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叫自私,人嘛,就这么短短一辈子,总得对自己负责。”程四季说着自己的看法,“你还年轻,有些事能将就,有些事真的不行,其实只要好好教育甜甜,她大一点后,会懂得你的苦心的。”

“也许吧。”丁兰心也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做人真他妈的累。”

程四季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很爽朗:“可是再累,也得撑下去啊,好在咱们还不用为生计发愁,还能给孩子一个像样的生活。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咱俩要是结了婚,这日子真就挺有奔头的了,以后孩子大了,咱们就送他们去国外念书,那时候我俩也老了,就一块儿出去转转,欧洲,澳洲,去哪儿都行,光想想就挺美的。”

说到这儿,他伸手过来,按了按丁兰心的手背,见她没躲,程四季干脆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粗糙,有着岁月积淀下来的沧桑。

丁兰心抬眸看他,程四季的眼神挺真挚的,她眨眨眼睛,很努力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他真的是个不错的人,丁兰心想,就冲他单身这么多年能把儿子教育得不错,就知道他的确值得依靠。

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空得那么厉害呢?就像是一个被抽干了水的水塘,塘底的泥沙都露在了空气里,一条条失了水的鱼在那里颠簸扑腾,垂死挣扎,令得丁兰心都微微地张开了嘴,好像窒息了一般。

她想一定是因为她与程四季接触时间还太少,彼此了解还不够深。她想时间久了,他们一定可以培养感情,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都是般配的一对,对一个离婚女人来说,能再找到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好男人,应该去烧高香才对。

丁兰心从来都不是一个爱情动物,她向往的就是平淡无忧的生活,程四季是最合适的人选,难道不是吗?

就在这时,程铿和甜甜欢快地跑了回来,程四季快速地抽回了手,两个孩子奔到父母身边,甜甜兴奋地对丁兰心说:“妈妈妈妈,程铿哥哥说他马上要过生日了,想要请我去他家里吃生日蛋糕,我可以去吗?”

丁兰心笑道:“当然可以啊!”

程铿高兴极了,大声说:“阿姨,到时候你和祁嵘一起来哦!他是我的好朋友,还没来我家玩过呢!”

丁兰心:“…”

第五十七章

晚上,丁兰心又一次失眠了。

程四季真的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在晚餐后的闲聊中,他给丁兰心讲述了自己的创业经历,家庭背景,又对未来许下了一些承诺,好像他们是恋爱已久的情侣,下一秒就可以去结婚登记似的。

他甚至说到婚礼,程四季有些抱歉地说他不打算办婚礼,因为可能会对两个孩子造成伤害,他希望登记后请双方亲友吃一顿饭就行了,不收红包,之后两个人带孩子做一次远途旅行,当做庆祝。

“至于婚纱照,随你高兴吧,只是就算是拍了,也不能挂出来的。”他笑呵呵地说,“当然,戒指肯定要给你买的,你自己去挑,挑个大点儿的钻石,一克拉的,好不好?”

丁兰心从头到尾话都很少,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有一个恍惚的瞬间她觉得这一切很可笑,就像一场闹剧一般,但回头一想又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很合理,合理到令她挑不出一丝不妥当的地方。

带着这样矛盾、困惑的心情,她怎么都睡不着,甜甜在身边睡得很熟,丁兰心干脆下了床,推开移门走去了阳台上。

夜已深,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很少的几扇窗还亮着灯光。四月初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寒气,冻得丁兰心越发清醒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边,空荡荡的阳台,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抱起双臂,双手渐渐沿着手臂向上,最终形成了一个抱肩的姿势。

丁兰心想她真应该多披一件衣服出来的,太冷了,冷得她又想起那个暖烘烘的人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微信提示音,丁兰心的呼吸都有些停滞了,飞快地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页面,她想她一定不是在期待谁,但是在看到邵锦文的头像时,不知怎么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失望。

