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抽身而去。楚雨燕的身体本来适应了他的温度,李安然一下子离开,让她难言的失落。

她闭目仰天。

她都说了些什么,他又听出了些什么。

她说得没有任何纰漏,她说的都是空话套话,不是吗?

但是她的心却跳得厉害!她突然有一种黑云压城的预感,预感李安然一定是从自己这里得到了什么。

哪里出了差错吗?

李安然!楚雨燕仰天绝望地苦笑出来。他说那许多柔深情重的话,就是为了听自己刚才的说话吗?说什么,只要我愿意嫁,他就一定娶!

楚雨燕捂住脸,低低地哀怨地嘶叫了一声。

初十将是玉面狐狸第二次杀人的日子。还有四天。在这四天里,李安然带着两个最熟悉菲虹山庄人员状况的小厮,挨家挨户去登记,询问家里的人员状况,每个人都去见,诚恳地说着抱憾的话,并吩咐有年轻美貌的孩子的人家,在初十的傍晚,将孩子送到菲虹山庄,他负责保护。

一家一家地走,一人一人地见,一遍一遍地说,一遍一遍地嘱托。

“山庄突蒙大难,家父不幸遇难,只剩下安然苦苦支撑。承蒙您在菲虹山庄危难之时,不离不弃,安然这次又惹下大祸,牵连无辜,当真是无颜以对父老!初十之夜,请将令爱(令郎)送到菲虹山庄,安然定当像保护弟弟妹妹一样,护他们周全。”

这番话,云逸在李安然第一天深夜回来时惟妙惟肖地学给李安然听。李安然半笑地骂,“你个死阿逸,学我那么好玩吗?这哪里有什么好笑的!”

云逸嬉笑道,“二哥,让你学刘备假仁假义,你还真学了!有哭了吗?有下跪吗?你发一个告示让大家当夜把孩子都送到菲虹山庄不就完了!他们巴不得,还怕他们不送来吗?还挨家挨户地告诉,我看你有病!有那个时间,你休息晒太阳,准备迎战比什么不好!弄得假惺惺的,我告诉你,留下来的不是不想跑,是他们没处跑!”

李安然没说话。云逸道,“还有我就是不明白,有些人家明明没有合适的人选,玉面狐狸是肯定不会光顾的,甚至有的人家只有老头老太太,你还去见个什么劲儿?你很闲,没事干是不是!”

李安然无奈道,“早知道回来要被你骂,我不如等你睡了再回来。我的五弟,教训完了没有,我想回去休息,可以吗?”

云逸语迟,“二,二哥你…”

李安然道,“你骂得对,可是我不听。”

他说着抽身就走,云逸在后面叫骂道,“二哥你有病!你这样一天在外面跑,到时候你万一没体力呢!”

李安然道,“我打赌初十玉面狐狸不敢在菲虹山庄杀人!”

云逸叫道,“你给我站住!他不敢又怎么样!敢又怎么样!你料定他不敢,就你现在这个疲惫不堪的样子,他若是来了呢,你就知道他杀不了你吗?”

李安然停步,告饶道,“我好好休息行了吧,拜托阿逸,别骂了,我知错了,总行了吧?”

云逸住嘴,闷闷地叹了口气。李安然睡了一夜,第二天依然故我,云逸气得恨不得上去和他打一架。

初十夜。菲虹山庄的大厅里聚集了一千五百零二个少男少女。凡是在年龄段的,不论美丑,家里都给送来了,李安然也是来者不拒。

那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若萱和晓莲也在人群里,哥哥不准她躲在房里睡。她远远地瞟见了楚雨燕,内心稍稍平衡,原来哥哥也没有把她单独保护起来,李若萱突然无来由地觉得快乐。

那些少男少女三五成群与自己熟识的人说话。临近深夜的时候,楚狂突然回来了,他身后跟着沈紫嫣和夏婷,沈霄和沈复殿后。

李若萱尖叫一声,欢快地扑过去。沈姐姐!沈姐姐来了!

她扑过去,被楚狂一把拦住。楚狂刮着她的鼻子道,“还是那么冒冒失失的,见了四哥怎么不打招呼,直接找你沈姐姐!”

李若萱欢快地跳着,嘴上道,“四哥好!”人却向沈紫嫣靠近,然后扑在沈紫嫣怀里,紧紧地抱住。

李安然笑道,“可算是见到她沈姐姐了,这些日子一直想出去,就是不敢和我说!”

