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扬眉,脸上不愠不怒,只是手上一用力,谢小倩“哎呦”一声,忙着回头向邱枫染求救,楚狂不理,问道,“找女人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谢小倩柔声求饶,“我不敢了,四哥饶我吧,再也不敢找妓女戏弄你了,饶我吧。”

楚狂伸手弹她的头,说道,“这么快饶你,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谢小倩道,“那这样好了!我做一大盘鲈鱼给四哥赔罪,今晚就送过去,好不好?”

楚狂听了这个建议不错,浅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像上次那样做一大盘,若是你敢食言,我就杀进你们谢府抓你出来!”

谢小倩忙不迭道,“一定一定!一定做一大盘给四哥送去!”

楚狂松开她,谢小倩连忙躲到邱枫染身后,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委屈道,“大男人那么小心眼!玩笑也不能开!”

楚狂满脸笑,唬道,“你还敢说,那我就不吃鲈鱼吃你了!”

谢小倩连忙死死抓住邱枫染的衣袖,探出头来吐着舌头做鬼脸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不吃,可不要怪我不给你做!”

楚狂佯装扑上去,吓得谢小倩躲在邱枫染的身后环住了未婚夫的腰。楚狂对邱枫染笑道,“看来三嫂淘气得紧!想不通你怎么看上个这么爱热闹的丫头!”

邱枫染笑,问道,“二哥没事吧?”

谢小倩漂亮的眼睛盛着笑,微昂着头对楚狂做出一副气死你的表情,楚狂瞪了她一眼,对邱枫染道,“他还好,没事了。”

邱枫染浅笑。谢小倩依偎在他身侧,一脸青春欢盛的,淡淡的光华。

第二十五章 云初宫的凶夜

面具人一身灰白的麻布衣,静静地站在冰心海棠树前。

清亮的月光如流水,山谷寂静,几乎可以听到月光划破虚空惹落尘埃那细细的声音。

那海棠一树繁枝叶茂,十三个洁白的花蕾参差不齐地掩映在碧叶里,最大的一朵,花苞已如琉璃,却没人知道,它会在哪一个刹那绽放。

这样含苞不放,整整十二个年头了吧。

面具人负手,痴痴地望着碧枝上的花蕾,晶莹洁白如冰雪。

二十年了。那个黄昏,那个文静的带着微微甜美气息的云初,也是穿着一身雪白的麻布衣,曾对他温柔美丽地笑。

云初。云初啊!

你终究是怨我的。对不对?

一道细细的风,黯淡的剑光一闪。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咬向了面具人的咽喉。

面具人闪身,挥袖,手中剑未出窍,只轻轻隔住了项君若的剑,盯了他半晌,沉吟道,“残月?”

项君若没说话。面具人道,“你既没死,就该躲得远远的,再不该踏入这云初宫半步!只要我愿意,没有任何人能逃得出去!”

项君若冷淡道,“是吗?”

面具人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项君若望着面具人,嘲弄道,“你知道冰心海棠为什么不开放吗?”

面具人颇为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因为,它在等你的命。”项君若平静的脸迎着月光,他静悄悄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咒语般,剑已出。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在衣袂游移间,剑像攻击目标的游蛇,一下子咬了过去!面具人“啊”地失声,因为他项君若的剑在中途变向,突然刺向了冰心海棠!

面具人闪身挡上去,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冰心海棠!

剑刺入他前心的衣服,然后滞住。面具人的青铜面具冷硬邪魅,他似乎在笑,用他白皙颀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项君若的剑,柔声道,“没有人可以杀我。”

项君若的手一抖,剑像游蛇一样斜刺破衣服,直奔面具人颈项,剑尖像长了眼睛似的,一头钻向面具人的咽喉!

项君若的应变很快,剑的速度更快,几乎是面具人的话音还未落,剑尖已经接触到了咽喉的皮肤,面具人本能地躲闪后仰,项君若的剑却像会思考一样,剑尖突然一拐,冰心海棠的树干被刺了个透明窟窿。

他收剑,昂然望着震惊的目瞪口呆的面具人。剑在淡月下犹自“嗡嗡”地震动,上面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是面具人手指的血,随着剑的震动纷纷落下,渗入泥土。

在冰心海棠树干的创口处流出透明的晶亮的液体,项君若用手指蘸了蘸,放入口中吮吸。

面具人惊骇地望着他,那冰心海棠,可是剧毒无比啊,这人是疯子不成!