这样寂静的一个夜晚,原来失眠的人不止丁兰心一个。

邵锦文也睡不着,因为他压力实在太大了。

他和丁兰心通电话:“今天mark来问我了,问我为什么妇保会交给祁峥,问我为什么不征询他的意见,问我祁峥要是开发失败,或是达不成指标,造成大家都拿不到奖金,谁来负责。”

丁兰心静静地听他说着。

“后来,我又给打电话,把情况对她说了一下就问我,为什么会这么焦虑,我说因为祁峥这个人…呵,我真是有点吃不准他。真的,丁丁,培训的时候祁峥给我一种感觉,他是做销售的料,但是这几个月下来,他所表现出的能力令我产生了怀疑,他q1的销量摆在那里,烂得要命,现在mark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你要知道,z省很多优秀代表都是他以前的手下,我有点担心会留不住他。”

说到这里,邵锦文悠悠地叹了口气,“丁兰心,你告诉我,你不是在耍我。”

丁兰心被他逗笑了:“师兄,我从没有耍过你。况且,我们其实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老曹,我,祝敏,祁峥,我们都是一伙的。所以,给祁峥一个机会吧,要相信你最初的判断,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邵锦文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好,我会去搞定曹振平。”

祁峥在红会医院拜访医生,一间间诊室轮过去,与每个医生都聊了一会儿。

他现在终于明白拜访客户的重要性,再也不敢放松,从早到晚都奔走在几家医院。连着妇科开院内科室会时,医生都会拜托祁峥准备一套关于同类药品异同点的ppt,祁峥几乎是熬了两个通宵,才把片子做好。

困极了的时候,他就去阳台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

隔着一面墙,对面就是1201,但已人去楼空。祁峥背脊靠在墙上,仰望夜空中稀疏的星,猜测着她是否已经入眠。

祁峥每次都是把陆林君放到最后拜访,一是因为她太忙,二是因为,在陆林君面前,他可以放松一些。

这一天,他刚要走进陆林君的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个温柔的女声,问:“是祁峥吗?你好,我是,还记得我吗?”

祁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谁,立刻说:“当然记得,你好。”

“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他站在走廊里,“我在医院,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找你聊聊。”的语气里带着笑意,“祁峥,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q1的三个月,你的分产品销量各是多少?”

祁峥一怔,做了答:“一月没销量,因为所有的医院都没有开发成功。二月底开发成功红会医院,乐妍消片剂进了两百盒,洗剂一百瓶。三月初开发成功春晖医院,然后我主管开发成功的两家小医院也划给了我,a县第一人民医院和b县泰林医院,三月总的销量是乐妍消片剂一千两百盒,洗剂八百二十瓶。”

“进药最大的医院是哪家?”

“赋江市红会医院。”

“最后有压货吗?”

“有。”祁峥有点不好意思,“最后一天,压了六百片剂,四百洗剂,压太多了,到现在都没有再进过货。不过我每天都在跑,最近几天,开方量上来了。”

“所以,q1指标完成了?”

“完成了,还超了两万,不过我指标本来就很低,只是别人的一个零头。”

“q2的指标分好了吗?”

祁峥不明白到底要问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还没确定,我在等老板消息,如果赋江妇保医院的妇科划给我,那指标就会有一百多万。”

笑了:“你有信心完成吗?现在都四月中旬了。”

祁峥没有立刻作答,思考以后才说:“只要真的划给了我,我就会努力去完成。”

“hey,boy,你似乎有点没信心哦。”在电话里轻轻地笑,“这很不像我在北京认识的那个年轻人,那时候他很有活力,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个超有魅力和感染力的人,当时我对他期望很大,这才几个月啊,这个年轻人怎么就自乱阵脚了呢?”

