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话虽然不能当真,但丁兰心心里还是存了个疑问,祁峥说祁嵘的父母都死了,他是不是在撒谎?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祁嵘渐渐地闭上了眼睛。看着他又长又翘的眼睫毛不再眨动,丁兰心去关床头灯,祁嵘突然伸手过来抱她,一只手还搭在了她柔软的左胸上。

丁兰心停下动作,看到祁嵘一脸的满足,迷迷糊糊地叫:“妈妈…”

丁兰心承认,她被这个没有父母的小孩弄得心里难受了,接着又想起了还在医院里的那一只,不知道他有没有好一点。

窦教练一直没打电话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祁峥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这个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一直安安心心地待在梦里,不用警醒闹钟会突然地叫。

他很久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浑身放松,身体像是陷在又深又软的棉花堆里,让他使不出力爬起来。

祁峥也不想爬起来,他太累了,只想多睡一会儿。

祁峥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陌生的环境令他大脑空当,回忆不起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头顶有吊瓶挂着,药水滴答滴答地落下,细细的软管垂下来,怎么像是插在他的手背上?

哗啦啦啦——祁峥听到了水龙头流水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洗东西,他扭了扭脖子,那扇门打开了,一个女人拿着几个空饭盒走了出来。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注意到祁峥的目光,脸上顿时出现了欣喜的表情,快步走到他身边,俯身问:“你醒了?你感觉好点了吗?”

祁峥木愣愣地看着丁兰心,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个小时以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病人”的身份。

尽管依旧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进到医院,丁兰心又怎么会陪在他身边,但是祁峥心悸心慌,呼吸困难,身体极度的难受却是千真万确的。

他根本就起不了床,有时候脸都憋到发紫,丁兰心很担心,但是每次找来医生护士,都说是没有问题。

权衡以后,丁兰心给邵锦文打了电话,问他认不认得赋江第一医院心血管内科的专家医生。

医药行业的人,在医院里人脉是没得说的。

邵锦文做事很有效率,两个小时后就提着水果篮赶到医院,陪着医生去找丁兰心,顺便探望了祁峥。

祁峥还是很虚弱,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看到穿着一身西服、斯文儒雅的邵锦文,他很想表现得精神一些,无奈身体太诚实,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邵锦文显然对祁峥很感兴趣,丁兰心居然为了这么一个人而给他打电话,要他帮忙介绍医生,说明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很不一般。

小帅哥嘛,可以理解。

邵锦文在祁峥床边坐下,笑着对丁兰心说:“丁丁,介绍一下。”

丁丁?

叫得那么亲热!

祁峥的胸膛起伏得很厉害,他真不是激动,实在是气太喘,丁兰心担心地按了护士铃,瞪了祁峥一眼,说:“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就行。”

发现祁峥一直在用眼神瞟邵锦文,丁兰心无奈地说:“这是邵锦文,是我的大学师兄。师兄,这是祁峥,是我朋友。”

邵锦文笑道:“你好,祁峥。”

老半天后,祁峥才哑哑地憋出两个字:“你,好。”

有了特别关照,祁峥被更好地检查和治疗,护士帮他检查心电图时,邵锦文把丁兰心叫到了走廊上。

他用下巴指指病房门,开门见山地问:“新男朋友?”

丁兰心立刻否认:“不是。”

邵锦文玩味地看她:“林菱和我说了,你离婚了。”

丁兰心沉默下来,邵锦文叹气:“上次吃饭,你都没和我说,就算不想让其他同学知道,你也应该告诉我。以前我在国外,是和你没怎么联系,但现在我回来了,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比如你朋友生病,能帮的我一定帮。这些年,我一直很怀念大学里的那段岁月,有时候想想,当时你要是留在了美国,该多好。”

“过去了的事还提它干什么。”丁兰心勇敢地抬头看他,“我的确是离婚了,但我现在很好。”

傍晚,住院部热闹起来,有护士给订了晚餐的病人送饭,也有家属带着盒饭来探病,几个人围着桌板一起吃饭。

丁兰心看过医院的伙食,又贵又差,便起了自己回家去熬粥的念头。祁峥之前在小睡,丁兰心不想把他弄醒,轻手轻脚地拿出纸笔给他留字条。

字条写完,她低着头把笔塞回包里,刚要起身,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低下头,就对上了祁峥灼灼的目光。

丁兰心柔声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祁峥微微摇头,嘴唇嗡动,却没发出声音。

丁兰心俯下..身,反手握住了祁峥的手,问:“你怎么了呀?”

