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走过去拎过若萱,让她在座位上坐下,说道,“你还嫌你哥哥不够烦,还哭!你哥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

若萱低着头住声。夏婷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让那个害人精活在世上,他想让哪个人死,哪个人就得死?”

楚狂道,“能把卑鄙用得这么强悍和明目张胆,他倒是看透了世事,再出来狠狠地调戏!”

云逸道,“四哥,你干脆和那怜香子喝酒去得了,没准他也周郎妙赏,你们两正好臭味相投!”

楚狂道,“他若是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试试我这把刀能不能割了他的脖子,是他死,还是我亡!”

云逸道,“你不是口口声声欣赏他吗!”

楚狂道,“欣赏的是他的性子,又不是他的人!欣赏他,也可以杀他!”

李安然笑着坐下继续喝他的粥,说道,“怜香子的性子也是太烈了,当年就是因为常广说他,‘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诛之!’他就说,‘天下人皆卑鄙,得而诛之,不得自然就不能诛之,看天下人最后去杀谁,看是谁比谁卑鄙!’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最后如愿以偿。他还在常广的墓碑上写道,‘我不杀你,天下皆杀你。天下人比我卑鄙。’”

楚狂纵声笑了起来,“好一个天下人比我卑鄙!我真是服了他,二哥,你看到了吧,这做人不能太善,像人家怜香子这样的恶人,那才叫活得精彩!这叫一痛快!”

李安然道,“我看你得改名字了,不能叫楚狂,应该叫楚邪。我看你也是邪得可以!”

沈霄叫道,“楚邪好听!以后就叫楚邪,我快喜欢死了,处处投了我的脾气!”

李安然摇头笑而不语。

他仍旧每天带着两个最熟悉菲虹山庄人员情况的小厮,在街上转。街上少有人,在最光天化日的时候才会有一些相貌丑陋年纪偏大的人在街上做生意买东西。乞丐还在,李安然每次都给钱,甚至有时候停下来,蹲在一旁和乞丐们聊天。话题很散,偶尔还说说市井的闷笑话,或是围绕着过往的行人,说说乞讨的技巧。

云逸开始纳闷,二哥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他曾经问过付清流,付清流说是趁着现在危急的时刻收买人心。云逸觉得不像。楚狂不再去梅菊堂,而是整天在菲虹山庄的花园里晒太阳,叫楚雨燕泡上好茶,有一搭没一搭听楚雨燕弹弹琴。云逸很奇怪他,问他呆在菲虹山庄干什么,梅菊堂那边没人,你放心吗?

楚狂懒洋洋地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他在感受玉面狐狸的气息。云逸四下张望,青天白日,连个鬼影子也不见。于是云逸开骂,楚狂笑微微地拍着他的肩,几近嘲笑,“你骂我没用,你若是关心婷婷姑娘,那你就自己去梅菊堂和她拌嘴好了!”

云逸有点郁闷,怎么老二和老四这两个人怪怪的!他忍不住心中的火,重重地捶了楚狂一拳,楚狂捂着被打的肩,苦笑道,“五弟你要干什么,想打架?”

云逸气恨道,“二哥他自己出去溜,把菲虹山庄交给我!把梅菊堂交给你了,你老在菲虹山庄干什么!怕我罩不住若萱,还有晓莲和楚姑娘是不是?你乖乖给我滚回梅菊堂,和你的沈姑娘弹琴去!你那未来的老丈人,不是快喜欢死你了,快去吧!滚蛋!”

楚狂笑道,“你关心你的婷婷,也不带这么撵人的!我们两个换一换,我来管菲虹山庄,你去梅菊堂!”

云逸语迟,“你!…”

楚狂正色道,“我真的可以感知怜香子就在菲虹山庄,我就不信他不露半点破绽,我就杀不了他。”

云逸怔怔地望着他,不可思议道,“你说他,就在,我们附近?”

楚狂道,“菲虹山庄什么地方,他想作案,能不来摸路子?”