祁峥没有说话,北京之行还历历在目,回头去看,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踌躇满志的,还因为身边有了丁兰心,令他更有冲劲和动力。

但是现实真的是很残酷,这句老掉牙的话时不时地在祁峥脑中响起。他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几年前放弃念书对他的人生轨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可是如果时光倒转,他依旧会做那样的选择,因为在当时,他已经没有其他出路。

祁峥抹了把脸,先前对着大老板的那种拘谨很神奇地消失了,他平静地说:“,你是不是励志电影看多了,以为每个小人物最后都会有大作为?但是现实中,并不是我说一句‘我有信心’就真的可以把事情做好了的。我做事向来追求脚踏实地,不会给空头支票,我知道r和你的压力,我自己也有压力,我只能说我会尽全力把事情做好。请你不要认为我很消极,我并不是个悲观的人,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请你相信,我一定会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

沉默了一会儿,收起了那份开玩笑的语气,正色道:“祁峥,我今天打电话给你,第一是想看看你对数字敏不敏感,一个合格的销售,必须是对自己负责的市场数据了如指掌,张口即来的,这一点,你合格了。第二,我是想听听看你对开发妇保医院有什么想法,其实,如果你开口就告诉我你有信心,我反而会在心里打一个问号,你有顾虑才应该是正常的反应。这样,q2赋江妇保的指标我来给你定,不给你太大的压力,妇科两种产品总销量八十万,以我对你的评估,你应该可以完成。”

挂下电话,祁峥觉得真的是在逗他,开发都还是没影的事,八十万的指标是哪儿来的?他靠在走廊墙壁上思考,这时,陆林君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祁峥?”她看到他在走廊上,有点奇怪,“你在做什么?干吗不进来?我现在午休,没有病人。”

祁峥又抹了把脸,对着她笑:“陆医生,我刚才在接电话。”

陆林君走到祁峥面前,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面对陆林君,祁峥卸去了防备,低声说:“我老板让我开发妇保,压力有点大。”

“妇保?那么大的医院,这是好事儿啊。”陆林君不解,“你们做药代的,难道不都是想要分到大医院吗?”

祁峥反问:“陆医生,您觉得妇保妇科,三个月能开多少盒乐妍消?”

“说不好,妇保的妇科每天门诊有十来个医生,还不包括专家,每个医生平均接待六十个病人,那一天的门诊量就有将近一千个,消炎药和洗剂又是很常规的用药,所以如果医生认可了你们的产品,那一天四五百盒的量也是有可能的,尤其舒月朗已经落标了。”

陆林君的分析有数据做依托,给了祁峥很大的信心,见他皱着眉头在想事情,陆林君叹了口气,说:“祁峥,我觉得你有点把医生妖魔化了,其实做你们这行,有一点是很忌讳的,就是只和医生谈那些‘实际的东西’。”

祁峥知道她指的“实际的东西”是什么,集中精神虚心倾听,陆林君继续说,“其实大部分的医生在开方子的时候,都是依据患者的实际病情来定,不会昧着良心开不对症的药。这一点,你们药代必须要和医生达成共识,销量不是靠盲目的开方来冲的,只要产品疗效好,副作用低,安全可靠,医生都会愿意开药,谁不想病人早点儿好,对不对?其实医生真的很辛苦,工作强度大,还要面临医患纠纷。妇科是很容易产生医患矛盾的一个科室,因为女病人不容易遵照医嘱用药和保养,所以病情很容易复发,这就造成了妇科的医生压力都很大。有些人治了几个月都治不好,她不会反省自己的私生活是否卫生,只会说是医生无能。基于这个情况,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去跑妇保妇科的科室时,不要太过急功近利地推药,而是要努力和那些医生成为朋友,听听她们的抱怨,理解她们的付出,偶尔送点儿你们公司的小礼品,医生也是人,不是神,更不是妖怪,你要她们接受你的产品,最先要做的,是让她们接受你这个人。”

因为有了的拍板,华东区第二季度的指标终于确定。

祁峥的季度指标从八万块一跃到了一百万,其中妇保就占了八十万,还有两个半月时间,几乎是迫在眉睫,邵锦文回上海前,带着祁峥和祝敏去医院认识医生,并请相关科室几个关键人物吃晚饭。