“…”

她又说:“你是不是饿了?我回去给你熬点粥,等会儿给你送过来。”

“…”

“你是在担心祁嵘吗?不用担心,我拜托我爸爸的司机去接他放学了,他会去我爸爸店里吃饭,吃完了,司机会带他过来看你。”

“…”

见祁峥一张脸由青变红,丁兰心皱起了眉:“你到底怎么了?又透不过气来了吗?”

突然,祁峥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脸色变得正常许多,但是扣住丁兰心手腕的手却一直都没放。

他吃力地吐出两个字:“别走。”

第十四章

丁兰心真的留了下来。

她给父亲的司机小张打了个电话,让他送祁嵘过来时顺便帮祁峥打包一份白粥。之后,她就一直坐在祁峥的床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祁峥住的是三人病房,另两床的病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老奶奶,做过心脏支架手术,从早到晚都有子女照顾。

而祁峥的身边只有一个丁兰心,丁兰心告诉他,窦教练陪了一个通宵后回去睡觉了,她早上送祁嵘上学后才过来接的班。

她照顾他整整一天了,很温柔,很细心,从来都没有不耐烦过。哪怕是祁峥要起来上厕所,丁兰心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避嫌的,她架着他下床,承受着他的身体重量,两个人依偎着慢慢挪进厕所里。

祁峥没力气说话,就经常偷偷地看丁兰心,她的长头发挽起在脑后,身上穿着宽松的毛线开衫,如往常般素面朝天,脸上带着恬淡的笑。

丁兰心给人的感觉很不具攻击性,她平和,温顺,善意,有时候还会害羞,很讨年纪大的人喜欢。

隔壁病床老奶奶的一个女家属和丁兰心聊天,问她和祁峥是什么关系。丁兰心笑吟吟地说:“您猜猜。”

大姐说:“你俩肯定不是夫妻,估计是刚开始找对象的小情人。”

丁兰心失笑:“为什么呀?”

“我说对了?看样子就知道了嘛,小伙子生病,边上就你一个女人在照顾,那关系肯定不简单,但你俩又不是特别亲热,八成就是刚开始谈了。”

“这回您真看走眼了,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而已。”丁兰心笑着说,“大姐,我比他大好几岁呢。”

大姐很惊讶:“你比他大好几岁?还真是看不太出来,再说了,女大三,抱金砖,我看你俩挺合适的。”

丁兰心笑而不语,祁峥则一直在床上偷听他们说话,心里咂摸着“普通朋友”的意义。

祁嵘冲进病房的时候,叫得整个走廊都听得到了,看到祁峥穿着蓝白病号服躺在床上,祁嵘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祁峥伸手帮他抹掉眼泪,训他:“哭什么呀,我又没死。”

丁兰心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呸呸呸,别乱讲话。”

祁峥笑她:“迷信,谁不会死啊。”

“你还说!”

“好吧好吧,不说了,都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

祁嵘渐渐止住了哭,看着丁兰心和祁峥你一言我一语。然后,他告诉祁峥自己前一晚是住在丁兰心家,早上是丁兰心送他上的学,之前又被张叔叔带去饭店吃了晚饭,酸菜鱼可好吃可好吃了。末了,趁丁兰心走开去,祁嵘凑到祁峥耳边,特别小声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祁峥问:“什么秘密?”

祁嵘眼睛发着光,整个人都有些激动了:“兰心阿姨是个富婆!”

祁峥:“…”

“真的,我不骗你!她的家好大好大的!”

