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哥哥!李若萱恢复意识,骇然看向李安然,一看之下,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惊呼未出口,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瞪着李安然,像是见了鬼!

第一百零一章 发如雪

李安然擦着嘴角的血,他觉得天旋地转很虚弱,可是若萱的表情实在是骇人极了,忍不住道,“怎么了?哥哥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若萱还是一动不动,她盯着哥哥,像是哥哥脖子上盘着一条毒蛇正在咬向咽喉。

李安然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如果是心疼自己吐血,应该扑过来嘘寒问暖才是,这是怎么回事?

李若萱半天才真正转醒过来,用手捂住嘴,泪一下子泉涌出来,说道,“哥哥你,你的头发…”

李安然低头看自己胸前的头发,一看吓一跳,自己胸前在晨风中飘的,竟然是一缕缕银丝。

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思虑过重,心经倒流吐血,严重损耗肝肾,竟然一夜白头!

一夜之间,他过多地透支身体,李安然突然虚弱得几乎连眼皮也不想抬起。他在瞬息之间垮下来,瘫在轮椅上,对着李若萱笑了一下,闭上眼。

李若萱惊吓非常,怔怔地望着哥哥,不敢动,不敢出声。

哥哥闭上了眼睛。李若萱惊恐地望着,哥哥对自己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哥哥毒发了?哥哥死了!

李若萱扑过去,摇着哥哥,抓过哥哥的脉。

还好,还好。至少哥哥没死。只是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五脏六腑,经经脉脉,皆虚弱。

哥哥怎么会一下子老成这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劲敌,让哥哥这样拼死地耗损自身!就是那个,什么玉树欧阳吗?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蚕丝白的锦绸,有着断裂花纹的中年男子?

李若萱看着半死的哥哥的满头白发,欲哭无力,只想冲上去找那个玉树欧阳拼命,她恨!她满腔仇恨!

哥哥才二十六岁,潇洒英俊玉树临风,一夜之间变成现在的鬼样子!

他有很高的武功,哥哥如果不是受了伤中了毒,一定谁也不怕,一定谁都可以打得过!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就趁人之危都来欺负!

李若萱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提了把剑就冲了出去!她不管不顾地跑了很远,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跌坐在地上,恨恨地踢打着大树!

什么见鬼的玉树欧阳!去他娘的!去他奶奶的!什么鬼面具人,为什么我没有本事,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我这么不争气,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事都是哥哥担着,把哥哥拖累成这个样子!

想到哥哥瞬间苍老的白发,想起哥哥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冷风中想对策,想起哥哥一个人在夜里无声地哭。李若萱只觉得五雷轰顶天塌地陷一般,拿起剑来一阵乱砍。

李若萱发泄够了,开始后悔自己不顾哥哥任性跑出来,她担心地跑回去,看见哥哥无力地靠在轮椅上,他满头的白发在晨曦中随风飘。

她擦擦眼泪,凑过去,唤哥哥。李安然睁眼看她一下,无力地笑道,“傻丫头,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头发白了有什么要紧,我又不是女孩子,爱美。”

李若萱的泪又流出来,飞快地擦去。她起身给哥哥喂了几口水,对李安然道,“哥哥你在这儿休息,我去找吃的!”

那天李若萱格外倒霉。可能是心神恍惚,走在草丛中脚下发飘,一下子跌倒扑进一个小水塘,从上到下湿了个透!她浑身湿淋淋站起来,清早的水很冷,她直觉得刺得骨头疼,月经的第三天,身下呼一下子流了很多血。她一边哭,一边看天,一边拧自己的衣服,衣服湿着很难受,可是她不想回去,哥哥看了她这样子,又心疼。

她气急败坏地胡乱走,胡乱跑,想让自己的衣服早点被风吹干。可她越是气急败坏,越是碰不到猎物。日上三竿衣服半干了,只打到了两只鸟,还不知道能不能吃。

好歹先这样吧,李若萱擦擦脸,抓了几把野菜,尽量掩饰住自己倒霉的样子,回去见到李安然,他还是有气无力靠在轮椅上。

她问哥哥这鸟能不能吃。李安然说能。李若萱于是七手八脚清理那两只鸟,拔毛,开膛,她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有些怯手,觉得恶心,也只能硬着头皮做,半天才清洗好。

她学着哥哥昨天的样子,生火。火是点着了,可是很快灭了,呛得若萱直咳嗽。李安然看着着急,在一旁告诉她火不能那样子生,底下要虚,把木柴一点点架上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太阳过午了,李若萱总算是煮了一锅肉菜汤。

李若萱的下午接着倒霉,一无所获。她中午把肉菜都给哥哥吃了,只喝了几口汤,一下午饿得筋疲力尽有气无力。

在日落黄昏,李若萱提着三只鸟,采了半兜蘑菇,摘了若干野果,抹着眼泪回去。

意外地发现哥哥正在火上煮东西,她惊喜地跑过去,小心地把自己的战利品放在地上,看着锅里翻滚的肉,闻着奇怪的香,忍不住道,“哥哥这是什么,你怎么打到的!”