大概是因为邵锦文这个人气场有些压人,餐桌上,药剂科的几个医生都放不开,没人喝酒,气氛就不是太好。吃完饭,五十岁的娄主任意犹未尽,提议去唱歌,邵锦文顿时心领神会,关照了祝敏几句后,就告辞离开了。

祝敏面对客户时笑靥如花,转过头来时脸色臭得要死,娄主任趁人不注意已经往她屁股上摸了两把了,祝敏咬牙忍下,祁峥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打算。

一群人转战ktv,祁峥开了一个豪华大包厢,有些医生回家了,但还是有五个医生过来玩,三男两女,都是中年人。

进到包厢,他们立刻就放开了,点酒的点酒,抽烟的抽烟,点歌的点歌,除了两个女医生会拉着祁峥说说话,三个药剂科的男医生完全就当他不存在,只是把他当成付款机。

娄主任一直坐在祝敏身边,搂搂她的腰,摸摸她的手,祝敏强忍下心里的厌恶,笑嘻嘻地与他聊着天。服务生把两篮子酒提进来了,祝敏脸色一变,娄主任已经让人开了一瓶洋酒,给祝敏倒了一杯,说:“小祝啊,今天咱们第一次见面,我觉得我们很投缘,来来来,干了这一杯,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要接触呢!”

祝敏赔笑:“娄主任,我开车来的,不能喝啊。”

“没事儿,一会儿找代驾,不喝是不给我面子啊!”

祝敏进退两难,看这架势,这伙人是不打算放过她了。正在犹豫时,祁峥已经坐到了她身边,手里举着一个装满酒的玻璃杯,和娄主任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说:“娄主任,祝敏可是咱们的司机,一会儿指着她送咱们回去呢。咱俩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啊,我敬您一杯,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先干为敬。”

说罢,他就仰起脖子,把一杯洋酒喝得精光。完了还朝着娄主任亮了亮杯底,脸色一点都没变。

娄主任愣在那里,边上的两个女医生幸灾乐祸:“老娄!亏你还叫酒神,千杯不醉!每次都能把人家小代表放倒,瞧瞧人家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今天你可是碰到对手了呦!”

娄主任哈哈大笑起来:“小…小什么来着?”

“小祁,祁连山的祁。”祁峥微笑。

“小祁,小祁好酒量!我就喜欢喝酒爽快的人。”娄主任也一口把酒干了,看了祝敏一眼,祝敏赶紧把两个人的杯子都倒上,娄主任眯着眼睛打量祁峥,说,“小祁啊,你是不知道,老娄我别的嗜好没有,就是喜欢喝几杯,但是我又不喜欢喝醉,所以每一次都是陪我喝酒的人倒霉。”

祁峥依旧在微笑:“娄主任,今天我过来,就是陪你们喝酒的呀,您喜欢怎么喝,我都奉陪。”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把祝敏拉到了身后,又一次举起酒杯,“今天我老板请客,我也正好揩他的油,娄主任,我再敬您一杯,我们喝得尽兴,不醉不归。”

毫不犹豫的,又一口把酒喝干。

第五十八章

到了后来,场面完全失控。娄主任似乎是棋逢对手,亢奋得过了头,又似乎因为祁峥年轻气盛而要证明自己宝刀未老,他完全放开了祝敏,拉着祁峥一杯接一杯地喝,任凭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

祁峥倒也不含糊,只是在还算清醒的时候,小声又再三地告诫祝敏,一定不要喝酒。

这样的场面祝敏并不是第一次见,其实她很厌恶酒席上的觥筹交错,谄笑迎合,更厌恶那些伸到她身上来的咸猪手,但无奈对方是自己的客户,每一次都只能咬牙忍着。

每个行业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做药代那么多年,祝敏清楚地了解哪锅粥里都有几颗老鼠屎的存在。以前和男同事们陪客户一起吃饭时,大家心照不宣地让她出头喝酒,承诺哪怕喝醉也会保她安全、送她回家。