“…”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丁兰心洗过饭盒勺子走出来,把小张带来的白粥倒到碗里,准备喂祁峥吃饭。

祁嵘立刻改变话题,问祁峥:“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祁峥随口答:“马上就能回家了,明天大概就能出院。”

“开什么玩笑呢。”丁兰心皱起眉,“你这个病养得好,就可以痊愈,以后什么事都没有。要是养得不好,就容易复发,变成慢性的心脏病,你这个人就废了。”

祁峥说:“我又不开刀,只是挂水、吃药,没必要住院的。”

丁兰心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如果你是在担心医疗费,那你放心,我来帮你付,等你以后宽裕了再还我好了。”

她这样子说,让祁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一开始接近丁兰心是带着一些目的的,说白了就是为了她的钱,但是现在她说愿意给他钱看病,祁峥又有些难以接受了。

他觉得自己真混账,居然会去觊觎一个离婚女人的财产,简直就不是人。

丁兰心又对祁峥说:“你也不用担心祁嵘,这几天我帮你照顾他,每天都会带他来看你,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养病。小嵘,这些天你跟阿姨回家,好不好呀?”

祁嵘捣蒜一般地点头:“好呀好呀,我会听兰心阿姨的话的。”

你个小白眼狼——祁峥在心里低骂,对丁兰心说:“咱俩非亲非故的,你就不怕我出院后直接跑了么?”

丁兰心无语地看他:“撑死了就万把块钱,跑了就跑了呗,好歹救回了你一条命,我心里也开心。”

祁峥被她的心态打败,又说:“但是我住院是没有工资的,时间久了,老板会炒我鱿鱼。”

丁兰心瞪大眼睛:“你病好了还想继续做健身教练吗?医生说你起码要静养半年,不能从事重体力工作的。”

这简直是一场走秀引发的惨案,祁峥头疼不已,只拿了周凡三百块钱,却生了一场重病,命都差点没了,真是不值!他咬牙道:“不工作,难道我要带着祁嵘去喝西北风吗?”

“你工作这么多年,积蓄总有一些的,难道连半年都撑不过?”

祁峥用便秘一样的脸色回答丁兰心,他的确连半年都撑不过。

丁兰心用勺子舀着白粥,垂眸不语,片刻后,她抬眼看祁峥,说:“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份轻松点的工作吧,只是收入的高低要取决于你的能力,你要不要试试看?”

祁峥疑惑地问:“什么工作?”

丁兰心答:“医药代表。”

两天后,姚家伟晚上下了班来医院里看祁峥,拍着大腿说:“我在店里看到祁嵘来吃饭,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连着来了三个晚上,我偷偷地去问他,才晓得你生病了。哇塞,你小子牛逼啊!才这么点时间就把丁兰心搞定了?我听说祁嵘每天跟她回去睡觉的,她还帮他检查作业,听写生字,这是要给他做妈的节奏呀!这女人啊,果然是犯贱,离了婚立刻就耐不住寂寞了,钞票多了下面就痒了…”

他的话粗俗不堪,祁峥听得难受,生气地打断他:“你别胡说八道,我和丁兰心什么都没有的。”

姚家伟问:“你没上过她?”

“没有!”

“那她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每天白天还要来陪你,噢!我知道了,她喜欢上你了!”

“…”祁峥,“喜欢你妹!”

“我妹是喜欢你,但你又看不上她。”姚家伟嗤之以鼻,“干吗呀?摆什么臭脸啊,你接近了她这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抓住她的心么?抓住她的心,再上了她的身,把她操得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到时候在床上,你就说你想要投资啊,开店啊,买股票啊,旅游啊,还怕她不把钞票拿出来吗?女人都是没脑子的,特别好骗…”

祁峥从来没发现姚家伟这人居然如此龌蹉,他这样子侮辱丁兰心时,祁峥心里气得要死,感觉呼吸不畅,心脏都疼起来了。他按着心口指着门,一边喘气一边说:“老姚,麻烦你,滚出去。”

姚家伟骂骂咧咧地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了平静,另两床的老人家早早地就睡了,家属在边上铺了折床躺下。祁峥也有一个陪夜的人,是丁兰心帮他请的男护工,祁峥起先说不要请,太浪费钱,但是丁兰心执意要请。她这个人很有意思,讲话软软的,语速慢慢的,但话语里总是透着一股不容人抗拒的力量。

