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萱拥住晓莲,脸上还是未褪尽的惊恐,对晓莲道,“你不知道,哥哥变了,今天逃命出来,他很生气,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样。”

晓莲劝慰道,“少爷生气了,自然会吓人一些。他不顾惜自己去救你,回来生你气责罚你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多想了,你现在没别的亲人,只有这一个哥哥,千万别像以前一样任性,记得以后乖一点,别惹他生气动怒就是了。”

若萱摸着伤处,伏在晓莲怀里泪如泉涌。

若萱半躺在椅子边,裹着厚厚的披风沉沉睡去,晓莲坐在门口为她把风,也睡着了。李安然一大清早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摇摇头笑。秋天的清晨颇有几分寒意,这两个丫头不中了风寒才怪。可毕竟昨夜他是罚若萱跪着反省的,现在她半趴半躺在椅子上睡觉,怎么办?

只能装作没看见。李安然悄然退了出去。

晓莲在晨梦中醒来,慌张地推醒若萱,若萱惊叫一声,腿却麻了,半天不听使唤。晓莲有些顾不得她,连连说要去做饭,这时李安然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过来,对她们道,“你们两个快过来把姜汤喝了驱驱寒,趁热,一早天气冷得很,别着了凉了。”

若萱看着他还是有点怯怯的,晓莲有些懵了,嘴上道,“我,我去做饭!”李安然道,“饭我做好了,你们喝了姜汤,洗漱一下就好。”说着唤若萱道,“过来啊,别跪了,喝了姜汤和晓莲洗漱一下吃饭。”

若萱“噢”了一声,爬起来还是踉踉跄跄的。李安然为她推拿了几下,脉络才彻底活过来。捧着姜汤喝了一口,暖暖的,辣辣的甜,偷偷看哥哥,哥哥满脸明媚的笑,怒气已了无痕迹。

若萱病了。这些日子她遭遇创痛,忧心忡忡,本来就休息不好。加之昨天晚上挨了顿打,夜凉寒重,吃了早饭不久,就发烧头痛,病得气势汹汹。

她躺在床上,烧得直说胡话,直到黄昏傍晚,才沉沉睡过去。晓莲服侍了一天,晚霞染红了窗棂,她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景物直晃荡,只好软绵绵地靠在窗上。正好李安然经过瞧见,走过去关切道,“怎么了晓莲?”

晓莲一下子打起精神,摇摇头。

李安然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晓莲突然感受到他手上温凉惬意的温度,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子的气息,李安然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她突然想昏眩。

李安然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烧得这么厉害,哪疼吗?”

晓莲的热泪横流下来,不住地摇头。

李安然轻声责备道,“病成这个样子也不说一声!还忙里忙外照顾若萱,走,回屋休息去。”说完,揽住她的腰,让她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扶她进屋躺下。

软软的床很舒适,晓莲看着她的少爷坐在她身边,为她盖上被子,还拿他白色的手帕,温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意识有些游离,感到自己正置身在棉花团一般的深渊里,大山正直面压来。

她累了,她找不到底,她无法呼喊,冷汗涔涔。后来李安然喂了她一碗药。

醒来的时候,月已西沉,一束洁白的月光冷清地透过窗子斜落在自己床上。

四周很静,悄寂无声。只有若萱在均匀地呼吸。

晓莲想起夕阳中李安然伸手去试她的额头。

一种甜蜜蜜的陌生的感伤。让她的心顿时是那种嫣红的斜阳的色彩。

天快亮时若萱醒了,唤她要水喝。晓莲披衣下床,给若萱倒水。

若萱顺势赖在她的怀里,说道,“刚才,我梦见爹爹了,我才五六岁,他正在和我一起放风筝呢!”

晓莲无语,怜惜地抚若萱的头。

若萱流下泪来,说道,“现在再没人像爹爹那样宠我了!我怕哥哥,他打我!”

晓莲拥着她,不说话。

若萱在怀里问她,“晓莲,你怕我哥哥吗?”

