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萱摇着沈紫嫣的肩膀娇声道,“沈姐姐你看他,你看他啊!”

沈紫嫣笑而不语,只是温存地抚着李若萱的头,李若萱不依地缠着沈紫嫣,夏婷端了茶过来,放在草地上的矮桌上。

夏婷笑着,一边倒茶一边道,“若萱你以后常来玩吧,我一个人可闷了!”

李若萱道,“有沈姐姐和四哥在,你闷什么啊,又没人逼着你练功背书!”

夏婷道,“就是因为我没事做,所以才闷啊!这些天,我把菲虹山庄街上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吃过玩过一遍了!当真是闷死了!”

李若萱连忙凑过去道,“你倒说说,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听人说外面来了很多外地人,可热闹了,干什么的都有!”

夏婷乐了,说道,“当真是来了很多人,卖什么的都有,最值得一提的是最南街十天前开了一家超大的美食馆,主人夸下海口,不论天南海北,不管飞禽走兽,只要你报得上来菜名,他就能做,而且还绝对地道,不地道就不要钱!一连十天了,门庭若市,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李若萱开心道,“真的有这么神吗?你吃过没有,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地道!”

夏婷道,“我当然去过啊!我要了我们家乡的两个小菜,你别说,就好像是本地人做出来的一样,真是地道极了!而且不贵,一共才花了十文钱,我在那里喝了半天茶水,也值两文钱了!”

李若萱欢欣道,“真有这么好吃又便宜的地方!那,那外面好玩的地方多吗?”

夏婷津津乐道道,“可多了!白天还好,尤其是晚上,有那种喷火卖艺的,还有两个将评弹的场子,一到夜里,为了拉拢客人,两边就像大擂台一样,推出的故事可好听了!我每天晚上都去,你也去吧!”

李若萱眼睛亮亮的,很是神往,但很无奈,“我也想去,可是我哥哥不让。”

夏婷望了一下沈紫嫣和楚狂,拉着李若萱道,“我们去那边聊,姐姐和楚狂哥哥还要谈天,切磋琴艺呢!走!”

李若萱欣然而起,和沈紫嫣和楚狂告别。

看着两个女孩子手拉手亲昵地走远了,楚狂道,“这两个丫头到一起,一定商量不出什么好点子,若萱刚消停点,现在多出一个婷婷,又该让二哥头疼了。”

沈紫嫣对他明净地笑,无视他的爱慕。

他无语。沈紫嫣从醒来就一直是这样子。她视他为知音,为好友。却从来没有男女之爱。

她从醒来,再没有提过一句李安然。似乎李安然是她的前尘往事,她早已忘记了。

她不提,自然没有人再提。

她昏迷的时候,听到生命在呼唤。美妙的蓬勃的琴声从深邃的黑暗中汹涌而来,温柔呵护地漫过她冰冷的心。

她终于知道她错了。她不可以这样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万物都在蓬勃生长,花在含苞,草在抽芽,鸟在阳光中伸展羽翼,一个男人火热的心,在不舍昼夜,赤诚地召唤和期盼。那颗火热的心,热诚中揉裹着悲苦的绝望,似乎她一死去,他就会随时终止呼吸。

突然在昏睡中发现,原来有人那么在意自己,她听到爹爹的箫声,美丽而哀愁。

他用苍老的白发,痛彻心扉地告诉她,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她不可以死,否则他无力独活,愿追随而去,一家团圆。

为什么原来她认为自己生无可恋?为什么她认为自己活着或者死去都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她原来觉得美好的世界和她毫无关系,生命中除了李安然,似乎毫无乐趣?

李安然对她说,本来可以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惨烈。

是啊,她原本就不用这样执迷的,不是吗?

原本以为是整个世界抛弃了她,让她一生病痛,爱无所爱,现在才知道,是她自己抛弃了整个世界。这世界有声音。每一种声音都有一颗心,心在对她说话,只是她从没有用心去听。

李安然说,“我要救,你要死,你要非跟我拗着来,看我能不能赢你!”