李若萱没有理会哥哥,径直拉着沈紫嫣钻进人群找了把椅子让沈紫嫣坐下。晓莲欢欣地在一旁为沈紫嫣倒茶。楚狂提醒道,“晓莲,现在你沈姐姐身体虚,先不能饮茶。换成白开水就好。”

晓莲答应着,将茶换成水,递给沈紫嫣。

李若萱赖在沈紫嫣怀里,眼圈突然就红了,说道,“沈姐姐你好了真是太好了,以为你快要死了,我急也急死了!”

沈紫嫣的表情,从进了屋,就一直笑着,看得出是心静如水,此时听了李若萱的话,眼圈红了,拥着李若萱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担心,还,还被你哥哥责备。”

李若萱听了,顿时想起挨哥哥打所受的苦楚,一下子就轻声哭起来。晓莲在一旁劝慰。

云逸见了夏婷,凑过去笑道,“婷婷,怎么见了我也不理啊,想我了没有!”

夏婷道,“才不想你!有楚狂哥哥陪着姐姐和我,每天快乐极了,没事想你干什么!”

云逸讨了个没趣但不以为意,笑道,“你楚狂哥哥除了喝酒弹琴,论玩,比我可差远了!”

夏婷道,“是吗?那你自己玩吧,别理我!”说着她叫着“姐姐”,拨开人群钻了进去。

云逸在身后跺脚,楚狂在一旁笑道,“五弟也有被晾着的时候,你那许多会玩的技巧,没处发挥了是不是?”

云逸对楚狂道,“四哥你还笑!那个死丫头,看什么时候撞到我手里我不收拾她!”

夜深了,付清流楚狂云逸与李安然并肩站在一起,云逸望着半明半暗的夜色,再看看灯火通明的厅堂,对李安然道,“二哥,快子夜了,那只狐狸是不是真的不敢来菲虹山庄了?”

李安然道,“再等等。子夜前后的一个时辰,都是他作案的时间。”

云逸道,“我想他不敢来了,他一定对你很好奇,想来会会,但也一定很畏惧。现在你身边还站着三个武功超群的弟兄,他就更加不敢来了!”

楚狂道,“你什么时候也不忘了夸夸自己。”

云逸对楚狂做了个鬼脸,楚狂问李安然,“二哥,你说,玉面狐狸看着我们这么兴师动众,如临大敌的样子,他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可笑?”

李安然道,“或许,他正在看我们的笑话,或许,他正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欢享美人恩。”

李安然话语一出,突然没人说话。他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轻声道,“十一年前,那个神秘的面具人说出那句预言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大厅,当时若萱过三岁生日,我爹正大宴宾客,厅里灯火通明。”

李安然话音刚落,人群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沈霄和沈复本来就没睡着,此时机灵一下坐起来,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李安然奔过去,那是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女孩,见了李安然,惊恐地道,“我,我刚才好像看见人影,在那边,一闪,…”

李安然望向她指的方向,那边除了一根柱子,什么也没有。

李安然安慰道,“可能是你眼离了,否则有人影,不可能就你一个人看见。你太紧张了,放心吧,这里这么多人,玉面狐狸就是来了,也不会怎么样。我们就在一旁守护着,不会出事的。”

那女孩儿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楚雨燕走过去,拉过那女孩手,轻声劝慰,用眼神告诉李安然:这里不用管了。

李安然回到兄弟们身边,云逸道,“真要命,这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楚狂盯着李安然,问道,“二哥,你刚才说起十一年前的事,想说什么?”

李安然道,“我在想,那个面具人是怎样突然降临的。一个人的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在那么多高手面前来无影去无踪。”

楚狂有几分惊怖,说道,“你是说?他,他本来…”

云逸道,“本来什么?”

李安然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说道,“面具人当年出现之前有一个瞬间是黑暗的,就是说,像面前这样灯火通明的大厅,突然一下子,所有的灯全灭了!”

云逸突然有一点心惊,好像面前的灯火,随时会突然灭掉,等到亮起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被玉面狐狸掳走了。

付清流也有一点毛骨悚然,他忐忑道,“二弟,你是说,玉面狐狸会像当年一样,利用黑暗,在咱们手里把人掳走?”

