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遂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李安然,正好这时李若萱奉哥哥的命令来拜见五哥,她一听说来了个新哥哥,开心好奇,一路疯跑着闯进来,见此情形冲上去叫道,“你们再给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李安然收好,对她道,“你五哥给我的疗伤药。若萱,过来,见过你五哥来。”

云逸是个十八九岁的帅小伙,比李安然矮一点,一脸阳光,形容俊朗。李若萱粗粗打量了一眼,上前拜见五哥。

云逸夸张地四下打量若萱,嘴上叫道,“谁在外面说菲虹山庄大小姐的坏话,说什么刁蛮任性不讲道理!怎么是这么乖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啊!下次再听谁说,一定冲上去打烂他的嘴!”

李若萱的眼睛亮亮的,精灵般笑了。

李安然道,“你别夸她,一夸她她就淘气。”

李若萱听哥哥这样说,撅嘴。这时晓莲端茶进来,若萱忙抢过一杯,端给云逸,甜声道,“五哥喝茶!”

云逸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接过茶道,“谢谢谢谢,若萱好乖!”

李若萱回头望着李安然,得意地笑了。

中午李安然摆宴为云逸接风洗尘。两人下午在明媚的春光里下棋,若萱无聊,在一旁观战,顺便为两位兄长倒茶。

李安然对云逸说杭州的几家铺子出了问题,十多万两银子莫名其妙不见了,他得过去一下,云逸来,正好帮忙照顾家里。

云逸连忙道,“不行不行,我是个败家子,就喜欢在外面逛,我还是替你跑杭州吧,把事情替你办成了就是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杭州不行。他们全部注意力在我身上,我出去,既是他们所愿的,也是我所愿的。我总得找到和他们正面交锋的机会,才能知道他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这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可能躲在山庄里一辈子不出去,而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云逸迟疑,李若萱插嘴道,“哥哥你不要去杭州,你若去我也要去。”

李安然道,“不行,外面很危险,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李若萱不依道,“哥哥!那你也不要去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怎么行,你听话,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

李若萱不依,“我不嘛!我就要去!”

李安然没理她,对云逸道,“我不在,你管住这丫头,别让她出去乱跑。”

李若萱在一旁急了,撒泼地一下子将棋子打乱,叫道,“哥哥我要去!”

李安然顿时沉下脸,喝道,“若萱!”

李若萱见哥哥火了,畏惧地低下头,委屈地撅着嘴,眼里闪了泪。李安然笑道,“看看,被我吼一下就哭,让你五哥笑话。我又不是抛下你一走不回来了,你在家等着我,乖。”

李若萱红着眼睛说道,“总之你要么不走,要么带我走。我不要你一个人出去,你不在家,我就要跟着你!”

李安然道,“好了好了,我和你五哥商量,你别嘟着脸了,去,看看晓莲她们干什么呢,去玩玩去,去吧。”

李若萱怏怏不乐地离开,云逸笑得东仰西歪,对李安然道,“哎,这丫头也挺可爱的,不是说混世魔王吗,这也挺听话的呀,还动不动哭鼻子。”

李安然道,“小孩子就得管,谁对她好她自己心里清楚。”

云逸道,“我宁愿替你去杭州九死一生,也不愿留下来管这丫头。我没你那气场,怕是看不住她。她若是在我手里有什么意外,你回来还不杀了我!”

李安然道,“我给家里的机关暗道做些标记,真遇到你解决不了的危险,菲虹山庄的机关也能帮你解决掉,你主要是别让那丫头跑到外面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打骂捆绑,总之我回来若萱必须是好好的。”

菲虹山庄的机关暗道可是极其秘密的东西,二哥竟然将那东西做上标记留给他,云逸突然觉得事关重大,忍不住有点紧张。

李安然看出来了,笑道,“给你造点气氛,你云三公子,不是越紧张,发挥得越出色吗?”

第十三章 青衣沈霄

沈紫嫣倚在栏边看斜阳,不远处一株杏树,几片盛开的花瓣悠悠然凋落下来散在青石路上。

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

嫁与东风不用媒。沈紫嫣心有所感,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个散漫无羁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带着淡漠的戏谑道,“李安然一个回趟家也倒了大霉的人,有那么好吗?不就是,人长得帅点,武功好点,爱笑一点,有什么了不起呢?”

沈紫嫣猛回头。

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穿着粗布青衣,身材颀长消瘦,面容出奇俊朗,一双眼睛虽是单眼皮,但幽深清澈,一笑起来,好像一江秋水揉碎万点星光,让人目眩神疑。

沈紫嫣疑惑道,“阁下是?”