晓莲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若萱道,“他不像爹爹那样大发脾气,可现在他一沉脸不说话,我就害怕。”

外面响起了鸡鸣声,晓莲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可能是你和少爷相处的时间短,其实少爷平时对你挺好的,天快亮了,小姐你的病不碍事了吧。”

若萱懒洋洋又躺下,钻到被子里嘟囔道,“昨天哥哥给我灌下那么大一碗药,夜里出了很多汗,现在除了口渴,好像没什么事了。”

中秋节,三五寥落的人在山庄里为李长虹祭拜,李若萱哭了一场,李安然喝了一点点酒,望着哭泣的妹妹也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她的头,低低叹了口气。

若萱觉得哥哥那天有很大的酒气,她觉得很陌生。一向镇定自若的哥哥,突然带了很浓重的郁闷和感伤的酒气,他的眼里不是含着笑,而是伤。

那是一年中,最美的月光,最圆的月亮。

地下的人却残缺。

在夜深人静,大家都去睡了的时候,李安然一个人背负着月光,对着爹爹的牌位出神。

空旷的院落,月光如水,树影斑驳。秋风起,树叶哗然作响,星星点点的落叶在空中坠落如断翼的蝶。

举头望明月,此刻无声惆怅的李安然,以一种接近绮艳感伤的忧郁气质,像巨大的磁场不可抗拒地吸引住晓莲的心。

美丽的月光,空明的世界,心仪的人。

他站在庭院里默默看月亮,晓莲躲在树影里静静地看他。

晓莲痴痴地凝望着他,虔诚地,像一个小女孩,仰视自己心中的神话。

李安然侧头望过来。她可以不出声,可是她的到来逃不过李安然的耳朵。

晓莲的心怦怦直跳,她从树影里走出来,把手中的披风递过去,低声道,“少爷!夜里凉,加件衣裳吧。”

李安然接过披风对她笑道,“谢谢晓莲,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晓莲点了点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无措地站在那里。

李安然笑,体贴道,“今天中秋节,这么晚没睡,是不是想家了?”

晓莲微微低着头,摇头,李安然可以看到她白皙而美丽的颈项,一缕发丝被风吹起来,被月光染上亮晶晶的边儿。

这位俊美而青春的女孩,带着一种难言的婉约与娇羞。

深夜无眠,李安然与晓莲不经意聊了起来。询问她父母的年纪,家里的弟妹和生活的境况。晓莲突然觉得,他亲切如长兄。

一阵秋风袭来,晓莲有点冷。

李安然觉察了,遂将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

晓莲受宠若惊,忙得往下脱,嘴上道,“少爷,这使不得…”

李安然按住她的肩,她一下子停止了动作。李安然对她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不冷。你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场,当心再受寒了。”

晓莲的脸悄悄红了,她把头低得更低,有些无措道,“谢谢少爷。”

李安然温柔笑道,“我该谢你才是。山庄现在这个样子,你还留下来,这么辛苦地照顾我和若萱,连中秋节也没能回家。我要是,真有你这么一个懂事的妹妹该多好。”

晓莲觉得自己的心像仲夏的玫瑰,在阳光雨露中静静地绽放,盛满了馨香。

李安然道,“若萱还是小孩脾气,最近也不像原来那样和我亲近了,还要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晓莲道,“这是自然的,我应该照顾小姐的。”

李安然莞尔,对她道,“夜深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我也累了。”李安然走在前面,她披着他的衣裳,与他一起穿过长长的走廊。

他礼貌地和她作别,晓莲看着他孤独伟岸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她的肩上披着他温暖的衣裳。

房里很暖和,李若萱抱着个大枕头在娇声地呢喃。

晓莲躺在床上,带着无以名状的幸福,淡而悠远,挥之不散。

她猛然醒觉,少爷与她谦和亲切地聊了半天,可是从没有说一句他自己。

他心情沉重,深夜无人在庭院里徘徊,惆怅地叹息,却从不对人道一句心事。

晓莲的心突然莫名疼痛,像是有一根欲拔而不能的刺。

转眼深秋了,菲虹山庄恢复了些人气。宋清风和陈敬的死,让许多人又重归李安然的旗下。李安然对一些掌柜的进行了调换,换上了十多个熟悉业务的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生意开始重新运作。山庄里最近新来了十多个丫鬟家丁,到处修整一新,也有了人声笑语了。

那天天气阴寒,下着细细的雨。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落叶,天色尚早,就已经幽幽暗暗的。李安然点亮灯看书,晓莲为他端来一盏新冲好的桂花茶。

突然响起急促的叩门声,“咚咚咚”的响,在整个空寂下来的院子里听起来有些怪异。

第九章 琴心

晓莲慌道,“谁在敲门?”