李安然道,“可能而已,那还要看他有没有那本事。”

沈霄在身后道,“有那本事他也不会。”

李安然回头道,“为什么?”

沈霄道,“怜香子有他自己的怪癖,他虽然被天下人恨,但他有他自己行事的一贯风格。他从来不掳走人,掳走人的,就不是怜香子。所以,你把这么多人集中在这里,怜香子肯定是不会来了。当年,众英雄就是用这样的办法,怜香子无奈,只好在千里之外作案。”

楚狂道,“这样说,这个人倒也有几分可爱。”

云逸道,“四哥你说话小心点,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当心大家先杀了你。”

楚狂道,“杀我作甚?”

沈霄望着楚狂,满眼都是欣赏,说道,“敢说怜香子可爱的人,天底下怕就只有你一个!”

第四十九章 悲凉的幸福

楚狂道,“盗亦有道,像怜香子这样的人也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从来不与人交游,但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很享受,很有趣的人。”

云逸道,“四哥你越说越离谱了。天下人都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你还说他是个很享受,很有趣的人。说你楚狂,你还真是怪得可以!若是你的沈姑娘被他奸杀了,看你还说不说他好!”云逸话一出,立马知道自己错了,忙着向沈霄作揖,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说道,“沈前辈对不住,我刚才一信口就胡说了出来!对不住对不住,您看在我四哥面子上,饶我这次!”

沈霄吹胡子瞪眼正准备发火,见云逸赶紧说好话,遂笑了笑,“你小子讨饶倒快,敢拿我宝贝闺女说事,你胆子不小!”

云逸点头哈腰赔礼道歉,楚狂道,“看我的面子饶了你,你没问问,我饶不饶你!”

云逸躲在李安然身后,赔笑道,“四哥看二哥的面子饶我!再说,这大敌当前的,兄弟反目可不好。我有口无心,四哥你和我一般见识干什么,总不能因为我说了沈姑娘一句坏话,就把多年的兄弟不认了。二哥,你说话呀!”

李安然道,“我不说,等明天,我和你四哥一起把你关起来捶,看你还敢胡说不!”

众人于是笑。云逸道,“你这是和谁学的,翻脸无情,我为你哄了三个月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楚狂突然道,“人有时候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刚刚好像感受到了怜香子的气息。他好像听到了我们的话,在无声地笑。”

众人屏住呼吸,怔怔地望着他,云逸道,“四哥,你,你没事吧?”

楚狂皱着眉道,“不见了。刚刚明明可以感觉到,那种气感很陌生,但我知道那是怜香子,风流倜傥,阅尽沧桑,自负、孤高、暴戾、美艳,冷眼旁观,游戏众生。”

云逸见了鬼似的望着他,说道,“天啊,四哥,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说老了以后的自己?你不会是紧张过度产生幻觉了吧?无声地笑,既然是无声,你怎么知道他在笑?”

楚狂道,“人的天分有不一样,我看一个人,不是靠眼睛,耳朵,仅仅凭借的是身体对那个人的感知,一种直觉你懂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每个人都有一个气场,他的性格动机都在那里,而且不可能掩饰。一个人的表情动作都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东西,可是气不可以,那是一个人存在最直接的证据,有时候人死了,气还在。”

云逸道,“四哥你别吓我。说得我浑身冷!”

楚狂道,“人海之中,气味相投,就是这个道理。人品有高下,但气味无优劣。大善与大恶的人,他们可能会喜欢共同的东西,人能大恶,也毕竟超脱凡人。谁不可以说,那怜香子的另一面,也是我楚狂这样,文采风流,妙绝天下。”

云逸正待反唇相讥,一直没说话的李安然突然道,“怜香子确实来过。”

云逸一下子怔住,众人皆直盯盯望着李安然,李安然指着人群最外面的那排灯火说,“左数第三十五颗烛火,火焰曾经微微地偏动了好几下。那时候没有风,其他的烛焰皆正常,说明怜香子曾靠近过那里。你们看,在那里,正好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若萱。”

众人望过去,若萱正伏在椅背上打盹,那里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脸。云逸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半天才压低声音说出来,“二哥,你是说,他想对若萱下手!”