可是项君若淡淡笑着,他垂下手指仰天叹了口气,对面具人道,“二十年前,你曾经对天发誓,说今生宁可舍弃生命,也不让冰心海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是吗?”

面具人听了这话,迷惑不可思议地望着项君若,项君若对他道,“想起来了吗?二十年前的六月初二,黄昏,你在血泊中信誓旦旦,说你宁可舍弃生命,也不让它受丝毫伤害。”

面具人颤抖着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项君若道,“当年,你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到底是为了得到她,还是为了这株冰心海棠?这海棠树,惹来这么多怨念,它还会愿意开花吗?”

项君若剑一挥,树干顿时又多了一个窟窿。面具人身形一震,急狂地扑过去,

项君若挥剑。

两剑相撞,迸现耀眼的火花。项君若的剑最擅纠缠和变化,剑尖一闪一滑就从交叉的剑锋处拐走,刺向面具人的前心,面具人的剑顺势消长,随机起伏,从项君若的剑锋处游走,刺向项君若的咽喉。

项君若已经鬼影般闪身在面具人的身后,面具人剑出手,从自己的左腋下穿出,剑尖正与项君若的剑相撞,听得“叮”一声响,项君若的剑断!

项君若后退几步,面惊怖。这面具人中了李安然的半月追风,半个月内内力全失,他怎么会,震断自己的剑!

不容他喘息,面具人暴喝一声,身形冲天而起,黑云压面般,一掌劈向项君若天灵盖!

项君若无剑招架,甚至无暇躲闪,只能将重心左移,避过头部,面具人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右肩上,项君若一声痛呼,右腿单跪在地,唇角裂出血来。

面具人变掌为指,钳子一样掐向项君若的咽喉,项君若向后一仰,错过,随后一口温热微腥的浓血“扑”地一声吐向面具人的脸,迷了他的眼。项君若趁机咬牙提起一口气,飞掠出去,钻进黑暗的夜幕里。

面具人觉得嗓子一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怔怔地看着受伤的冰心海棠,两行泪从他华美的青铜面具上飞快地滑落下来。

他倒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

冰心海棠最怕金属的损伤。三年冻结,五年培育,两年含苞,十年等待。他日日夜夜花费的心血,一夕毁灭,付之东流。

泪如泉涌。云初。云初啊!我不能保护你,竟然也不能护住这棵冰心海棠。

面具人的头,突然剧烈地痛。

仿佛又回到,十四岁的那天下午。那刺耳的哄笑声。那么响。那么让人恨而绝望。

很痛。他卑微地倒在花园里,任凭那个女人疯一般地乱打。他一定要被打死了。

云初救他。她那么美丽,那么文静温柔。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似乎每动一下都害怕弄疼了他。

就在那一刹那,他泪流满面,所有的防线轰然溃退,倔强的坚持让位于深埋在内心日日夜夜积累着的苦楚,他多想扑在云初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只是云初啊!

面具人倒在地上流泪不止。在这荒凉寂寞的夜里,在他日日夜夜刻骨铭心的追忆中,他早已痛彻心扉地知道,从云初死去的那天起,天地虽大,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那样温柔而悲悯地对他。

云初啊!面具人在内心里悲鸣。而今我心已硬如钢铁,为什么一想起你,我就会泪流成河!

面具人“哇”的喷出一口血。他喘息着,擦拭着嘴角,一边干笑,一边颤抖着双肩,流泪。

云初。你死时是怨恨我的。可你就是再恨我,你可以杀了我,你不该杀了你自己!

面具人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刺骨疼痛,胸怀如裂。

但没想到是他。残月竟然还活着,他一定是,一定是项重阳的儿子!

项重阳的儿子。云初,你恨我,你的儿子终于来杀我。

可我还是杀了他。他逃不出去。没人能逃得出去。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随身带着那颗药,可以让自己瞬间迸发可怕力量的药,可这迸发之后,却会更加破损自己的身体,若不能一招毙命,反会被敌人反噬。

我必须杀了他。云初,即便他可能是,你的儿子。

天上淡月如钩。整个云初宫睡在淡淡的夜雾里,静谧芬芳。

琳儿踏着地上的野草和碎石,来到小溪边。那条清澈的小溪被一块大青石所阻,形成了一汪小小的天然湖泊。琳儿解开头发正准备脱去衣服,突然闪出一个黑影,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臂。

琳儿正欲叫出声来,那黑影上前一把紧紧堵住她的嘴,低沉道,“琳儿是我,君若哥哥。”

项君若松开手,琳儿细细打量了半晌,抓住项君若的双臂激动地低声道,“君若哥哥!真的是你!你,”琳儿四下看了看,轻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你不要命了!”