太阳很毒,但是云逸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楚狂望着他,笑得有一点暧昧,拍着他的肩道,“五弟你这样的心里承受力可不行。今天不是二十,那怜香子又不会作案,你这是急什么,婷婷她好好的,你若是实在担心,就过去看看。”

云逸道,“你以为我仅仅是担心那丫头吗?我是看你们一个个怪怪的,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心里急得不行!”

楚狂道,“那怜香子要是真刀真枪出来和人家干,怕是早就死了千百回了。你越急,他看着越高兴,你难道喜欢,你在这里着急,他一旁看着没事偷着乐?”

云逸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仰躺在刚才楚狂躺着的藤椅上,望着天说道,“那好,你有理,我也学你的样子,在这儿喝茶晒太阳,反正我比你白,不怕晒!”

楚狂坐在一旁开始和他聊天,“男人黑一点才有味道,我喜欢晒太阳,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太白了。”

云逸不解道,“你说,我怎么就想不通,二哥整天在街上溜达,到底是为什么?”

楚狂道,“我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一连七天,平安无事。今天是第八天了,后天就是玉面狐狸杀第三个人的日子。

云逸越发焦躁。楚狂虽然不动声色,但云逸也能看出他心里的弦渐渐绷了起来。李若萱突然好像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她和晓莲经常离云逸和楚狂很近,有时候还看见若萱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她知道,那玉面狐狸想要杀自己。先奸,后杀。只因为她是李安然的妹妹。

她从没跟别人说过她的感受。只是每天都已经很晚了,这丫头却非要等李安然回来才会睡。

这天晚上李安然如常抱着她笑着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道,“哥哥,你把我交给怜香子吧!”

李安然的心一阵刺痛,厉声责备道,“你瞎说什么呢!”

李若萱道,“如果让他杀了我,天下的人就不会那么恨你,就不会来杀你了是不是?毕竟你自己的妹妹也被玉面狐狸杀了。”

李安然道,“不许胡说!”

李若萱的眼眶湿了,轻声道,“我资质不好,又不肯用功,武功也是练不成的,活着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去找爹娘,还可以逗他们开心。”

李安然的泪差点落下来,紧紧抱住若萱道,“不许这样说自己!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李若萱苦笑,哭道,“哥哥是不是以为,没人说,我自己就不会想。你家里的人好好的,外面的人一个个死,大家都会恨你。…”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温柔地叹气道,“傻丫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的!就算你死了,外面的人该恨我还是会恨我。听话,乖乖在家里呆着。哥哥会想办法,你不要担心,那样会给我添乱的,懂吗?”

李若萱抱着哥哥,热泪横流下来,哽咽道,“可是,…”

李安然也很感伤,他对若萱苦笑了一下,说道,“傻丫头,没什么可是。哥哥还没到山穷水尽,连你也保护不了的地步。你自己千万不要做傻事,虽然你资质平常,也不很用功,性子又坏,平日里我会打骂你,但你知道吗,我心里其实非常疼你,你是哥哥无人可以替代的宝。哥哥会看着你一年年长大,为你找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让你开开心心嫁掉,为人妻,为人母,平安快乐一辈子!你听到了吗?所以你不可以做傻事,说傻话,就不可以存那样的傻念头!有哥哥在一天,就有你在一天,外面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要乖乖的,懂吗?在这天底下,我可以牺牲我自己,都不可以牺牲你。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

李若萱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李安然抱着她,想到若萱竟然想牺牲自己来救他,不由眼眶一热,默默流下泪来,内心里既是幸福又是悲凉。

第五十章 大人物之死

第九日下午。

李安然约付清流、云逸和楚狂去街上喝酒,他的脸上温和平静,看不出有任何不好的情绪。

云逸望着李安然气闷道,“我不去。”

付清流道,“安然,我觉得还是不去的好。现在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咱们出去喝酒,怕是不太好吧。”

李安然遂问楚狂,楚狂望着太阳一笑,叹气道,“二哥有兴致,我倒愿意去。”

李安然回头问他们两个,“大哥,五弟,你们真的不去吗?”

云逸犹疑了一下,问道,“都出去,家里你放心吗?”

