皇正凝视着她,猛地一下惊醒过来。四周幽暗想必天还未亮,不远处张侍郎的鼾声绵绵不绝,如夏定了定心神,低声问道:“皇上睡不着吗?”

暗夜中,凌皇缓缓开口:“小白,孤想到一计,或能脱此困境。”

“何计?”如夏忙凝神听他继续说下去。

凌皇眼有幽光,低声道:“小白可还记得孤让你扮作你姐姐方白紫的事?”

………………

魏王吴肃的封地邯梓城今日分外喜庆热闹。鸣锣开道,鞭炮齐鸣,鲜花铺路,迎亲的花轿沿着邯梓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一路行去,队伍从街头延伸到了巷尾,小童欢喜地随着骄子奔跑,百姓沿路挤满了整条街。

八人抬的花轿稳稳行走在街道中央,轿旁随侍着六名婢女两名婆子。微微掀开的轿帘可见前方一身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挺拔背影。

原以为这场婚礼不会如期举行,没想到不仅如期举行且事事准备精细。大到必备之礼,小到她身上所戴的玉佩、彩绦、络穗、绶佩等物皆精细精美。只要一想到他一面在杀兄弑母谋朝篡位,一面却又准备欢喜地迎娶着她,如夏便觉吴肃的心机多变已到了自己无法想像的地步。

魏王府前,花轿终于停了下来。

轿帘被人掀开的同时刺眼的夕阳也一头子扎了进来。轿旁随行喜婆急忙叫嚷着不合规矩,可盖头下却依然出现了一只男人的手,便听道:“来。”

微微一怔,犹豫着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掌心传来的温度令她下意识想要抽回,却反被他紧紧握住,指腹上持剑的老茧微被按压,忽听他难掩喜悦地低声道:“真的是你!”,如夏微微一怔,便觉下一秒整个人被向前拉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扶住腰身抱出了花轿,便听四周一片哄闹:“新娘子出来了!”

婆子依旧不肯放弃地在旁边嚷着:“哎呀王爷,不能抱着新娘子还不能抱,这还没行射礼,这可不合规矩啊!”

“规矩改了。”他似在笑。随后便是鞭炮声,孩子的嬉闹叫喊还有围观百姓的掌声,以及抬眸所及他弯起的嘴角。这一切都那么的真实,真实的好像她真的出嫁了。

第38章颠倒众生

走进门屏,锣声突然响起,伴随着礼官通透的高声唱和:“祈求吉祥永保平安,”;又是一阵鼓响,“天地造化赐福新人!”;在第三遍锣鼓过后,方听得:“吉时到!张灯结彩,瑞星高照,新郎新娘入花堂——!”

直到这时,吴肃才将她放下。

手里突然多了一根同心结红绳。目及所至,红绳的另一端正牵在他手里,耳畔有他的低语:“迈火盆,跨马鞍,过门槛。”

他走在前面,她缓缓跟在后面。迈过了火盆,跨过了马鞍,跨过门槛时,吴肃缓缓走在侧前方,两名手持铜镜的女童在前照着他们。

又跟着他走了段距离,方才停下了脚步。

盖头遮住了视线,方寸间只看到他的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高地广,人海茫茫,二位新人鸾凤呈祥,是上苍的旨意,是天赐的良缘。新郎、新娘面对天地台。”

吴肃转身,她也跟着转了过去,便听礼官唱道:“一拜天地谢姻缘;跪——!”

她心情极其复杂地跟着他跪了下去。

“谢天降祥瑞,一叩首——!”

“愿地久天长,再叩首——!”

“盼幸福安康,三叩首——!”

“起身——!”

后又双双转过身来,便听得:“家族昌盛子孙旺,返哺跪乳敬双亲,二拜高堂养育恩;跪——!”

“感谢父母养育之恩,一叩首——!敬父母颐养天年,再叩首——!祝福父母身体安康,三叩首——!”