青衣人看着沈紫嫣的脸,叹息道,“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想当年那病得要死的小丫头,竟然也长这么大了!”

好像和她颇有渊源,沈紫嫣疑惑地望着他,青衣人的眼里突然流露出浓重的怜惜和伤感,叹气道,“你自小就体弱多病,半死不活,沈复能将你养这么大,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啊!”

沈紫嫣后退一步,对青衣人道,“你,你是什么人?”

青衣人突然笑了,反问道,“我是什么人?”说完看了沈紫嫣一眼,狂性大发,仰天长笑,疾走道,“我是什么人!是啊,我是什么人?沈复!沈复!我是什么人啊!”

青衣人快步步入厅堂,如入无人之境。沈紫嫣奇怪之下,跟随而入,却见爹爹慌张地奔出来,见了青衣人,一下子跪倒在地,抱住青衣人的腿,老泪纵横道,“少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少主人!”

青衣人仰天闭目,长叹道,“少主人!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什么少主人!你怎么还跪我,我是你的什么人啊!你们沈家的少主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沈复道,“少主人!你总算回来了!当年并不是您的错啊!”

青衣人道,“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活在这世上的谁还有错!”

沈复抱着青衣人的腿哭道,“少主人,都十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那件事都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青衣人道,“是天意弄人!”说完转脸看向沈紫嫣,对沈复道,“你告诉她,我是她什么人!”

沈复一愣,忙拉过沈紫嫣道,“紫嫣,快,快叫爹,他是你的亲爹爹啊!”

沈紫嫣惊骇,顿时觉得血气下褪,脑子一声炸,踉跄后退了一步,倒下。

青衣人见了,手足无措地抱着沈紫嫣,急道,“紫嫣!紫嫣啊!沈复,紫嫣这是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沈复连忙抢过沈紫嫣,将她抱进卧房平躺着放下,喝令小童端来温热的泉水,为沈紫嫣服下一粒药丸,掐住她的人中,轻轻捶打她的后背。不多时,沈紫嫣幽幽转醒过来。

青衣人紧张兮兮地在床前,抓着沈紫嫣的手柔声道,“紫嫣你醒了,是我吓到你了吗,爹不是故意的!”

沈紫嫣惊慌地望着沈复,并不正视青衣人。沈复瞧这情形,拉着青衣人道,“少主人!我们先出去,让紫嫣好好静一静,休息一下。”

青衣人说。看着沈复和青衣人向外走,沈紫嫣对孤身一人突然很恐惧,开口唤道,“爹!你不要走!”

沈复和青衣人同时回头。看着单薄无助的沈紫嫣,青衣人对沈复道,“紫嫣在叫你,我,我先去外面等。”

沈复无奈地看着他出去,走到沈紫嫣身边坐下,沈紫嫣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里,哭道,“爹!”

沈复拥着女儿,落下泪来。

沈紫嫣道,“爹,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沈复哽咽道,“孩子,这事我以后慢慢和你说,你先调养身子,本来身子就弱,这样急火攻心可不行。”

沈紫嫣执意道,“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说那个人是我爹,而你,还那么怕他?”

沈复道,“孩子,少主人是江南沈家的独生子,名唤沈霄,当年是武功很好名满天下的美男子,精晓音律,曾有沈郎玉箫天下绝唱的美誉,只是,性情孤傲,潇洒不羁了一些。”

沈紫嫣根本听不进去这些,摇头道,“爹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我怎么,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沈复有些为难,沈紫嫣见他吞吞吐吐,遂一下子紧紧抱住他,说道,“那我不要听了,我不知道什么沈家,什么沈霄,我只要你这一个爹爹,我只有你这一个爹爹!”

沈复的泪纵横而下,对沈紫嫣道,“这不行啊,孩子,这怎么使得?这使不得!”