但事实上,她还是吃过几次亏,也稀里糊涂地爬上过医院领导的床。

她的风评向来不好,作为一个未婚女性,一开始她也很介意,但随着市场越做越大,奖金越拿越多,祝敏渐渐的就看开了。

还是头一次,有个男同事把她护在身后,叫她不要喝酒,万事都由他来。

更讽刺的是,这人还是一直与她不对盘的祁峥。

看着他一杯一杯地被人灌酒,眼神越来越浑浊,醉态越来越明显,祝敏不知怎么的居然笑了,笑着笑着,她释怀了。

凌晨十二点半,丁兰心心急火燎地开车赶到ktv,前台的服务生在等她,报出包厢号后,她跟着服务生走进一个大包厢,一眼就看到了醉倒在沙发上的祁峥。

祝敏开车送几位客户回家了,临走前,她不放心祁峥,又不敢深夜打扰邵锦文,只能给丁兰心打电话。

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祁峥,丁兰心又气又急,她试着去叫醒他,拍他的脸,但是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一张脸红通通的,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丁兰心捞起祁峥的胳膊想要扶着他站起来,可是他全身软成一滩泥,压得丁兰心都差点跌倒。她抹一把额头的汗,实在没办法,只能给了服务生一笔小费,请他找人帮忙把祁峥弄到她的车上。

祁峥被塞进了后排座位,因为人高腿长,又有个儿童座椅,他睡得很不舒服,两条腿整个儿地伸出了车外。

丁兰心和服务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的腿都塞进车里,关上门,丁兰心累得气喘吁吁,谢过服务生后,她坐上了驾驶座。

车子往沁雅华庭开去时,丁兰心的内心是平静的。

入了夜的赋江宁静平和,寂寞的霓虹灯在路边闪烁,路上车辆也不太多,丁兰心打开车载广播,交通电台正在播午夜音乐节目,偶尔插播路况信息,主持人用慵懒的语调说着一些心灵鸡汤般的废话,要不是在开车,丁兰心一定会昏昏欲睡。

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丁兰心从后视镜里往后看祁峥,他狼狈地窝在座椅上,用一种看起来就不怎么舒服的姿势睡得很熟。

丁兰心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她悲哀地发现,这个男人依旧会令她动心。

“你忘了上次心肌炎被送到医院抢救的事了?才几个月,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居然喝成这样,你可真是不怕死。就算你不怕死,你有没有为祁嵘想过?”丁兰心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反正祁峥也听不见,他们好些日子没联系了,祁峥是不太在乎的,但是丁兰心脸皮薄,心里又有鬼,见面以后多少有些尴尬,干脆就躲着他。

趁这样的机会,她反倒肆无忌惮起来,想对他说什么,可以一股脑儿地说个明白。

“邵锦文真是的,自己约了客户居然跑掉,你们两个人怎么镇得住那群老油条。祝敏说今天灌你的那个是药剂科的主任,他也喝趴了,是被人抬走的,我真是不明白你们男人,喝酒就喝酒,非要往死里喝吗?喝得你死我活的很有意思吗?”

她是第一次看到祁峥醉成这样,说实话,很少会有女人喜欢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因为这样子的男人早已没有了平时的仪表和风度,丁兰心对于深夜被叫出来接祁峥是有些懊恼的,但更懊恼的是她觉得他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枉费之前数月她一直担心他。

祁峥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自然没有应答,绿灯亮了,丁兰心启动车子继续往前,话匣子打开,收都收不住了,她一边开车一边唠叨:“你是不是又把祁嵘一个人丢在家里了?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呢,祁嵘虽然懂事,年纪毕竟还小,前些天还有新闻报道说一个六岁的小孩因为午睡醒来家里没人,吓得爬了窗台,最后从十几楼掉下来,当场摔死了。祁嵘也不比人家大多少,你真能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还有,你在外面吃饭,祁嵘晚饭吃什么?谁接的他放学?你早点和我说,我还可以帮你接他。”

她没想要祁峥回答,他也的确安静又听话。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累,压力很大。”她轻轻地叹一口气,“但是没有法子,能有拼一下的机会,总比庸庸碌碌来得好,对不对?”