李安然精神好了一些,一条蛇路过,被他杀了,剥了煮羹汤。但他怕若萱不敢吃,就说是田鸡。见她提着三只鸟,于是让李若萱看着锅,他要去收拾鸟。李若萱想哥哥坐着弯腰清洗很辛苦,抢着自己跑着去了。

晚上的汤很鲜美,李若萱总算是吃了顿饱饭。她带着一种酸楚的幸福,舒服地叹着气,为哥哥揉肩,按摩腿。

李安然让她练几招剑法。她奇怪道,“练剑法干什么?”

李安然道,“就为了这几招剑,我想得头发都白了。”

李若萱的眼中升起希冀,“那我学会了,就可以克敌了吗?”

李安然其实也没有把握,只是说,“能。”

李若萱欣喜地起身,在哥哥指点下,卖力地练剑。李安然很容易累,偶尔会睡一会儿,李若萱却是一夜未睡,累得汗流浃背。

天亮的时候,她和李安然一起昏昏入睡。晨风很凉,兄妹俩裹着薄被睡得很香。

李若萱是被饿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午,白花花的日光闪得她发晕,爬起来只觉得四肢酸软软的,踩在地上就像踩着一团棉花。

饿死了,到哪里去找吃的?李若萱很苦恼,鼻子酸酸的想哭。

李安然也醒了,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说,咱们做野菜羹吧。

四处都是野菜,李若萱很快扯了一大堆,李安然用开水过了,教若萱做野菜羹。

终于知道为什么哥哥买那么多盐,还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好了。盐是好东西,野菜加了它总算可以吃,虽然不好吃。

积攒了些力气,李若萱下午出师得胜,临近傍晚的时候,竟然又提回一只山鸡!

鲜美的山鸡炖蘑菇,虽然只是加了点盐,可是真的是非常好吃,非常鲜,李若萱架起篝火,看着上升的青烟,闻着越来越浓的香味,她开心地突然就很超脱。死又怎么样,能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至少今天没有白活。

李安然看着妹妹心无芥蒂的开心样子,也笑着。李若萱连肉带汤盛给哥哥喝,亲昵地依偎在哥哥身边,撒娇。

“哥哥。”

“嗯?”

“好吃吗?”李若萱仰着头,眼睛清亮亮的。

这丫头就是想邀宠。好像看着哥哥喝完她煮的鸡汤,是一件最幸福最幸福的事。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说好吃。李若萱于是很殷勤地再给哥哥盛一碗。

玉树欧阳来的时候,借着清濛濛的月光,看见的就是一副很和乐的场景。李若萱坐在哥哥对面的地上,屁股下垫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下面是一层油纸。不知道李安然说了什么,李若萱抱着哥哥的腿,头顶着哥哥的膝盖,咯咯地笑。

玉树欧阳很怀疑,这兄妹俩是不是记错了日子,知道今夜他要来,还这样有说有笑的。

他们不怕吗?

他远远的,就开始散发杀气。

李若萱猛回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渐褪去。

玉树欧阳看见了李安然的一头白发。这个俊美男人的满头白发突然让他有一点心惊,李安然,也是见过世面,出了名的冷静淡定的人,像他那样的人,不会被死吓白了头发吧。

玉树欧阳看向李若萱。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吗,她的哥哥为了护住她,一夜白发。

他见过痴情的男子,为了自己的妻子他李安然豁出命冲过去抱住,玉树欧阳觉得可以理解,可是为了自己妹妹,还是个没出息的妹妹,玉树欧阳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李若萱,传说中又任性又贪玩,没有本事没有心机,资质和她哥哥比起来,实在不是一般的差。这么不中用的丫头,为什么李安然就那么宠她?是他的亲妹妹不假,可这二十多岁上才半路跑出来的傻丫头,是亲妹妹又如何?

玉树欧阳盯着李安然,微微摇了摇头,内心里叹了口气。

玉树欧阳卸去了身上的杀气,看着李安然在风里飞飘的白发,小笑道,“我,就那么可怕吗?”