半弯的明月从竹影里淡淡地升起,世界朦朦胧胧的,沈紫嫣床头的杏花一瓣瓣轻盈无声地落。

沈紫嫣突然很想逃离这里,她突然很思念李安然,她内心一遍遍激荡着一种冲动,她想冲到李安然的怀里,央求他带自己走,不要让她留在这个地方。

曾经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一个曾经只有鲜花和慈父的地方,突然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到来,变得陌生,变得让人难以忍受。

她长这么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菲虹山庄,见过的陌生人,屈指可数。外面的世界让她恐惧,除了李安然,她不知道去找谁。

可是她不敢去找李安然。她都可以想像,就算见到了李安然,李安然肯定是劝慰她一番,然后送她回来。

剪不断,理还乱。沈紫嫣将花瓣用力地捏碎,流出水来。

她听到悠扬流动的箫声。

就像温柔明亮的月光,就像溪水在空谷中婉转的流淌。

让人的心渐渐超脱尘俗,风过水无痕,淡淡欢欣。

青衣沈霄正沐浴在月光里,温柔地望着沈紫嫣笑。

他的眼睛晶晶然温柔的注视,衣襟上沾惹了落花,手中拿着一枝青碧的玉箫,风度说不出的风流飘逸。

沈紫嫣看着面前的人,恍若梦境。

他走到沈紫嫣面前,端详着女儿完美无瑕的面容,就恰似记忆中,亡妻那永不曾消褪的容颜。

他伸手抚着沈紫嫣的头,手指从女儿柔亮的青丝中滑过,语气是充满宠溺的轻柔,他说,“你是在怪爹吗?爹也恨自己。这么多年了,一直都不能释怀,我已经十七年没有吹箫了,玉箫的声音,我都快忘记了。”青衣人的声音突然有一点颤抖,他尝试着唤道,“紫,紫嫣,我的孩子。”

浓重的陌生的男子气息,让沈紫嫣迟疑,他,他是我的爹爹吗?亲爹爹?

沈霄浅浅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我没在你身边。却是无时不在心里想着那个半死的孩子,而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沈霄的泪夺目流下,哽咽道,“当年都是爹的错,爹对不起你,你不要恨爹,爹也是爱你的,紫嫣。”

沈紫嫣不知为什么,竟然随他流下泪来。沈霄见了,笨手笨脚地为她擦泪道,“别哭,紫嫣你别哭,是爹不好,惹你哭,你不要哭,夜里有风,会生病的!”

他的声音惶恐而关切,几乎带着讨好的殷勤。沈紫嫣只觉得心窝一暖,“哇”地一声扑在青衣人怀里,热泪汹涌而下。

沈霄抱着女儿,一边流泪,一边抚慰,一边问,“乖,你肯认爹了吗?紫嫣?”

沈紫嫣不说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身边一旦温柔小心地说话,她就无来由地觉得委屈,无来由地想哭,任性得像是一个孩子。

夜深了,沈霄还在远处彻夜地吹箫。那是她从未听过的,曼妙的韵律和音色。

沈紫嫣不曾眨眼,躺在床上,静静地听了一夜的箫。

清晨的阳光射进屋里,小童挑帘进来,换好暖暖的炭炉,燃好昂贵的龙涎香。

沈紫嫣白玉般洁净的脸上尚残留着昨夜的泪痕,她似乎懂了,那个彻夜吹箫的男人内心的苦楚和他难以言说的内敛的情怀。

她起身洗了脸,简单的梳妆,披了一件华美的紫色锦袍,去了后院的花园。沈复正在和沈霄在石桌上喝茶。

看见她过去了,沈复微笑着招呼。沈霄则抬头,慈爱地望着她。

沈紫嫣对他会心一笑。

沈霄喝了口茶,唇角不羁地上扬,露出一个略带调侃的笑容,对沈紫嫣道,“你暗恋的那个臭小子,今天一大早就离开菲虹山庄,去江南了!”

沈紫嫣一惊,诧异道,“去江南?他,不是在养伤吗?…”

沈霄笑得依旧灿烂,说道,“他的确走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第十四章 江南夜宴

四月的江南,满城烟雨。李安然带着他的随从,牵着马,走在幽长的街巷上。

空气中浮散着江南特有的草木湿润的气息,远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挑着担子,穿过巷子,在高声而寂寥地叫卖。

李安然在一所荒宅前驻足,将马交给随从,让他们先回客栈。他面前的,是江南白家。

可以听见,远远的鸡鸣狗吠的声音。眼前幽暗的黄昏,静寂荒芜,却似有一种暗含鬼魅的艳丽。

李安然叹了一口气。那是一场迄今没有答案的怨仇。

就在十四年前,在他妹妹李若萱出生那天,三月二十八,江南名医白梦鹤暴死在菲虹山庄街头,他全家上下,包括老弱妇孺三十二口人,一夕死绝。

如此惨无人道。李安然不相信那是自己爹爹做的,可是,白家的人相信,世人也都相信。

李安然伫立在幽暗的烟雨里,心涩涩的。不是爹爹,又会是谁呢?白家世代行医,救死扶伤,没有一个仇人,除了菲虹山庄。

似乎铁证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