他果然赢了。

不再爱他,不再想他,或许很难。但是活着,也不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她知道楚狂爱她。

他高大英俊,放旷不羁。冷的时候是玩世不恭的放纵,热的时候是赤胆忠肝的炽烈。

可是他的爱,不癫狂,却深沉。

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他的爱慕。他一语不发,只是弹琴,喝茶,聊天。

可是她知道,这个男人越是不说,越是不吝啬付出,就越是表明,他爱她,而且是不计付出不求回报的,在爱她。

她只是无措。不知道怎样接纳这份突如其来的深爱。他日夜守在自己身边,弹琴,用他的心曲和自己说话。

她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惭。她曾经因为得不到李安然的心而万念俱灰,现在又因为楚狂深邃深沉的爱而惶恐。

李安然说,他不爱她,不是因为她不好。可是楚狂爱她,如此爱她,又让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

甚至,楚狂洞察了她微妙的内心,过去的事从来不说,婷婷在自己身旁说他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如何辛苦和痴情,他听了也是淡淡笑,就好像那些话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为了避免她的尴尬而远离她,和爹爹去把酒谈天,谈论诗词音乐,说些江湖旧事,两个人时常发出爽朗的笑声。他人不在,可她还是可以感知他的心在。

他总是在一个长短恰到好处的时候来看她。有时三天,有时五天,每次在她觉得淡淡失落,略有思念的时候,他就背着琴带着笑来了。

从来想不到,他是一个如此细腻的男人。他和她谈论一朵新开的花,一棵长了新叶的树,乃至小鸟一声婉转的啼叫,手中一杯冒气的新茶,都好像有无限的乐趣,兴意盎然。自己从小蜗居,不曾远足,在意的是一草一木的细微事物,但楚狂从小浪迹江湖,大气磅礴,又能如此细腻委婉,便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欢欣。

知音,便是心与心的接近。她感觉自己的心与他很近。与之相处,无拘无束,海阔天空,随意,又自然。

她渐渐期待楚狂的到来,楚狂不来的时候,她静静追忆他们的相处。

渐渐的,成为一种依赖。仿似什么都没有,却又再也不能失去。

她像是一条鱼,生活在楚狂的一心碧水里,不知不觉。

第五十一章 情孽

婷婷拉着若萱到一个生僻的角落,若萱见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奇怪道,“什么事?不能让四哥他们听?”

夏婷道,“你真傻!楚狂哥哥和我姐姐谈情说爱,你在一旁不嫌碍事吗?”

若萱道,“我碍什么事啊,楚狂哥哥经常来,我好不容易才见沈姐姐的!”

夏婷诡异地笑了,拉过若萱道,“若萱,我请你出去玩吧,天一书场请来了一个名角,叫做白天鹅,说书说得那叫一个精彩,我请你听说书去!”

李若萱道,“不行啊,我哥哥不让我自己出去。”

夏婷道,“那,你可以叫上他陪你一起去啊!”

若萱一下子就笑了,说道,“啊,我明白了,还以为你好心真的请我,原来是想让我帮你约我哥哥!”

夏婷脸红道,“我,我就想约安然哥哥怎么了!他一见我就跑,不喜欢理我,他带你出去玩,我跟在后面凑凑热闹总可以吧!若萱你帮帮忙嘛,缠着他带你出去玩,你放心,我还能抢了你的哥哥不成!”

若萱笑道,“我家的门又不是不让你进,你自己找他好了,他知道我帮着别人设计他,回头不掀了我的皮才怪!”

夏婷撅嘴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去找他!若不是有那个该死的云逸,我整天都去你们山庄找你哥哥,缠着他!”

李若萱奇怪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五哥?一见面就吵架?”

夏婷道,“我真是讨厌死他了!他就是讨厌鬼!我怎么这么倒霉,一去菲虹山庄就能遇见他,烦死了!”

若萱道,“可是我觉得五哥挺好的呀!他闲来没事,经常找我玩,我被哥哥罚的时候,他总是帮我讲情的!”

夏婷道,“我反正讨厌他!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什么都不会!”

若萱笑,“五哥还什么都不会,他会得可多了,街上什么新鲜的玩意他都会,整个菲虹山庄,人人都知道啊!”

夏婷不屑道,“会玩出名有什么用啊!武功又不高,连小小也镇不住,笨死了!”

若萱道,“可是五哥武功很好的,我哥哥说的!”

夏婷突然一脸坏笑,绕着若萱上下打量,若萱奇怪地望着她,夏婷笑道,“哎我说若萱,你这是怎么了,老是说那死云逸的好话,是不是,是不是你喜欢上他了?”

若萱的脸突然红了,叫道,“婷婷你乱说什么!”

夏婷凑过去笑道,“若萱啊,是不是他经常照顾你和你玩,你们相处的最久,你慢慢喜欢上他了,处处说他的好!”

李若萱红着脸嘴硬道,“我哪里处处说他好!他本来,本来就好!”

夏婷大笑,说道,“还本来就好,小丫头不知羞!”