“周末的时候我去看过钟黎明了,江丹肯定没和你说,因为我并没有进病房。我只是找他的主治医生聊了一下,他说钟黎明恢复得要比想象中来得好,情况比较稳定,已经在进行系统的复健了。祁峥,我不瞒你,曾经我是觉得你在做一件无意义的事,这样子的一个人,就算救活他,他的生活质量也是很糟糕,但是那天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在病房里吃饭的样子,我就觉得,你做得对。”

“我给钟黎明的女儿买了几套衣服,让医生带给他们,说是医生买的。小姑娘大了,要漂亮了,应该穿得花哨一点。”

“对了,我谈恋爱了,你见过的,程四季,他是个好人。”

“他说想要在今年十月份结婚,但是我没答应。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准备。后来他说,那就到明年春节时吧。”

“我还没和甜甜说这件事,她还太小,不懂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讲。”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你,虽然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祁峥,到下个月,我就满三十岁了。”

她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低低开口:“祁峥啊,你也该好好找个女朋友了,二十六岁,也不小了。”

车子到了沁雅华庭,丁兰心停好车,对着车后排的祁峥发起了愁。

她打开后车门,弯着腰钻到车里叫祁峥:“祁峥,祁峥,醒醒。”

他似乎被打扰了睡眠,显得不太高兴,哼哼着挥开她的手,翻了个身面向椅背。

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丁兰心又一次捞起祁峥的手臂,用尽力气把他拖出车厢,他的脑袋磕在了车门上,挺响的一声,丁兰心听着都觉得疼,心想幸好他醉了,估计也感觉不到。她揉揉他的脑袋,最后一次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祁峥拖了出来,他站不稳,整个人往地上躺,丁兰心急忙跪在地上抱住他,让他的背脊靠在了车厢上。

祁峥身上烫烫的,酒气依旧很烈,丁兰心抱着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缓了一口气后,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调整姿势把祁峥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嘴里喊了一声“一二三”,就咬着牙站了起来。

他好重啊!

丁兰心架着祁峥跌跌撞撞地往车库出口走,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而她比他矮小许多,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走着s型路线到了电梯,电梯门打开,丁兰心把祁峥拖进去,再也没有力气,只能让他坐在了地上。

电梯到了十二楼,门打开,丁兰心又一次拼尽全力架起祁峥把他弄出电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1202室门口,丁兰心咬牙敲门。

砰砰砰。

砰砰砰。

“祁嵘!”丁兰心朝里面喊,“是我,兰心阿姨,你开开门,我带你哥哥回来了!”

长久的平静。

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丁兰心愣住了,已经忘记了祁峥身体的重量,额头的冷汗唰一下就沁了出来。她颤抖着手再去敲门,敲得特别特别响。

“祁嵘!祁嵘!祁嵘你开门啊!你别吓我啊!我是兰心阿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听话,开门好吗?祁嵘…我求求你,不要有事…”

她真的怕了,脑袋里闪过无数个最坏的可能,煤气中毒、跳楼、劫匪入室、离家出走…她把祁峥放到地上,让他靠坐在墙边,想要打电话报警,一摸身上才发现,包在车里,她没有钥匙也没有手机,丁兰心立刻蹲下来,去祁峥身上掏钥匙和手机,她浑身哆嗦,伸手到他裤子口袋里去时,他扭着身子躲了几下。

丁兰心又一次愣住。

那个一直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此时正缓缓地睁开眼睛,绯红的脸颊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醉意微醺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