李安然道,“那玉面狐狸不会为我转性,我们守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出去转转,透透气,其实很不错。”

云逸看了付清流一眼,说道,“大哥,要不,一起和他们出去?我们急,他们两个却是一副火上房不着急的样子,我们倒是凭什么窝在家里?走吧!”

兄弟四人出发,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空旷,他们可以并肩横行。

云逸四下张望道,“二哥,你带我们去哪里喝酒,我看这店铺有一半都关门了!”

李安然道,“你放心,我上午和近水楼的老板说了,让他等我。我们就是去得再晚,也有地方去。”

路边的叫花子熟悉地与李安然打招呼。李安然带着笑,一边回应一边施舍给他们零钱。楚狂笑道,“二哥你当真是和他们混熟了。”

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沉默地从云逸身边走过。云逸走在李安然的左侧,靠边,卖糖人的老汉还轻轻碰了一下云逸的衣襟。

李安然突然止步,回头望着卖糖人的老汉,静静地道,“怜香子!”

怜香子回头。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错了!

机敏是他赖以生存的武器,怜香子在一瞬间变换了十七种身法,欲从十七个方位逃生。

众人只见李安然暴喝一声,然后冲了出去!

那一声暴喝颇有几分凄厉,似乎把他内心深邃而沉重的压抑,在瞬间如火山喷发一般,宣泄殆尽!

没人看清李安然是如何出手的。那一瞬间像是一场梦,眨眼间李安然站在百步之外,直绷绷站在那卖糖人老汉的对面。两个人静静地望着,然后卖糖人的老汉轰然倒下。

怜香子从来不知道,原来死,是这样子的。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人生的结局。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子。就这样简单地死在李安然的手里。

当年轰轰烈烈的围杀他尚可逃生,像他这样精彩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地死去?

就是一瞬间。他在云逸的身边走过,没人察觉,更不关李安然什么事。

可就是那一瞬间,他为自己设了一个死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心仪,想着近距离靠近一下李安然和楚狂,他选了一个离他们两最远的距离,他也没带任何一点杀气。

他伪装得很好,自觉没有任何破绽。他曾与他们擦肩而过而他们却丝毫不知,怜香子自己也说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心理,是成就的满足还是无伤大雅的戏弄。

这是他一贯的行径。当年那一场围杀,他曾经七十二次与那三十六位英雄面对面接触,只是对面不相识而已。他爱极那种感觉,像是局外人一样,看着众人面对灾祸时的种种表现。他们商议怎么对付他,可他就在他们旁边偷窥,听得一清二楚。每当那时候他就在内心里笑,那是无以伦比的一种快乐。

可他就是不明白,李安然怎么知道那就是他。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从未失手。他的一生就是化装成各种各样的小人物混迹市井,平平静静享受人生悲喜,看透世态炎凉。甚至有许许多多小人物都是他的朋友,从来没有人认为他和怜香子有什么联系。

到底哪里出错了?

在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逃脱了!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能动弹,全身上下的血在一点点流出,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血流的速度和温度。

然后他轰然倒塌,他在倒地的瞬间忍不住问李安然一句话,“我到底哪里出错了?”

李安然对他道,“你没有出错。但这半个月,我见了菲虹山庄的每一个人。我虽然不知道怜香子长什么样子,可我认识除怜香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怜香子突然就笑了。

这似乎是他这一生听到的最好笑也是最要命的笑话!他认识除了怜香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呵呵!

绝妙的人总有绝妙的办法。怜香子任凭自己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他突然有一个很怪异的感觉,身下的地是温暖的,可看到的太阳是黑色的。

那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知。他安然地闭上眼睛,舒适的表情,满足地叹气道,“那说我很可爱很有趣的人,叫做楚狂杜彤是吧?他一直在菲虹山庄等我,人海知音啊!”