李安然道,“是,很可怕。”

玉树欧阳嗅着空气中残存的食物的香味,笑着看向李若萱,“小姑娘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

李若萱道,“我自然要看仔细些,是什么人会杀了我和哥哥。”

玉树欧阳道,“你哥哥原来拼死要护住你嫂嫂,现在要拼死护住你,他是男人,可我也是男人。”

李若萱嘟起嘴道,“哼,你不是男人。”

李安然出声叫住她,玉树欧阳却很感兴趣,笑着问,“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不是男人。”

李若萱看了哥哥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玉树欧阳笑。对李安然道,“你管住她干什么,她还真是听你的话,你不让她说,她就不说。”

李安然道,“她不懂事胡说八道,不管住怎么能行。”

玉树欧阳仰天负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夜风吹起他的衣袂,他负着手,随意地看头顶的天。

李若萱突然就感到了威压,她突然就很紧张。

玉树欧阳随意地瞟了她一眼,柔声道,“这样就怕了?”

李若萱不能说话。

李安然在一旁,笑道,“欧阳先生往面前一站,多少武林高手都害怕,她一个小丫头,学了点皮毛,如何能不怕。”

玉树欧阳转头看李安然,玩味道,“你这是说我不该吓唬一个小丫头。”

李安然道,“先生武功,登峰造极,连我都怕,何况她。”

玉树欧阳叹息道,“这世界上,有你李安然怕的人吗。还这么平心静气地说话,也是怕?”

李安然道,“不怕,就不会一夜白发。”

玉树欧阳突然很好奇,“你倒是说说,你耗尽心血,把头发都想白了,到底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李安然道,“欧阳先生觉得,如果在下内力还在,是不是杀我还是这么容易的事。”

玉树欧阳道,“即便你内力不再,杀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安然笑,“对您来说,应该不算难。”

玉树欧阳道,“对我也不容易。你那毒,我差点就解不掉。”

李安然道,“欧阳先生您,最初是以剑法闻名,后来您厌倦了,以无招胜有招,草木皆刀剑,如暗器。其实任何一种武功,任何一件兵器,发挥到极致以后都是相通的。所谓殊途同归,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在下昨夜想出了几招剑法,都说欧阳先生您爱武成痴,或许您有兴趣过目一下。”

玉树欧阳道,“哦,若是说你的暗器无孔不入,我相信,可是论剑法,你不算高手吧。”

李安然道,“是不是高手,您看看就知道。”

玉树欧阳确有几分期待,但更多的是新奇。他只是想知道,让李安然一夜白发想出来的剑法,会是什么样子。

他李安然精于毒,精于暗器,至于其他武器,他懂则懂矣,可是能有什么造诣?

玉树欧阳几乎觉得李安然很搞笑,他残疾着身体,累白了头发,能给自己打出什么高妙的剑招来?

李安然唤过若萱,跟她耳语几句,见李若萱持剑站在自己面前,玉树欧阳疑惑道,“你不会是,让这丫头和我过招吧。”

对于玉树欧阳来讲,李安然虽然残疾,虽然内力受损,即便已经雪上加霜满头白发,但至少是个名副其实的高手,有一点和自己过招的资本。让那个李若萱,简直就是看不起自己。玉树欧阳直想笑。

李安然道,“在下行动不便。家妹虽然顽劣,但只是比划一下给先生过目而已,先生不必认真,若是您动用内力杀机,家妹连您的身也近不了,您就权当看她练一遍剑好了。”

玉树欧阳道,“好,我不用内力,就和她比划。”

李安然道,“多谢先生成全。”

玉树欧阳看着李若萱,来吧,等什么呢。

李若萱倒是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礼,然后剑花一挽,轻盈掠过去,虎虎生风。

玉树欧阳的心一紧,他发现他自己只有接招,找不到反手的机会。

很久了,他不曾这么昂扬兴奋。他老了,站在绝顶之上迎风猎猎,虽有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但是久无对手,他很寂寞。

他其实并不排斥外面的花花世界,只是外面的花花世界空有熙熙攘攘的繁华热闹,没有真正让他心仪的人,他所以不感兴趣。

他的知交零落,生死与共的爱人,正在等着他。

所以他来杀李安然。他从来不觉得杀李安然有什么错。一个陌生人,一个相伴白头的爱人,如果是你,杀哪个,救哪个?

玉树欧阳的心境渐空明,他的心是欢喜的。就像佛踏莲花回首尘寰,生悲悯心,生欢喜心。