李若萱追着夏婷打,夏婷跑累了,哎呦哎呦地叫,“不闹了不闹了!”

李若萱抓着她着急地嘱咐,“婷婷你不要到处乱说,听见了没有,不许说!”

夏婷犹自不肯罢休,凑在李若萱耳旁道,“你是不是喜欢他了,偷偷告诉我,我不说,对谁都不说!”

李若萱跺脚道,“我,我不理你了!”

李若萱转身跑了,夏婷在后面笑个不停。夏婷大笑了一通,突然觉得那个下午她很开心,莫名其妙的开心。

李安然最近很忙。很多人求见他,结交他。他难得呆在家里,更难得去楚雨燕那里。

李安然杀了玉面狐狸怜香子,可是怜香子是楚雨燕的第二位师父。她从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那时候她不过十岁,她跟着他学易容术。

她在之前就吃了很多苦,教她刀法的师父很严厉,很凶。可是怜香子很慈祥,很疼她。

他每次来都是不同的面容,一住就是十几天。她每次总是问眼前的陌生人,“你是师父吗?”

师父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每次来总是给自己带一些吃的和穿戴的东西。她平生吃的第一串糖葫芦,第一块冰糖,穿的第一件崭新的花衣裳,戴的第一根银链子,都是师父送给她的。

他从来没打过她,也没有骂过她。他说话总是那么温柔和气,循循善诱,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知道什么是快乐。

可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他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一次面。

她是十三岁的时候,才跟随花溪苑的苑主的。苑主是气质清雅风华绝代的女人,教她的东西,就是怎样迸射美,留住男人心。

从言谈到姿仪,从化妆到穿着,从刻意到无意,从无意到随心。在此之前第一位师父教她如何强悍,如何利用力气,如何破解机关,如何杀人。怜香子教她如何掩藏,如何随波逐流淹没人海,而这第三位师父,教她如何在看见男人的一刹那,看似无意地迸射出女人绝美的光辉,莫名吸引。

可她所有的本领,在看见李安然的刹那,在李安然的身边,都失去了用途。她不敢动用武功,不敢太过平凡,又不敢太过夺目。

既不敢庸庸碌碌,也不敢风情万种。

那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可是他装作不知道,什么都不做,就爱她,宠她,拥有她。

他这样做,是不是从来都觉得她根本就算不上一个对手?

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杀了怜香子,她的师父。

她再没有亲人,师父曾对他好。

今日,是怜香子的三七祭日。

在静静的深夜,她在无人的花园里为他烧纸。天下人都恨怜香子。可他对自己很好,他是自己的师父。

清冷的上弦月,寥落的花园。楚雨燕没有流泪,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烧纸。

没有人会来,李安然更不会来。他现在外面有数不清的应酬,要与形形色色的人交游。杀了怜香子才二十天,就已经有两家富商巨贾前来提亲。李安然虽以热孝为名推却,但可以想见,他已经开始炙手可热了。

在不久之前,他曾经对她说,只要她愿意嫁,他就一定娶。

她愿意嫁,他就一定娶。这话听起来,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笑话!

名满天下的李安然会娶她?

他用心地玩弄,再不经意地抛弃。始乱终弃不一直都是男人乐此不疲百玩不厌的游戏?

楚雨燕的心说不出是阴冷,还是幽怨。她笑,问自己,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她早知道,不是吗?

如若她不能杀他,那必将是眼睁睁看着他去杀。这场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即便最后他留她不死,但她活着,还有何意义。昔日的仇,今日的债。

只是这些仇,这些债,还有他的孽爱,要她如何去消受,是不是费尽心机,把生命舍却,就可以一并解决?

她不是李安然的对手,只是,不是他的对手又怎么样?该报的总要报,该讨的,总要讨回来。

所以,她要留在菲虹山庄。留在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尴尬的等待,羞耻的存活。

纸钱在静静地燃烧,火苗跳跃着,然后变小,熄灭,变冷成灰。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看见李安然从远远的槐树间走过来。

她静静地笑,视若无睹。

李安然的表情带着几分怜惜和慨叹,轻轻地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望着那堆纸灰半晌,轻声道,“不要难过了,人总是要死的,今日我杀他,不知他日谁杀我。”

楚雨燕内心苦笑,今日我杀他,不知他日谁杀我,这个男人的预感倒如此准确和深刻。

她想一把推开他,赶他走,可是她不能那么做,于是身体僵冷着,流下泪来。

李安然温柔地拥住了她,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又冷落了你,又让你生我气了。”

生气?因为冷落而生气?她是他什么人,她生他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