李安然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怜香子不敢找我,自然就去找她。他刚刚在那里,我已经准备好随时扑过去,可他突然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任何他存在的迹象。”

云逸指着楚狂和李安然道,“你们两个真神了,呜呼哀哉,我这辈子算是完了,跟着你们两个混,我算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李安然道,“五弟别这么说,怜香子的轻功,或许只有你云家的七步流云能追得上。”

云逸道,“你别逗我了,你的暗器比我的七步流云还快,开什么玩笑。”

楚狂道,“我去睡觉去了。怜香子那只狐狸肯定是走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他再不走就不能兑现十天杀一人的话了,别忘了他还要跑到大老远的地方去。”

楚狂说着,打了个哈欠,转身躺在长椅上去睡。沈霄和沈复也转身躺下,付清流和云逸站在李安然身边,云逸望着楚狂对李安然道,“你说四哥还真行,说睡就去睡,心无杂念。怜香子这样来去飘忽神出鬼没的,我想想都兴奋,哪里还能睡得着!”

李安然道,“我也睡不着,还是保险起见,一直守到天亮吧。”

那夜怜香子在三百里之外杀了当地一著名的富商家的闺中小姐。据闻,那小姐年方二八,花容月貌,已经定下亲,再过两个月就成婚。

李安然在第二天清早听闻这个消息,当时他正在喝粥,听了消息后,放下粥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李若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云逸,“哥哥去哪里了?”

云逸则只顾喝粥,说道,“他心里闷出去转转,不用理他!”

楚狂道,“你哥哥心肠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更别提是因为他受苦,何况那位小姐马上要成亲了,为此却失去了性命!”

沈氏一家被李安然留住没有走,在一起吃早饭。沈霄道,“没有人不烦,他就算护住菲虹山庄的人,可怜香子如果不停地在外面杀人,他李安然也不能向世人交代啊!”

楚狂道,“有没有这个可能,如果事情一直没有解决的办法,世人会联合起来灭掉我二哥,来平息怜香子之祸。我二哥虽然厉害,但毕竟看得见摸得着,怜香子,根本就像鬼一样,没有影踪。当年常广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沈霄道,“你以为,怜香子能杀得了你二哥吗?但是他出来杀人,就可以让你二哥背上沉重的道德包袱,就算他不以死谢罪,天下人也会联合起来剿杀他。记得那句预言吧,一夕死,天下杀。天下杀,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怜香子就是惹起天下杀的引子。”

楚狂倒吸口凉气,李若萱气呼呼道,“那怜香子干坏事,怎么把账算到我哥哥身上!没本事去找怜香子,找我哥哥来干什么!这,这是以为我哥哥好欺负吗!”

云逸道,“你哥哥也不是好欺负的,只是和怜香子比,好欺负了那么一点点。”

李若萱道,“那些人,给坏蛋没办法,就找好人欺负,算什么本事!”

楚狂道,“这天底下的人就是这样的!你道德再高尚,人品再好,说话再算话,人们拥护你是因为你能为他们谋利益,但你若妨碍了别人的利益,立马就变得十恶不赦,人人皆欲杀之!人本性就是欺软怕硬的,人用弱小的生命来祭神,他们不敢得罪神,便乐于做帮凶!现在二哥,就快成祭台上的祭品了!”

沈霄笑道,“当年怜香子横空出世的原因就是和当时江湖上的大侠常广打赌,怜香子的口号是‘谁比谁卑鄙’!那大侠常广为人忠义,广行仁义,追随者遍天下,应者云集。怜香子便十天杀一人,谁最无辜他就杀谁!结果不到三个月,常广众叛亲离,人人避而远之,连妻子儿女也与他断绝关系,后来众人唯恐惹祸上身,结集起来,浩浩荡荡上万人将常府层层围住,逼他自尽。常广挥剑自刎,以死谢天下,身边只有一只跟了他十来年的黄犬,绕着他的尸身呜呜哀鸣。暴尸十日,没人敢去收敛,据说最后还是怜香子安葬了他。”

李若萱听得浑身发冷,真正被吓住了。这时李安然进屋来,面色如常,还带着笑。李若萱眼眶一热,鼻子一酸,扑过去一把紧紧抱住,哭道,“哥哥!”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对沈霄道,“沈前辈你说什么呢,怎么把若萱都吓哭了!”

沈霄道,“我,我说起常广的旧事了!”

李安然道,“你别吓唬小孩子,哪有那么严重!若萱别哭,没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