李安然起身出去,晓莲忙为他打了把伞,雨打在伞上滴滴答答的响,天很凉。

守门的小厮跑过来禀告道,“少爷,是山庄十里外的梅菊堂的堂主沈复,带着快要死去的女儿来求医。”

李安然道,“梅菊堂?求医?”

小厮道,“是的,我看那沈小姐快不行了,这就去回了去,少爷您进屋吧。”

李安然犹豫了一下,叫住小厮道,“我去看看去。”

门外是一位须发斑白的清癯老者,身后有两人抬了顶小轿停在门口。见了李安然,老者抱拳道,“阁下可是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李安然李公子?”

李安然行礼道,“正是在下,不知老伯尊姓大名,来敝庄有何见教?”

老人言辞恳切,“老朽梅菊叟沈复,在菲虹山庄十里外的梅菊堂居住,膝下一女,名唤紫嫣,从小体质孱弱,十多年来遍求名医不能治愈,昨夜突然昏厥,所有医生束手无策,闻听公子颇通医术,特将小女抬来,求公子诊治一二,万望公子成全。”

李安然迟疑。

沈复哀求道,“公子,值菲虹山庄风雨飘摇之际,前来打扰实难开口,可小女乃老朽掌上明珠,实不忍看她豆蔻年华就一命归西,万望公子成全!日后若有需要老朽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安然道,“沈庄主言重了,在下久闻庄主大名,只因俗物缠身,未能拜访,今日蒙庄主错爱,事关令千金的性命,在下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沈庄主,请!”

沈复从轿中横抱出一女,十六七岁年纪,白衣紫纱,长发如瀑。李安然让他将女子放在厢房客床上,晓莲撑灯而入,奉茶。

那沈紫嫣面无血色,牙关紧闭,手足冰冷。李安然摸了摸她的脉,脉象微弱,细若浮丝。

沈复见李安然面色凝重,陷入沉思,似有犹豫之色,不禁大为惊怖,冷汗涔涔而下,紧张道,“李公子,不知小女,…”

李安然道,“沈庄主,令爱的病我也没有十分把握,可用银针一试,若能苏醒,辅之以汤药,或可恢复。不过,若下针之后毫无反应,可能,就永远醒不来了。”

沈复面露哀戚之色,沉吟片刻,点头道,“李公子总算给我点希望,您施针一试吧,总比等死强。”

李安然听了,道声“好”,拈出银针,俯下身去。

李安然令晓莲帮忙扶起沈紫嫣,自己运功刺入她头部的神庭、上星、百会、四神聪、脑户、风府诸穴,竟敢如此用针,沈复看得心惊肉跳。

半盏茶功夫,沈紫嫣双眉紧蹙,悠然一声,转醒过来。

她的一双明眸,很快适应了室内的灯光,神色迷茫。

沈复大喜,唤女儿的名字。

李安然道,“她只是意识清醒,四肢还不能活动,也不能讲话。过一会儿我再为令爱在四肢经络上行针,手脚即可轻微活动,回去辅之以汤药,七日后定可恢复行走,言谈也可自如了。”

沈复除了满脸欢喜,只是频频点头。

一切进展顺利,二个时辰后李安然送感激涕零的沈氏父女上轿,目送他们消失在迷茫的烟雨中。

李若萱听说哥哥为沈紫嫣治病,非常好奇,见人一走,连忙跑出来拉着李安然问,“哥哥,真的是梅菊堂的沈小姐吗,她可是个有名的才女和美人啊!她是不是真的很美?”

李安然应了一声,洗过手,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若萱给哥哥倒了杯茶,站在哥哥身后为哥哥揉肩。

李安然颇为受用,夸奖道,“若萱乖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李若萱笑,殷勤地捶着哥哥的肩背。

李安然道,“若萱啊,过了这个年,你就14岁了吧。”

李若萱“哦”了一声,李安然道,“那就是大姑娘了,应该懂事了,不能像从前那么任性贪玩了,是不是?”

李若萱料定哥哥要和自己说事情,嘴上虚应着。

李安然道,“咱们家这次遭这么大难,你什么都不懂,处处要人保护。你想不想自己有本事,自己保护自己,遇到什么事都能应付?”

李若萱望着哥哥,点头。

李安然笑,抚着她的头道,“那能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好好练功,好好念书吗?”

李若萱咬了咬下唇,低下头。

李安然道,“不能吗?还要整天在外面净知道玩,胡闹闯祸吗?”

李若萱低着头不说话。李安然道,“家里出了这么大变故,你再不知长进可就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