吴肃的父母早已离世,而今坐在上位的只有大司马一人。昨夜才赶到邯梓城的她将凌皇的亲笔信函交到大司马手中,大司马看后沉默良久,方才对她说:“魏王野心勃勃,只是为父着实没料到他会在此时出手,且这么果决利落不留余地。”说到此处,大司马面露疑惑之色,似有什么想不通,又沉默少许,方才开口,“你将石岭谷之事与为父细细讲来。”

如夏提起精神小心措辞,说起听到皇太后遇刺,将军刘青未来接应,大司马神色凝重。说到后来,大司马打断了她几次细细询问。大司马问她埋伏在石岭谷的人是否对她下手毫不留情?如夏答:“是。”,这也是她的心结所在。只因就算吴肃事先留了字条,但在关键时刻那些人出手不留余地,显然对她也是下了杀心的。大司马得到她的回答,眉头紧蹙。说到谷中有一山洞直通山脉腹地。大司马又问:“那洞口是否明显?”如夏当时其实并未特别注意,想了想方模糊地答:“洞口在半山处,并不十分明显。”,大司马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直说到石岭谷假死的字条被凌皇发现,大司马面露惊疑之色,如夏以为他对自己起了疑,毕竟方白晓有抚摸剑柄的习惯而她没有,虽然昏迷几日可做当时未能及时发现字条的托词,但终究有些说不清的忐忑,便快速说到了原路返回冲出洞去又连跑了两日到村子落脚的事。大司马沉思良久,如夏正在想如何将那字条的事圆过,便听大司马又开口问道:“洞口有几人看守?一路可遇人追杀?跑的方向是谁所带?”如夏见他未问字条之事,镇定心神答道:“洞口有十三人看守,一路未遇追杀,跑的时候张侍郎引的路。”。

前后所发事情全部说了一遍,如夏瞧着大司马神色凝重,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担心大司马察觉自己有异,正心有忐忑,便听他一声长叹,抬眼望去,只见他面露沧桑之色,慨然道:“为父已老,生死早已看淡,走到今日,对得起百姓家国,对得起先皇重托,唯觉对你亏欠良多。你本是女儿身,却因为父一己之私身不由己多年。”大司马想了想,还是自袖中拿出两包药交到她手中,“魏王为这个婚礼耗费许多心神,这一个月都未曾离开邯梓城半步。昨日他来见为父,言明若你不来,便寻一个身形与你相似的女子代嫁。他说无论哪一天,只要你想通了都可以变回方白紫成为他的结发妻子。”如夏接过了药,大司马却背过了身,一声长叹:“为父身为大司马,受先皇、皇上两朝重恩,一生尽忠死而无憾。但作为你的父亲,你能幸福亦是为父所愿,无论你作何抉择,为父都不会怪你。”

而她却在想,若这些是吴肃稳住大司马的法子,她又何来幸福可言?大司马此话自相矛盾,难道还对吴肃心存企盼认为此事非他所为?而吴肃不动声色已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见其心机之深,已到了令人畏怯的地步,她又能有如何选择?

恍惚间,婆子将她搀扶起来,便听礼官又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新郎新娘面对面,夫妻对拜花堂前,跪——!”

几日几夜没命地赶路,今日又折腾了一整天,从早到晚繁琐的礼数让她越发疲惫不堪,她一心只想快快结束这一刻,快快结束!可耳边依旧听到礼官带着兴奋地唱和声:“乾坤交泰,琴瑟和鸣一叩首;鸳鸯比翼夫妻同心再叩首;夫唱妇随,早得贵子三叩首——!起身——”

“请全福人上前为新郎新娘结发——!”礼官唱道,一位妇人上得前来先施了一礼:“王爷、王妃万福金安。民妇逾越了。”言罢方才手执剪刀自吴肃发梢剪下一缕头发,又从如夏发端剪下一缕,随后挽结缠绕起来,放入备好的锦盒之中。礼官同时高声唱和:“结发同心、恩爱不移,终身厮守,生死相依。礼成!”

礼乐再次奏响,耳边隐隐传来他的提点:“你先休息,我很快就来。”

坐在满是红色的喜床上,喜婆还在指使着丫鬟婆子们忙碌着往被褥上扔花生、桂圆、红枣,被角压上钱币等物,正忙碌着却被一个伶俐的丫头塞了红包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出去,丫头上前对她一福:“小婢名唤灵雅,王爷是怕诸多规矩累着王妃才潜小婢前来打点,王妃先靠着休息一会儿,王爷说他马上就来。”如夏微微点了点头,灵雅关好门便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她一人,不远处的桌案上有两杯斟好的合卺酒,手中却有两包药,其中一包只要一点点便可致人性命。

一把扯去头顶碍事的盖头,起身来到桌边,凝视着那两杯合卺酒。

千年前的方白晓是否也经历了这些?她又是否在合卺酒中给吴肃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