项君若示意她别出声,然后整个人松松垮垮地躺在青石板上。琳儿关切地蹲下身抚上他的额,他正在发烧。

项君若挨了那一掌,虚弱不堪,他披头散发,脸黑唇紫,襟袖上染满了一大片血痕。琳儿粗粗看了看,从腰间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为项君若服下。项君若服药后闭目微微喘息,琳儿起身在不远处林子里扯下几片藤蔓状植物的叶子,让项君若嚼。

项君若依言,不多时觉得满口生津,神智更为清醒,遂低声问,“琳儿,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琳儿道,“这是神仙草,他三年前亲自弄出来的。”

项君若仰天道,“他死也想不到我还在他的云初宫。”

琳儿道,“君若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项君若道,“我想趁他今夜中了李安然半月追风的机会杀了他,救你出去,可是,反被他打伤了,要不是我吃了口冰心海棠的汁液,怕是就死在这里了。”

琳儿急道,“你,你现在伤怎么样了?”

项君若道,“我的右臂废了,不能用剑了。”

琳儿沉默,抚着项君若的右臂,轻轻落下泪来。

“琳儿”,项君若迟疑了很久,开口道,“林姨,她,她…,过世了!”

琳儿的肩震动了一下,怔怔地望着项君若,她的面容在淡淡月光中惨白如纸,泪水在眼里攒动了很久,才突然一股脑滑落下来。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裙摆,泪如泉涌,瞬间脸上全是泪痕。

项君若望着她,沉痛道,“对不起,琳儿,我,我去晚了。林姨她自己服‘草木有情’,先走了…”

琳儿忍泪望天轻叹道,“她活得也太苦了,这么多年,真的太苦了,终于看开了,抛下我了…”

项君若心疼地望着她,抓住她的手道,“琳儿,你现在和我走吧!我虽然失去了武功,但我们可以躲起来,不要在他身边了,琳儿!”

琳儿仰天摇头道,“不行。君若哥哥,你现在逃出去他还不会发现,你带我出去,他一发疯我们两个都活不成。”

项君若恨恨地用左手砸了一下石头。

琳儿将腰间的药丸尽数给项君若,说道,“君若哥哥,你吃了药快走吧。提防他发现了。”

项君若道,“琳儿!你还要呆在他身边吗?他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的!还是,跟我走吧!”

琳儿落泪道,“君若哥哥,不行啊,他现在离不开我,他会发疯找的!你伤成这样,敌不过的。”

项君若沮丧地躺在地上,叹了口气。琳儿哭道,“君若哥哥!谢谢你,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等你伤好了,再来救我…”

项君若泪下,悲怆道,“都怪我,我没用!”

琳儿道,“你别这样,我没事。”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琳儿不敢留项君若,让他匆匆走了。项君若离开的时候,回头看站在青石板上的琳儿,琳儿轻轻挥手,惨淡而笑。

琳儿失魂落魄地望着项君若离去的方向,怔怔地解开衣裳,夜寒侵身。

她的泪痕渐渐被夜风风干,脸上凉凉的。

她跃入水中,扎在水底,水中是温暖舒适的温度,长发丝一样在水中浮散开来,纠缠滑过肌肤。

不远处是一株开花的树,洁白的花瓣轻轻地飘落,浮水而下,星星点点的踪迹,深浓浅淡的香。

琳儿浮在水面上,吐了口气。伸手在岸边揪了一张卷耳的叶子,放在嘴边,忧伤地吹起来。调子简单但悠扬。曲子很短,她很快将卷耳的叶子吐掉,任其顺水而下。

她静静地流泪。想起小时候,她牵着爹娘的手,在清晨的小径间散步。他们常常在夜晚赏月,她坐在爹爹的怀里,吃娘做的点心。

娘总是温柔地笑。娘做的点心很好吃,那点心有各种花瓣的清香,配茶而饮,入口即化,留于唇齿的,则是莲芯的微苦。

小时候,她不喜欢那莲芯的微苦,现在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