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停止呼吸。

李安然望着他,然后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众兄弟冲上去扶住。李安然虚弱道,“搜他的身,找到‘鸳鸯散’。”

楚狂轻易地找到,交给李安然。李安然苍白地倒在云逸怀里。

云逸傻掉了,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杀了怜香子。这么大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好像李安然突然疯掉了,他费死了劲,却误杀了一个卖糖人的老汉。

李安然挣扎着,撕下怜香子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沧桑但英俊的脸。

他的全身都是血。楚狂数过了,李安然一共从不同方位角度发出了一百七十一枚暗器。除了被打落的三十二枚,怜香子几乎所有可能致命的穴位上都是李安然的暗器,整整一百三十九枚!

云逸回味过来时倒吸了口冷气!二哥这是在拼命了,竭尽全力的一搏,没见过杀一个人打出这么多暗器的。就算那怜香子换了十七种身法和方位,可也不用打出那么多。那么多的暗器,几乎穷尽了怜香子的所有可能!他今日注定命丧于此,在劫难逃。

打那么多暗器为什么,云逸曾问。李安然对他说,机会只是那么短短一瞬间,不拼命,无以对天下!

其实,他是无法面对自己。怜香子之祸,给他带来的心里压力,远远大过他所表现的和别人所猜测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滋味。

李安然是被云逸背回去的,李若萱吓得慌了,楚狂云逸和付清流都是面带喜色,云逸背着李安然直嚷嚷,“怜香子被二哥给杀了!杀了!”

“啊?”李若萱欢欣地叫道,“哥哥把怜香子给杀了!哈哈!哥哥把怜香子给杀了!”

晓莲亦欢欣,转而忧虑道,“那少爷他…”

楚狂道,“他没事,就是杀怜香子时体力透支累得!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欢呼!李若萱几乎跳到房梁上去欢呼!众人互相拥抱着,激动得大笑,楚狂大声叫喊着,“晓莲!快去!快去给四哥拿酒来,我要好好喝酒,大醉它一场!”

云逸也跟着叫,“对对,晓莲拿酒去!这些日子,那该死的怜香子,他奶奶的,真是憋屈死我了!”

李若萱却一下子哭出来。众人围上去问,李若萱又哭又笑道,“我乐死了,乐死了!我给你们拿酒去,我拿酒去!”说着她拨开众人,疯疯癫癫往外冲,一路“噢!噢!”地欢叫着。

怜香子被杀了!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三两天传遍大江南北,举世沸腾,弹冠相庆!

很久没有这么大快人心的事了!祸害天下的怜香子终于死了!被李安然杀了!

无论是怀着感激还是倾慕,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众多的人纷纷涌向菲虹山庄,菲虹山庄空前繁荣!

一年前,李安然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一举成名天下知。一年后,他赢得了天下的仰慕和赞誉。世人开始惶惶然睁开眼,甚至用一点侥幸和感恩的心,庆幸李安然的存在。

每当看见李安然面带微笑从街上走过,每个人的心就禁不住暖洋洋的。他和众人熟络地打招呼,年长的心里面既欢喜又羡慕,心想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儿子;年轻的仰慕而敬佩,都希望能接近李安然,得到他的指点;闺中的女子都渴慕地偷望,隐藏起自己,却又希望李安然能多看她一眼。

其乐融融,繁盛但祥和。

李若萱去梅菊堂找她沈姐姐。沈紫嫣正和楚狂坐在草地上,弹琴。

“沈姐姐!四哥!”李若萱叫着,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欢蹦着跑过去,一屁股坐在沈紫嫣身边,抱住了沈紫嫣的脖子,扑在沈紫嫣怀里撒娇。

沈紫嫣的精神气色很好,李若萱撒娇道,“沈姐姐你好偏心,你们两个的琴艺都是这么好了,还整天在一起切磋,也不去给我上课了,我,我也要学琴呢!”

楚狂笑道,“回头我教你。”

李若萱紧紧抱着沈紫嫣道,“才不要你教,我要沈姐姐教!”

楚狂道,“我教怎么了,我难道琴艺不如你沈姐姐吗?”

李若萱道,“总之不要你,都说你看人学不会就发火,我才不要你教!”

楚狂道,“我回去就和你哥哥说去,怕我,我就非要教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