祁峥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天亮,因为天亮后丁兰心会来陪伴他。

她陪在他身边时,他踏实又安心,偶尔她走出病房,他居然会感到心慌意乱。

祁峥想他这场病真的生得很严重,严重到,他越来越依赖丁兰心,在某些时刻,他甚至觉得,那个女人,是这世上与他最亲密的人。

祁峥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终于被批准出院。

丁兰心开车来接他,把祁峥送回家后,她没有继续揽下照顾祁嵘的活,看祁峥恢复得差不多,就把祁嵘送回到他身边。临走前,丁兰心悄悄地塞给了祁嵘一个信封,让他转交给祁峥。

信封里是一万块钱,祁峥打开后,直接就傻了眼。

后来的几天,祁峥寝食难安,无数次想给丁兰心打电话,又觉得没有借口。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丁兰心居然一直没来联系他,这是为毛啊为毛啊?

一天晚上,祁峥实在待不住了,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去了妙赛尔健身中心,十二月下旬,街上行人稀少,呼啦啦的北风渗入骨髓,健身中心里却是热力四射,一派繁荣景象。

祁峥裹着棉衣走进大厅,几个熟悉的男会员看到他立刻来打招呼,询问他的身体情况。祁峥朝他们笑笑,闲聊几句后就走去了跳操房外面,隔着一大排落地玻璃,看到一群女人在练瑜伽。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望向那个熟悉的角落,丁兰心果然在那里,正跪坐在瑜伽垫上。

她的身体好软啊,祁峥有些吃惊,丁兰心居然可以做完美的劈叉,下腰时,她的后腰弯成了很好看的一道弧线,在一众狼狈摇晃着的女人堆里,丁兰心从容不迫,神情平静。

有好多女学员注意到了玻璃外头的祁峥,个个都惊喜地向他挥手打招呼,祁峥却一直看着丁兰心,兴许是注意到了周围人的骚动,她终于回过头来,一张汗湿的脸,看到他时,没有吃惊,只是很浅很浅地一笑。

祁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不禁暗骂:妈的,这心脏病怎么还没好!

第十五章

丁兰心洗完澡走出更衣室,就看到祁峥站在不远处,几个女会员围在他身边,正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

她们转头看到丁兰心,“轰”一下就笑了,宋姐推了祁峥一把,大伙儿一起起哄:“小祁教练,还不快去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丁兰心哑然,祁峥已经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一群女人在他身后嘻嘻哈哈地看热闹,丁兰心抬头看祁峥,因为生了一段时间的病,他瘦了许多,本就凌厉的脸部线条越发显得清晰锐利,又因为头发很长时间没有剪,刘海就长了一些,蓬松松地快要盖着眼睛,丁兰心被他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微微有些窘迫。

祁峥双手插在裤兜里,脸色也是很不自然,低声开口:“她们说,那天是你救了我的命。”

就在刚才,女人们七嘴八舌地把祁峥昏倒时的事说给他听,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说到丁兰心给他做人工呼吸时,祁峥的脸有些热了。

此时面对丁兰心,看着她洗完澡后半干的头发、绯红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睛和湿润的嘴唇,祁峥心里有些躁动,不经意地咽了下口水。

丁兰心掠了掠头发,说:“谈不上救命,就是刚好会一点儿急救方法,就试了一下。后来有位先生也为你做了胸外按压,时间比我还久,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祁峥抿着嘴唇看了她一会儿,声音更低:“谢谢你。”

“这真没什么。”丁兰心看看他的气色,问,“你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

“还是要多休息,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要跑出来吹风了,万一再着凉就会很麻烦。”

祁峥低头看自己的厚外套:“我穿得很多。”

这时,宋姐八卦地跑上来,对丁兰心说:“小丁,你是不是开车来的?小祁教练病刚好,我们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不如你送他一下吧!”

祁峥和丁兰心同时开口。

祁峥:“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丁兰心:“我今天没开车。”

祁峥、宋姐:“…”

看着祁峥和宋姐尴尬的脸色,丁兰心笑了:“走吧,祁峥,我打车回去,和你顺路,我送你吧。”

祁峥和丁兰心一起走出健身中心,深夜的冷风迎面扑来,一下子就刮乱了他们的头发。丁兰心裹上围巾,回头看祁峥,也许是习惯了在医院里照顾他,她极自然地拉起了祁峥棉外套后头带着的帽子,帮他戴好后还扣上了领口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